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呸呸呸!”
尤氏连啐了几声,翻着白眼拍了拍王熙凤的肚皮:“这么不吉利话你也敢说?”
王熙凤这才惊觉犯了忌讳,忙把漫天神佛求了个遍,又立誓说等孩子平安顺产,便给牟尼院的佛像重塑金身。
这时探春在一旁道:“本来是无碍的,可如今咱们两府只去了珍大嫂一个,她若再告病,只怕有些不妥。”
尤氏听了便犹豫起来。
第二天还是百般不情愿的去了宫里。
不过这回回来却是满面喜气,见了众姐妹姑嫂便啧啧称奇:“都说忠顺王为人刻薄乖戾,不想近来倒转了脾性!”
却原来忠顺王一早巡视了偏殿,见殿内寒冷简陋,便喊来管事太监训斥了一番,命其用棉帘子打造成临时屏风,又添置了许多的取暖设施。
后来听说有人病痛难忍,还特意调拨了两名太医来。
众命妇见此情景皆暗暗纳罕,都奇怪忠顺王缘何突然改了脾性。
听了尤氏的描述,众人也都惊诧不已,毕竟忠顺王府的霸道,贾家可是亲自领教过的,谁能想到这么个人还能体恤下情?
只宝钗和探春暗暗蹙眉,若是皇帝仍旧春秋鼎盛,忠顺王如此施为倒还罢了,但现在皇帝病入膏肓,太上皇又刚刚撒手人寰,他如此邀买人心就十分不妥了。
但这等事也轮不到她们两个妇道人家质评,故此只是暗自琢磨,并不曾开口点破。
尤氏说完了这一桩,又道:“说起太医来,我刚听了一桩故事,却原来太上皇之所以突然驾崩,乃是因为几个庸医用错了药——这事儿你们猜是谁查出来的?”
见她神色间透着三分与有荣焉,探春立刻脱口道:“难不成是焦大哥?!”
“可不就是他么!”
尤氏得意道:“听说二十三下午他被召入宫中,只用了区区半日便查明了真相,让那三名太医辩无可辩。”
说着,便将自己听到的种种细节,添油加醋的说了。
探春和宝钗听完,又觉得事有蹊跷。
凭焦顺的聪明才智,能迅速破案倒没什么好奇怪的,奇就奇在尤氏复述的过程太过详尽,几乎就和亲眼目睹一般。
莫说是宫里头发生的事情,就算是荣国府发生的事情,外面也未必就能知道的这般真切。
除非是有人在刻意散播消息。
……
这消息自然是刻意放出来的,但却并不是焦顺本人为了扬名,而是皇后在贾元春的建议下,暗中使人散播的消息,为的是先入为主,以免太子的名声受损。
焦顺虽未参与,但也大致能猜的出来。
故此他也并未在意此事,反而是忠顺王邀买人心的举动,令他大为警惕。
忠顺王可不只是在命妇们面前惺惺作态,这两天部堂高官也都被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今儿去偏殿,只能算是查缺补漏。
连探春和宝钗都觉得此事不妥,更何况焦顺早就暗中疑心,太上皇的死可能与忠顺王有关。
虽然还不知道忠顺王到底想要做什么,但焦顺还是本能的提高了警惕,于是决意第二天入宫守制的时候,要尽量设法上达天听。
转过天到了腊月二十七。
焦顺心事重重的到了停灵守制的所在,正踅摸着想要找个信得过的内侍帮自己传话,就见南安郡王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宣布忠顺王劳累过度,从即日起由自己接手主持治丧。
昨儿忠顺王还神采奕奕呢,完全看不出劳累过度的样子。
且不选别人,专挑了与忠顺王不对付的南安郡王接手,明显存了敲打忠顺王的意味。
焦顺听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心道看来宫中还是有明白人的,而根据他对宫中几位主要嫔妃的了解,这事儿多半和贤德妃贾元春脱不开干系。
……
与此同时,忠顺王府。
“好贱婢!”
千方百计打听出内情忠顺王,将金丝楠木茶几拍的山响,咬牙切齿道:“太后和皇后还没说什么呢,区区犯妇也敢来捋本王的虎须?!”
说着,又问计于身旁谋士:“如今宫中明显起了戒心,接下来本王又该如何是好?”
那谋士暗暗腹诽,本来商量好了,要借治丧的便利暗中向宰制重臣们示好,偏忠顺王性子一起就没遮没拦大操大办,照他这么个弄法,明眼人谁不起疑?
但他明着肯定不敢抱怨,当下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进言道:“王爷莫急,咱们这是阳谋,是堂皇大道,只要外朝万众一心,便宫中再怎么不情愿,最终也还是要妥协的。”
顿了顿,又道:“只是这贤德妃据传颇有才智,如今又刻意针对王爷,倒不得不防她从中作梗——为免节外生枝,不如先设法将她除去。”
“除去?”
