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茶米酒
公孙胜试探着说道,“还有李俊都统,贫道听说你在韩世忠元帅帐下做到水军都统制,在宋辽界河上与辽军交战,八面威风,又如何到了这里呢?”
两个姓李的脸色都有些微妙,关洛阳笑道:“还是先到船舱里坐下再聊吧。”
众人回到船舱,各自落座。
戴宗本来窝在船舱一角睡觉,听到声音一抬头,原来也跟李应、李俊相熟。
公孙胜跟二李说话的时候,还文绉绉的,这三个一见上面,却很快就以兄弟相称。
关洛阳在旁边跟公孙胜闲聊了几句,这才知道又是那天命皇帝的手笔。
当年皇帝准备争讨西夏的时候,从各地调动名将,一些不得志的人全被起用,甚至还有从民间直接请走,聚集了三四十个让关洛阳耳熟,原本似乎都该在梁山上露脸的英雄好汉。
还特地安排让宋江、卢俊义来统领他们这群人的兵马。
可那是破国之战,战场何其壮阔,何其残酷,卢俊义好歹还有个武艺高强的优点,但也不通兵法,宋江除了忠义的名声之外,更没有丝毫长处,让他们统领诸多名将,调动兵马,反而添乱,关胜、呼延灼等人,都万分不服。
很快,统帅章楶、种师道、种师中等,就联名上书,请皇帝把这些人拆分了开来,各司其职。
大战经年,众人各有沉浮,如宋江之流,早已在战场中没了形影,能活到三军凯旋之日的人,倒是都有机会攒下了几分交情。
另一边,戴宗对李应、李俊没多少防备之意,连林灵素的身份都已经说破。
李俊顿时大皱眉头,李应也轻咳了一声。
林灵素嘴角勾起:“我埋在土里这么多年,名声是不是比当年更坏了?来,你们两个说给我听听,除了那些怪我蛊惑赵佶的烂话,还有没有什么新奇的说法?”
李应笑道:“是有些谣言,自从元妙先生传出死讯,有不少和尚都说,先生当年学道不成,求到他们寺庙之中,想当和尚,乞食求生,却因品行不端被赶出,所以后来得了圣眷,才贬低佛门。”
李俊惊得给李应连使眼色。
李应只拍了拍他肩膀,泰然自若,对面前那个名满天下的祸国妖道,半分也无惧色。
林灵素笑了两声:“好!一想到那些人都以为我死了,还要浪费时间记挂着我,我就开心。”
李应也笑道:“不过我当年遇到过一个儒生赵鼎,听说他要为道君皇帝年间许多名人立传,在各处考证,其中就有关于元妙先生的记载。”
“他笔下写,元妙先生少年时,本是苏大学士的书童,已有向道之志,静修多年,后来虽然阿谀蔡京,称其为仙伯,奉承皇帝,号其为道君,却也曾经对道君皇帝多有劝诫,又过了几年,更是怒斥蔡京等六贼,说他们俱为飞天鬼王,如此看来,和尚们的话自然不足为信。”
林灵素听了这话,反而没了笑容,又沉默的灌了几口水银,才道:“他们两个身上已经没有皇朝气运庇护,反而有被通缉之兆。”
这话让李俊直接握住了剑柄,李应倒是依旧笑着,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说罢,林灵素就起身到甲板上去了,显然不愿再多谈。
关洛阳知道他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就先取出随身空间里的几瓶酒,分给众人,让他们各自落座。
李应看出这里主事的正是关洛阳,说道:“关道长似乎对我们的身份并不惊讶?”
关洛阳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你都已经在唱歌谣骂皇帝了,被通缉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况且过两天我大约也要被通缉了,我们聚在一起,正是同道中人。”
李应道:“我看船上的人都有病弱之象,应该是附近哪座矿场里的矿工吧,道长既然不是朝廷中人,想必是杀了某座矿场管事的,把这些人救了出来?”
