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宝钗心里固然一百个不愿意,但碍于元春的身份权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宝玉的手,缓缓盖在自己的手心上。
“不好啦,走水了、走水了!”
然而就在两者即将接触的时候,外面突然一阵兵荒马乱。
宝钗心思电转,立刻趁势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过身一脸惊愕的看向殿外。
宝玉的手捞了个空,心中略有些失望,又莫名松了一口气,为掩饰尴尬,也忙探头探脑的望向了殿外。
贾元春见他夫妻两个尽皆如此,心下暗叹一声,转向一旁的探春问道:“三妹妹,怎么突然走了水?”
探春总揽这次迎驾的大小事宜,骤闻外面突然起火,也正心急如焚,听元春询问,她立刻躬身道:“娘娘稍候,我这就去查问清楚!”
说着,风风火火出了大殿。
到了殿门外先手搭凉棚冲着烟雾缭绕处张望了一番,旋即问道:“那走水的地方可是红香圃?”
“姑娘好眼力,就是红香圃!”
旁边立刻有人回道。
探春却是柳眉倒竖,恼道:“这回接驾红香圃明明未曾启用,数九寒冬的又怎会突然走水?!”
“这……”
众人面面相觑,内中有两个妇人明显气色不对。
探春看的分明,立刻抬手指着那两人喝问:“你们两个给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中一个妇人吓的扑通跪倒,旁边那个本来没跪,见同伴已经跪了,也连忙跪倒在她旁边。
探春大步流星的走向二人,半路上顺手扯来一盏八宝琉璃灯,流星锤也似的攥在手里,戳指着二人厉声道:“如今你们要是招认了,还能从轻发落,若是等查实了,可别怪姑奶奶没给你们机会!”
那两个妇人本就吓破了肝胆,见她作势欲砸,忙都以头抢地道:“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我们也不知道这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只是、只是曾把几桶灯油存放在红香圃里。”
“灯油?”
贾探春妙目一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由冷笑道:“好啊、好啊,我三令五申,还是防不住你们这些家贼!如今闯出这等大祸,哼,我是没办法跟老爷太太交代了,只拉着你们这些贼骨头一起去娘娘面前请罪就是!”
那两个仆妇听说要去娘娘面前请罪,更是吓的魂飞魄散,连忙砰砰砰的磕头讨饶。
探春却已经懒得理会她们,留下侍书和素云逼问她们还有那些同犯,自己则带着人朝红香圃赶了过去。
等到了红香圃,却见焦顺与贾琏早已经在此,正指挥着下人们砍伐红香圃附近的林木花草。
探春见状,径直走到焦顺面前探问:“焦大哥,这火莫非已经扑不灭了?”
“里面不知被谁放了灯油,眼下也只能等它自生自灭了。”焦顺说着,顺手递给探春一张供状:“起火的原因是几个仆妇嫌冷,又见娘娘已经进了正殿,便躲到这红香圃里生火取暖,谁知却不慎点燃了里面堆放的灯油。”
探春闻言顿时将前因后果联系到了一处。
说来说去都是御下不严,致使仆妇们偷奸耍滑才酿成了如此大祸。
可她心里也着实委屈,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次接驾的花费尚不足两年前的五分之一,偏府里的奴才们又被两年前的大手大脚养刁了胃口,纵使她每日里三令五申杀鸡儆猴,也还是压不住这股歪风邪气。
见这三姑娘黯然神伤,焦顺也不管还有旁人在,直接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悄声宽慰道:“这些天你没日没夜的操劳,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是叔叔婶婶因此责罚,我头一个就不能答应。”
探春心下一暖,却并未因此推卸责任,摇头道:“说到底还是我思虑的不够周全,若早派人往来巡查,也不会闹出这样乱子。”
她是个好强的,如今在这万众瞩目的日子里闹出乱子,心中的失落与沮丧可想而知。
焦顺见状还待宽慰,她却强笑道:“哥哥放心,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等事情就寻死觅活的——娘娘如今还等着消息呢,我且先行一步,这边儿就拜托哥哥了。”
说着,轻轻搡开焦顺,又风风火火带人折回了大观园正殿。
话分两头。
却说探春前脚出了大殿,贾宝玉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上回老太太欲要说和,就遭了劫难;如今大姐姐欲要说和,不想家中又逢劫难,莫非天意不愿我与宝姐姐复合?
又或是鲸卿和林妹妹……
呸呸呸~
林妹妹还好端端的,怎好拿她与鲸卿并列?
