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韩信坐在战车上,闭目养神,沉默无言。
将军们骑着骏马,护卫在他的左右。
“亚夫。”
韩信忽然开口。
周亚夫急忙看向了战车,“太尉。”
“发生了什么事?”
“嗯?”
不只是周亚夫,连带着周边几个将领,此刻都是茫然的看着太尉,不明白他的意思。
韩信看向周亚夫的眼神有些失望,骂道:“去前军那边看看!!”
周亚夫连忙纵马离开了,过了片刻,他急忙回来,禀告道:“前军遇到了押送豪强的官吏,可官吏们并没有敢为难,急忙让开了道路……”
周亚夫看向韩信的眼里有些不可置信,“您是怎么知道……”
“前军方才停顿了片刻,你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我……”
卢他之惊恐的看向了远处,这里可是中军啊……前军隔了那么远,自家太尉是有千里眼不成??这怎么能看出前军停顿了啊??
周亚夫抿了抿嘴,看着走在前方的那些甲士,若有所思,可同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韩信却没有搭理这些将领们,只是冷笑着说道:“蠢笨如斯,何以治兵……”
众人也都知道太尉这刻薄的性格,哪怕是被太尉如此谩骂,也不还口,要知道,这位太尉也不是什么人都骂的,能被太尉所辱骂的,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例如在北庭国告辞离去的柴武,在河西国止步的周勃,又如随行的夏侯婴,周亚夫,卢他之等……其余人,那是连被太尉所辱骂的资格都没有,就像方才的刘祥,直接被无视,看都不看一眼。
众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太尉,唯独周亚夫,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最后还是无奈的叹息。
周亚夫一直都想要追赶上太尉的步伐,他的进度很快,就连周勃,在跟他谈论战事的时候都有些说不过他,治军,定策,冲阵的本事也是首屈一指,夏侯婴和柴武都曾感慨“不如焉”,可是爬到了这种高度的他,在看向太尉的时候,却跟从前没什么区别,甚至觉得太尉更加可怕,完全无法想象他真正的能力……周亚夫并不知道,上一个有这般想法的,还是曹参,彭越他们几个,这让周亚夫很是失望,他到底要如何才能接近太尉的高度呢?
大军依旧在缓缓前进着,远远的,能看到很多官吏正在奔走,而一群人则是被他们所押解着,老少都有,衣衫褴褛,有些人的鞋履都磨烂了,赤着脚,处处都是啼哭声,那哭声听着就令人感伤,而随着军队前进,像这类的人是越来越多,到最后,基本上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这类的“穷苦人”了,哭声震天。
卢他之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罪人??长安里莫不是有人谋反??”
周亚夫就要平静的多,他只是冷眼旁观,“不是罪人,是去安陵的……我以往也见过几次,可不曾见过如此规模的。”
周亚夫沉思了片刻,随即又说道:“看来是晁错在负责这次的守陵……这般规模,他怕不是按着家产一刀切……通通抓了了事?”
卢他之皱起了眉头,“晁错这个人,我不喜欢他,他是个功利心极强的,其余什么都不顾,这样的人在庙堂,是百姓之大不幸!也不知陛下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人担任三公,他先前就因为不值当的罪名抓了很多人,如今又如此折腾百姓……”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都不曾言语的张不疑不悦的说道:“这与陛下有什么关系呢?陛下是爱惜这个人的才能,给与他施展才华的机会,若是他做错了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问题,与陛下并无关系!”
卢他之脸色一黑,急忙解释道:“左相……我并非是指责陛下,我也是自幼跟随陛……”
“呵,那何须多言?”
张不疑说着,就扭过头不去看他。
韩信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处那些豪强,看了一眼愤愤不平的卢他之,询问道:“他之啊……你觉得这些人是不是很可怜啊?”
“拖家带口,被迫离家,家产皆无,若是晁错来办理这件事,其中肯定有很多冤枉的人……怎么不可怜呢?”
“亚夫这蠢物虽然不知兵法,但是对这些事倒是看的清,晁错肯定是以家产来划分,大肆抓捕……不过啊,这家产,却不是他们的钱财,应该是所拥有的耕地……他之啊,大汉不许私自开垦耕地,这些人又非立功的将士官吏,也不是继承先祖爵位的豪族,你说他们的耕地是从哪里来的呢?”
“大概是买来的吧。”
“是啊,买来的……一地若有百姓二十万,算赋就以二十万人计,豪强抢占土地,将这土地的百姓变成自家佃户,这些佃户被他们所隐藏,例如他们这一年隐了三万佃户,那这三万人自然是无法缴纳算赋,那算赋怎么办呢?当然是多次收取,让其余十七万人分摊,这十七万人交不上,就会破产,成为新的佃户,二十万人的算赋就会转嫁给十万人,五万人,三万人……一年本该收一次的算赋,就会收五次,六次,乃至二十次,三十次……”
韩信不屑的笑了笑,“可曾见过人相食?”