关洛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在他脑子里只是略微有点印象的梁山好汉,敏锐的出乎意料啊。
李应的这个判断,应该不是刚刚才想到的,而是在岸边第一眼看到船上那些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猜想,所以才会唱出那样的歌谣。
“这些人是来自苍山矿场,关道兄昨日刚杀了史文恭和任森。”
公孙胜感慨道,“种师道将军还在世的时候,多次夸赞李应兄,一别多年,李应兄依旧神目如电,令贫道钦佩。”
李应自嘲一笑,道:“当年将军他们分明是骂我狡诈而已。”
挚禽雄长,唯雕最狡。毋扑天飞,封狐在草。
乡间土豪,选贤入军,一年之内,就被众将帅认可,任命为掌管破夏大军粮草后勤的——扑天雕,李应。
关洛阳饶有兴致的说道:“你能猜出矿工身份,现在又知道我们从苍山到此,想必也能猜到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吧?”
“八百里梁山水泊,将是道长接下来的目标吧。”
李应喝了口酒,忽然又起身来到关洛阳面前,一拜到地。
“梁山水泊不日将有大战,八百里波浪芦苇,或许都将染红,进了那里的人,已经没有机会迁出,但这船上的几千苦命人,还有机会。”
“李某恳请道长,为这些人另谋去处吧。”
第221章 大风起兮,安得猛士
“好好说话,动不动就行这样的大礼干什么?”
关洛阳伸手一抬,一股充沛元气,隔空将李应扶起,“我这船走得慢,要到梁山还有不短的时间,你不要着急,把事情原委一条条讲清楚,也好让我有个判断。”
“你说梁山不日将有大战,似乎对那里很是了解,莫非你们两位现在就在那里落脚吗?”
李俊也坐不住了,抱剑起身说道:“这件事情,其实还得先从我身上说起,李应兄也可以说是受了我的连累。”
自从当年李俊被朝廷的招贤榜指名道姓拉去参军之后,先跟着官军打水匪,后来又被安排随军打西夏,辗转到了宋辽界河,跟辽国的水师交锋。
半年多以前,李俊在界河上受了重创,得到镇守界河的大将韩世忠恩准,许他回老家休养。
他参军南征北战,多有胜仗,只以为当今天命皇帝英明,衣锦还乡之后,所见的一定是风不鸣条、田野青青的太平气象。
谁知道他一路还乡,路上所见,竟然比道君皇帝年间还要凄惨,家乡父老十不存一,不是被拉到矿上就是逃难去了,村里房屋凋残,从前赖以为生的村港码头也荒无人烟,木板都被虫蛀空了。
仔细打听之后,李俊这才知道,道君皇帝那时的花石纲等等,固然是被取消了,可各地新开的矿场都要矿工做活。
每月每季,一船一船、一车一车的矿物,还要通过天下水陆转运,送往军中,送往汴梁,供应边军修炼和皇帝、禁军所需,这其中不知道要有多少民夫受苦。
李俊是个有见识的人,大略知道天下矿场数目,又知道像韩世忠那般镇守边疆的精锐之师,到底需要花销多少矿物,粗粗一算就知道,各地矿场压榨人命供出来的产量,远远超过了军中所需。
他进城去找庐州太守,发现城中富户人家,连奴仆都学到了魔道功法,各家仓库里的矿物堆积如山,每天嚼吃矿石,吞吐元气,长街遛马,城外打猎,好不快活。
各地矿场拼命开采的矿石,就是被这样层层盘剥,大半都流入了各地官绅的口袋里面,让他们去供养族中子弟,招揽护院、豪奴,等到亲眷子嗣多了,就再让官府命令矿工们减少休息,没日没夜的开采。
李俊自忖在军中有些功劳、也有官位在身,本来不想翻脸,只是苦劝那太守,说这是竭泽而渔,希望他能约束富户乡绅,收敛一些。
那太守满口答应,等李俊回乡之后,却不见半点更改。李俊找了他三次,徒劳无功,一怒之下就想到汴梁去上告,等到了汴梁城,才发现那里的情况比庐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汴梁城中,但凡与大小官员沾亲带故的,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坐在家里,都有矿石分润,都能练上魔功,富豪子弟搏戏为乐。
