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辉煌图卷 第16章

作者:温茶米酒

  关洛阳嘶了一声,右臂坠肘压腕,左臂往前一碰,闭唇抬舌抵颚,长气深吸,练气练皮,劲发弹抖。

  这一碰一抖之下,他双臂从肩膀到十指尖端的每一条肌肉都被调动起来,血流加速,掌心充血泛红,十指指腹嫣然,差点冻结成壳的冰霜被抖碎,弹射向周边。

  关洛阳不敢稍怠,两脚大步极快,拧腰晃膀,就好像是放马奔驰,乘着一匹狂奔至极的汗血宝马,双手空握骤紧,摆动两只大锤砸了出去。

  三皇连环劲,罗汉翻手锤。

  是北方三皇炮捶门戴海臣,南方罗汉拳十八手传人,共同著下的一路拳招。

  罗汉拳,虽然在听多了评书的人耳朵里,好像觉得这只是少林的一套基础拳法,籍籍无名的小沙弥才练这种东西。

  但其实在南方拳法中,罗汉拳是颇为重要的一支。

  从清朝初年在福建传播开来之后,已演变出了“十八罗汉功”、“大力金刚掌”、“点穴术”、“大架小架之佛汉锤”,又有“十八铜人锤”、“金刚六路短打”以及“洪拳佛手”等等,把历代算上,可以说得上是门徒以万计。

  传播越广的拳术,练的人多,自然也能获得更充足的发展。

  两边都是练刚拳锤劲的名家,所知广博精深,可北拳练气,南拳练皮,必须是合在一起之后,才能使得了这一路拳打轰天炮的连环锤劲。

  这套拳法的刚猛之处,好比是一个铜铁躯壳的身子里面,装满了激烈回荡的水银。

  一举一动之间,水银狂奔暴流,重心猛转,唯有足够强韧的外皮把这股运转的力量给承担下来了,才能够在向外出拳时,打出那么一股炸裂的劲道来。

  即使是七八百斤的实木雕像放在面前,只要挨上这么一锤,也得当场四分五裂。

  西摩尔挥手挡了这一拳,手臂上啪的炸开一片轻微血痕,但随着鳞纹一闪,居然没有直接破皮,只是手臂终究被拳上的力道震荡开来,胸前空门一露,迎来的便是攻城木锤一样的连打。

  关洛阳快步奔腾连走八步,一步一拳,他前进追击的速度比西摩尔被打飞的速度更快,所以每一拳都能打实。

  西摩尔两脚已离地,完全是被拳力打击,在半空连退,胸口中拳的时候,几乎被打出肉眼可见的空气微波,在衣物炸裂之后,胸膛位置的鳞纹,深邃显眼到像是真有那样一层厚重而神秘的鳞甲存在。

