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史湘云对此自无不可,亲自将她送出了院门,等折回屋里,不由感叹道:“邢姐姐与林姐姐结识分明还在咱们之后,彼此却仿若嫡亲姐妹一般。”
平儿下意识回了句:“邢姨娘虽与林姑娘亲厚,但到底越不过你们自幼在一处的交情。”
史湘云一愣,旋即失笑道:“平儿姐难道还怕我嫉妒邢姐姐不成?”
平儿闻言也不禁失笑,抬头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摇头道:“早些年在二奶奶面前做惯了和事佬,一时竟改不掉了。”
“凤姐姐有时太过严苛,也亏得有你在她身边。”
两人在屋里闲谈了几句,史湘云便有些耐不住性子,一个劲儿的朝门外探头张望,不想还没把邢岫烟盼回来,先就瞧见一个熟悉的魁梧身影。
“老爷?”
史湘云惊诧的起身,领着平儿迎了出去,远远的就忍不住问:“老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难道是落了东西在家?”
“进去再说。”
焦顺冲里面抬了抬手,率先进到了堂屋里。
等在主位落了座,这才对湘云道:“我刚才正在工部办公,忽然就得了消息,说是王太尉的案子已经有了眉目。”
“果真?”
史湘云一边亲自给焦顺斟茶,一边忙问:“可曾洗脱罪名?”
焦顺摇了摇头,哂道:“非但没能洗脱,反倒又添了大大小小十来桩罪过,其中一多半都是擅专弄权——王太尉那‘东南王’的名头,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史湘云听了,又忙追问:“那会不会又牵连到凤姐姐?”
其实对于王家,她倒并没有那么关心,反而更在意王熙凤的窝赃罪。
“她的事儿还不好说。”
焦顺摇头道:“我之所以提前回来,倒不仅仅是因为这事儿——前阵子我跟你剖析王太尉的案子,不是说过这案子其实是王太尉在和江浙人斗法吗?”
史湘云懵懂的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焦顺说这些的用意。
“如今王太尉的罪名被坐实了,自然也不会让江浙人好过,一股脑揭发出许多江浙官员包庇纵容商贾走私漏舶、贩卖私盐,乃至于勾结洋夷倒卖福寿膏的事儿。”
史湘云益发不明所以,她在这方面其实比林黛玉强不了多少,如何听得出这些官场倾轧背后的牵扯。
好在焦顺也没继续卖关子,叹了口气道:“重点就在贩卖私盐上,你且想想,林妹妹的父亲生前所任何职?又是哪里人士?”
史湘云猛然瞪圆了美目。
林如海生前担任的官职正是巡盐御史,且还连任多年,最更是终死在了任上——而且他祖籍苏州,乃是地地道道的江浙人!
“老爷!”
她猛地一把抓住了焦顺的袖子,颤声道:“难道、难道这件事儿,还能牵扯到林姑父头上不成?!”
“八成是逃不脱的,官场上可不管什么死者为大,只怕巴不得将罪名推给林大人——谁让他身处嫌疑之地,偏又没法为自己申辩呢?”
焦顺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虽说他暗里和王夫人勾结,想要靠贬损林黛玉的名声,从而让林黛玉滞留在焦家,但这件事儿还真就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他眼下最担心的,就是林黛玉承受不住接连而来的打击。
早知道当初就先缓一缓了。
可当时谁又能提前预料的到,朝廷调查王子腾御下不严的案子,最后会牵扯到早已去世的林如海身上?!
焦顺能想到的事情,史湘云自然也想的道。
她颓然的坐到了对面椅子上,苦着脸道:“这一个命硬的谣言就够林姐姐受得了,谁成想还有……”
嗯?
焦顺在一旁下意识挺直了腰杆,心道自己明明还没启动下一步计划呢,这事儿怎么就传到湘云耳中了?
当下装作不明所以的问:“什么命硬的谣言?”
史湘云不疑有他,忙将先前与忠靖侯夫人的对答复述了一遍,又苦恼道:“我刚才还请邢姐姐把枕头送了去,想要宽慰宽慰林姐姐呢,现在又得了一个坏消息,真不知晚上见了她该说什么好了。”
这忠靖侯夫人倒真是嘴快。
焦顺心下暗恼对方坏了自己的计划,不过林如海的事情一出,原本制定的计划其实也已经不合时宜了。
同时他又肃然正色道:“我特意赶回来,就是想跟你还有岫烟商量商量,看是不是要暂时封锁这个消息,免得刺激到林妹妹。”
说着,又忍不住真心实意的感叹:“唉,今年可真是多事之秋,林妹妹的事情都还算小的,麻烦的其实是荣国府那边儿。”
“荣国府?”