甚至李俊亲眼看到,在汴河两岸的青楼里,许多人为了争夺那些花魁女子,显耀本领,假如吃了小亏,就只怪家中矿产太少,品质不纯,再去找门路搜刮,下面的人于是又加了几道工序,在矿石运走之前,叫人先开炉提纯。
在汴梁城里逗留了半个多月,李俊都找不到上告的机会,军中立下的功劳,在汴梁城那些沾亲带故,醉吟风月的名门子弟面前,好像比一张废纸还不如。
他回到庐州后,那太守居然请他去聚会,宴会上明里暗里,百般奚落讥笑。
李俊终于忍耐不住,拔剑砍了那太守的狗头,在太守府诸多护卫围杀之下,辗转逃遁,去到李应庄子附近。
李应跟他私交甚笃,见他被追的太急,险些就要被害了性命,就放飞刀杀了一片官兵。
从此,他们二人就都被通缉,流落到梁山水泊。
话说到这里,李俊闷了一口酒,眉头郁结,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道:“可我们到梁山不久,李应兄就发现了不对。”
关洛阳问道:“什么不对?”
“那里人太多了!”
李应接过话头,说道,“梁山水泊,多有恶浪,芦花荡里深港岔道无数,很容易迷失道路,人口本来就不算稠密。当年梁山上一伙土匪被杀绝之后,尸体都挂在山上晾干,周围百姓害怕,都避得更远了一些。”
“可等到这回我们过去的时候,八百里水泊中央的梁山群峰,居然聚集了五六万人,其中大半都是青壮,还有小部分,竟然能把家眷父母一起带着远迁到那里。”
人多怎么就代表不对劲呢?
关洛阳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各地矿场征调民夫,把多少乡野村庄弄得寥落冷清,那些青壮想要逃走,本来该是千难万难。
可是梁山水泊短短几年里,就有几万人成功逃到那里,很明显是有人故意放开往梁山去的道路,诱导众人往那边逃。
大宋开国之后把国土划分为十五路,水泊梁山就属于京东东路的济州管辖,但是几万青壮逃集至此,绝对不是区区一州之地的事情,恐怕是京东东路的那些官员们,暗地里都有了这个共识。
“官老爷们放他们逃到那里,自然不会是发了善心,只会是围三缺一,诱骗百姓,到了那些人觉得合适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关洛阳淡淡说道,“你说梁山将有大战,意思就是,已经到了那些人要动手的时候了。”
李应眼神微亮,拱手说道:“道长见识不凡,李某佩服。”
关洛阳说道:“那如果我这船里的人不去梁山,又能把他们安顿到哪里呢?”
“去青州。”
李应胸有成竹,手指一弹,用指尖在酒壶侧面扎了一个小洞,随着他脚步挪动,酒水淋在船舱之内,画出一幅地形图来。
“青州多山,东南是崂山,西南是五莲山,北方有玲珑山、驼山、云门山,又有青云山位居中央,地势险要,地貌古朴,要逃难深藏,躲避官军,其实那个地方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京东东路各州郡之间的百姓,对深山古林望而生畏,官府那些人,又故意放松了对通往梁山的水道把守,才害的这些人能进不能出。”
戴宗听到这里,跟公孙胜互望一眼,抬手打断了李应的话,说道:“去青州只怕不行。”
“我和公孙先生之前就曾经路过青州,正因为那里地势险峻,所以许多险要道路,只需要小股官兵就能把守严密。”
“关道长自己固然不怕,但毕竟船上这几千百姓孱弱,想要进入青州,定会生出许多波折。”
戴宗话音未落,公孙胜又补充道:“贫道之前路过青州时,观望群山云气,只觉得暗藏凶险,青州也已经有许多人上山落草,拖家带口,匪寨林立,关道兄就算能把这些人带入青州,也还得再跟当地匪徒争抢地盘。”
“这……”李应一时语塞,苦笑道,“总比梁山好些。”
关洛阳尝了一小口酒,问道:“听你们两位的意思,梁山是绝对挡不住官兵的?”
