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焦顺遂又将自己的后手安排,毫无隐瞒的告诉了他——这等抄家灭门的大事儿,托付给别人肯定不成,往后少不得有依仗老爹的地方。
“嘶~”
来旺听完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连道了几声‘何至如此’。
焦顺即便再怎么融入这方世界,毕竟是穿越者,对于皇权、朝廷什么的,始终比别人少了三分敬畏,所以在感觉到性命堪忧时,便毫无半点心理障碍的做出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但来旺可是土生土长之人,且自幼在豪门大户为奴,最是敬畏威权,听说儿子竟起了清君侧的心思,一时自然难以坦然接受。
焦顺见自家老子面无人色都弱筛糠,当下又宽慰道:“也未必就到那份上,儿子只是想着有备无患罢了——哪怕咱们到时候引而不发,也能当做安身立命的筹码。”
虽听儿子这么说,但来旺却也并未因此而安心,长吁短叹了一阵,最后无奈叹道:“都道是福祸相依,咱们既承了这富贵,自免不得要受些因果。”
焦顺起身给了他斟了杯茶,笑道:“别的我倒不怕,就怕爹您疑神疑鬼想东想西的,反倒先伤了身子——咱们家想要度过这一劫,可少不得您老出力。”
“我省得、我省得。”
来旺岂不知上阵父子兵的道理?
当下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定了定神儿起身道:“走吧,别让你媳妇等急了。”
说着,冲里屋招呼了一声,便领着儿子转奔正中主宅。
不想半路上撞见了管家刘武,见他风风火火的往主宅那边儿赶,焦顺忙喊住他询问何事慌急。
“回老爷和老太爷。”
刘武忙小跑着过来,躬身道:“荣国府派人来报丧,说是他们家大老爷薨了。”
上古时薨是诸侯王的专用词,不过时至今日,也早同别的尊称一般贬值了,三品以上就敢用薨。
和来旺对视了一眼,焦顺又追问:“怎么死的?”
“听说是昨儿大喜大悲受了惊吓,一下子没撑住就……”
父子两个忍不住又对视了一眼,心下都觉有些莫名其妙,昨儿被抓的是宝玉,虽说孙绍祖望门而逃是有些怂了,但要说贾赦会因此大喜大悲一命呜呼,却着实有些牵强。
打发走刘管家,来旺皱眉道:“这事儿你准备怎么处置,要不要过去瞧瞧?”
“去是肯定要去的,不然只怕又要落个‘凉薄’之名。”焦顺答曰:“但也不用太急,且等湘云归宁之后再去不迟。”
……
一晃便是三日之后。
虽然龙禁卫的人已经退走了,但贾赦的丧事依旧十分冷清,莫说是亲朋故旧,连本家的亲戚都没来齐。
这让荣国府里一众守灵人,也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却说这日一早。
尤氏领着银蝶抄近路到了东跨院里,隔墙就听几个仆妇窃窃私语,说是因为王夫人病急乱投医,强逼着大老爷上折子给宝玉求情,两下里冲突起来,大老爷一口气没喘上来,这才突然死了。
尤氏听了一会儿,板起脸咳嗽一声,那些仆妇吓的噤若寒蝉,待等见到是东府的大奶奶,这才稍稍安心些。
尤氏见此,愈发不喜。
遂找到正在灵前支应的王熙凤,将方才听到的闲话一五一十说了,又道:“你便是跟二太太翻了脸,也不好任由这样的闲话传出去,若不然……”
“好姐姐,你只放宽心就是了。”
一身孝的王熙凤打断了她,看看左右只平儿银蝶在场,便压着嗓子道:“那冤家说是等云妹妹归宁之后就来,算算日子应该就是今儿了吧?”
其实那些消息,就是她和贾探春放出去的。
毕竟王夫人来访的事儿压根瞒不住,与其让外面胡乱猜测,还不如放出些避重就轻的消息。
尤氏听她打岔,当下直翻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那冤家?”
“哪里是我想!”
王熙凤指了指里面,戏谑道:“分明是我们太太想的紧了,昨儿还偷偷问我呢,说这时候再怀上还来不来得及。”
尤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忙用帕子掩了,等压下笑意,便拉着王熙凤道:“说正经的,你几时把平儿给他?”