结合先前丢玉的事儿,他越想越觉得是秦钟暗中所为,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非只他觉得巧,连薛宝钗也忍不住疑神疑鬼。
上回老太太被气到病倒,还能说是因为莺儿突然捅破了窗户纸,现如今又突然起火……
“宝玉、宝玉?”
这时王夫人的呼唤声,同时惊醒了夫妻二人。
薛宝钗立刻回复了清明,贾宝玉却还有些浑浑噩噩,不明所以的看向母亲。
王夫人见他这般不争气的样子,不由暗暗叹息,也愈发坚定了自己转而培养贾兰的念头,同时嘴里提醒道:“你姐姐问你最近功课如何呢。”
“呃……”
贾宝玉一听是问功课,顿觉头大如斗,可当着姐姐的面又不好实话实说,只能硬着头皮粉饰道:“我最近一直在跟焦大哥学习为官理政之道,于诗词文章上不免有些懈怠。”
他是想提前打好预防针儿,免得姐姐考校功课时,自己答不出来太过尴尬。
贾元春闻言笑道:“为官理政也是正道,如何能算是懈怠?却不知你都跟着焦詹事学了些什么?”
“这个……就是焦大哥先布置了好功课,每隔一段时间再考核……”
宝玉说的含含糊糊,但元春却是愈发起了兴致,毕竟焦顺教导太子时,素来以奇思妙想寓教于乐著称——也或许他真就有办法,将自己这顽劣的弟弟调教好呢?
当下便道:“去把那功课取来让我瞧瞧。”
贾宝玉暗叫一声‘苦也’,便准备硬着头皮回怡红院去取功课。
不想元春又喊住了他,道:“让丫鬟们去取就是了。”
一旁王夫人立刻命人传话给袭人麝月。
贾宝玉见状愈发坐立难安。
正急的抓耳挠腮,就见探春大步从外面进来,径自跪倒在正中的台阶前,扬声道:“娘娘,事情已经查明白了,都是我御下无方管教不严,使得几个仆妇暗中偷了灯油,藏在红香圃内,又恰逢有人去里面偷懒烤火,结果才走了水惊了娘娘的驾。”
说着,伏低身子:“还请娘娘责罚。”
大殿内为之一静。
王夫人正犹豫要不要站出来为探春说情,元春已然快步下了台阶,亲手将探春扶起道:“妹妹何须如此?我虽久在宫中,却也知道妹妹的难处——而更难得的是你能这般坦荡,不推诿于人!”
顿了顿,又忍不住感叹:“妹妹若是男儿身,我在宫中便无忧矣。”
说完,便拉着探春回到了台阶上。
恰在这时,袭人和麝月也匆匆送了宝玉的‘功课’来。
元春展开来就见,表面一张上密密麻麻写了无数文字,细瞧却原来是‘鲸卿’二字写了无数遍。
元春因在宫中得了消息,自然知道这‘鲸卿’是何许人,当下脸色就是一沉。
等再往下翻看,不是思念秦钟就是尝试在写《霸王别姬》的故事,间或杂了些道理禅机在内,正经的功课却是一丁点儿也没写。
再看看焦顺悉心准备的公文范本,以及常识问卷,她几乎忍不住要当场责骂宝玉。
但扫到一旁的薛宝钗,元春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淡淡的点评了一句:“倒也还算用心。”
顺手将这些‘功课’递给了王夫人收着,然后她便再不愿看宝玉一眼,转而询问道:“湘云妹妹何在?快请来一见!”
第七百六十章 事后
腊月初七,桃花巷。
临近傍晚,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雪雁撒丫子便往大门跑,拉开门板往外一瞧,果然是焦顺到了。
不过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史湘云。
“太太怎么来了?”
雪雁惊呼一声,又忙改口道:“我是说这天黑路滑的,您又是双身子……”
“我们刚从荣国府出来,本是要回府的,因挂念你们姑娘,就央着老爷带我来瞧瞧。”
史湘云说着就自顾自往里走,焦顺忙扶住她一条胳膊,侧着身子在一旁护持。
雪雁看了看另外一边,但却没有上手,而是连声呼喊道:“姑娘、姑娘,您快出来瞧瞧看是谁来了?”
首先听到的声音迎出来的却是紫娟,她挑开门帘扫见史湘云,忙回过头道:“姑娘,是史大姑娘到了。”
林黛玉本就准备出迎,听了这话脚下又快了三分,出门见史湘云挺着肚子老佛爷一般迈步朝前,焦顺则是宦官一般小心翼翼随行左右,不由噗嗤一声掩嘴笑道:“这可真是兴师动重——沉重的重。”
“呸~”
听她打趣自己的体重,史湘云立刻啐道:“好心来瞧你,你倒先打趣人——那以后我不来了,也不让邢姐姐来!”