李应止不住的摇头,说道:“我们打听到一些消息,附近几个州已经有兵马调集的迹象,约有万人以上。若是道君皇帝年间,五六万青壮对抗万余地方兵马,还有很大希望冲杀出去,甚至战而胜之也未尝不可,但现在……”
他唉声叹气,“那些官府兵卒,少说也有几年的魔道功底,对上这些手无寸铁的青壮民夫,就如虎入羊群,随随便便也能以一敌百,梁山那些人,根本没有可能逃出去了。”
关洛阳说道:“那你们两位,是准备只带着小股人,换一个地方安身吗?”
二人沉默许久,李应说道:“不怕道长耻笑,我们兄弟本来确实已经准备带着一些亲近随从逃走,只是半路上李俊兄弟说,在水中嗅到一股蛟龙气息,我就动了些心思。想要擒拿驯服了这头蛟龙,装作梁山的祥瑞,派人出去大肆宣扬,再搭上官府的关系。”
“只要坐实了祥瑞这件事,我就可以从中斡旋。梁山那些人被抓走,是不可避免的,但或许可以看在祥瑞的面子上,让他们被抓的时候少死些人,少出些杀良冒功的事情。就算最后被拉到矿上,好歹也是多活了一两年的。”
李应语毕,举起酒壶想要喝上一口,忽然动作顿住,说道,“罢了,我也无颜再喝道长的酒……”
关洛阳站起身来,笑道:“那瓶酒已经破了,我换一瓶完整的给你。”
李应眼神略有些复杂:“道长……”
“你们已经尽了力了,喝几瓶酒又有什么好惭愧的?”
关洛阳递过酒坛,笑道,“来来来,一醉方休。”
酒是美酒,但对于修炼过左道法术、魔道功法的人来说,要想灌醉他们,除非是提纯了矿物元气,调和而成的仙家美酒。
关洛阳跟他们边喝边聊,问到天南海北的事情,又问他们军中见闻,当朝百官,问起破西夏的旧事。
二李被勾起了谈兴,越喝越是精神,不知不觉间都已经到了深夜。
等到夜风吹拂,月光从船舱外照进来的时候,李应豁然惊觉,匆匆起身,走出船舱。
林灵素一直坐在船头,发丝衣袍都被夜里寒风吹动,也不知到底在看些什么。
李应在他背后止步,一语不发的站了良久。
李俊不明所以,跟出来一看,也呆住了。
天上皓月清光,天边星辰灿烂。
前方芦苇茫茫,一眼望不到边际,波涛汹涌,潮汐起伏,水声次第入耳,渺渺烟波远处,十几道山影矗立在湖泊深处。
“梁山!”
李应回头看去,无奈说道,“道长,真是好玄妙的神通。”
让整支船队稳稳加速,不知不觉就来到梁山,同时还在聊天的过程中,让李应、李俊都忘了提醒他们不去梁山的事情。
林灵素如同石雕,古井无波,这两件事,显然都是关洛阳做的。
李应直到现在才发觉,为时已晚了。
关洛阳走到甲板上,身边还带着一丝酒气,说道:“船底下那条蛟龙看似驯服,其实很有些耐性,我把它拖了这么久,总算磨掉了它的凶气,两位要带它离开,等到明日清晨就可以了。”
“不过,倘若你们信得过我的话,倒不妨再多住两天,或许能看到我为梁山带来一些变化。”
李应还能如何,只能点头。
船队速度放缓了一些,慢慢驶入梁山水泊。
越过了外围的芦苇荡之后,眼前的水面,顿时显的开阔平坦了许多。
水面上只剩下稠密的浮萍水草,零星的有一些荷叶,在风浪里摇摆。
湖泊中心的梁山群峰,越来越清晰。
就在关洛阳他们这支船队,离那山下浅滩只剩下不到十里的时候,另一个方向的水面上,也有一支船队不顾夜色,劈波斩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