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却说等儿女双全的妇人抑扬顿挫的念完了吉利话,扶着邢岫烟坐到铺满干果的床上时,外面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陪着走完所有流程的司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问过邢岫烟是否渴、饿,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便自顾自的坐到了桌前,与蒙着盖头的邢岫烟相对无言。
这洞房里一时静悄悄的,与外面的喧嚣恍似两个世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的宾客渐渐散了,少了那烦人的嘈杂,司棋却突然有些不适应起来。
看着对面蒙着粉色盖头的邢岫烟,再看看这满屋子红烛喜字,一时总觉得是在梦中。
明明月初的时候,她还以为这辈子与焦顺有缘无份了,谁曾想稀里糊涂阴差阳错,竟又跟着邢姑娘陪嫁了来。
愣怔了半晌,想到焦顺多半也该过来了,司棋心里愈发不安稳,于是起身先剪了烛花,又把挑盖头的秤杆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随后茫然四顾,正琢磨还能做些什么,忽见有人抱着被褥推门走了进来,冲邢岫烟笑道:“姨娘,这是我们几个凑钱置办的,大爷因体谅着好歹是片心意,也不嫌东西简陋,说是今晚上就用这一套了,您看……”
“是玉钏姑娘吧?”
邢岫烟虽顶着盖头看不真切,但还是准确的认出了来人,微微颔首道:“你们有心了。”
玉钏忙道:“都是应该的,姨娘一来我们也算是有了主心骨——这时辰不早了,我先帮姨娘铺起来吧。”
说话间,抱着那龙凤呈祥的被褥就要上前铺床。
不想刚到床前,就被司棋横身拦了下来,昂头俯视居高临下的道:“妹妹今儿跟着辛苦了,这些事情放着我来吧。”
玉钏脸上的笑容一僵,待要推拒,可见司棋人高马大的,又素知她是个豪横的,终究没胆子正面硬刚。
于是只好任由着司棋半抢半要的夺走被褥,自顾自抖落开了,一面往床上铺一面吩咐道:“晚上来了这么多客人,大爷多半吃了不少酒,劳妹妹去灶上讨一碗醒酒汤备着,省得耽误了吉时。”
见她一再再而三的喧宾夺主,玉钏心下恨的什么似的,可无奈形势比人强,最终也只能强笑着对邢岫烟说了句:“姑娘若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我一声。”
然后便悻悻的转身离去。
“哼!”
等玉钏走后,司棋冲门外嗤鼻一声,不屑道:“她姐姐金钏一肚子花花肠子,这做妹妹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姑娘往后可千万提防着些,莫让这些小蹄子得了意!”
顿了顿,又补了句:“好在那香菱倒是个纯良的,在这府里出了名的憨厚,若我不在姨娘身边时,您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她就是。”
邢岫烟听完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道:“规矩如此,从明儿起我就不能叫你姐姐了,索性趁着现在,先跟姐姐说几句心里话。”
“姐姐方才自然是为了我好,可咱们既到了这里,又不曾有谁给咱们脸色,大家就该一团和气,尽量不给大爷添麻烦才是。”
“纵是大妇过门,也没有下轿就立威的道理,何况我不过是妾室罢了,更没有刚来就得罪人的道理。”
司棋听到这里,手上的动作不由僵住了。
她久在贾迎春身边,素来与二姑娘分庭抗礼惯了,甚至大多数时候都能当面压制住迎春。
如今被邢岫烟当面点出不是,一时那里习惯的来?
正满心的委屈,却又听邢岫烟嗓音一肃,继续道:“不过若是有谁无端欺辱咱们,我也是决计不依的,该讲规矩讲规矩,该论道理论道理,总要辩个是非清白出来!”
这一番话,登时又让司棋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旁的不说,只邢岫烟这份不依不饶的气势,就比逆来顺受的二姑娘强出十倍不止。
而她就是因为对二姑娘怒其不争,才甘愿转到邢姑娘跟前,如今既指望主子振作自强,又怎好如同先前一般越俎代庖?
想通了这一节,司棋便恭声道:“姑……姨娘说的是,我以后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可她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服,紧跟着又忍不住补了句:“她们若敢动歪心思,姑娘只管派我去打头阵,就有什么错也是我一人担着,绝不会连累姑娘!”
不想邢岫烟闻言,抬手挑起半边盖头目视司棋,板着脸道:“姐姐先前算不得有错,只这一句却是大错特错!”
说着,她伸手拉住司棋的手,郑重其事道:“咱们姐妹从此便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出了事岂有让你一人担着的道理?!”
这一番话,让司棋心下的不满彻底烟消云散。
她反手抓住邢岫烟的腕子,正要说几句动情的言语,不想焦顺突然推门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幕,诧异道:“怎么不等我来,就把盖头给掀了?”