卢他之摇着头。
“那你现在还觉得这些人可怜吗?”
卢他之顿时说不话来。
其余几个将领有些惊讶的看着太尉,太尉何时开始如此关心政务了?这可是太尉说话最多的一次了,说的居然是这些豪强的事情??
周亚夫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太尉何以如此上心?”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事情,只是你们这些人啊,打仗不行,那自然该多去看书,略微知道一些道理,明白是非,若是连这些都不知道,那就是一无是处了……”
张不疑看着惊愕的众人,叫道:“还不拜谢太尉的教诲!”
周亚夫心里大概是知道些事情的,太尉此番召集这些精锐,就是为了培养年轻才俊,方才这番话,似乎也是在吩咐他们不要只沉迷军事,要多读书,只是太尉这个人向来不会好好说话,说什么都要挖苦一下。
不过这也是太尉长久都无法改变的性格了,无论他面对谁,都是这个样子,对高皇帝也敢阴阳怪气,哪怕被抓了还敢说多多益善,对其余大臣就直接是鄙视的态度了……羞与灌绛舞阳同伍,简直就是离谱。
可灌绛舞阳等人在被他鄙夷的情况下见到他还是一口一个大王,行跪拜礼……这就更加离谱。
当太尉领着军队来到陇西郡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这里的郡守领着群臣出来迎接。
还有些百姓也在这里“迎王师”,等到军队到来,众人高呼万岁,官吏们欢呼雀跃,郡守卢卿抛下了身后的诸多官吏,徒步跑到了太尉的车前,整了整衣冠,猛地跪在了太尉的车前,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手心超过头顶,“大王!!”
当一位有三千食邑的大汉昌侯就这么毫无形象的跪在车前的时候,陇西的那些官吏们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如今的郡守是相当值钱的,比起后来的太守更有含金量,因为郡还比较少,能担任地方郡守都不是泛泛之辈,在以郡为国的时代,堪称一方土皇帝,尤其是这位卢卿,更是如此,开国之功臣,大汉之彻侯,深受皇帝宠爱,特意被他派到受灾的陇西来帮助当地恢复生产,他用了不到四年的时日就完成了陇西的复兴,大权在握,无人能挡,可就是这般人物,如今弄了一身的土,似乎整个脸都要埋进土里。
韩信瞥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人,“是卢卿啊……倒是有些长进,起身吧。”
卢卿急忙起身,又笑呵呵的拜见了诸多将领们。
周亚夫等人与他并不熟悉,可却连忙回礼,此人居然能叫韩信“大王”,能叫韩信为大王的,都不能不敬……那都不是一般人,身毒的冯敬,就因为无意称韩信为大王,被韩信直接开口羞辱,称他“败军之将,不知耻”,就是点名了他没有资格喊自己为大王。而现在韩信并没有反对此人喊自己大王,那此人肯定是很厉害的……
卢卿再也不复原先那刚烈的模样,笑呵呵的站在韩信身边,满脸谄媚,简直就是小人之资,他为大军安排了住所,又扶持着韩信前往休息,此刻跟随在韩信的身后,在韩信吃饭的时候坐在他的一侧,亲自服侍他。
周亚夫等人看着这一幕,皆有些惊愕。
卢他之低声询问道:“周太尉等人也很敬重太尉,可不曾看到他们如此模样,这位郡守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张不疑慢悠悠的说道:“卢卿乃是齐人……最早就跟随太尉起兵,听闻曾担任过太尉的亲兵,观摩他的兵法,跟随太尉四处作战,拿到了爵位……他对太尉,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有这样的渊源,难怪此人对太尉如此敬重。
“朝中之事如何啊?”
“大王有所不知……庙堂之事,实在是一言难尽啊……先前群臣弹劾诸侯,晁错上书曰革新,虽不曾提起削藩,可他所提议的政策,却都是削藩之策,诸侯极为不满,甚至发生了诸侯王与国相的冲突,这晁错一边削藩,一边又大搞守陵,以所拥有的耕地为计,无论名声善恶,一律派往守陵,肆无忌惮,若是有官吏稍微心软,就要被他抓起来……庙堂大乱,地方更是如此……晁错将天下都给弄乱了……”
“听闻前不久有六位刺客约定好刺杀晁错,事情被人告发,廷尉抓捕了一百余人,都是与这件事有关系的。”
“晁错随即又上书,说什么要修王陵,群臣震怖,有十六人辞官……上卿吕冲领着人袭击晁错的车马,事情不成,随即自杀……”
卢他之撇了撇嘴,看向了一旁的周亚夫,低声说道:“看吧,让这个人当三公绝对是错误的。”
张不疑忽然骂道:“吕家之犬,居然敢行刺大汉三公?!应当烹杀!!”