王熙凤回头扫了眼平儿:“问这个作甚?”
“我这不是想让银蝶也凑个热闹嘛。”
尤氏悄声道:“我可听说了,东南那边儿船的已经靠了岸,你投进去的银子最少是翻了三番!”
王熙凤听她提起这事儿来,也险些绷不住笑意。
本来远洋贸易虽是暴利,却也赚了不了这许多,但一来是焦顺牵头筹措的都是好东西;二来又是总领事大人亲自帮着招揽生意,借助官方身份给这些抬了价;再加上因为夏乌战争的缘故,欧罗巴上层掀起了新一轮中国热。
这林林总总各方面因素加起来,导致王熙凤投进去的五万两银子净赚了三倍的利润!
当然了,因为打了史家和王家的名头,最后少不得分润出去一些,但连本带利十七八万两银子总是有的。
再加上闷杀贾赦之后,王熙凤重新上位已成定局。
也亏得宝玉尚被关在镇抚司内,荣国府前途未卜的事情一直压在心头,否则她每日守在公公灵前,只怕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她勉强控制住表情,横了尤氏一眼:“你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等事自要等他主动提起才好计较。”
说着,看看平儿再看看银蝶,又摇头故作叹息:“就怕人家新婚燕尔乐不思蜀,早把这些约定给忘了。”
银蝶明显被唬住了,下意识绷紧了小脸。
平儿却只是淡淡一笑。
王熙凤还待再逗弄两句,就见秦显之妻杨氏跑来禀报,说是焦大爷登门拜祭来了。
王熙凤和尤氏闻言齐道:“快请!”
杨氏却道:“本来是要直接请进来的,但半路上被三姑娘截下了。”
王熙凤和尤氏对视了一眼,摇头道:“原来还有更急的呢。”
东跨院偏厅。
探春将焦顺请到偏厅内,毫不避讳的问起了焦顺的应对之道。
这还没过门呢,焦顺自然不肯对她剖心置腹,遂半真半假的敷衍了几句。
探春倒也不纠缠,定定的打量了焦顺半晌,一字一句道:“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我相信焦大哥必不是束手待毙之人!”
第六百零八章 托孤
与焦顺分开自后,探春便独自回到了东厢房里。
这处是家中几个年轻姑娘临时歇脚的所在,除林黛玉、迎春、惜春外,尚有旁支亲族十数人。
见是掌家的三姑娘从外面进来,四下里哗啦啦站起一片,各凭本性或往前招呼、或往后退缩。
往前之人当中最打眼的是迎春,退缩之人当中最令人瞩目的却是林黛玉——迎春热情的将探春请过去落座,不远处的林黛玉却是别扭的侧转了头颈。
也不怪她二人如此反应,旁人想不到贾赦是因何而死,林黛玉和迎春却都是知情人。
迎春恨极了贾赦,自然不会有什么为父报仇的想法,反而对探春感恩戴德。
林黛玉虽也不喜贾赦,但一想到探春毫不犹豫就杀了自己的亲伯父,便怎么也生不起亲近的心思。
探春倒也能体谅她的心情,毕竟在这提倡愚忠愚孝的时代,自己的所作所为虽说是为了保全家族,但还是难逃大逆不道四字,又怎敢奢求别人体谅理解?
只要林姐姐答应守口如瓶就好。
另一边。
焦顺和贾琏、贾珍寒暄了几句,这才被领进了灵堂之中。
才刚进门,就见几道目光齐刷刷望来,却是邢氏、尤氏、李纨、王熙凤四个与其有染的妇人。
内中尤以邢氏的目光最为炽烈,只一瞬间就让焦顺想起了梅府旧事。
不过旋即他就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开玩笑,堂上四个彼此知根知底,若是联起手来以动制静、去粗存精,自己就算不给贾赦陪葬,也要脱一层皮。
再说他焦某人又不是变态,这灵堂曹丕之事偶一为之便罢,哪能列为常例?
念及此处,他忙持身守静目不斜视,随着贾琏的指引来到灵位前,接过贾珍点燃的檀香长揖三次,正准备将其插在香炉里,忽听外面一通喧哗。
下意识回首望去,却见个熟悉的身影快步奔来,隔着老远就喊道:“焦大人、焦大人,陛下有召,快随咱家速速进宫面圣!”