  鳞甲的光芒在拳力连捶之下,已经非常不稳,寒气如同要从缝隙之下、皮肉里面迸射出来。

  按着伤口苍白坐地的麦波尔,眼见两条影子从身前飞快闪过,爆吼一声,不顾伤口崩裂,弓背下潜,一手护头,合身撞去。

  关洛阳感受到恶风拦腰而来,手势一晃,连环锤变向,左拳砸中麦波尔护后脑的手,右拳砸他背部正中,两记罗汉翻手锤,都是以拳背最硬的一点,砸中要害。

  一拳还只是昏头,第二拳却打断了脊椎。

  当场把麦波尔锤死在地,人面朝下,整个人砸在院中土地上,微微下陷。

  但因为这一耽搁,西摩尔已经飞出去老远,砸塌了另一堵墙。

  关洛阳长吸气不绝,口鼻间的气流更加剧烈,保留着三皇连环劲的架子,追上前去。

  他还没看清坍塌墙壁间的人形,就看见地上那个身影一卷一扫。

  几十块碎砖头呜的一声,全被扫上半空,朝关洛阳这边劲射过来。

  关洛阳双掌竖劈,十指皆张,一拍之下,就将那些朝自己打来的碎石全部打散在地。

  但一头卷毛在他视野的下缘一晃。

  迪蒙西摩尔已经潜到他身边,伏腰展臂,双手像鳄鱼张嘴一样,朝着关洛阳的腰部剪抱过去。

  看他的动势姿态,这一招的后续显然是要像鳄鱼咬中猎物一般,疯狂的翻绞,已经不是拳击里面的冲抱技术了。

  在连番打击之下,这个西摩尔好像被刺激出了某种本能性的绞杀动作,原本只能算是二流拳手的那些动作中还有诸多破绽,但在配合上这一下绞杀的时候,破绽就一扫而空,荡然无存。

  关洛阳也没办法直接破西摩尔这一招,但他以攻对攻,用起了罗汉拳里面罗汉座中臀部发力的诀窍,腰胯猛然向后一撞,整个下半身都随之迅移,上身自然下劈,蹲身接了一招老猿劈水。

  人限于天生的身体条件,在坐着蹲着的时候都很难发力,但猿猴在蹲姿的状态下,上肢的力量反而发挥的更加迅猛。

  关洛阳这一蹲一劈,在西摩尔的两臂合绞完成之前,双拳就劈在了西摩尔两边肩胛骨上。

  西摩尔正面坠地,关洛阳往前一腾,跪在他背上靠腰间发力,膝盖为中心,转了半身,势如武松压虎,回过来对着他后脑后颈一通连打。

  这个洋人的搏杀经验之浅薄,招法之粗陋,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但是这人体内那股寒气防御反震的强度,未免太离谱了一点。

  人的后颈后脑这种要害,被关洛阳几千斤的拳头打下去,居然始终没感受到骨头被打断的现象。

  拳头上几分力道被卸开、几分力道被震回来,甚至反而使他指骨隐隐作痛。

  关洛阳膝盖压他腰椎,正要再聚起一次三皇连环劲,蓦然心头一揪,想也不想的侧移急闪。

  砰!!!!!

