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当初贾宝玉对晴雯的纵容,在众丫鬟里是独一份的,可晴雯被迫转到焦家时,他也确实没能拦下来。
那么这次换成自己,结果会有所不同吗?
探春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想着略略添加些砝码也好,故此见她不答,便也没再说什么,抬手指了指前面道:“到地方了,你是跟我进去见宝姐姐,还是……”
“我、我……”
袭人被探春一番话搞的心乱如麻,甚至都没能听明白三姑娘到底在说些什么,茫然的抬起头支支吾吾,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你自己再想想吧。”
探春见状,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然后便去了薛宝钗处。
不想一进门又瞧见了薛姨妈。
她不由一怔,诧异道:“不是说姨妈去了我们太太那边儿吗,怎么……”
薛姨妈起身笑道:“你们太太太忙了,况我主要是来瞧你姐姐的,如今见她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你们说你们的,我先去里间眯一会儿。”
宝钗也忙跟着起身,两人将薛姨妈送进里间,这才重又在客厅里落座。
探春将自己写的文章交给宝钗审阅,然后又轻车熟路的翻阅起了宝钗新写的文章。
两人的文章风格迥异,一个以文辞犀利入骨三分著称,每每能令观者拍案叫绝;一个擅长罗列各种数据,通过详实缜密的文字让人深信不疑。
至于林黛玉,则是以奇思妙想天马行空著称,总能让人不明觉厉。
邢岫烟则学焦顺走了小作文路线,最擅长调动读者的情绪。
探春一向是快枪手,很快读完了宝钗的文章,又在自己认为需要略作修改的地方做好了记号,便停下来开始饮茶。
等了一会,见宝钗还在批阅,她忽然问道:“我怎么瞧着,有几篇文章像是林姐姐的文笔?”
薛宝钗茫然抬头:“是吗?我还以为是邢姐姐的手笔呢。”
“或许吧。”
探春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如果那几篇文章确实出自林黛玉之手,那这事儿就有意思了——焦顺是怎么找到她做枪手的?又或者两人一直就没断过联系?
若是别人,探春或许会猜测是林黛玉为了逃避现实,所以才选择了隐姓埋名。
但和焦某人扯上关系,却是让她没办法不多想了。
可若真是她想的那样,薛宝钗又在其中充当着什么角色呢?
正手托香腮看着薛宝钗若有所思,宝钗忽然又抬头问:“你说这次焦家能不能扛过去?”
“当然能!”
探春想也不想就给出了答案:“你见他什么时候输过?”
宝钗没再多说,但心中却为焦顺捏了一把汗。
以前焦顺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除了他自身的能力之外,也离不开皇帝的信重和支持,但这次……
皇后和吴贵妃可未必能像皇帝那般坚定不移!
……
还真就让薛宝钗猜对了。
皇后和吴贵妃面对眼下的局面,也确实产生了动摇。
主要她们身为后宫妇人,从未直面过如此压力,一边是皇室宗亲摩拳擦掌,一边是朝中重臣跃跃欲试,二人虽在深宫之中深居简出,却总觉得好像被群狼环伺一般。
首先打退堂鼓的,当然是色厉内荏的吴贵妃。
她一开始还痛骂群臣不忠、忠顺王狼心狗肺,但等到压力持续不间断的施加上来,心里头就有些够不着底儿了。
这日下午,她跑到储秀宫中大肆抱怨:“那焦畅卿实在是不中用,说要打什么舆论战,我看他分明就是被人家按着打!”
她踩着厚底绣鞋来回踱了两圈,又烦恼道:“这一会儿说是朝中无人做主,一会儿又催着要增补内阁学士,答应哪一个都不好,可也不能总这么拖着吧?”
皇后虽比她稳重,可承受的压力却也更大更多,故而眼下也忍不住有些心浮气躁。
长叹一声,苦恼道:“我如今一睁眼就要为各种事情发愁,上到封疆大吏的升调,下到赈灾抚恤的钱粮,千头万绪都不知从何处抓起——以前还不觉得,如今才知道皇上管理这偌大一个国家,到底是何等的不易。”
吴贵妃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如今她甚至都有些后悔,不该早早冷落贾元春了——反正她是妨主,又不是妨幼主,等皇帝一命归西的时候再处置她不就好了?
