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看到此情此景,故而吟诗一首。”
“你觉得这诗如何啊?”
“臣……”
晁错几次开了口,却都无法昧着良心,只好夸赞道:“陛下的诗才大有长进!”
“还记得过去陛下曾在秦岭吟诗,那句‘长安旁边有秦岭,为啥不叫大汉峰’,可谓是令臣久久不能忘怀,对比起来,陛下的文采大有长进!”
刘长谦逊的说道:“你不知道,这些时日里,我总是与枚乘这样有文采的人为伍,跟他们辩论文才,常常吟诗作对,他们都对朕非常的感慨,认为朕的文采已经具备了传世的资格!”
晁错一愣,随即低声说道:“那这些文士该被拉出去诛族……”
“你说什么?”
“我说陛下文采斐然,令人敬佩!!”
刘长倒是很舒服,在微醺的状态下,不慌不忙的走在这里,他似乎也被这梁国所同化,暂时放下了心里那些纠缠他很久很久的事情,只是在乎面前的这段道路,两旁的那些风光,晁错看得出,陛下是真的吃醉了,就这般惬意的走在这里,只是,这就苦了晁错,想要扶着一个醉汉走路,那都是已经非常困难的事情,而这个醉汉若是一个身如高塔,力能抗鼎的猛人,这难度就要提升好几个档次了。
“错啊……现在能说说你的想法了,出了什么事啊?”
晁错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时机,可是陛下开口询问,他也只能回答。
他吃力的扶着陛下,回想着自己所经历的种种。
他开口说道:“其实刚刚到来的时候,我是一如既往的下令,想要彻底整顿当地,我抓了好几个办事效率缓慢的官吏,吓得梁王不敢出皇宫大门,我随即拟定了很多的政策,又准备发动大量的百姓,让他们来贯彻我的政策……我想在梁国修满道路,修建渠道,县学,医馆,码头……我想在这里成就自己的大业,让天下人都知道晁错的本事。”
“可是你并没有继续这么做……”
“是啊。”
“为何?”
“说来陛下或许不信。”
晁错的脸色有些自嘲,“那一天,我照例出门,想要前往城外去探查……一路上,我听到了很多的抱怨。”
“百姓在抱怨,商贾在抱怨,城门的士卒也在抱怨,乃至当我到了目的地的时候,连那里的农夫都在抱怨。”
“他们抱怨什么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城内的百姓抱怨自己才刚安稳下来,就要被官吏拦住重新登记户籍,调查情况,商贾们抱怨这沿路的盘查极为苛刻,进城出城都变得如此麻烦,城门的士卒抱怨自己从此不知要当差多久……至于城外的农夫,则是抱怨自己才刚有了几块地,就要去做徭役,不知多久见不到自己的家人……”
刘长眼前一亮,“然后呢?”
“我就换上了寻常的衣裳,在梁国转了几天,回到庙堂后,我就释放了一些大臣,亲自拜见梁王,稳住了庙堂,随即下令停止那些政策的施行……”
“啊??”
刘长醉醺醺的看向了晁错,狐疑的问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你何曾在意过他人的抱怨?你不是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吗?”
“陛下,这与名声没有关系。”
晁错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臣自幼学韩非子之法,三派以一,自以为知驭民之法,以为愚民不可知……这次前往沛郡治理,却让臣有些不同的感触。”
“当奸贼想要与我直接动手的时候,这些愚民冲了出来……当那些官吏们庆幸我终于离开的时候,愚民夹道以送。”
“臣那时便在想,这天下的百姓真的是愚钝的,是不知的吗?”
“若是愚钝,如何知道是非呢?”
刘长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啊,继续说……”
“臣向来是认为,社稷与百姓是对立的,哪怕是在沛郡,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也并非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社稷,可是我做的事情有利于民,却使得当地情况大好……社稷真正的强大是什么样的呢?如过去的秦国那般,百万强兵,精兵悍将,国库堆积的粮食不计其数,将天下的铁器都藏在咸阳吗?秦国有这般的资本,何以灭亡的如此迅速呢?”
“臣通读诸多学派的经典,虽不屑儒家的为人,可儒家的重民,倒也曾涉及……”
“臣在梁国,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所谓社稷与民。”
刘长缓缓咧嘴笑了起来,他再次看向了晁错,眼里闪着别样的光芒。
“你果然是来对地方了。”
“朕一直都想要建立盛世,你知道是什么样的盛世吗?就说你方才说的那样,百万强兵,国库的粮食堆积的不计其数,铁器充足的强国……可是啊,这百万强兵,当是用来保护百姓的,这堆积起来的粮食啊,该是取之百姓用之百姓的,这铁器啊,是该铸造成各种工具来分给百姓的……你过去曾劝谏朕从中原迁徙五十万百姓,直接强行送到边塞去,还说这样的办法肯定有利与社稷。”
“当时我很生气,还质问你是否愿意自己去?”