忠顺王听了一挑眉:“你是说……”
“不不不!”
见他眉宇间露出杀气,那谋士忙摆手道:“这次用不着犯险行事,王爷方才不是称她为‘犯妇’吗?皇上中风就是因她而起,如今皇上命在旦夕,她又怎能置身事外?”
说着,这谋士阴阴一笑:“咱们不妨暗中造些声势,敦请让她陪葬帝陵——即便事情不成,也要彻底坏了她的名声,让皇后和吴贵妃以后不好再亲近她!”
“好!”
忠顺王拍案而起,欢喜道:“这个法子好,还有当初曾勾引过琪官的贾宝玉,不妨也一并捎带上!”
第七百六十九章 快去请
隆源六年末,荣国府上上下下算是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年关难过。
因为财政上山穷水尽,王夫人和贾政原指望着拿老太太的银子给她自己发丧,有剩余的再帮家里补一补亏空。
谁知道邢夫人突然发难,为了遗产的事情闹个不停,王夫人被逼无奈几次退让,她却仗着有要命把柄在手,仍是蹬鼻子上脸不依不饶。
结果大年下的,各处都支不出钱来,连月例银子都停了,闹的下面人怨声载道,若不是顾忌到家中正在治丧,说不得就要效仿昔年旧事,将三姑娘也给赶下台了。
这些就够让人焦头烂额了,偏又撞上太上皇暴毙,按制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贾政几个私下里一琢磨,老太太固然尊贵,可也不敢与太上皇齐平,于是悄默声减了十四天,定在正月二十一发丧。
当然了,说是发丧,其实是送往铁槛寺临时停放,以备贾政日后扶灵南下。
这么一弄倒是不犯忌讳了,可留给贾家凑银子发丧的时间,却也缩短了许多。
就这般磕磕绊绊到了隆源七年正月十二,眼见再不赶紧解决财政危机,老太太的棺材都未必能抬出门去,王夫人不得不再次退让,咬着牙允诺老太太的遗产四六分账,长房拿六、二房拿四。
谁知邢氏仍旧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一口咬定单只是主宅折价就比老太太留下的遗产还多,敕造荣国府的金字招牌更是万金不换,长房就算全拿走都是在做亏本买卖,何况是什么四六分成?
最后来了个狮子大张口,说是看下自家人的情分上,要二八分账!
这王夫人如何能够接受?
去年为了改风水重修大花厅的时候,老太太就曾拿出了一笔银子,因此余下的体己大大缩水,四成也才刚够办完这场丧事。
要是只有两成……
那二房岂不是还要再去举债发丧?!
于是吵了半日,两下里又闹了个不欢而散。
等送走了趾高气昂的邢氏,王夫人连灌了两盏茶都没能压住心头的火气,遂问彩云:“老爷人呢?不是早就让你们去请了吗?!”
彩云怯生生的回道:“老爷说、说一切都由太太做主。”
其实除了头两次贾政还露过面,后来他就一直是这套托词。
毕竟谁不知道存周公是清高好面子的人,为了面子,称病错过了升官;为了面子,虽然心里头疑心自己戴了绿帽子,当着焦顺的面却从不曾表现出分毫。
如今让他为了区区铜臭之物,在守丧期间和大嫂天天吵架,存周公是万万不肯的。
王夫人心里头清楚的很,也从来就没指望过他,可架不住这火气太旺,听了彩云转述的‘老生常谈’,便忍不住拍案而起:“躲躲躲,这都火烧眉毛了,他还是只知道躲清闲!不成,今儿说什么也要他拿个章程出来!”
说着,便愤愤然赶奔前院荣禧堂。
谁知到了荣禧堂却不见贾政的踪影,喊过贾珍一扫听,才知道是贾雨村来了,贾政与贾琏正在偏厅待客。
王夫人到底不好在外人面前闹起来,只得跪在灵堂里积蓄怒火,准备等送走了贾雨村,便跟贾政摊牌——要么贾政负责摆平邢氏,要么他就从别处踅摸银子来,反正这事儿不解决不算完。
就这么等了约有两刻钟,眼见贾政沉着脸从外面进来,王夫人正欲起身喊他去僻静处说话,忽见贾政抢前两步,找准正跪在草席上诵经的贾宝玉就是一个窝心脚!
这一脚毫无征兆,直踹的宝玉倒栽葱似的撞入贾蓉怀里,疼的口角歪斜翻起了白眼。
“宝二哥!”