可前面她为了贾元春的事儿,很是在皇后面前说了些硬话,此时再想回头就有些抹不开面子。
于是压下后悔,又道:“其实要我说,这新政也未有见多少好处,历朝历代都用儒生治国,足见祖宗之法行之有效,没必要大改。”
这些话显然是受了报纸上的言论影响。
皇后闻言圆睁美目:“你的意思是?”
吴贵妃也有些纠结,一屁股坐到了皇后对面,多动症似的扭动着身子,好一会儿才道:“我的意思是,那些读书人再怎么总不至于造反,可要是让忠顺王得逞就不一样了,为了繇哥儿考量,或许可以……”
她原想等皇后自行领会,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皇后做出反应,只好又补充道:“或许咱们也可以学一学忠顺王。”
所谓学一学忠顺王,自然是想拿工学和焦顺做筹码,来换取朝臣们的支持。
“不行!”
皇后断然拒绝道:“焦畅卿绝不能动,至少这时候不能动!”
吴贵妃闻言先是往后一瘫,旋即又扶着炕桌起身,目光灼灼的追问:“怎么,姐姐是舍不得他?”
“呸~”
皇后没好气的啐了一口,恼道:“说正经的呢,你怎么又……实话跟你说,贤德妃先前特意提醒过我,她说要是太上皇还在,大可拿焦畅卿和工学来邀买人心;但如今太上皇不在了,这么做就只会示敌以弱,且还白白赔上了唯一能信任的臣子。”
见吴贵妃还听的不甚明白,她只好进一步解释道:“意思就是说,咱们这时候服了软,往后那些大臣们只怕更要变本加厉得寸进尺了!”
吴贵妃这才恍然。
可除了出卖焦顺,两人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
面面相觑好半晌,皇后终于叹了口气道:“实在不行,再把焦顺再招进宫来问问吧,这么些天,或许他已经想出什么好办法了。”
吴贵妃也跟着叹了口气:“到时候把贤德妃也叫上吧,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第七百八十章 也许我注定超脱
是夜,袭人在东厢房内辗转反侧举棋不定。
白天三姑娘对她的邀约,可以说是打开了她一直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抛开感情的因素不谈,如日中天的焦大爷,无疑要比永不叙用的宝玉强出十倍百倍——但那边儿的竞争也是格外的激烈,甚至连晴雯这个怡红院里的出头,在那边儿也算不得拔尖儿。
何况这十来年的感情,又岂是说抛下就能抛下的?
正自纠结不已,却忽听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在窗外跺脚顿足。
袭人侧着耳朵听了一阵,见那声音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便披了外套小心翼翼的凑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户问:“谁?是谁在外面?”
“嘘~”
廊下有条黑影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凑到窗前小声道:“别嚷,是我。”
“二爷?”
听出是贾宝玉的声音,袭人忙系上扣子出门绕至窗下,却见宝玉只穿着身月白缎的单衣,正抱着膀子在廊下冻的瑟瑟发抖。
眼见他脸色都有些发青,袭人不由惊道:“我的小祖宗,你、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快、快进去暖和暖和,不然该冻病了!”
说着就欲拉扯。
宝玉却不肯就范,边往后缩边得意洋洋道:“正要病上一场才好,到时候太太心一软,多半就该答应让你们跟着一起南下了!”
袭人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眼见他冻的直流鼻涕,却硬挺着不肯进屋,心下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忍不住一把抱住宝玉哭喊道:“二爷,我的好二爷!”
宝玉见她如此,不由暗暗欢喜,心道不枉自己特意跑来东厢廊下跺脚,接下来只等太太过来探病,便万事大吉了!
然而……
第二天他等到的除了王夫人,还有面沉似水的贾政。
贾政一进门便开始瞪着宝玉蕴气,宝玉本就在病中,吃他这一吓更是心慌气短咳嗽不止。
王夫人见状正待上前,却被贾政横臂拦住,点指着宝玉切齿道:“你这冥顽不灵的小畜生!先前在老太太灵前,我见你每日诵经超度,还当你虽行为偏僻性乖张,却好歹还有些孝心——现如今我才知道,那些不过是演给人看的!”
宝玉闻言急忙下了地,战战兢兢的跪倒道:“老爷明鉴,我万没有这样的想法?”
“你没有?!”
听宝玉竟然还敢狡辩,若不是看他一个劲儿的咳嗽,贾政恨不能一记窝心脚踹上去:“好好好,那我且问你,我才说要带你一起扶灵南下,你半夜就穿着单衣故意在外面游逛,却是为了什么?!”
