作者:历史系之狼
刘长都呆愣了许久,猛地拍手。
“您说的对!!朕讨伐不良!此为天命也!!”
“朕这就下令!”
听到这对话,周昌似乎明白了什么。
“陛下要打造仁义的军队,就得按着荀子的想法来进行操练,不只是要以军功来诱惑,更是要以仁义道德为本,心怀天下,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才是真正的仁义之兵啊!”
看着喋喋不休的浮丘伯,已经上头的刘长。
周昌却沉默了下来,怎么越来越觉得这家伙说的那么有道理呢???
……
是月,刘长前往太学,由浮丘伯议兵。
刘长痛斥马韩王的无道,并且下令:不许残害马韩之民。
而浮丘伯更是亲自写了一篇《天论》,发表在了大汉邸报之上,这篇与荀子之文同名的文章即刻引起了天下学术界的震动,荀子的很多话,在当时人看来都是不能实现的,荀子在几乎所有的方面都做出过评价,而在军队方面,他认为的强大军队听起来就有些玄乎了。
他说起自己理想之中的军队,他是如此评价的:
将军为战鼓而牺牲,驾驭战车的死在缰绳旁,各级官吏以身殉职,战士死在队伍中,没有退缩的!
听见战鼓的声音就前进,听见钲、铙的声音就后退,能绝对服从命令的!
不杀害年老体弱的,不践踏庄稼,对不战而退的敌人不追擒,对抵抗的敌人不放过,对前来投顺的不抓起来虐待的!
凡是讨伐杀戮,不是去讨伐杀戮那百姓,而是去讨伐杀戮那扰乱百姓的人的!
荀子的这番主张,很多人都觉得想的不错,可是这根本就没办法实现,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军队呢??
而浮丘伯如今的举动,似乎却是在逐步的实现荀子当初的主张,天论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如今大汉之士都不敢冒然去提什么祭祀之类的,但凡遇到事情,也不敢占卜来决定,而如今,浮丘伯又主张仁义之兵,这是要按着荀子当初所想的来打造大汉的军队啊。
浮丘伯认为,应该让将领们先知道这个道理,让他们知道自己所怀有的天命,然后安排专门的军官来向士卒们灌输这些想法,让他们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战,让他们知道仁义的道理,只有三军都知道了这个道理,并且去执行,那大汉就是天下无敌的军队了。
因为仁德,就是准备要交战的敌人,都会放下兵器来投奔。
原先各家拥有邸报之后,还是各自玩各自的,都是发表了一些自己学派的论点,让天下的士子们看一看,可是浮丘伯这篇天论问世之后,却迅速引起了百家之战火。
最先就是黄老出手,黄老的邸报上很是不屑的批判了浮丘伯的思想,认为他是在为好战者而隐,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儒家亲亲相隐的传统,认为浮丘伯鼓吹战争,是以昭昭天命的借口来达到征服劫掠的目的,口中满是仁义道德,做的都是吃人的事情!
随即,跟黄老捆绑太紧的墨家出手,作为非攻理论的传承者,陈陶痛斥浮丘伯的行为,认为浮丘伯将不正义的战争解读为正义的,对未来所产生的影响简直就是毁灭性的,实在是大汉第一带恶人!!
农家随即发文,向来与儒家为死敌的农家,也在训斥浮丘伯,不过始终没有给出什么好由头。
各个学派一同发力,儒家本身都有些懵了,不知是否该参与进来。
面对众人的围攻,浮丘伯浑然不惧。
你要是说政治,那我远不如那几个师兄弟,也不是你们的对手,可是你要跟我辩论学问啊,那我可就要跟你说道说道了。
浮丘伯第一次展现了什么叫荀子真传。
他先是将黄老的王公训斥了一顿,认为他是心胸狭隘的屠夫,这些蛮夷与大汉交战,是因为他们不懂礼仪的缘故,你如今反对我们教化他们,这不是逼着他们成为恶人,然后让大汉去杀死他们吗??不教而诛,简直就是无仁屠夫!!
随即当然是陈陶,他先是辱骂墨家,无父禽兽,然后说陈陶连禽兽的学问都没有钻研透彻,墨子所说的“非攻”,是为了“兼爱”,而如今浮丘伯所说的教化,就是兼爱的最好体现,我连塞外的百姓都爱,你却说我说的不对?那我到底是要非攻呢,还是要兼爱呢?连禽兽的学问都学不会的不如禽兽的狗东西!你倒是告诉我呀!!
陈陶看到这篇文章,气的当场晕厥,若不是太医来的及时,大汉尚方令当即就要归天了。
浮丘伯先后将诸多学派全部羞辱了一遍,发了一篇《今非十二子》。
除却各个学派,浮丘伯将儒家内部都给骂了一顿,浮丘伯在这方面做的比荀子还厉害,因为他把同派都给骂了……张苍,陆贾,毛亨等人,没一个能逃过的。
对了,其中唯独没有对农家的批判,这反而是对农家最大的羞辱,农家的人都被气的纷纷跳脚,表示要去太学找浮丘伯理论,你特么的倒是骂我呀!!!
