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林黛玉打断了她的话,古井无波的语气里却透着言不由衷。
且不说昨儿宝玉言谈举止就有些不对,玉钏作为妹妹,又怎会拿横死姐姐的清白玩笑?!
再加上邢岫烟方才也已经告知了,王夫人意欲做媒的前后始末,故此她心中实已信了九成九。
而紫鹃被截住话茬之后,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理智上,她也觉得玉钏说的那些事情,的确像是宝二爷能干出来的:但出于某种小心思,她又本能的排斥宝二爷会为了薛姑娘,而移情别恋的可能性。
于是主仆两个一个心如死灰,一个心乱如麻,竟就在屋里对坐发起呆来。
……
邢岫烟回到焦家之后,原本想要向焦顺当面禀报黛玉的情况,顺带再委婉劝说一二,免得玉钏过度刺激到林妹妹。
谁知正在休沐的焦顺却不在家中,听司棋说是去别苑里闲逛解闷了。
当然了,这闲逛解闷是假,暗中私会平儿是真。
这回依旧是平儿主动邀约,毕竟前两日王熙凤从假山上下来之后,情绪态度明显不怎么对劲儿,偏又咬死了不肯透露半句。
吸取了上回的教训,焦顺这次上到山顶,先认准了是平儿之后,才没皮没脸的贴了上去。
二人这阵子正恋奸情热,故此平儿嘴上推脱几句,也就由着他搜胡闹,情到浓处,又半推半就一先一后的钻了山洞。
两刻钟后,焦顺堪堪停了疾风骤雨,拥着她,这才终于提起了正事儿。
“你也不说清楚些。”
焦顺恶人先告状道:“我到了那山上只当是你,险些把她抱个满怀,又怕她疑心到你头上,只好将错就错装成是图谋不轨,生生得罪了她。”
“那凤辣子当面还给我抛媚眼,转头就下起了绊子,错非我也有些手段,如今只怕就要步那贾瑞的后尘了。”
“原来如此。”
平儿这才恍然大悟,边用焦顺早就备下的毛巾擦拭小腹上的污浊,边道:“她却不曾对我提起这事儿,多半是担心我走漏风声。”
随即手上稍停,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她那些手段你是知道的,最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偏她对我又有了提防……”
焦顺在她肩头亲了一下,嘿笑道:“姐姐不用刻意打探,我另有法子治她,你只小心别被她胡乱迁怒了就好。”
怕平儿不信,便把贾蓉受王熙凤唆使,却主动将她出卖给自己的事情说了。
又得意道:“我这一年多可不只是官场得意,在这东西两府里也多有经营呢。”
平儿听说他已经悄默声的,坏了王熙凤的谋算,心下这才稍安,重又恢复了擦拭的动作,半含酸的道:“上回你就认错人,这回又认错了人,也不知是真认错了,还是假认错了!”
这话可不好接。
焦顺嘿嘿一笑,打岔道:“说起来,我原本还想让你和大奶奶‘姐妹’相认,不想她近来倒一味躲着我,前后都有月余未曾见过了。”
“呸,什么姐妹相认,亏你好意思说!”
平儿嗔怪的在他腿上捶了一记,又正色道:“大奶奶是个谨小慎微的,为了儿子恨不能把贞节牌坊背在身上,便一时不查失身于你,又怎会一错到底?”
说着,倒有些失落起来:“也就是我这样不检点的,才会着了你的魔。”
“好姐姐,你这是弃暗投明……嘶!”
焦顺还想插科打诨,结果又被她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直疼的倒吸凉气。
平儿掐完之后,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幽幽道:“她既要脱身,你以后就不要再去纠缠了,只当是没有这事儿好不好?”
“这话说的,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焦顺身子一挺,大义凛然的道:“她既然有意断绝往来,我难道还会死缠烂打不成?”
这话倒是出自真心。
毕竟那样的榨汁机,就算是威猛如他焦某人,也有些难以招架。
二人在洞中又温存了一会儿,这才分头回了各自家中。
焦顺如何听邢岫烟回禀,又如何身体力行的帮她坚定信念,且不细表。
日沉星起月高悬。
眼见到了三更时分,各处都已是寂静无声,贾宝玉院里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因为宝玉尚在病中,守夜的丫鬟从一个增加到了三个罢了。
“林妹妹、林妹妹!”
