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探春其实早琢磨这事儿许久了,当下脱口道:“他既要革除积弊推行新政,自免不了得罪小人——古今的名臣能吏,哪一个不是七灾八难重重险阻?”
“感情是这么回事。”
赵姨娘这才恍然:“怪道他没空理会环哥儿呢,原来是自顾不暇了。”
说着,忽又觉察出不对来,抬眼稀奇的打量女儿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还什么名臣能吏的,莫不是……”
“哼!”
探春冷哼一声打断了赵姨娘的话,板着俏脸道:“我是听湘云和林姐姐、宝姐姐说的——我虽鄙弃他的为人,但他也确实做了些利国利民的事,这一点无须讳言!”
这话表面上不漏声色,其实她心下却颇有些纷乱。
探春一直是个有英雄情结的人,最钦仰慕的就是那些百折不挠的能臣良将,若本身再有些悲情色彩,那就更是令她柔肠百结了。
自从失身于焦顺之后,她抱着知己知彼的心思,对焦顺在官场上的作为了解了不少。
起初因为怀着厌恶的情绪,主观评判难免有些偏颇。
但近来被兼祧的说辞乱了心绪,这评价就不自觉的修正了一些。
如今又听闻焦顺为了推行新政,被守旧势力逼得不得不南下两广,她莫名竟就感同身受起来。
这两日着实为此气恼了几回。
而每每过后,她又悔恨自己不该站在焦顺的立场上想事情,但在无形之中,却已经认可了焦顺能吏的形象。
“嘁~”
见女儿说的义正言辞,赵姨娘却并不买账,在圆凳上翘起一条修长笔直的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道:“我早说这事儿算不得什么,你就是年轻见识少,大宅门里腌臜事儿多着呢,别说咱们是和外人,就亲爹亲兄弟也不是没有……”
“姨娘!”
探春厉喝一声,直接上前拉开房门道:“我这里容不得那些腌臜,姨娘还是去别处说吧!”
“嘁~”
赵姨娘原本想扯几句宁国府的旧闻,被女儿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也只得起身愤愤不平的往外走。
等到了秋爽斋外面,她下意识望向清堂茅舍的方向,嘴里愤愤道:“且让你再逍遥一阵子,早晚我要揪出你的狐狸尾巴、扒了你的狐狸皮!”
……
“阿嚏~阿嚏~”
东跨院里,邢氏正赌咒发誓自己绝没有私藏体己,忽就连打了两个喷嚏,于是忙用帕子遮住口鼻。
贾赦有些嫌弃的往后躲了躲,再次环视了一圈,见能翻的地方都已经翻遍了,除了几两碎银子之外再无收获,便也只能悻悻的拂袖而去。
邢氏目送他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心道亏得自己把银子都投给了焦顺,不然只怕又被贾赦拿去花天酒地了。
想想焦顺足足许诺了两倍的回报,她便求神拜佛,满心期盼着这‘良人’能尽早归来。
……
宁国府。
贾蓉送走焦顺之后,又陪着父亲贾珍用了晚饭,这才施施然回到家中。
进了院门就见两下游廊里,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丫鬟婆子们依旧穿花蝴蝶似的,不住从里面捧出东西来,分门别类的往里装。
贾蓉见状,便扬声吩咐道:“太太的东西都先归置在一边儿吧,先只收拾爷的行李就成。”
说着,迈步进了堂屋。
堂屋里许氏已经得了禀报,慌不迭的迎上前追问:“大爷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为何我的行李不用收拾了?”
贾蓉绕过她往罗山床上一瘫,混不在意的道:“我左思右想,你还是留在京城的好。”
“什么?!”
许氏急的眼泪都出来了,攥着帕子捧着心口质问道:“爷说好了要带我一起的,我娘家的五千两银子都……”
“你还好意思说!”
贾蓉突然来下脸来:“你家是盐商出身,身家何止百万?拿这么点儿银子出来打发叫花子呢?!再说了,我又不是白拿,到时候你娘家还有的赚呢!”
说着,起身不耐烦的将手一摆:“事情就这么定了,你留下来好生服侍老爷太太。”
话音未落,人已经挑帘子进了里间。
许氏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心中对贾蓉最后一点儿期许,也消弭的无影无踪。
“奶奶。”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贴身的大丫鬟从屋里钗斜散乱的出来,凑过来悄声道:“我方才听说蔷二爷是求了太太,这才得以留在京城的,您何不有样学样……”
这丫鬟虽被贾蓉占了身子,但却清楚是个贾蓉靠不住,故此心思仍维系在许氏身上。
许氏迟疑道:“可、可太太一直不怎么喜欢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许多?”