“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臣记得,臣曾说愿意去。”
“是啊,你是愿意去,可那些百姓呢?他们都是如你这般的无私吗?或者说,你无私吗?百姓们是不愿意去的,这么做,定然弄得民怨四起,边塞就是充实了,可往后叛乱四起,百姓们纷纷将怒火藏在心里,庙堂很强大,能一次次的镇压这些人,可是哪怕赢了几百次,只要输了一次,大汉就没了……”
“所以,这社稷到底是什么呢?错,这社稷就是天下的百姓啊……庙堂该不该发徭役,该不该收税,当然该……庙堂若是不做事,那还要庙堂做什么?可是,做什么事都要以百姓为重……若是梁国一片废墟,百姓活不下去,你要在这里大发徭役,施行政策,我不会阻挡,若是这里的豪强如沛郡那般强势,鱼肉百姓,你要在这里大开杀戒,我也不反对。”
“但是,不顾当地的情况,一味的开垦,只想有更多的耕地,只想让自己有更多的政绩,使得百姓逃离,商贾不敢往,上下皆怨……那我就不太支持了……”
“你是我最喜欢的舍人,在所有舍人里,属你最为全面,无论文采,学问,办事,拟政,你都是一流的……只是,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自私了,你太高傲了……你只在意自己的抱负,却无视国情,你只是想着你为了社稷,却轻视真正构成了社稷的百姓……这是我一直都不敢让你来担任国相的原因,很多时候,我想起你来,就恨得捶打刘赐,我就在想,为什么你这样的能人,却是如此的性格!”
“你明明有能力可以接替北平侯,成为大汉又一位贤相的……”
“若是栾布的性格,加上你的能力,我还至于去找百余岁的北平侯来商议大事吗??”
晁错沉默了下来,不知为何,两人却都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走。
刘长忽然笑了起来。
“可是今日,我实在太高兴了!”
“我的晁错,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有了长进,我本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天呢!你这般倔强的人,无论我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你知道错误……”
“没想到啊,你居然能自己看破其中的一些道理……社稷与民啊……错,你会是将来为我治理天下苍生,建立百姓富裕,人人有衣,人人有食之盛世的那个人吗?”
晁错大惊失色,猛地抬起头来,喃喃道:“陛下……臣……”
刘长笑了起来,醉醺醺的指着远处,“你看,前面的路还有很长……我一个人,实在是走不过去……你得扶着我,我们才能一起过去啊……”
“路的那边,有什么呢?”
“那就看你扶着我走什么路啊……”
第834章 果然不错!!
“为什么不能多留几日呢?”
刘恢死死拉住刘长的手,刘长居然都没有办法挣脱。
刘恢是真的舍不得刘长离开,难得弟弟前来一次,怎么可以如此快的离开呢?自己还没带着弟弟前往东苑去狩猎游玩……
刘长也是满脸的无奈。
“五哥啊,安不在庙堂,只能是我回去看着,长安里奸贼不少,我实在是不放心,若是刘安那竖子能安心待在长安,我就在您这里待上一个月,我还想去邯郸揍如意一拳,可是实在是来不及了啊!”
刘恢长叹了一声,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不容易。
看似漫不经心,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这个天下,就他操的心最多,他的那个大理想,大志向,连阿父都远远不如,而要如何才能实现,刘恢并不知道。
他只是担忧的拉着弟弟的手,诚恳的说道:“长啊,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有什么能力,不能帮你多做什么……”
“我尽量不给你增添什么麻烦……我知道你的大志向。”
“也知道你心里的烦恼,知道你多疲惫……可是我相信你,二哥在世的时候,总是对我说,没有什么事是长弟做不到的……我也这么觉得,你生而知之,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到你,一切都会有解决的办法,你所期待的盛世,肯定会出现的。”
“来,拿上这些肉,路上吃吧……不要一个劲的赶路,多休息……别总是想着与野兽厮杀,别伤着自己……”
“若是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尽管下令,我一定全力而为之……若是忙完了,记得来看看我……”
刘恢认真的说着。
不知为何,刘长却沉默了起来,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在与你说话,知道了吗?”