“啊?!”
宝玉顿时傻眼了,他哪想到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竟然早已经传到了父亲耳朵里?
见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贾政顺势拂袖道:“不肖的孽障,老太太生前如何待你,你却连扶着她的灵柩南下安葬都不愿意?!”
“我、我、我……”
宝玉这才明白自己彻底弄巧成拙了,磕磕巴巴的待要解释,贾政却哪里肯听,直接罚他带病抄写十遍《孝经》,以便在启程动身时烧给老太太。
然后又看向一旁噤若寒蝉的丫鬟仆妇们,冷笑道:“昨儿是那个当值?”
麝月娇躯一颤,缓缓跪倒在地:“是、是奴婢。”
“让林之孝家的来拿人,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若实在管教不了,喊她娘老子把人领回去!”
贾政说完,再不理会这一地鸡毛,怒冲冲转身便走。
王夫人盯着袭人打量了片刻,又重重冷哼了一声,这才也跟着去了。
只这一声冷哼,袭人就觉得脊背发凉。
麝月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看宝玉,再看看袭人,最后忽然转头冲那些丫鬟仆妇们冷笑道:“好啊、好啊,我昨儿让你们自谋生路,不想今儿就成了你们的垫脚石——可你们也别太高兴,等我缓过来,哼~!”
众丫鬟仆妇全都低着头,好像她是在说别人一样。
恰在此时,林之孝家的领着两个健硕妇人进来,伸手一指麝月道:“带走!”
那两个妇人立刻如狼似虎的扑将上去,架起麝月便往外走。
方才还在发狠的麝月顿时面无人色,连声呼喊道:“二爷、二爷救我,二爷救我!二爷、二爷,我冤枉啊二爷!”
贾宝玉见状,膝行两步,也伸长了手臂喊道:“麝月、麝月、麝月~!”
他又未曾学过什么隔空摄物的本事,这么做自然徒劳无功百无一用。
眼瞧着麝月被拖走了,袭人这才招呼左右,将宝玉重又扶回了床上。
宝玉垂泪不止,口中连呼麝月。
偏袭人心下乱糟糟的,也顾不得宽慰他。
不知过了多久,门帘突然一挑,惜春自外面走了进来,见此情景便拉过袭人问了几句,待得知前因后果,她越俎代庖的屏退左右,凑到近前道:“哥哥这又是何苦来栽,你我是注定要超脱的,主动斩断尘缘还来不及呢,又何必强求?”
宝玉摇了摇头,仍是嘤嘤啜泣。
惜春见劝不动他,留下本《佛说出家功德经》,便回了自己的暖香坞。
袭人送走了她,重新回到里间,看着依旧垂泪的宝玉,自己也怔怔发起呆来。
过了许久,才想起要劝上两句。
宝玉这会儿也哭的没了亮相,讨了杯茶吃,又泪眼婆娑的拉着袭人道:“老爷如今生了误会,我怕是万难再带上你和麝月了,你到时候替我多照应着麝月,安心在怡红院等我回来吧。”
袭人苦笑一声,摇头道:“我终归是老太太那边儿的人,如今又得罪了太太和二奶奶,等二爷这一走,便似无根浮萍一般,如何做得了自己的主?且我听说,太太有意将我们送去牟尼院,为老太太诵经祈福,顺便也可以看顾二姑娘。”
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情,熟料宝玉听了神情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吐气开声道:“也许我注定就是要超脱的——干脆等我从南边回来,就在牟尼院附近找个庙宇受戒出家,到时咱们每天在一起探讨佛法,再不理会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可好?”
说到这里,他满是希冀的看向袭人。
袭人却仿似被冷水浇头一般,定定的与他对视了半晌,然后一点点从他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柔荑,冷淡道:“二爷既是要超脱的,那奴婢又怎敢拖您的后腿?”
说着,唤来小丫鬟替下自己,头也不会的出了怡红院,直奔三姑娘所在的秋爽斋而来。
等到了秋爽斋,正撞见探春拾掇齐整了准备出门。
看到袭人找上门来,探春停住脚步问:“二哥哥怎么样了?我听说他昨晚着了凉,本来想去探视一番的,偏老爷又交代下一桩要紧的差事,耽误不得。”
“二爷并无大碍。”
袭人一句话就略过了贾宝玉,然后咬着下唇看向探春身旁的侍书等人。
探春立刻一抬手,示意侍书几个暂且退下,然后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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