在张不疑看来,这显然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而众人一个哆嗦,都不敢接话。
韩信却不惧,他开口说道:“吕家宗族旺盛,很多亲戚,都是没有爵位,也不曾担任官职,却因为吕家的名声而占据着大量的土地,这些人都被铲除了,他们能不急吗?”
“倒是长那个竖子……呵,将身毒的烂事丢给我,半夜领着人就跑去渡河而逃,我追了许久都没有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路……我还以为他急着回来是办什么大事,合着就是为了这点小事?”
韩信的语气有些冰冷,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他站在岸边对着那离开的船只破口大骂,而刘长只是得意的朝着自己挥着手。
这不当人的小崽子,仗自己打了,打的酣畅淋漓,然后将麻烦的破事丢给自己,拍拍屁股就跑了!
这番到了长安,看乃公不把你吊起来揍!!
韩信这番话,众人更是不敢接了。
“太尉!!君臣有别!!!安敢辱之?!”
唯独一人站起身来,他神色暴怒,直接将手放在了剑柄上,对着韩信怒目而视。
众人都惊呆了,卢他之更是深吸了一口气。
卢卿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卢他之的脑袋似乎都能放进去……
韩信冷冷的看着张不疑,脸色阴沉的可怕。
“你说什么??”
“汝虽为陛下之师,可若是敢再对陛下不敬,我现在就与汝博命!!血溅五步!!!”
……
凯旋的军队接近了长安,前军已经看到了天子的黄盖。
将士们很是激动,再次变阵。
韩信从中军的位置上来到了前军位上。
战车行驶而来,远处陪同天子等候的百官们都不由得低下了头,连带着不可一世的晁错也是急忙低下头来。
能让晁错如此忌惮的人不多,太尉算一个。
在看到大汉皇帝的那一刻,太尉的心情顿时就不好了,满脑子都是刘长那嚣张的跟自己挥手告别的模样,想起来都有些牙疼。
可是当着群臣的面,韩信还是会给刘长一点面子的,毕竟是大汉皇帝,自己一下车就抄起鞋履追着他打,可能有点不合适。
刘长急忙上前,韩信也下车,君臣互相拜见。
“老师!您终于回来了啊,我盼着您回来,已经很久了!”
韩信没有回话,只是盯着刘长,笑了起来。
“呵呵呵……”
这笑容看起来不太和善的样子。
而看着师慈子孝的这一幕,群臣都有些感动,看着两人亲切的低声言语,太尉淳淳教诲,陛下面色愈恭,群臣都不由得感慨,多令人感动的师徒情啊。
“老师,身毒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吧?我还以为您半年就能回来,没想到会这么久……那么点小事,还需要这么久的时日吗?”
“呵呵呵……”
“您可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呵呵呵……”
跟随回来的将士还有很多,刘长也是一一接见,周亚夫等人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局面,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将士们要前往校场,而太尉等少数几个人则是要跟陛下一同返回皇宫,就在这个时候,刘长忽然注意到了远处的囚车,有一人披头散发的站在囚车内,看起来狼狈之极,刘长狐疑的询问道:“师父还带回了俘虏?不是说了百乘王等人关押在西庭就好吗?”
而那囚犯猛地抬起头来,急切的看向了刘长。
刘长才看到他的嘴是被堵住的。
“不疑??!!”
刘长勃然大怒。
第662章 父视之
“咔嚓~~”
当刘长手撕囚车的时候,韩信的眼角都不由得跳了跳。
当着太尉的面,刘长便直接上前,几拳直接打碎了木栏,随即直接上手开拆,他直接扯断了那几根木头,丢在一旁,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拆木头,反而像是在撕纸,那么的轻松,那么的惬意,甚至撕的有些赏心悦目,仿佛是在给群臣整活……他片刻之间就将囚车拆了个干净,将张不疑拉了出来,取出了堵嘴的绸布。
众人目瞪口呆,远处站在人群里的诸侯王刘赐都被吓到了。
他低声对一旁的董仲舒说道:“阿父若是被装进囚车,必须得捆绑了双手双脚,还得提防他用身体撞开囚车……这护送的人该有多害怕啊……非人哉!”
董仲舒脸色一黑,“大王,慎言啊,再说就该您进囚车了……”
刘长在救下了张不疑后,张不疑迅速说明了情况,愤愤不平的看了韩信一眼,刘长随即就站在了韩信的面前,低着头,眼神里竟然有些不悦,“师父。”
“如何?”
“我的人是不能受辱的。”
周围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们,难道说皇帝和太尉就要因为这件事决裂吗??若是这两人刚上了,这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因为是你的人,你才能看到他。”
韩信看了张不疑一眼,“绑好了,别总是放出去招来麻烦……祸从口出。”
气氛有些严肃,群臣更是不敢言语。
两人上了车,气氛还是有些不对。
群臣低着头,将领们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天子的车架缓缓朝着皇宫行驶而去。
刘长板着脸,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