旁边贾环一声惊呼,抢上前看似要扶起宝玉,实则却把他头上的帽子扯了下来,露出了长短不一的癞痢头。
灵堂里就此一阵大乱,众人急忙拦开了贾政。
虽说是已经对宝玉完全失望,将期望转移到了孙子贾兰身上,但再怎么说这也是她的亲生骨肉。
故此见宝玉抚着胸口疼的都渗出了冷汗,王夫人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再不顾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指着贾政的鼻子喝问:“你这老货是得了失心疯不成?好端端的踹他作甚?!老太太在天有灵,知道你这般对待她的心肝肉,如何肯依?!”
贾政冷哼一声,咬牙道:“左右是活不成了,与其受他连累,还不如我早早大义灭亲!”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一惊,忙问究竟出了何事。
贾政摇头叹息几声,却并不给众人解惑,反手指了指贾琏道:“你们问琏哥儿就是。”
说着,走到贾母的牌位前屈膝跪倒。
众人见状又围住了贾琏,贾琏苦着脸无奈道:“方才贾雨村来,说年后便有闲言碎语传出,或说咱们娘娘‘妨主’,或编排她后宫干政,恐有吕武之祸——这些事情外面都已经传遍了,也就咱们家闭门不出,才一直没听到风声。”
顿了顿,又苦笑摇头:“连咱们娘娘排在头一个出宫省亲,都成了她公器私用鬻宠擅权的铁证。”
众人听了尽皆哗然,王夫人愤然道:“这是什么人胡说八道?!明明是宫里为了让大姐儿能见老太太最后一面,所以才特意把她排在了头一个,如今怎么倒说她是鬻宠擅权?!”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也要他们讲理才行。”
贾琏两手一摊,又道:“还不止是娘娘,连宝玉也被牵扯上了,说当初就是因他才导致陛下中风,也就是皇上宅心仁厚才没有深究。”
说到这里,他斜了一眼刚缓过劲儿来的贾宝玉:“谁成想宝玉非但不知感恩,还变本加厉起来——钦点的婚事也敢不满,还公然将一个男人称作亡妻来祭奠!”
众人这才明白贾政缘何飞踹宝玉,说实话,这一脚他挨的半点不冤,前面赶上皇帝中风,还能说是运气使然,后面的事情可就纯属他自己作妖了。
不过当着宝玉的面,众人也不好明着说,于是纷纷指责那些传谣信谣的人,又七嘴八舌商量着该如何辟谣。
围在一起议论了好半天,王夫人突然发现,平素主意最多、最积极的探春,拉着贾琏窃窃私语了几句,便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于是有些纳闷的点将道:“三丫头,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众人齐齐看向探春,目光中都存了期许。
虽然最近她在府里的名声急转直下,但那完全是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属于非战之罪,众人对她的才能还是很认可的。
探春见众人看向自己,抿了抿嘴角,却道:“太太,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王夫人知道她这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不方便在人前说出口,否则以她的聪明,肯定不会当众直接要求单独会谈。
于是忙点头道:“那咱们去偏厅说话。”
探春默默跟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宝钗道:“二嫂子,你也来一下吧。”
私下里虽仍旧称呼‘宝姐姐’,但只要是当着王夫人的面,她就会改口称‘二嫂子’。
薛宝钗没想到她会点自己的将,不过方才暗里思量许久,也觉察出这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于是便没有推辞,默默跟在二人身后去了偏厅。
这偏厅就是方才贾政用过的那个,三人进去的时候丫鬟们还在打扫。
王夫人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薛宝钗却横臂拦住,讨了茶水给王夫人和探春斟上。
王夫人见状心下暗叹,都闹到这般地步宝丫头仍旧不失礼数,当真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媳妇,偏偏宝玉却……
唉~
她暗叹一声把这事儿抛在脑后,探究道:“三丫头,现在可以说了吧?”
探春凝重的点点头,沉声开口:“这次只怕是娘娘得罪了什么人,又或是挡了谁的好事,若不然也不会下这样的狠手!”
“狠手?”
王夫人打了个寒颤,忙追问:“这事儿对你姐姐和宝玉影响很大?”
“何止是影响很大!”
探春咬着银牙,一字一句的道:“听琏二哥说的那些,人家根本就是冲着让娘娘陪葬来的!”
“陪葬?!”
王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愕然道:“哪有让儿媳给公公陪葬的?”
探春哭笑不得:“我是说日后给皇上陪葬,您想哪儿去去了?”
王夫人这才恍然,是了,虽然眼下是太上皇在发丧,但根据传闻中皇帝的状况来看,说不准太上皇还没下葬,皇帝就紧跟着一命呜呼了。
当下她就急的热锅蚂蚁仿佛,且不说贤德妃是荣国府眼下的最大支柱,单凭母子连心,她就不可能坐视女儿遭逢大难。
于是忙扯住探春问计:“这可该如何是好?!”
顿了顿又恨声道:“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狠毒?非要治你姐姐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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