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听到‘定情信物’的说辞,薛姨妈不由得大囧,连忙分辩道:“什么定情信物,你莫要胡说!不过是你爹送我的七夕礼物,后来被你哥哥给弄丢了,这件是、是后来补的。”
说到‘后补’时,她含糊其辞语焉不详,既不好意思谎称是丈夫给补的,又不敢道明这东西的出处。
薛宝钗却哪知道还有这些内情?
她只知道薛姨妈一贯将焦顺当做子侄看待,自然万万想不到这所谓的‘定情信物’,竟会是焦顺送给母亲的,偏母亲还阴差阳错的收下了。
故此虽见薛姨妈吞吞吐吐似有遮掩,却也只当是她是羞于在小辈面前袒露情史,于是再次催促道:“妈妈快把那东西拿出来,让我瞧瞧爹爹当年送的是什么礼物。”
“这……”
薛姨妈见推脱不过,也只好趿着绣鞋从箱子里翻出了那只木雕,又羞又窘不情不愿的递给了宝钗。
宝钗拿在手中端详了一阵子,才认出是鹊桥相会,不由的噗嗤一笑,掩嘴揶揄道:“不想爹爹竟也曾有这般涂鸦之作,他一贯最是好强,从不肯在人前自曝其短,错非是爱煞了妈妈,又怎肯主动献丑?”
“这个……”
薛姨妈心下愈发的别扭,虽然她最近确实是在借此凭吊亡夫,可问题是这东西并非出自亡夫之手,而是焦顺亲手所刻。
结果先是被说成‘定亲信物’,如今又说什么‘爱煞了’自己……
阿弥陀佛!
看来必要尽快做个了断,把这东西完璧归赵才好。
……
返回头再说湘云。
她一早出了蘅芜院,寻到了近日聚齐的所在,转过山石就瞧见贾探春正在凉亭里徘徊,忙用力捏紧了手刹,边片腿下车边笑道:“原是我强拉三姐姐入的伙,不想三姐姐倒比我还上心。”
怎么可能不上心?
若说贾探春对焦顺爱恨交加,或许还有些言过其词,但焦顺无疑已经在她身心两处,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昨儿三人初步拟定的稿子就已经送到了焦家,今儿上午就是揭晓评价的当口,故此贾探春昨晚上几乎就没怎么睡。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忽儿畅想焦顺阅读自己痛斥他的文章时,会是怎样的感受;一忽儿又患得患失,生怕焦顺因此彻底恼了自己;一忽儿又暗自羞愧,觉得自己不该认贼作父,合该一以贯之的矢志报仇才对!
也亏她天生丽质又不似黛玉那般娇弱,这才勉强没有在史湘云面前露出疲态。
如今听史湘云打趣,忙心虚的掩饰道:“我常自夸不逊须眉,如今好容易做了件寻常男子都未必能及的事儿,又怎么可能不上心?”
史湘云倒没有起疑,将车子贴着山石支好,边往凉亭里走边纠结道:“也不知咱们写的东西,能不能入焦大哥法眼。”
“什么法眼。”
贾探春嘴硬道:“论文才他如何及得上咱们?就算瞧不上,也只怪他自己眼界太低!”
说是这么说,心下的忐忑却还在湘云之上——若非如此,她又怎会一早就出现在这里?
两人就像是科举揭榜前的考生一样,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的,足足又等了两刻钟,才见林黛玉手捧着一叠稿纸渐行渐近。
探春见状心头一紧,下意识攥住了湘云的胳膊,颤声道:“莫不是咱们写的真就被他给打回来了?”
史湘云虽不似她这般,却也是愁眉苦脸,嘟着嘴嘀咕:“我明明已经用心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等到林黛玉终于走近了,二人立刻争前恐后的迎了上去,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黛玉探问究竟。
黛玉瞧着也有三分气馁,径自走进凉亭里,把手中的稿子往桌上一摔,这才无奈道:“焦大哥说文章是好文章,立题破题都是上上之选,就是……”
探春等不及追问:“就是什么?”
“就是不够暴论,不够煽动人心。”
“暴论?”
“大概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种。”
林黛玉学着焦顺的样子两手一摊:“他希望咱们多从小处着眼,或者说是以偏概全也行,最好能举些能让寒门士子和世家子弟都感同身受。”
“再有就是……”
黛玉将焦顺的需求一条一条的说了,说白了,就是后世自媒体流量文那一套,当然焦顺毕竟不是干这个的,所以也只能根据印象提出笼统的要求。
说完见湘云和探春都有些失落,林黛玉忽又话锋一转,笑道:“不过也不是全都打回来了,焦大哥说编排他的那两篇文章就很好,抬头语不惊人死不休、中间故事大有猎奇之处、最后的痛骂更是刻骨铭心真情实感,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听说自己独占鳌魁,探春原本是窃喜不已。
可听到‘刻骨铭心真情实感’这八字评语,心下又五味杂陈患得患失起来。
她竭力稳住心绪,生硬的转移话题道:“这两日官司审的如何了?别咱们还没改好,那边儿先就已经结案了。”
“三妹妹尽管放心。”
林黛玉不屑的冷笑道:“事情果如焦大哥所料,三法司选择了以拖待变,昨儿说是要升堂问案,问的却不是周隆构陷工学一案,而是两个工读生胁迫朝廷命官的事儿,如此行径,当真是可笑至极。”
史湘云则是更关注写文章的事儿,迟疑道:“焦大哥说咱们以小见大,可咱们对那周隆的平生一无所知……”
“这有何难?”