  这一声枪响长得有些过分,细听才会发现,是几声响连在一起。

  而在听到枪响之前,关洛阳锁骨、右肋就已经各中了一枪,脖子上也擦出一道血痕。

  背后残破的墙壁上,多出两个弹坑,还有一枚子弹飞过缺口,打到了祠堂隔壁人家的墙上。

  中枪之后,关洛阳嘴里一口气没绷住,重咳了一声,咳血而颤。

  自从练皮大成之后,金风未动蝉先觉,加上动辄弹腰闪身于十步之外的身法体能,关洛阳靠这种危机预感躲枪子,还从来没有被打中的经历。

  但这个枪手,着实快到惊绝,危机感应刚在神经里诞生,枪子就已经打到了身上。

  如果是朱长寿那样的寻常一练大成,被这样的枪手抽冷子打黑枪,恐怕会被直接打死。

  趴在地上的西摩尔一脚侧踢,踹中关洛阳腰间。

  近处有打不死的强敌,较远的地方,杀手枪手高手已经一并赶来,危机迫在眉睫。

  关洛阳反手捞住他脚踝,长身暴起,关节急抖,震脚活腰晃膀摆臂,怒啸出声,如同一条活龙甩身掷箭,把手里的洋人扔了出去。

  满清八旗崇尚摔跤比武,当年京城摔跤的手段花样百出,八卦掌在京城立派,曾结合摔跤,把武学中的摔拿手法,大致分为三十二种,活手八摔,死手八摔,捆身八摔,变式八摔。

  五部擒拿手里的缠丝一部,主要就是吸收了北方拳里的一些特点,断桩功,撞重心,摔拿捆打的手段。

  缠丝这两个字听着轻柔,其实北方拳系尤其是太极八卦门里,大缠丝劲的真正打法,据说是能在一搭手之间,让人身不由己的,像个流星锤一样被甩飞出去。

  关洛阳虽然还做不到一搭手就让人飞这种程度,但他这一擒一掷,也是用了死力的,乃是三十二摔法里最刚猛的一筹。

  西摩尔被他这一掷,直接在半空划过一道又高又远的弧线,投射向街尾赶过来的那帮人。

  那伙人本来有杀手有清兵,前排几个有枪在手的也都准备举枪,眼见一个大活人当空砸过来,顿时吓得朝两边躲避。

  就是领头的僧人,还有那个青布褂子金发簪的妇人,眼见这样的声势,也不禁侧身一让。

  西摩尔坠地之后,还向前滑出一段距离,撞倒四五个清兵。

  等罗汉、电母还有长枪小杨赶到祠堂那里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电母瞧见旁边河里有一圈不正常的水浪,一剑在手,身子如灵蛇入水,投入河水之中,水性之精深,只溅起一朵茶盏大小的水花。

  但她在河里看去,淤泥污水滚滚,根本瞧不清敌人去了哪里。

  少顷,电母出水上岸,呸了一口带水腥气的唾沫。

  “带着两个人能从水里走,这人只怕是直接以河底淤泥为道路奔跑而去。”

  小杨已经换好了弹药,紧了紧手里的左轮握柄,说道:“我连打了五枪,他还能有这样的作为,定是二练大成了。水底带人奔走,应该是练气,中我的枪没有直接失血脱力,应该是练皮。”

  罗汉听着他们两个的话,下令众人沿岸搜寻,又皱起眉来,看了一眼祠堂:“若你们所料无误,教头加一个二练大成,打两个洋人,竟然需要闹出这么大动静?”

  他们回头看去,这才惊讶地发现,被扔出那么远砸在地上的洋人,已经摇摇晃晃的爬起来了。

  西摩尔捂着半张脸,指缝里流出大滩的鲜血,他是脸直接着地,现在疼的像是感觉不到鼻子的存在,但眼中最深的情绪却是茫然。

  “我……我的脸……你明明根本不懂得这种力量,怎么会……我才是神选中的……My……”

  痛苦的刺激与早已不该出现在自己人生里的失败,轮番冲击着寒气带来的冷静。

  迷茫和屈辱在眼睛里交替,恐慌取代了自信。

  良久之后,他再也压抑不住眼眶里的热意,身子渐渐跪下,以头触地,肩膀抽动。

  罗汉等人走近过去以后,错愕相望。

  这个刚才还震惊了他们,让他们感觉深不可测的洋人,身上也根本看不出什么重伤的痕迹,怎么……

  哭了?!

第21章 万千飞火过暗河

  暮时将至,广州落了一场小雨。

  雨势不大,却让天光更加暗淡,仿佛已经到了日落之后的光景。

  关洛阳带着教头和马志行,如今藏身在一个桥洞下面。

  这桥低矮,四周杂草丛生,湿气极重,乞丐也不愿意到这里来,却是一个暂时躲避的好地方。

  之前教头带关洛阳去找那个小祠堂的时候,一路上就曾经东弯西绕的,给他指过这些可以留心的地方,万一事有不谐,也能暂作退路。

  他的阅历丰富,这方面的经验很充沛,这个退路果然是用上了,只可惜当时还精神奕奕、处处留心的人,现在已经气息微弱,眼神昏浊。

  关洛阳小心翼翼的在他身上按了按,左手肘关节错位,肋骨好像也断了,但应该没有插进内脏,都不是什么直接致命的伤势。

  但教头却越来越喘,脸都开始涨红,额上发烫。

  马志行也凑近过来,手里抱着的锦盒落在一边,直接趴在教头胸口听了一会儿,紧张道:“好像是呼吸道的毛病,他之前有肺病咽炎之类,会常咳嗽的吗?”