浮丘伯的战斗力将各学派都吓了一跳,重新审视这位荀子之徒。
这场大战,此刻却成为了某位暴君最大的乐趣所在。
“快来!快来!买回来了吗?”
刘长站在门口,看着远处飞奔而来的吕禄,忍不住叫了起来。
吕禄点着头,拿出了一大堆的邸报,刘长一把夺走,两人走进了皇宫里,就急不可耐的看了起来。
“哈哈哈,果然,王公坐不住了呀!!”
刘长看着手里的黄老邸报,“浮丘公厉害啊!!都逼得王公开始说脏话了,哈哈,这得气成了什么模样?快,让晁错进来,这一段朕看不懂了!”
晁错很快跑了进来,坐在刘长的身边,帮着刘长分析。
“陛下,这段典故是出自公孙……”
“你就说是什么意思!他想说什么?!”
“哦,他是想说浮丘公诡辩,不敢用学问来进行较量,就只能用一些诡辩的办法来强行说道理……还说这样的辩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刘长摇着头,“不行,不行啊,王公已经说不出什么了……快看看陈陶那边的!”
“额,墨家今天没有发邸报……”
“农家呢?”
“农家发了,您看!”
刘长急忙翻看,再次大笑,“这农家是坐不住了啊,这是将浮丘公宗族都给骂上了,指名道姓的骂呀,他们怎么查的这么清楚?哈哈,可惜了,他们还是没敢去骂荀子啊!”
吕禄瞥了一眼刘长,他们又不傻,辱骂荀子,你还不得亲自下场进行物理辩论??
看到满脸笑容,每天沉迷与读邸报而不能自拔的刘长,晁错无奈的问道:“陛下,难道就任由他们如此争吵吗?”
“他们若是不争吵,朕还设立邸报做什么?”
“话说你们法家怎么都不参与啊?”
晁错呆愣了片刻,试探性的问道:“陛下是要臣……”
“没你们法家没意思啊,去写吧,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写!”
“唯!!”
送走了晁错,刘长激动的搓着手,看着一旁的吕禄,“朕头一次因为学习而如此开心,哈哈哈,这些大家是真的厉害啊,尤其是浮丘公,以一敌百啊,难怪当初能跟着朕舌辩众人,不落下风!”
吕禄点着头,他也承认,这厮做学问的本事还是挺强的,尤其是这骂人的本事,这是继承了荀子的吧??
刘长又看了看手里的儒报,笑着说道:“这贾谊和毛苌都下场了,看来这些年轻人也不错啊……贾谊和毛苌都是浮丘公的同门,可贾谊支持他的理论,而毛苌却反对他,两人说的也都算有道理,安的这位舍人也不差啊……看来是要跟贾谊骂上了,不过,他大概是骂不过贾谊的!”
“咳咳,陛下,是辩论,辩论。”
“哦,对,大概是辩论不过贾谊的。”
“燕国那边如何?”
“燕王已经听从了您的看法,徐厉和周胜之已经同时发动了进攻,战况尚且还没有传来……”
此刻正在府邸内忙碌的周昌,看着面前的邸报,也是有些茫然。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劝谏,居然会让诸子百家爆发出这么大的活力来,如此声势浩大的百家辩论,似乎过去还不曾出现过,各个学派都在摇人,各地的学者都在逐渐参与,这次辩论的规模也不知道会达到什么地步啊。
可这些学术上的争执,跟周昌的关系并不大。
周昌面前摆放了各类的奏章。
驰道已经修补了很多年,目前来说,当初秦国在中原地区所设立的几条中原驰道都已经修补完成,修补完成是远远不够的,大汉如今的疆域比起当初的秦国那是要大太多了,很多地方,当初秦国都不曾修建驰道,这些地方大汉只能自己来,没有办法再去继承秦国的便利。
而但凡是这类的徭役,都不能松懈,周昌笔下的那些数字,可都是一个个家庭。
徭役这类事,但凡出现一些过错,都会酿成很严重的后果。
如今赵国和燕国之间也在修建驰道,目前是由宣义来负责。
因为这次的战事,这场徭役只怕又要多持续几年。
就在周昌忙碌着的时候,有下人走了进来。
“家主,平阳侯前来拜访。”
“平阳侯??”