不等林黛玉开口,贾探春便跃跃欲试的道:“只需化用前人事迹就好,咱们是为了吹捧造势,又不是要为那姓周的著史列传。”
史湘云苦着小脸支吾道:“可、可如此一来,咱们岂不和那周隆一样成了凭空构陷?”
“咱们是吹捧他,怎能说是构陷?”
贾探春不以为然:“何况自古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连这些小事都要瞻前顾后,如何斗得过那些结党营私奸佞小人?!”
林黛玉在一旁也是微微颔首,显然也并不反对这种做法。
从这上面就能看出三人各自秉性的区别。
林黛玉虽能分辨善恶是非,却更重私情,既认定邢岫烟是至交亲朋,便毫不犹豫站在了焦顺的立场上,将那周隆视为敌寇,别说只是捧杀对方,就算是真要栽赃构陷,她也会选择默默支持。
而贾探春虽然仰慕忠臣良将,认为不该以成败论英雄,甚至最容易被那些悲情英雄所打动,可真到了具体操作层面,却又笃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比起手段是否光明磊落,能否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可见一个人崇拜的,其实往往就是她最不可能成为的人。
反是史湘云,平素里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实则却是三人当中最有底线的,堪称是率性而为却从不逾矩。
故此三人当中,只有她对这种做法表示了疑虑。
当然了,也只是一丝丝犹疑罢了,在贾探春劝说下,她很快就释然了——说到底,这事儿本就是礼部主动起衅,焦大哥也是为了自保才不得已而为之。
而探春因得了彩头,态度愈发的积极,仗着自己对古今中外忠臣良将的故事最为熟悉,主动揽下了虚构周隆圣贤事迹的差事,花了一上午就拼凑出七八件似是而非,又足能感人肺腑的段子。
史湘云则负责润色,将其浪漫化处理,然后再引申出微言大义——最后这件事儿其实她干着也不甚顺手,只能说是勉力为之。
至于林黛玉……
她专门的负责以文人的口吻给工学挑刺儿,这差事她倒是得心应手的很,尤其是从焦家拿了些资料之后,就更是言之有物直至要害了。
第四百零四章 父慈子孝
临近午时。
三间倒座报夏厅内,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在罗汉床上,将左右两盆碎冰晒的白雾升腾,愈发衬的盘膝坐在床上翻看账册的王熙凤,似菩萨转世、如仙女临凡。
然而下一秒,这菩萨仙女就化作了怒目金刚,先是一把将账册掼到了地上,紧接着双手左右开弓,什么笔墨纸砚对牌印信的,稀里哗啦的被她扫落了一地。
守在外面的仆妇登时鸦雀无声,一个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惶惶不安,生怕二奶奶会发落到自己头上。
深知内情的平儿却是抿嘴一笑,不慌不忙的出门让众管事妇人先都散了,等下午二奶奶有时间再升堂问事。
管事仆妇们如蒙大赦,忙都做了鸟兽散。
平儿转身回到厅里,又冲几个战战兢兢的小丫鬟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也先行退下。
等屋里剩下主仆两个,原本面沉似水的王熙凤也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她用两根春葱似的指头捻起块碎冰,狠狠在手心里揉化了,嘴里没好气的呵斥道:“你把人支走做什么?家里这么多事儿,难道全都丢开手不管了?”
平儿半点不惧,掩嘴轻笑道:“家事尚且丢不开手,就更别说是皇命了——况他前几日不是还特意送了七夕礼物来?奶奶好歹体谅他些。”
初五与焦顺约定好再续前缘之后,王熙凤刚开始还琢磨着要晾一晾他,譬如休沐日故意晚到半个时辰什么的。
谁成想隔天焦顺就得了皇命,跑去三法司那边儿做‘大内密探’,却哪还有什么休沐可言?
于是这青天白日的约定一拖再拖,把王熙凤满心的矜持都给拖没了,如今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天在锅炉房里的天雷地火,直恨不能牵了焦顺的把柄生吞活剥。
“什么狗屁礼物!”
见平儿还好意思替焦顺说项,王熙凤更是恨的咬牙切齿:“就一丑怪的木雕,还非说是沁了心血在上面,我要这木头疙瘩有什么用?还不如干脆送个……哼,瞧他改的这破姓儿!”
她是想说还不如干脆送个‘角先生’来,却突然发现焦顺的姓氏大有歧义——怪道这厮要改姓焦呢,浑身上下怕也只有这一处拿得出手!
