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且不提邢氏心下如何郁闷。
却说见了这大儿媳,贾母心下本就有三分不喜,待想到她还要去接贾赦这混世魔王出关,三分不喜便立刻涨到了十分。
都不等邢氏把一应套话说完,老太太就板着脸道:“接上老大之后,你们夫妻也不用过来见我了,直接回家歇着去吧——但凡他日后能收敛些,就比什么都强!”
【这里为书友的疑问插入解释一句,原著里写到回自己的院子时,很多地方都用了‘家’字,可见府和家并不完全等同,存在大家小家之别。】
在老太太跟前讨了没趣,邢氏讪讪分辩了两句,见压根也没人在听,便悻悻的偃旗息鼓,示意贾琏夫妇跟着自己去接丈夫出关。
路上邢氏想起焦顺的嘱托,斜眼扫量着王熙凤,心下暗暗发狠不已。
这小娼妇每每对自己阳奉阴违,碍于老太太和弟妹王氏护着,总也奈何不得她,如今有畅卿牵头谋划,又有珍哥儿媳妇引为奥援,必要叫这浪蹄子好看!
王熙凤自然感觉到了邢氏目光里的异样,但她左思右想,也没想出自己近来有哪里得罪了婆婆。
难道是……
凤姐儿的目光不自觉飘向了贾琏。
如今两夫妻是几近反目,有什么坏事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贾琏。
一路各怀心思。
等到了小佛堂前,就听贾赦在里面踹门怒骂,喝问为何还不放自己出去。
守门的婆子正缩着脖子装鹌鹑,见到邢氏等人如蒙大赦,慌不迭拿钥匙开了门锁。
贾赦沉着脸从里面出来,刚要呵斥邢氏等人来的太晚,王熙凤便抢着道:“老爷,老太太犯了痰症,如今正在床上静养,可不敢惊动了她老人家。”
听说老太太病了,贾赦先就是一愣,随即脸上竟就露出惊喜之色,他忙用袖子掩了,闷声道:“怎会如此?足见这诵经祈福,全没半点狗屁效用!”
同时心下却暗暗嘀咕,自己这些天的诅咒竟然见效了,看来鬼神之说未必就是假的。
任谁也想不到,就因为这一回误打误撞,贾赦日后竟就笃信了巫蛊。
……
话分两头。
邢岫烟也是一早就到了黛玉屋里。
现今病倒的三人当中,实属林黛玉的病情最重,却也属她这里最为冷清。
毕竟另外两人,一个是荣国府的实际掌舵人,另一个则被视为荣国府的光明未来。
似林妹妹这样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又一贯嘴不饶人的主儿,被选择性忽视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故此紫鹃雪雁对邢岫烟尤为感激,几乎把她当成了主心骨看待。
邢岫烟原就与黛玉相善,又因焦顺图谋不轨心存歉疚,自也是加倍的悉心照料。
然而直到这日下午,也不见林黛玉真正清醒过来。
紫鹃愁的肝肠寸断,又见老太太屋里各路大夫往来不断,林妹妹这边儿却只上午来问诊过一回,便咬牙欲去老太太屋里讨个‘说法’。
邢岫烟、雪雁好容易拦住,她又想到以往黛玉病了,都是宝玉在催医问药,遂又打算去宝玉处搬请救兵。
若依着焦顺的筹划,这时候万不能让黛玉再和宝玉扯上干系,但邢岫烟见林妹妹病情始终不见好转,略一迟疑,还是没有出面阻拦。
只是还不等紫鹃出门,院子里就开了锅似的喧闹起来。
三人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却竟是太医院院使亲自前登门问诊。
原来上午的时候,隆源帝差人送了个八音盒来,还捎上了图纸和心得体会,准备让宝玉照着仿作一个,结果却听说宝玉和贾母都有恙在身,于是点名让太医院院使亲来诊治。
而贾母到底还是记挂着黛玉的,自己领了医嘱,便又恳请那秦院使为黛玉诊治。
这秦院使也不愧为太医院的魁首,一手金针度穴施展下来,便让黛玉咳出血痰悠悠醒转。
等秦院使留下药方,在贾政等人的陪同下转去前厅吃茶,王夫人、李纨等人宽慰几句,也纷纷离开之后。
林黛玉的目光就死死锁定在邢岫烟脸上,涩声问道:“我听说,太太有意要把宝姐姐说给焦大人,不知可有此事?”