突然之间,正在沉睡的贾宝玉一骨碌爬起来,嘴里大呼小叫着跳下了床,赤着脚就往外跑。
等袭人几个反应过来,他已然夺门而出。
袭人秋纹麝月也顾不上穿衣服,忙都连喊带叫的冲了出去。
万幸,宝玉跑到院子里就硌疼了脚,失足跌坐在地,一脸茫然的望着周遭,显然还没能从梦里彻底清醒过来。
“快把衣服和鞋子给二爷拿来。”
袭人吩咐秋纹一声,和麝月上前一左一右的扶起宝玉,连声道:“二爷这是怎么了,三更半夜光着脚就往外跑,这病还没好……”
“林妹妹!”
宝玉却突然反手攥住了她的腕子,激动道:“林妹妹出事了!”
袭人一惊,恰好秋纹送了衣服鞋袜过来,她便接过来胡乱给宝玉披挂好,同时敷衍道:“二爷又说胡话,林姑娘好着呢,你怎么就说她出事了?”
“这……”
宝玉也有些发蒙,刚才他好像是做了个和林妹妹有关的梦,但这时候却记不得具体的内容了。
他心不在焉的随着袭人回了屋里,眼见就要重新趟到床上,却忽又一跳三尺高,激动道:“不对!林妹妹要是好好的,今儿怎么没来瞧我?!她昨儿足足守了我一整天呢,今儿……”
“还说呢。”
不等他把话说完,麝月在一旁数落道:“老太太因为担心你,也跟着犯了痰症,老太太平时最疼林姑娘了,林姑娘自要先守着她老人家进孝。”
“这……”
这个理由倒也说的过去,但贾宝玉却总觉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犹豫再三还是起身道:“不行,我得过去瞧瞧!”
“我的好二爷!”
袭人忙把他拉回了床边,板着脸道:“这深更半夜的,林姑娘早睡下了,二爷兴师动众的找过去,再吓她个好歹。”
见宝玉已然不肯就范,她干脆使出了杀手锏:“二爷难道忘了金钏的事情不成?若不是二爷听风就是雨的胡闹,她又怎会生生丢了性命?!”
宝玉登时僵在当场,半晌跌坐回床上,讷讷道:“我听姐姐的就是了。”
随后又补了句:“明儿一早,我再去瞧林妹妹!”
他如今已经退了烧,论起来反是三人当中病情最轻的,何况看着架势也不可能再妥协了。
袭人没奈何,也只得先答应了下来,哄着宝玉重新睡下之后,又暗中使人报给了王夫人知道。
因林黛玉一贯体弱,王夫人倒没想到,她是因为得知真相才病倒的,只是听说儿子闹着要见林妹妹,心下就不由的犯起了迷糊。
这宝贝疙瘩先是为了宝钗大闹一场,如今又一门心思惦记黛玉,到底是属意哪个?
倒是贾政一语道破了宝玉的心思:“这孽障自小在脂粉阵里打滚,怕是巴不得都留在身边才好!”
不过贾政并不关心儿子的真爱到底是谁,反而顺势提起了焦顺的事情:“焦顺和宝丫头那事儿,你当真又改了主意?先前大哥大嫂就曾以二丫头的名头哄骗畅卿,如今你又要食言而肥,他心下还不知会怎么想呢。”
提起这事儿来,王夫人也是一脸的为难,无奈道:“都已经答应了宝玉,况他如今又病了——还请老爷帮着解劝解劝顺哥儿,只说我日后必定帮他寻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
“哼!”
贾政嗤鼻一声,拂袖道:“你当这婚姻大事是闹着玩儿的?你自己闯下的祸,休想甩到我头上!”
顿了顿,却又指着王夫人催促道:“总之你尽快安抚好畅卿,我如今在衙门里可还指着他帮衬呢!”