焦顺为之一震,随手把香塞给贾琏,快步迎到门前追问:“裘公公,当真是陛下召见?!”
“确是陛下召见不假。”
来人正是焦顺的老朋友裘世安,他谨慎的答了一句,旋即目视左右,提醒焦顺这里并非说话的地方。
焦顺见状忙冲后一拱手道:“珍大哥、琏二哥,恕我失礼了!”
说着,便拉着正要喘口气的裘世安,又风风火火出了荣府东跨院。
这一下变起仓促,等他二人去远了,灵堂里才骤然炸开了锅。
且不论荣国府众人乍闻皇帝醒来之后如何欢喜。
却说焦顺拉着裘世安一路奔到大门外,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又追问:“裘公公,陛下果然已经清醒了?”
“确实醒了,只是……”
“只是怎得?”
“唉~”
裘世安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半晌,最后摇头道:“等见了陛下,你自然就知道了。”
见他如此情态,焦顺一颗火热的心登时又凉了半截。
裘世安虽不肯明言皇帝的状况,但路上两人同乘一车,他倒是对宫中近来的变化并未隐瞒。
自从隆源帝病倒之后,太上皇理所当然的接管了政务,而在连续辍朝三日后,太上皇更是从幕后站到了前台,于昨日在仁寿宫接见了几位阁臣以及六部尚书。
一同与会的,还有忠顺王徐賯。
要说忠顺王近来也是颇为‘勤勉’,每日天不亮进宫,入夜才离开。
期间倒也没见他参赞什么军机大事,只是负责充当太上皇的眼睛,替他诵读奏折而已。
据宫中密传,每次忠顺王离开之后,夏守忠还会在太上皇的授意下,复核忠顺王读的奏折是否有误。
这最后一个传言,总算让焦顺稍稍安心,还好太上皇也不是完全信任忠顺王,不然以那厮睚眦必报的性格,只怕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当然了,如果皇帝一病不起,就算没有忠顺王从中作梗,自己只怕也还是没有好果子吃。
再有就是,皇帝昨天后半夜清醒过来之后,就把被迁怒冷落的戴权的召回了身边,但也不知是没来得及,还是压根就没想起来,贤德妃贾元春的禁足令暂时并未取消。
书不赘言。
照例又是从东华门入宫,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寝殿门外。
就只见十几个嫔妃正跪在门前念念有词的为皇帝祈福,再往里面瞧,又有四五个妃子跪在杏黄帘幕前,比外面那些好一点的是,这几个膝下都放着块儿软垫。
裘世安让焦顺等在廊下,自己正要进门通传,一脸憔悴的戴权已然闻讯从里面出来,招呼道:“可算是来了,快快快,快跟咱家进去面圣。”
这一刻屋内屋内不知多少目光汇集于此。
大多数是惊诧,但也有嫉妒的,毕竟皇帝后半夜清醒过来之后,除了皇后和吴贵妃,便再没有后宫嫔妃能入内见驾,反倒是焦顺这个外臣有此殊荣。
焦顺躬着身子目不斜视的进到殿内,又在戴权的引领下穿过了杏黄帘幕,便见隆源帝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床前还守着两个贵妇人。
其中一个身姿高挑举止端庄的,瞧衣冠服饰应该就是皇后了。
旁边那个娇小可人的,自然便是吴贵妃。
“娘娘。”
果然,戴权穿过帘幕后,先想着那高挑贵妇拱手道:“焦大人到了。”
皇后闻言先扫了焦顺一眼,旋即忙伏低身子对隆源帝道:“万岁,焦畅卿已经到了。”
能明显听出,她嗓音里带着沙哑哽咽。
说完,再次伏低身子把耳朵贴到了皇帝嘴边。
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才起身招呼道:“陛下让你近前说话。”
说着,便拉着吴贵妃退让到了一旁。
焦顺看看身前的戴权,见他也侧着身子让开,便小心翼翼凑到了床前。
却只见仰躺在床上的皇帝,一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另一只眼睛却半开半合的看向帐顶;半边脸苦楚不甘、半边扭曲狰狞。
果然……
皇帝醒是醒了,却落了个半身不遂,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恢复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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