邢岫烟脸上一红,忙垂下了盖头。
司棋也有些尴尬,讪讪起身道:“姨娘是要吃茶润润嗓子,不想大爷正好进来。”
正说着,就见玉钏捧着醒酒汤走了进来,看似乖巧的双手捧给焦顺。
这耍心机的小蹄子,不早不晚,专等着大爷进门才送醒酒汤来!
司棋忍不住横了玉钏一眼,不过想到邢岫烟方才言语,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焦顺接过那醒酒汤一饮而尽,随手抛还给玉钏,又挽袖子抓起那秤杆,依旧醉醺醺的道:“这时候还吃什么茶,等咱们吃完交杯酒,有你滋润的时候!”
屋里两个丫鬟都是经过见过的,闻言一个红晕满面掩嘴偷笑,一个拉下脸来暗骂无耻,倒只有邢岫烟不解其意,以为是要拿交杯酒滋润嗓子呢。
这时焦顺晃晃悠悠上前,挑起那粉色盖头,连秤杆一并丢给司棋,挥手示意:“都下去吧。”
顿了顿,又补了句:“司棋,你记得准备好热水毛巾,在外间候着。”
司棋不咸不淡的应了。
玉钏在一旁却是酸的不行,这差事素来是她和香菱轮换,不想司棋刚一来就抢了去。
虽说司棋是陪嫁丫鬟,伺候这事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她心下还是老大的不痛快。
暗自琢磨着,邢姨娘肯定是比不得了,却决不能让这司棋爬到自己头上去!
然而……
她看看司棋那高大丰壮的身形,再想想她名震荣国府的火炭脾气,又止不住的发憷。
这时玉钏突然就后悔起来,若早知道司棋也要陪嫁过来,先前就不该和晴雯起冲突——众所周知,晴雯和司棋是有旧仇的,本来自己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结果却反倒先与晴雯闹翻了。
不提玉钏如何悔不当初。
却说等她二人离开之后,焦顺便拉着邢岫烟来到桌前喝了交杯酒。
期间邢岫烟被他拉着小手,乃至环住纤腰,却只是羞答答的垂着头一味的顺从。
直到喝完了酒,焦顺将她打横放到床上,就待扑将上来,邢岫烟才终于喊了一声‘停’。
只见她顶着焦顺灼灼的目光中,含羞忍辱的取出一方素帕,郑重的摆在拔步床中间,然后颤声道:“爷,且把蜡烛吹……呀!”
焦顺却那里肯依,早熊罴也似的压了上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游园
邢岫烟年纪虽小,但秉性温厚、处事公正,又不乏治家的才干、奖惩的手段,故此过门短短月余光景,一应丫鬟仆妇无不宾服,连来旺夫妇和焦大也都对她交口称赞。
不过丫鬟们之间的冲突,却也并未就此彻底消弭。
司棋仗着前缘早定,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玉钏自觉是‘潜邸’旧人,理当高人一等;晴雯惯是个争强好胜的,虽对焦顺无感,却断不容两个仇人骑到自己头上来。
几个人一天天明争暗斗的,真恍似三国争雄。
对此,焦顺却只是稳坐钓鱼台,对她们竞相献媚的举动照单全收,但凡有什么争端龃龉,便一概推给邢岫烟处置。
如此一来,他这日子倒比先前还滋润逍遥些。
却说这日傍晚,焦顺散衙回来用过晚饭之后,正拉着邢岫烟在一个盆里洗脚,肆意的欺凌那两只嫩足,间或撩拨一下香菱、司棋。
这时玉钏忽然自外面进来,禀报说是贾政差了人来,请焦顺后日里去别院游园观景,顺带提写匾额对联。
焦顺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这大观园竟已修建完成了。
“今儿是十一月初四。”
他掰着指头算道:“我记得这园子是去年十一月十三开始修的,这么说前后才用了不到一年——啧,若是工部督办的那几处工程也能有这样的速度,我就不用整日里发愁了。”
说着,抬脚往那最巍峨处一搭。
司棋顺势拿毛巾裹住心口大脚,一面细细擦拭,一面忍不住哂道:“那可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朝廷若也舍得三五倍的开销,自然也能加快进度。”
焦顺微微摇头:“何止是三五倍的开销。”
因见邢岫烟提起双足,寻香菱讨了毛巾要自行擦拭,他忙叫了声‘放着我来’,劈手夺过毛巾,将那暖雾升腾的嫩菱揽在腿上把玩。
邢岫烟羞窘的想要抽回双足,又怎敌得过他铁钳似的熊掌,没奈何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问:“大爷后日可要去赴约?用不用家里备下礼物?”