史湘云又有些跟不上焦顺的思维了,想了想,不确定的道:“老爷是说,凤姐姐的案子会有反复?”
“不是,我说的是整个荣国府!”
焦顺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压着嗓子提醒道:“你想想,一旦包庇私盐的罪名落在林大人头上,那下一步是什么?人虽然早就没了,但相关的赃款却不会跟着一起埋到地里,朝廷总是要设法追回来的!”
说着,他冷笑一声,问道:“可你瞧林妹妹像是得了万贯家财的样子吗?”
“这、这……”
史湘云再次瞪圆了美目,她先前从不曾想过这些事情,如今被焦顺一语道破天机,登时便将当初在荣国府的所见所闻联系了起来,战栗道:“难道说,林姑父的家产都、都……”
焦顺继续冷笑:“荣国府前些年就一直入不敷出,却陡然间花金山银山起了那么大一座园子,你道是这笔钱是怎么来的?”
“那、那那……”
史湘云听了这话就觉得脑壳里嗡嗡作响,这件事可不仅仅只是林家的遗产问题,更涉及到了荣国府对林黛玉的态度。
林黛玉若只是寄人篱下,王夫人和贾母那般对待她,还勉强说的过去,但若是荣国府收了林家的万贯家财,却还这般对待林黛玉,那就实在是、实在是……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觉得自己记忆中那温情脉脉的荣国府,突然就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洪水猛兽!
怎么会这样?!
都是骨肉至亲,怎么就下得去手?!怎么就做得出来?!
大夏天的,她坐在椅子上却只觉浑身冰凉、寒彻骨髓。
这时湘云忽觉腋下忽然一紧,旋即就被焦顺扯了起来,用力裹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背宽慰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有我在么?有我在,这天就塌不了!”
虽然这话说的多少有些亏心,但在焦顺抚慰下,湘云总算是好受了一些。
然后她便又开始为林黛玉不值。
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明眼人知道这背后的利益交割,都能猜到林如海会将独生女和家产一起托付给了荣国府,必是因为荣国府曾做出了某种承诺。
至于这个承诺是什么,联想到前两年林黛玉和贾宝玉如胶似漆的关系,也就不难猜出来了。
偏偏荣国府将林如海的遗产挥霍一空之后,非但卑鄙的拆散了这木石前盟,还炮制出林黛玉命硬的谣言……
将心比心的一琢磨,史湘云又是义愤填膺,又不禁为林黛玉的遭遇而落泪。
她伏在焦顺怀里,闷声道:“林姐姐实在是太可怜了,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
“尽其所能吧。”
焦顺说着,又道:“若不然,让岫烟和平儿轮流过去陪她住上一阵子,也免得……”
“我也要去!”
史湘云先是踊跃报名,旋即忽然沉默了下来,趴在焦顺怀里许久都没有开口。
焦顺初时只当她依旧沉浸在情绪当中,所以只是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同时柔声在她耳边宽慰。
但渐渐的,却就发现史湘云的情绪有些异样。
结果没等他问出口,史湘云忽又开口问:“焦大哥,你、你是不是对林姐姐、对林姐姐……”
近来听惯了她叫老爷,陡然换回了焦大哥,焦顺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过他也顾不得计较这个了,史湘云的神态语气,很明显就是看穿了他对林黛玉的觊觎之心。
焦顺下意识想要否定,可转念一想,若是就此否认,日后再要攻略林黛玉就多了一层屏障。
正迟疑间,又听湘云道:“我其实并不在意的,只是你毕竟已经将兼祧许给了三姐姐。”
“那里是我许给的?”
既然已经被看破了心思,焦顺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忙叫屈道:“其实最早知道这消息的就是林妹妹,偏她从不肯有只言片语答复,还曾一度试图将宝琴推给我,后来就……”
未等把话说完,史湘云的环保在他腰间的双臂就收紧了,只听她幽幽道:“这话可千万不能让三姐姐听了去。”
说着,焦顺就觉得胸前一疼,却是被她隔着衣裳狠狠咬了一口。
焦顺情知方才那话很是不妥,毕竟探春就已经在成亲之前了,林黛玉若还要早些,岂不印证了自己一边讨好湘云,一边就在觊觎黛玉?