那丫鬟苦口婆心的劝道:“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许氏听她这话在理,况且这也是她如今唯一有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于是连夜寻到尤氏院里跪地哭求。
见她实在可怜,尤氏倒也动了恻隐之心,可最后却只能无奈的表示:“我的事儿也瞒不过你,干脆就实说了吧,你焦叔叔若在京城,我庇佑你自然不难;可如今他也要跟着南下,我能护住芎哥儿就属不易,那还管得了你?”
许氏就此彻底绝望,一晚上哭的眼睛跟桃子似的……
第三百九十一章 节外生枝【下】
临行这天晚上,焦顺自然是要留给邢岫烟的。
自尤家老宅回来,洗漱之后两人就开始联床夜话。
平常邢岫烟更习惯倾听,然后给出相应的反馈,但这天晚上她却一反常态,滔滔不绝的说了许多。
有关于现在的、有畅想未来的,若不是焦顺怕她累着强行制止,她或许能从华灯初上一直说到大天亮。
好容易哄睡了邢岫烟,因生怕不小心碰到她的肚子,这一夜焦顺几乎没怎么睡,好在这次是乘船南下,路上有的是机会补觉。
五更鸡鸣。
焦顺小心用枕头顶替掉微酸的胳膊,尽量蹑手蹑脚的起身,却还是惊动了邢岫烟。
眼见她艰难的撑着身子想要坐起,焦顺连忙伸手搀扶,嘴里劝道:“这临出门总还要耽搁一阵子,你急着起来做什么,倘若累着了可如何是好?”
邢岫烟护着肚子笑道:“我只在旁边陪着爷,哪里就能累着了。”
“那行吧。”
焦顺也知道劝不住,便招呼司棋等人进屋伺候更衣洗漱。
旁人也还罢了,玉钏是一进门就往焦顺身边凑,眼里再没有别人了,直到邢岫烟这边儿都拾掇齐整了,她还依依不舍的往焦顺身上起腻。
司棋看不过眼,劈手薅住玉钏的胳膊,直接把她扯到了一旁,呵斥道:“姨娘多少话都还来不及交代呢,你在这儿挡什么横?”
玉钏被她扯的生疼,碍于绝对武力压制,也不敢当面抱怨什么,只暗暗发誓要苦练绝技,等大爷回京之后也好一‘锁’得男,届时母凭子贵再收拾这些浪蹄子不迟!
却说焦顺扶着邢岫烟到了外面,来旺徐氏早都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连多日来精神不济甚少出门的焦大,此时也正靠着廊柱歪坐在栏杆上。
徐氏拉着邢岫烟一通宽慰,生怕她的情绪会影响到孩子。
来旺则是举着烟袋锅子直砸吧,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大了,路上自己多保重。”
焦顺一笑:“放心吧爹,我又不跟着侯爷他们出海,只不过是去两广走一遭。”
“那也远着呢!”
徐氏听到这话,立刻抢白道:“我听说那边儿瘴气多、湿气重,蛇虫鼠蚁都带毒,你去了可千万别逞能,若觉得不舒服就赶紧看大夫,再有……”
焦顺听着母亲絮叨,外面就渐渐嘈杂起来,不多时红玉引着贾芸从外面进来,后面还跟了一票精壮的荣府家丁——这次南下贾芸也要跟去,至于荣府家丁则是负责搬运行李的。
贾芸昨儿就踩好了点儿,故此见过两位太爷和焦老爷之后,就自顾自领着人开始往车上搬行李。
栓柱在外面盯着,他在里面盯着,很快就把行李分门别类的装到了车上。
一大家子熙熙攘攘的簇拥着焦顺出了家门,徐氏眼见儿子和丈夫都上了车,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却又怕会引得邢岫烟动了胎气,于是忙拿帕子去擦,却越擦越多怎么也遮掩不住。
这时工部指派随行南下的两个书办、五个差役也都陆续赶到,分乘荣府的四辆马车鱼贯而出,等到了荣宁街东口,又汇合了贾蓉的车架,以及送行的贾宝玉、贾蔷、薛蟠等人。
尤三姐沾姐姐的光,也混了辆马车随行在侧。
到了东直门【内城】,再与史家的队伍融在一处,就已经膨胀到了三四十辆大车。
路过东便门时,这爵爷那将军的又来了不知凡几,送行的文官倒是没见几个,五品以上的更是只有贾雨村一人,这一来是史家本就和文臣没什么联系,二来也是受了焦某人的牵连。
等浩浩荡荡足有六十几辆马车到了大通桥码头,别人都忙着下车送别,给钱的赠诗的敬酒的不一而足,唯有尤三姐俏立在车辕上,望眼欲穿的寻找柳湘莲的踪影。
好在她今儿刻意改做书童打扮,倒也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只贾宝玉因早早打听出这是尤家的车驾,细瞧几眼便认出了尤三姐的身份,于是踌躇的止住了脚步。
薛蟠正与卫若兰说话,忽见身旁少了贾宝玉的踪迹,回头看去,却见他正盯着个书童打量,再一细瞧,那书童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肌肤泛光身材颀长,论品貌竟不下于昔日的秦钟,论身段还犹有过之。
这薛大脑袋不禁见猎心喜,上前撞了撞贾宝玉的肩膀,挤眉弄眼的道:“宝兄弟真是好眼光!可知道他是哪家的?待我去买了来,咱们兄弟晚上消遣消遣!”