平儿自然听出了她话里未尽之意,当下不由笑的花枝乱颤。
王熙凤白了她一眼,又连声抱怨道:“你这小蹄子时不时能解个渴,偏到我这里就成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眼见都快要七月半了,难道非等南边儿的生意赔个底掉,他才肯当面给我个交代?!”
这前面还酸平儿能偷嘴吃,后面就又拿生意当借口欲盖弥彰。
平儿暗笑她口不应心,待要再提焦顺开脱几句,却不防外面有丫鬟高声禀报,说是二爷已经从津门府回来了,如今正在码头上卸行李,特意打发了昭儿回家报信。
王熙凤正一肚子邪火儿没处撒呢,听说是贾琏回来了,便扬声骂道:“回来就回来了,他还住他的外书房就是,你巴巴的禀给我作甚?!”
那丫鬟吓的一缩脖子,错非是得了昭儿好处,只怕就要偃旗息鼓了。
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禀报:“昭儿说二爷给奶奶带了不少礼物。”
“嘁~”
王熙凤不屑的嗤鼻一声,心道凭贾琏那贪婪吝啬的本性,能给自己带什么好礼物?
可蚊子再小也是肉,焦顺那大的又暂时指望不上,且先从贾琏手上糊弄些小钱使使也好。
于是便问:“都有什么礼物?”
“昭儿没细说,不过津门府新调来的军将,大都是太尉老爷的旧部,听说二爷是太尉老爷家的姑爷,一个个都殷勤的紧。”
这下王熙凤可算是了来了兴致,那些人既是冲着王家来的,说不准真就点名道姓的送了自己什么珍宝。
当下忙命昭儿进来禀报。
听昭儿吹嘘说是各色礼物装了十来车,现银也有两万两之多,王熙凤立刻改颜相向,大张旗鼓的操办起了接风宴。
与此同时。
贾琏正得意洋洋的押着二十几辆大车往家赶。
最初被孙绍祖拉去津门府撑场面的时候,他还满心的不情愿,结果到了津门才发现,自己这王家姑爷的身份在水师军将当中,简直就如同聚宝盆一样好使!
又搭着这些吃空饷着实阔绰,短短月余功夫,他就苛敛了将近四万两的财货。
当然,也因此许下了不少的空头支票。
这不由让他重新审视起了和王熙凤的关系,甚至进一步念起了王熙凤的诸般好处。
故此这才派了昭儿打前站,想着趁机缓和一下夫妻关系,哪怕分一小半给那贪婪的婆娘,也要请岳父大人帮几个军汉谋些好处。
唯有如此,以后才好时不时去津门府收割一茬。
当然了,顺带也能来个小别胜新欢。
打着人才两得的小盘算,贾琏一路趾高气昂春风满面,却不想刚到荣宁街口,就被秦显带人拦了下来,说是贾赦有请。
贾琏登时色变。
他心道自己明明交代昭儿直接去找王熙凤禀报,却怎么消息传到了父亲耳中?
再一琢磨,便猜到多半是孙绍祖那里漏了风声,暗骂一声却也只能跟着秦显去了东跨院里。
结果到了后院,一进门就见贾赦头缠白布病恹恹的歪在榻上。
贾琏一愣,忙上前见礼道:“儿子见过老爷,老爷几时病的,怎么家里也不差人去津门府报信?”
“报什么报,我还死不了!”
贾赦一把扯下头上的毛巾,翻身坐起目光灼灼的盯着贾琏,这倒不是他装病,而是因为他这病全因缺钱而起,如今瞧见‘过路财神’,病情自然就减了六七分。
要说他这病,也当真是自找的。
原本借着鸳鸯的事情,他好容易说动有心补偿的贾母,揽下了重建大花厅的差事,结果得意忘形苛敛太过,又被贾母给裁撤了,还挨了好一通骂——毕竟这银子可是从贾母的体己里出的,她老人家精明了一辈子,如何肯学贾政那样假大方真糊涂?
偏贾赦因盘算着能从工程上苛敛不少银子,提前就干起了寅支卯粮的勾当,又在外面欠下了一屁股债……
正穷途末路,忽听孙绍祖差人禀报,说是儿子从津门府带回了大笔的财货,他这才垂死病中惊坐起,让人拦下贾琏想要分一杯羹——更准确的说,是想要狮子大开口。
这一张嘴,既不是四六、三七,甚至连二八都不肯,直接要求一九分账,当爹的拿走九成,做儿子的留一成!
理由竟还是现成的。
“都是托你妹妹的福,才收了一茬好处,我让你吐出来,也是为了给你妹妹置办嫁妆——你这做兄长的不主动添置也就罢了,如今倒还想着要克扣贪墨,你的良心难道都被狗吃了不成?!”
我信你个鬼!
贾琏气的在心里破口大骂,暗道这钱要是有一分能落到妹妹手里,我贾琏就把眼睛抠出来当泡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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