王夫人无奈,只得答应明儿等焦顺散衙之后,就请他过来当面把事情说清楚。
第二百七十九章 玉钏奔丧怨难平,黛玉生疑风波起【下】
贾宝玉很多事情都优柔寡断,偏在任性妄为上堪称雷厉风行。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无论袭人几个如何劝阻,都执意要去探视黛玉——当然,把林妹妹请过来探视他也行。
眼见贾宝玉闹到要自残的程度,再考量到林黛玉如今也已经清醒过来了,即便让他二人见面,应该也不至于太过刺激到他,远程遥控的王夫人终于还是松了口。
不过为了万全,她一面命人联络贾母院里的大夫,让随时关注宝玉的状况;一面又指示袭人先行做些铺垫,免得宝玉见到黛玉时毫无准备。
即,表示林妹妹虽因担心宝玉确实是病倒了,可也只是偶感微恙而已,先前拦着宝玉是怕他大题小做,一惊一乍的反而会吓到黛玉,加重她的病情。
如今要去探视也不是不行,但必须先约法三章,去了之后千万要克制情绪,免得惊扰了林妹妹。
对此,宝玉自是拍着胸脯保证,说是:“你们放心就是,等见了林妹妹,我肯定轻声慢语,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袭人这才让扯了重围,亲自陪着宝玉前去探视。
一路无话。
等到了黛玉屋里,紫鹃俏脸一沉刚要追问究竟,宝玉却急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高抬腿轻落足,蹑手蹑脚做贼似的进了里间。
就只见林黛玉正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窗幔怔怔出神。
因担心这么凑过去会惊吓到她,贾宝玉便先攥拳掩着嘴轻咳了一声。
等林黛玉听到声音,下意识侧目看过来,他又忙在苍白的圆脸上,堆出了灿烂的和煦笑容,柔声道:“好妹妹,我来瞧你了。”
四目相对,因见黛玉倦容满面,原就清瘦的小脸愈发形销骨立,宝玉忍不住就红了眼眶,下意识往前凑了两步,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自己如何倒都罢了,偏累的妹妹也病了。”
一面对着黛玉真情流露,一面忍不住想去握她的柔荑。
林黛玉见他如此情真意切,原本冷漠的小脸上也禁不住有些恍惚,直到两手相触,才又猛的回过神来。
于是忙把手缩回了被子里,板着脸呵斥道:“你放尊重些,我可不想惹得宝姐姐误会!”
贾宝玉闻言一愣,下意识反问:“宝姐姐?这和宝姐姐有什么关系?”
“哼~”
见他直到这时还在装傻充愣,林黛玉的神情愈发冷了,背转过身闷声道:“我这草木之人自和宝姐姐扯不上干系,只是不想耽搁了二爷的金玉良缘罢了。”
贾宝玉听她说起‘金玉良缘’来,一时倒忘了自己先前做过什么,只觉得满腔情义竟全都错付了。
当下他羞恼的一甩袖子,嗓音也不受控制的大了起来:“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念头,就天诛地灭、万世不得投胎做人!”
往日里听他如此起誓,黛玉多半也就信了,可如今却只觉荒诞可笑,闭上眼睛理也不理。
宝玉见状愈发急了,跳脚道:“事到如今,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还有第五个人,我当场应誓不得好死!”
这回黛玉终于有了回应,转回身一字一句的道:“你也不用发誓,我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等见了姐姐,就又把妹妹给忘了。”
宝玉急道:“那是你多心,我怎会如此?!”
黛玉冷笑:“你为了搅黄宝姐姐的婚事,不惜赔上了金钏姐姐的性命,事到如今,竟还敢说心里头没有她?!”
“这……”
宝玉闻言如遭雷击。
他方才倒不是刻意装傻,而是情绪上头,习惯性的自我感动起来,下意识就将对自己不利的讯息全都给屏蔽了。
如今被黛玉当面拆穿,才想起自己前几天的所作所为,一时涨的面红脖子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黛玉见他哑口无言,越发的心若死灰,再次转头闷声道:“你走吧,日后只当我死了,再不要见面才好。”
“妹妹!”
贾宝玉一听这话登时涕泪横流,屈膝跪在脚踏上,扶着床沿叫道:“天可怜见的,我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焦大哥粗鲁不文,配不上宝姐姐的品貌,所以才……”
说到这里,他又指天誓日起来:“妹妹若是不信,我大可再起个誓,若方才这话口不应心,就让我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听他语带哽咽,林黛玉心下原本有些不忍,可这张口就来的誓言,却又起到了反作用。
就听她叹息一声,无奈道:“二爷赌咒发誓,竟比吃饭喝水还容易,想必在旁的姐妹面前也是如此,却叫我如何信得过你?”
“这、我……”
贾宝玉有心否认,可细一琢磨,自己这赌咒发誓的习惯,家里就有不少人都曾见识过,岂是能够轻易否认的。
旁的不说,那金钏不正是被那些赌咒发誓的许诺,哄的晕头转向才枉送了性命?
支吾半晌,贾宝玉只得又打起了感情牌:“当初姑娘来了,那回不是我陪着玩笑?凭我再怎么心爱的东西,姑娘若想要,只管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
“咱们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就替丫头们想到了。”
“我心里想着:咱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旁人都好。”
“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小,倒事事计较上了,我不过是怕宝姐姐所托非人,何曾想过什么金啊玉的?”
“她虽比不得咱们亲近,到底是一处长起来的,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落到个粗鄙不文的糙汉手上,后半生枉自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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