林黛玉妙目流转瞥了焦顺一眼,嬉笑道:“你干脆不让他来,岂不是一了百了?”
“那这院子可就要水漫金山了。”
史湘云抬手在眼角刮了刮:“京城里的苦水井本就多,再要添个苦水湖,岂不是我的罪过?”
她姐妹两个一边斗嘴,一边亲热的挽起手臂咯咯娇笑,倒把焦顺‘冷落’在了一旁。
焦顺一丝不苟的将史湘云护送进屋里,这才笑对林黛玉道:“我前儿跟人新学了道菜,今儿让你们饱一饱口福。”
又指着史湘云道:“这没笼头的我可就交给你了,能坐着别让她站着,能躺着就别让她坐着。”
说着,招呼雪雁领自己去了小厨房忙活。
林黛玉果然将史湘云按坐到了床上,然后探头看着外面道:“他还会做饭?”
“自然是会的。”
史湘云跟她可不客套,招呼紫鹃帮忙褪去了靴子,将两条腿打横放到床上,轻轻捶打着道:“我刚嫁过去的时候,老爷时不时就会亲手做上一两道菜,有合口的也有不合口的,主要就是尝个新鲜。”
“后来我有了身孕,厨房里每日都要给母亲报备,母亲怕他不知忌讳,就没让他再下过厨——直到前阵子我突然想起来,他才又专门学了道新鲜的。”
听史湘云这般说,林黛玉心下略有些泛酸,但想到焦顺对待自己也差不到那里去,何况史湘云又是明媒正娶,也便释然了。
顺手将她两条腿抓过来,边帮她揉捏边问:“这回省亲没出什么岔子吧?”
“谁说没出岔子?!”
一说这个史湘云登时来了精神,手舞足蹈道:“你是没瞧见,娘娘刚到正殿没多一会儿,那红香圃就走了水,不到一个时辰就烧成了白地!”
“怎么突然起火了?”
“还不是那些仆妇……”
史湘云将前因后果说了,又感慨:“三妹妹为此负荆请罪,亏得大姐姐明察秋毫不曾见怪——先前凤姐姐说这个刁钻,那个阳奉阴违,我还半信半疑呢,谁成想……唉!”
林黛玉摇头:“这些毛病,就是打从凤姐姐那时候养出来的。”
顿了顿,她又岔开话题道:“除了这些,难道就没什么开心的事情?你不是早想让娘娘品评一下诗词么?”
谁知她不说这个倒好,一说这个史湘云登时泄了气,闷闷不乐道:“快别说了,我当时还摩拳擦掌想要一举夺魁呢,谁知大姐姐说我有孕在身不宜费神,让我跟她一起点评姐妹们的诗词。”
“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林黛玉揶揄道:“人家是抬举你,让你做副考官呢,这一来你岂不是凭空比别人高了一头?”
确实是如此,省亲当日给荣国府众人留下印象最深的,一是红香圃那场大火,二就是贤德妃对史大姑娘的热情了——尤其是让她做副考官一事,无形中就将她置于更高的层次。
“谁稀罕什么副考官,我更喜欢当公平比一场!”
“哈哈,那到底是谁得了魁首?”
“自然是三姐姐!”
史湘云掰着指头道:“宝姐姐恹恹的为赋新词强欢喜,四妹妹一味追求出尘反成了空谈,宝二哥就更不消说了,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写出来的东西简直没眼看——说实话,他近年来的佳作也就是那篇悼文了。”
“莫提这人!”
林黛玉冷哼一声,又催促道:“你还不快将三妹妹写的诗文写出来,我也好品评品评!”
等见史湘云笨拙准备起身,忙又按住她道:“算了,你说,我来写。”
等到焦顺将自己做的菜,连同酒楼送来的饭菜摆了一桌,进门喊二人用饭的时候,林黛玉已经抄录出了除宝玉外,各人所做的诗词,正捧着宝钗的作品品头论足。
就如同史湘云先前所说,宝钗这篇《青玉案》处处透着为赋新词强欢喜的味道,明明是一大堆喜庆的字眼,偏怎么瞧怎么杂了一股落寞酸涩。
读了这词,再听史湘云唉声叹气的,道出薛宝钗连日来的辛酸苦楚,林黛玉又是怜悯又是庆幸,又是同仇敌忾又是幸灾乐祸。
最后只以一句‘以后别提那人’作为收场。
……
却说林妹妹口中不配有名字的‘这人那人’,在省亲过后渐渐就感受到了世态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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