正待拉出父母做挡箭牌,又听湘云闷声道:“老爷要是不急着出门,便和我一起去开导林姐姐吧——若是朝廷果然要追查的话,至少老爷总不会得了好处,还要将之弃如敝履。”
第六百六十五章 挑破
听到史湘云这话,焦顺心头不由突突乱跳,这难道是默许自己对林黛玉下手了?
他尚不敢百分百确定自己的猜想,又担心史湘云是一时情绪上头,因此也不敢冒然展露心思,当下竭力稳住心跳,好笑道:“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方才还说莫让三姑娘听了去——你这话,岂不更让人误会?”
等了一会儿,却只见史湘云默默伏在他胸口,不见有半点回应。
焦顺纵使心焦,却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索性就这么抱着她,哄孩子似的在她后背轻轻拍打抚弄。
与此同时。
邢岫烟领着司棋从客院里回来,正要进门禀报,就被平儿从旁唤住,冲里面扬了扬下巴道:“老爷突然回来了,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太太商量,姐姐还是先等一会儿再进去吧。”
说着,又忍不住探问:“对了,林姑娘怎么说的?”
邢岫烟叹了口气,无奈摇头道:“她又能说什么?左右不过是几句宽心的话罢了——毕竟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大面上也瞧不出什么来。”
平儿闻言也是一叹,连道这林姑娘实在是个苦命人,又忍不住说起林黛玉刚进荣国府时,那事事谨慎、担惊受怕的可怜模样。
两人各打着团扇,也不知在屋檐底下聊了多久,忽就听焦顺在里面招呼翠缕。
正跟人在西厢房廊下纳凉的翠缕,忙不迭起身往里走。
邢岫烟抢着嘱咐道:“跟太太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哎~”
翠缕脆生应了,等进屋却没瞅见史湘云的踪影,正纳闷呢,焦顺指着里间道:“太太睡着了,今儿天气潮热,就别用冰盆了,你们几个受受累,轮替着给她打打扇子。”
翠缕忙矮身道:“老爷这话说的,这都是我们该当做的。”
说着,又去外面喊了晴雯、香菱、红玉来。
几人凑齐后刚要进里间,翠缕才想起邢岫烟的交代,于是忙站住脚把这事儿说了。
焦顺听了,便径自出门将邢岫烟唤去了东厢房。
邢岫烟先将前后首尾说清楚,又忍不住感叹道:“她早前也和太太一样,素以心直口快著称,现如今却……”
焦顺差点就接一句: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
强忍着示意邢岫烟在一旁坐下,又将林如海可能会被牵连的事儿说了,邢岫烟果然也是方寸大乱。
“这可如何是好?!”
她惊道:“她虽极少在我面前提起林大人,但每每说起来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若林大人果然贪赃枉法,莫说牵连到她头上,就算牵连不到她头上,她只怕也接受不了!”
有道是距离产生美,这话用在林家父女身上倒真是恰如其分。
若林黛玉久在扬州,见惯了家中迎来送往的情景,虽多半与父亲更为亲近,却大概率不会将之视作图腾偶像。
偏她自小被送到荣国府不说,每每只能与父亲鸿雁传书——这做儿女的,谁又愿意把父母往坏了想呢?
等到林黛玉去扬州见林如海最后一面时,眼瞧着他鞠躬尽瘁死在任上,对其的印象不敢说是‘完人’,至少也是足以令自己为之骄傲自豪的精神支柱。
而现如今,她另外两根精神支柱——贾宝玉和贾母——都先后崩塌,若是连父亲遗留下来的光辉形象也破灭掉,谁也不敢保证林黛玉会是何等反应。
想到这里,邢岫烟忍不住起身,颤声问:“老爷,这事儿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您能不能……”
她自从过门之后,这还是头一次祈求焦顺出手。
“唉~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焦顺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正好出了谣言这事儿,你们不妨打着这个名头每日里过去守着,也免得她生出什么不测来。”
顿了顿,又道:“也亏了离开荣国府时,她曾受到巡检司的盘查,凭此虽未必能完全洗脱嫌疑,多少也能拿来搪塞一二。”
这正是祸兮福所倚的道理,当初林黛玉因受辱落泪时,只怕万万想不到还有这一出儿。
说到这里,焦顺有心想要嘱托邢岫烟,替自己留心史湘云和林黛玉的互动,也好明确史湘云方才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真的有意要成全自己。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林黛玉又作何反应。
但转念一想,他便又改了主意,当初为了攻略林黛玉,他就曾托邢岫烟出面做说客,怎么说呢,她做是照着做了,但效果却不尽人意,很多时候反而是在偏着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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