说着大咧咧就要往前凑。
贾宝玉忙扯住他,恼道:“薛大哥慎言,那是珍大嫂的妹妹!”
卫若兰此时也折了回来,听到贾宝玉这话,立刻恍然道:“莫非这就是痴恋冷二郎的尤家三姐儿?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美人坯子!”
说着,左右张望了几眼,纳闷道:“佳人在侧,却怎么没看到柳兄弟的人影?”
“这……唉!”
贾宝玉重重叹了口气,苦着脸从袖子里摸出封书信来,抬眼看看满脸希冀的尤三姐,再低头看看这封署着柳湘莲名姓的信,只觉得像是捧了块烫手山芋一般,深悔自己不该趟这摊浑水。
“什么玩意儿?”
薛蟠把大脑袋凑到近前,看到上面写着‘柳湘莲’三字,再看看书童打扮的尤三姐,便自作聪明的笑道:“这是柳兄弟托你送的信吧?给我,我替你给她!”
说着,劈手夺过,大咧咧凑到车前道了个肥喏:“尤家妹妹,我受柳兄弟所托给你捎了信来,你快瞧瞧里面都写了什么酸词儿。”
话音未落,尤三姐已经麻利的跳下车,不由分说夺过那信就要撕开信封,可猛然想到这是柳郎给自己写的第一封信,忙又放缓了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用指甲挑了条细缝儿,从里面抽出信笺屏息凝神的逐字观瞧。
只是看着看着,她脸上的欣喜与期待就凝固住了,原本的巧笑盼兮化作了冷面寒霜。
薛蟠见状好奇的不行,正要悄悄绕到尤三姐身旁偷瞄两眼信上的内容,冷不丁就见车上又闪出个美貌少女,连声问道:“妹妹,他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却是在车里窥探的尤二姐察觉出了不对,顾不得再忌讳什么抛头露面。
她这一出现,吸引来的目光登时多了十倍不止,足见大多数人的性取向还是正常的。
只是下一秒,众人瞩目的焦点就又被尤三姐抢了回去,只听她悲鸣一声:“他安敢如此对我?!”
然后奋力搡开身前的薛蟠,跌跌撞撞却又一往无前的冲向了岸边。
“你做什么?!”
尤二姐见状就要下车去追,可见薛蟠巴巴的凑上来要扶,忙又把伸出去的长腿缩了回来,扬声呼喊道:“妹妹、妹妹!你快回来,有什么咱们从长计……”
不等她把‘从长计议’四个字说全,尤三姐已自岸边纵身一跃!
栈桥上,焦顺正陪着史鼐应酬,冷不丁听到噗通一声水响,紧接着周遭尽皆哗然。
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正有个青衣小帽的身影在水里浮浮沉沉,他初时还以为是岸上人太多,把哪家的小厮给挤进河里去了。
后来听尤二姐在车上奋力呼喊,贾宝玉也在一旁顿足捶胸的大叫‘了不得’,他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忙指挥着随行的差役去救。
好在这回是夏天,也不等重赏那五个差役就纷纷下了水——被指派跟着焦顺坐船南下的差役,自然都是精熟水性的。
好一通鸡飞狗跳。
竭力挣扎不想获救的尤三姐,终究还是被差役们捞了上来。
她灌了一肚子的水,又因奋力反抗而力竭,等上了岸就像是砧板上鱼,瘫软在地上边咳边浑身抽搐。
焦顺分开人群凑到近前正欲查看尤三姐的情况,冷不丁尤二姐就冲过来撞进了他怀里,一面八爪鱼似的往上缠,一面哭诉道:“爷,方才可吓死我了!”
啧~
这一刻焦顺仿佛感受到了身后史鼐探究的目光。
看来路上是别想清净了。
但木已成舟,他也没有要推开尤二姐的意思,轻拍着她的后背悄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就要跳水自尽了?”
“这……那封信……”
尤二姐上半身稍稍往后仰了仰,低头见妹妹手里空空如也,显然是把信丢到了水里,便又将目光转向了跟过来的薛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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