玉钏也适时提醒道:“我姐姐还在外间等爷的答复。”
“唉~”
焦顺无奈的叹息一声,顺势后仰躺平,嘴里嘟囔道:“我又不会吟诗作对,凑这热闹有什么意思?”
众女闻言,都以为他是要婉拒。
不想焦顺随即却懒洋洋的吩咐道:“去告诉你姐姐,就说我后日一准儿到场。”
众人都有些诧异,却也只当是他是抹不开情面,并未多做计较。
唯独邢岫烟将他先前的言语记在心里,转过天等焦顺再次散衙回家时,便拿出十来页文字说是请大爷斧正。
焦顺接过来摊开一瞧,却正是别院里应景的匾额对联,不但详写了典故出处,还配了简笔素描的图画,以防自己用错了地方。
看完之后,他不由抬眼问:“你今儿特意去别院里逛过了?”
“约了林姑娘一起去的,有几处也是受了她的提点。”
话音未落,早被焦顺一个熊抱裹进怀里,胡啃了几下嘿笑道:“好个秀外慧中的小娘子,正合给俺这老粗做个压寨夫人。”
笑闹了一阵,却又把那叠纸稿还给了邢岫烟,在她讶异的目光洒脱道:“我这出身,跟着凑什么热闹?不过咱们这才华也不能埋没了,明儿请林姑娘牵头弄个芙蓉诗社,也让她们见识见识我的眼光!”
见他自嘲出身不愿作弊,邢岫烟也不好强劝,只好把纸稿交给司棋收起来。
不想香菱抢上来,小心又热切接在手里,满脸希冀的央告:“姨娘,我帮您收着吧!”
随即她又羞窘的解释道:“我先前跟着姨娘逛园子,瞧了那么些景色,也憋了满肚子念头,偏到了嘴边却一句也吐不出来,所以想看看姨娘都是怎么写的。”
这种感觉焦顺倒是颇为熟悉,总结起来就是: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草走天下。
……
到了初六上午。
焦顺赶到外书房与贾政等人汇合,却意外的没瞧见贾宝玉的踪影,一时不觉大为诧异。
他依稀记得原书当中,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这一段,堪称贾宝玉平生罕见的高光时刻,可现今宝玉竟然不曾到场,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蝴蝶翅膀……
正想着呢,冷不防就在别院的大门外,撞见了意图开溜的贾宝玉。
好吧,看来这段儿剧情并没有被改变。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在红楼梦第十七回里记述的十分详尽,贾宝玉当着贾政等人的面大展文才,几乎包揽了所有匾额对联,却也因此得意忘形,险些被贾政命人‘叉出去’。
却说行到半途,众人在一处凉亭里歇脚,贾政若有所思的问道:“以你们看来,这别院可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是该褒还是该贬。
贾政见状,干脆点将道:“顺哥儿,你在工部也有些时日了,近来又常去各处巡视,眼界见识都不是旁人能比的,你且来说说,这别院有何不足之处。”
他这倒并不是考校,而是觉得方才冷落了焦顺,所以特意让他显一显才干。
焦顺略一思量,便笑道:“这省亲别院堪称诸景齐备,也亏得上下用命才能在短短时日竣工,然则景虽好,却少了些颜色——不过这是天时所致,非人力能及,故此也称不上是什么不足之处。”
冬日里草木枯败,少了绿植装点,自然就欠缺了些颜色。
而焦顺指出这个缺点,既认真回答了贾政的问题,偏又半点不得罪主持修建的贾珍、贾琏,堪称深得官场三味。
贾珍立刻接茬道:“确实如此,别院里多有奇花异草,可惜这隆冬时节显不出来,平白少了三分景色!”
贾琏也在一旁建言:“这倒也没什么,咱们不妨等上两三个月,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之际,再奏请娘娘回家省亲就是了。”
听琏二爷这么说,清客里也有两个随声附和的。
贾政捻着胡须沉默片刻,再次点了焦顺的名儿:“顺哥儿,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贾琏格局小了呗!
焦顺心下腹诽,脸上正色道:“府上昼夜赶工,就是为了迎请娘娘凤驾回府,好略偿思乡之情,如今却为了些许景色迁延日久,岂不成了买椟还珠之举?”
顿了顿,又补充道:“小侄说句不大恭敬的,倘若别家外戚抢在这时候奏请,娘娘却只能坐视妃嫔们出宫省亲,恐怕不等春暖,心倒先要凉了。”
说白了,荣国府这么不惜工本的赶工,还不就是为了抢个先手出出风头?
“正是这个道理!”
贾政当下连连点头,然后拍板定案,吩咐贾琏立刻派人向礼部报备,奏请娘娘回家省亲。
等贾琏应了,他又问道:“至于这色衰的问题,大家可有略作弥补的办法?”
贾政说这话时目视焦顺,显然是希望焦顺能出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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