周昌脸上闪烁过一丝不悦,还是无奈的说道:“我去亲自迎接他。”
平阳侯曹窋,正儿八经的万户侯,曹参的儿子。
周昌跟他是没有什么往来的,而且周昌也不太喜欢这个人,不过,毕竟是当今皇后的兄长,曹相的儿子,他也不能太无礼。
很快,两人便互相拜见,周昌请他进了屋。
曹窋不慌不忙的开始寒暄,嘘寒问暖,周昌本来要做的事情就多,于是很不客气的询问道:“您来找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曹窋一愣,随即苦笑着说道:“是这样的,当初我阿父有个很好的朋友,他因为一些小过错,被关押在廷尉大牢内,这已经有很长的时日了,他的家里人都很着急,找到我,希望让我帮忙,我去找了张释之,可张释之却不愿意搭理我……”
听到这些话,周昌的脸色就更是难看了。
他冷冷的说道:“若是如此,论公,廷尉和中尉都可以处理这件事,论私,皇后与您更加亲近,您何不去找他们呢?我还有事要处理,青您离开吧。”
曹窋急忙说道:“皇后贤惠,我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她,免得坏了她与陛下之情……”
“平阳侯能明白这个道理,倒也不容易。”
“平阳懿侯立下大功,让您拥有一万户的食邑,您的姊妹都在皇宫里服侍君王,您的外甥子更是成为了太子,可是您先前在齐国犯错,玷污了您阿父的名声,还让皇后她们蒙羞,如今您在长安,不曾缺衣短食,却还参与这类的事情,您将来要如何去面见平阳懿侯呢?”
这番话,说的曹窋羞愤难当,当即掩着脸,不敢再见周昌。
看着老友的儿子如此怯弱,周昌终究还是有些心软,“你阿父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
“他叫司马季主,犯下了占卜之罪。”
“你说谎!!张释之虽严厉,却是君子!!若只是占卜,他怎么会将那人关押如此之久呢?!”
“这是我也不明白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多谢仲父!”
看着委屈的离开的曹窋,周昌只是摇着头。
“唉……虎父犬子啊。”
第419章 老鼠与老虎
当国相属吏来到廷尉府的时候,廷尉二把手宣莫如亲自出来迎接。
庙堂的寻常纷争很容易让人忽视庙堂这些大佬们所拥有的实力。
别说是周昌,张不疑这个级别了,就是皇宫门口的随便找出来的一个甲士,都是寻常人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吕禄若是去了地方,就是没有那层国戚身份的加成,地方官吏们也得放低了姿态,行礼拜见,若是加上了这层身份,那郡守都得出来迎接,对他行大礼。
那郡守是什么人物?一郡之主,主宰着数十万,乃至百万人的命运。
而这类的郡守,在三公面前也是不够看的,只能行跪拜礼,自称臣。
宰相门前七品官,如今虽然没有品级这么一说,可周昌张不疑他们派出的属吏,在长安也能做成很多的事情,廷尉张释之是个刚正不阿的人,而众人觉得他刚烈,是因为他不将三公放在眼里,敢不敬三公。
周昌和张不疑所拥有的权力极大,从秦汉之后的封建历史中,君权和相权展开了长期的斗争,连高皇帝都想着将相权一分为二,就是为了遏制这相权。
国相能自己来处置国家大事,能召开朝议,他们甚至拥有一套成熟完善的属吏系统,跟刘长的内朝相似,拥有自己豪华的治政班底,他们可以自行处置两千石以下的任何官员,若是到达九卿级或者郡守级的官员,那他们也可以上奏陛下后进行处置。
当然,相权是否强大,还要看皇帝是什么人。
如果是嬴政,刘邦,刘恒,刘彻这样的皇帝,那相权就会被压到极低,被随意废除杀害,可一旦让刘盈,刘贺,刘奭这样的继承大位,那相权就会出现相权与君权抗衡,乃至压制君权的情况。
如今这位皇帝,实在算不上什么“贤君”,可相权还是被压制的很低,几乎只有办事的分,不敢肆意妄为,更不敢与君权抗衡。
被压制是被压制,可该有的地位和权力还是有的。
宣莫如笑呵呵的请这位属吏坐下来,询问起国相的吩咐。
属吏倒也不敢对这位无礼,很谦卑的说起了自己的来意,“国相听闻这廷尉牢狱内,关押着一位楚人,叫司马季主,学问非常不错,不知是因为原因关押在廷尉呢?”
宣莫如顿时苦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惊动了您啊。”
“是这样的,这个人原先是没有什么罪行的,他因为武最的事情受到了牵连,从而被关押在听闻里审讯,审讯的结果是他跟武最没有什么牵连,是可以被释放的。”
“只是因为武最的事情,陛下曾下令,不许任何人假借鬼神的名义来担任卜筮者,要求卜筮者都去耕地,经商,再有卜算骗人的就要罚一盾。”
“这厮本来都可以出去了,结果非要在廷尉大牢内给其他的犯人卜算……被甲士们告知给廷尉。”
“廷尉便罚他一盾,只是此人家贫,又不许他的弟子们出钱,故而只能扣押。”
“此人不知悔改,不断给其他囚犯卜算,到目前为止,他已经要罚二十六盾了。”
“因为他不知悔改,屡次挑衅廷尉,被判处徒刑一年。”
属吏目瞪口呆,“天下间居然还有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