  教头练气大成,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病,除非是刚才交战的过程中伤了肺。

  关洛阳脸色一暗,回想起之前教头胸腹间覆盖冰霜的事情,虽然他及时下手震碎了外表的薄霜,但如果寒气当时已经浸入体内的话,他可没有办法。

  人的肺要是被冰霜冻伤……

  马志行已经脱下自己的无袖马甲,他浑身也是湿漉漉的,顾不得许多,直接把湿衣服叠一下,覆盖在教头胸口,然后双手交叠压在上面。

  关洛阳连忙道:“他肋骨伤了。”

  “我知道,但现在没别的办法,这个位置应该不至于直接加重肋骨的伤势。”

  关洛阳没再阻拦,在一旁注意看他的动作。

  马志行按了四五下之后,自己就呛咳起来,刚才在水底疾行,他喝了不少河水,这时候保持跪姿,双手一用力,就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鼻子眼睛都火辣辣的难受,双手的位置就偏散开来。

  关洛阳单膝跪地,左手探过去,只用掌心吐劲,五指微分,那件无袖马甲,就被一次次的压出水渍。

  马志行感觉到对方按压的节奏、力度竟然非常合适,甚至渐渐调整着,比他刚才做的还要优秀。

  教头身子一颤一颤,猛然呛了一声,睁眼坐起,关洛阳适时收手,改为一臂扶在他肩后,让他坐好。

  “你、你们没事,还好……”

  教头之前在水里的时候就已经意识不清,看见关洛阳和马志行都在,不由松了口气,右手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油纸包里面就是名册,广州水脉发达,大河小河交错,教头来之前就已经料到可能要借水行事,特意做了这一层保护,用的是做油纸伞的那种厚油纸,细棉线捆了许多圈,就算是扔在水里泡上几天都不要紧。

  他把名册交给马志行,道,“本来说到上船的时候再给你,不过我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马志行有些不敢去接,连连摇头,道:“你还有救,你还有救的,我家里就有呼吸道方面的速效药,只要请他再走一趟……”

  马志行看向关洛阳,关洛阳精神一振,正要起身,却被教头拉住。

  “没用的,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是肺脉残伤,已经药石罔效,若不是练气有成,连交代这几句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教头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虚弱的痰音,又咳了一下,勉强笑道,“我们做这些事,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已经是何等的幸运了。哈咳,咳咳咳……”

  他咳出几口血来,血迹溅在泥土上,落在衣服上,都是深色的,嘴角的血迹与胀红的脸,触目惊心。

  待他手抖着把名册还要往前递的时候,马志行只能双手捧过。

  教头喉结滑动了一下,压下胸腔里的腥味,转过脖子看着关洛阳,“洛阳,之后的路只能请你再送他一程,你……”

  他看见关洛阳身上的枪伤,声音一滞,“你……尽力吧。”

  关洛阳作出保证:“我一定会让他上船的,我已经有想法了。”

  教头虽然头脑昏沉,但只听他这么一说,便已经明白他所谓的想法是什么,不由神色微变。

  那种法子确实有很大的可行性,但未免太危险了,如果说潜入广州城,只能算是有一半的几率失败,那么关洛阳说的那个法子,几乎有九成的可能会死。

  何况他现在受了枪伤,只怕连一成的生机都不会有。

  但是,教头好像也并不能劝他什么。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一路上已经牺牲了多少人了?又到底是有多少人的凄凉苦难,才能让这些人不分老少的走上牺牲的路?

  教头想不出任何理由能用来劝他,只是看着关洛阳,看见关洛阳眼里的自己,没来由的想起了一句诗。

  “艰难苦恨繁霜鬓……百年多病,独登台……”

  呢喃的词句似乎并非原本的顺序,但他已想起自己这一生,想起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只觉得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含着无穷的苦涩沧桑。

  教头眨了眨眼,突然觉得眼前好像多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是河面上从上游飘过来的纸船,华光诞的时候,和尚、道士们,会逐家逐户的收集易燃的木屑草纸等等,放在纸船上点燃,然后送入江河之中,顺水漂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