“这……”
邢岫烟抿紧了双唇,若按照焦顺昨晚的交代,自该直言不讳,以便加深林妹妹对宝玉的恶感,只是如今林妹妹尚在病中,最忌情绪剧烈波动,邢岫烟又怎忍心当面戳破她最后的希望。
可即便邢岫烟不曾开口,林妹妹也已经从她的犹豫当中得到了答案,甚至还从中猜出了更多。
“原来……咳咳、原来……咳咳咳……”
黛玉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刚起了个头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满脸痛苦的侧转着身子,柔弱的身条在被子里面弓成了小小一团。
紫鹃忙上前又是拍背,又是灌银耳燕窝汤,好容易等黛玉止住了咳嗽,便回头替黛玉哀求道:“邢姑娘,我们姑娘病刚好些,有什么事情您就别瞒着她了,您说完,我们保证不往外传就是!”
她不明就里,听说王夫人要将薛宝钗说给焦顺为妻,心下就喜不自禁,只道姑娘多年来的心病,总算是要除根了!
后来林黛玉突然犯病咳嗽,紫鹃也只当是因为这天大的喜讯,迟迟得不到邢岫烟确认所致。
故此林黛玉刚好些,她就忍不住催问起来。
迎着紫鹃满含希冀的目光,邢岫烟暗叹一声,无奈的点头道:“确有此事。”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紫鹃喜笑颜开,顺势跪在脚踏上连道了几声‘佛祖保佑’,又转向黛玉道:“姑娘,这回可算……”
说到半截,这才发现林黛玉神情不对,脸上竟是半点没有欣喜的意思,甚至看上去颇有些黯然神伤。
紫鹃不由诧异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宝姑娘许了……有了好归宿,咱们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林黛玉的目光却直接越过了她,盯着后面的邢岫烟认真道:“原来姐姐什么都知道了。”
邢岫烟苦笑道“昨晚上回去之后,大爷让我把应景的补品药材一股脑都送过来,我觉得事情有异,这才问出了实情——至于我们爷,则是因为玉钏见妹妹晕厥在地……”
焦顺虽然信任邢岫烟,却也并没有将真相和盘托出,而是选择了倒因为果——即,玉钏见林姑娘昏死过去,慌急之下回家求助,故此焦顺才得知了真相,并设法暗中引导,让人救下了黛玉。
听完这番话,黛玉还不曾如何,紫鹃却登时恼了,愤然道:“她怎能就这么抛下我们姑娘跑了?!若是救治及时,或许……”
“紫鹃!”
林黛玉喝止住紫鹃,目光坚定的望着邢岫烟道:“大致上的事情,我都已经听玉钏说了,只是还有些细处不甚明了,望姐姐能为我解惑。”
“这……”
“我宁死也不做金钏那样的糊涂鬼!”
邢岫烟刚一犹豫,黛玉便掀开被子,撑着床柱咬牙起身道:“姐姐若不肯说,我现在就去找宝玉、找焦大人、找玉钏当面问个清楚!”
“你、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见她态度坚决,邢岫烟也只得妥协。
林黛玉这才转向紫鹃道:“紫鹃,你先出去吧,我和邢姐姐有些私事要说。”
紫鹃虽不情不愿,却也只能乖乖退出了门外。
正在外面熬药的雪雁见她出来,忙起身问道:“姐姐,姑娘可好些了?”
紫鹃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去老太太屋里走一遭,就说姑娘已经大好了,让老太太千万放宽心。”
等雪雁领命去了,紫鹃便代替了她,心不在焉的守在那小火炉前。
正满脑子琢磨屋里二人在说些什么,忽听身后有人招呼道:“紫鹃姐姐,林姑娘可是已经醒了?”
“醒了,正在屋里……”
紫鹃嘴里答着,抬头看向来人,却发现来的竟是玉钏!
却原来玉钏听说林黛玉醒了,便按照焦顺之前的交代,特意赶过来‘谢罪’。
“好啊!”
见是始作俑者到了,紫鹃登时一跳三尺高,指着玉钏的鼻子骂道:“我们姑娘都差点给你害死了,你竟还有脸来……”
“姐姐小声些!”
玉钏先是双章合十做了乞求状,见紫鹃不依不饶,干脆压着嗓子呛声道:“我亦是苦主,宝二爷才是罪魁祸首,紫鹃姐姐不分青红皂白苦苦相逼,难道是想卖了林姑娘,好去宝二爷屋里不成?却怕我姐姐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这一番话倒把紫鹃给说蒙了。
她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追问究竟,却早被玉钏连推带搡的弄进了屋里。
进屋后,玉钏又指着里间问道:“林姑娘是在里面吧?”
不等紫鹃回答,她就自顾自往里闯。
“你给我站住!”
紫鹃急忙扯住了她,声色俱厉的威胁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不然别想去见我们姑娘!”
“怎么回事?”
玉钏冷冷一笑:“还能是怎么回事?二太太要把宝姑娘说给我们大爷,结果我姐姐不慎露了口风,惹得二爷连夜大闹了一场,就把这事儿给搅黄了!”