刘长这才点了点头,“哥,我知道了。”
晁错就站在刘恢的身边,听着他们兄弟两人诉说衷肠,安静的看着刘长。
刘长这次没有再坐车,直接上了马,朝着兄长慎重的告别,随即猛地转身,骏马嘶鸣,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刘恢看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弟弟,长叹了一声,苦涩的说道:“我是那般的怀念当初天禄阁的时日,只是我们这些兄弟,却是再也不可能聚齐了……如今的诸兄弟内,以我最多病……不知何时也要跟着大哥二哥他们去了……”
若是在平时,晁错定然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只是,在此刻,晁错也想起了过往。
想起当初他们那些舍人们围在唐王身边,四处抓捕唐王,自己负责放哨的场景,晁错的脸上同样也是怀念。
“世事如此,大王不必悲伤。”
这番话,或是说给刘恢,又或是说给自己。
就在此时,只见远处那骏马去而复返,白色的骏马飞奔而来,刘恢和晁错都愣住了,这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只见刘长领着骑士们飞奔到了他们的面前,刘长举起了手里的马鞭,对准了晁错。
“险些忘了,昨日你还不曾回答呢!”
“你是与不是!!”
晁错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个骑着白马的高大身影,猛地行礼,大声的回答道:
“臣是!!!”
刘长仰头大笑了起来,转身又飞驰而去了。
刘恢惊呆了,看着再次离开的弟弟,又看了看一旁保持着行礼模样的晁错。
“他这是怎么了??您是什么啊??”
“臣是晁错!”
“我……”
刘恢摇了摇头,对着一旁的侍者说道:“回去请个好点的太医令……”
……
刘长快马加鞭,行驶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中,骑士们跟随在他的身后,这一路走来,沿路都是耕作的百姓,肥沃的土地上杰出了累累硕果,看着百姓们脸上的笑容,刘长比跟张不疑相处了一天还要高兴,甚至堂而皇之的前往百姓家里混吃混喝。
这个时代的百姓极度好客,以后世的眼光来看,甚至好客的有些偏执。
遇到贵客前来,宰杀家里最珍贵的牲畜来迎客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甚至因为没有食物而宰人来迎接的也有……堪称是好客到十分恐怖的地步。
当然,在如今的盛世,倒也不至于宰人来请客。
刘长前往梁国时非常的着急,一路横冲直撞,可不知为何,当他往回走的时候,心情却非常的好,一路走走停停,遇到百姓家就要去讨水喝。
这么一路走来,用了许久,刘长方才来到了弘农。
刘长又在一处民居前停下来,叩起了大门。
一位老者狐疑的打开门,得知有贵人前来要些喝的,心里极为开心,急忙打开了大门,牵着刘长的手走进了屋内。
吕禄和窦广国对视了一眼,随即苦笑了起来。
“老丈啊,这些年里收成如何啊?”
“好啊,好啊……多仰赖圣天子的恩德,前些时日里为我们免去了农税,哈哈哈,家里都有储备的粮食了……”
这老人脸上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老夫活了七十多年,就不曾见过百姓家里能有存粮的……”
“可是我听闻,上一年开始,各地又征收了农税啊,影响大吗?”
老人摇着头,“您有所不知啊,这新税,跟过去不同了,是有标准的,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粮产和收入也根本达不到缴纳税赋的标准,还是不必缴纳……我听闻啊,是国库里没有钱财了,圣天子也是无奈,粮食和钱财多的就多缴纳税赋,粮食和钱财少的就不必缴纳,这是圣天子对我们的怜悯啊。”
“可是我听说,各地的三老都说这样的制度谋害百姓,要起来反抗皇帝呢!”
“他们放屁!”
“我们这里的三老,就不曾如此,他是个有道德的人,多次给我们宣讲庙堂的政策……他说这些税赋是为了我们而设立的,您看到外头的道路了吗?这就是庙堂最近为我们修建的,若是没有税赋,如何修建呢?只有那些富贵人家,钱财多不胜数,却又那般贪婪,不愿意放弃一点点的……”
老人说着,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也是个福贵人,便不再说了。
刘长却大笑着说道:“您不必害怕,我绝非是那般贪婪小人,多劳多得,多得多缴,这个道理我也是知道的!”
可老人却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了。
刘长也不逼迫,随即又问起了其他的情况。
“当真是不敢想的盛世啊,老夫还清楚的记得,老夫年幼的时候,家里没有粮食,连着死了六个哥哥,没有衣服穿,就用草木来编成衣,偷偷到山里去挖野菜,还不能惊动官吏……每日都吃不上饭……只能为人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