说着,她狠狠挣开紫鹃的拉扯,先指着外面道:“我姐姐也因此枉送了性命!”
然后又指了指里间:“林姑娘得了消息,也气的当场人事不省。”
最后再次对紫鹃冷笑道:“如今姐姐也清楚前因后果了,却不知敢不敢像这样冲宝二爷发狠!”
说完,挑帘子就进了里间,只留紫鹃虚抬着胳膊僵在原地,满脸的难以置信。
第二百七十八章 玉钏奔丧怨难平,黛玉生疑风波起【中三】
玉钏怼了紫鹃几句,趾高气昂的进到了里间,谁成想进门就先与邢岫烟打了个照面。
她不由得一愣,气势也萎了三分。
但事到临头也容不得玉钏退缩,何况焦顺还许诺了,只要她在这件事情上表现的足够好,就抬她做姨娘——这可是玉钏等着盼着的头等大事,为此什么避讳都顾不上了!
于是她一咬牙,抢前两步屈膝跪倒,磕头道:“都是我胆小怕事,才险些害了姑娘的性命,姑娘如今要打要杀都使得——但我当时对姑娘说的那些话,绝没有半句虚言!”
前面那些赔礼谢罪都是虚的,把昨儿那番话彻底敲死了,才是玉钏此行的真正目的!
林黛玉原本恹恹的歪在床上,见玉钏这般惺惺作态,便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可到底是病中,身上少了力道,试了两次都没能起身,便向一旁的邢岫烟道:“邢姐姐,你快帮我扶她起来。”
等邢岫烟上前去搀扶,她又对玉钏道:“事不平则鸣,我再怎么是非不分,也没有怨怼苦主的道理——何况若不是你,我如今只怕还被蒙在鼓里,纵死了,也只是个糊涂鬼。”
邢岫烟刚扶起玉钏,听她这话忍不住劝道:“好妹妹,你才几岁就死啊活的浑说,日子往后还长着呢,如今瞧着重如泰山,过几年的再想起来,兴许就一笑了之了。”
“可说是呢!”
玉钏立刻接茬道:“要照我说,这府上也非独您一人为情所困,我们家大爷心下也委屈着呢!”
说着,她扳起指头数落:“先有个二姑娘,如今又有个宝姑娘,这一大家子净拿我们爷耍着玩儿了!我们爷如今圣眷正隆大权在握,搁外边多少人上赶着还攀不上呢,偏一而再的受这窝囊气,我都替我们爷不值呢!”
这番话很明显是出自焦顺的指点,否则玉钏也不敢拿自家大爷举例说事儿。
而林黛玉听了这话,不出意料的又被触动了心结,垂目低语道:“是啊,似我们这样的,也不过就是养在家里,由着他们解闷罢了……”
邢岫烟怕她伤了心神,忙宽慰道:“妹妹切勿自轻,至少老太太就对妹妹十分挂念,不然也不会央求秦院使施救了。”
一边说着,又一边示意玉钏点到为止,不要再继续刺激林妹妹。
而玉钏听到‘我们’二字,其实就已经达成了第二个目的——触发共情心理——即便邢岫烟不出面,她也准备功成身退了。
毕竟真要闹的林黛玉再次昏死过去,可不是好耍的。
恰在这时,终于整理好心绪的紫鹃也追了进来,先狠狠剜了玉钏一眼,然后上前对林黛玉道:“姑娘如今可好些了,药还得熬好一阵子呢,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这话明是问林黛玉,暗里却有闭门谢客的意思。
邢岫烟生怕玉钏再说出什么来,便也忙顺势起身道:“妹妹先好生休息吧,我明儿再来瞧你。”
林黛玉忙命紫鹃去送。
紫鹃将邢岫烟送到了院门外,正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解劝自家姑娘,不想却又被邢岫烟叫住了。
“这些钱姐姐先收着。”
就见邢岫烟摸出个荷包来,塞到紫鹃手里悄声道:“老太太如今也在病中,有什么到不到的地方,也不好总去麻烦她老人家。”
“这……”
紫鹃有心拒绝,可邢岫烟着实说的在理,瞧今儿这冰火两重天的区别,就知道阖府上下的心思,都在贾母和宝玉身上,自家这边儿只怕未必能照顾周全。
而这时候总不好因为些许小事,就闹到正在养病的老太太面前。
于是略一犹豫,她收了荷包郑重施礼:“姑娘也不是外人,我这里先替我们姑娘谢过您了。”
邢岫烟这才告辞而去,与尚需守孝的玉钏各奔东西。
却说紫鹃回到屋里,见林黛玉正愣愣的望着窗幔发呆,忍不住上前道:“姑娘,玉钏那些话也未必就是真的——您想想,宝二爷这些年何曾轻慢……”
“是不是真的,等我日后问过他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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