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袭人在她的目光中微微低头,然后顺势道了个万福:“姑娘,我、我想跟着你。”
探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想好了?”
“想好了。”
“不后悔?”
“不悔!”
“那好。”
探春点点头:“如今我正要去焦家走一遭,你若是没什么事情,不妨跟去瞧瞧。”
袭人闻言娇躯一颤。
她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可却以为是要等宝玉走后,自己再转换门庭,谁成想三姑娘这就要带自己去焦家。
“你放心,只是先临时借用你一下罢了。”
探春看出了她的顾虑,伸手在她肩头拍了拍:“什么时候跟太太讨要你,讨要你过来做什么,就看你这回的表现了。”
袭人到底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情知自己是僧是俗在此一举,当即再次拜倒道:“姑娘让我怎么,我便怎么,绝无二话!”
探春倒是颇为满意她的态度,于是便带着她一起去了紫金街。
史湘云见了探春自是欢喜非常,拉着她连声诉苦,说越是临近产期忌讳越多,自己都已经好几天没能出院门了。
探春细心宽慰了她一番,又探讨了半天生儿生女的问题,这才话锋一转道:“实话不瞒你说,我这次来除了探望你,更是受了老爷的差遣,想要找焦大哥再帮衬一二。”
史湘云听了先是有些为难,后又听说扶灵南下无需太多的排场,有个四五千两也该够用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于是忙命人去给焦顺传话,让他晚间尽量早些回家。
等铺派好了,史湘云想了想,挥退左右道:“你老实跟我说,外边是不是有出什么大事儿了?”
“可不就是出了大事么!”
探春故意装傻充愣:“二哥哥被罢了官,还永不叙用呢。”
“不是这个!”
史湘云小嘴一噘,护着肚子道:“你们当我是傻的不成?这些日子天天有一大堆人找上门来,听说还都是工读生出身,甚至有在读的学生——上次这样,还是皇上刚刚中风的时候。”
探春见瞒不过她,这才道:“你也知道不是头一次了,放心吧,焦大哥肯定能把事情摆平,说不定到时候还要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呢。”
史湘云微微摇头:“我倒也不盼着多大富大贵,能平安就好。”
探春显然是不认同的,但她也知道人各有志,因此一笑而过,又主动岔开了话题。
……
就在两姐妹相谈甚欢的时候,前院客厅里已经聚了几个工读生,他们可没有探春的定力,个顶个忧心忡忡坐立难安。
虽然已经经历过类似的场面,甚至单从声势上而言,年初那场‘倒工运动’还要更胜一筹——当时各省的举子齐聚京城,非但纷纷走上街头请愿,还跑来紫金街围攻焦府,局势说是危如累卵也不为过。
但那时候大伙儿好歹还能当面锣对面鼓的对线,且上面又有皇帝和焦大人撑腰,虽觉凶险,却也不乏希望。
可现如今刀光剑影主要都在各大报刊的文章里,众人看在眼底急在心里,偏偏又使不上半点力气。
更兼这次冲锋在前的,不再是底层的读书人,而是堂堂的皇叔忠顺王爷。
而皇帝如今已在弥留之际,听说每天用饭,都要人嘴对嘴的喂进去——这大厦将倾,对手又加倍升级,怎不叫人心中惶惶?
所以每天都会有不少人跑到焦家打探消息,哪怕打探到的是已经听说了无数遍的消息,只要焦大人肯说上几句,他们就会觉得心里能踏实一点儿。
今儿也是如此,不过客厅里的气氛却必往日还要凝重,盖因:
“你们听说了没有?忠顺王朝咱们下手,是为了拉拢那些文官,自己好做摄政王!”
“上午我就听人说过这话,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跑来了。”
“我早猜到了,只是没说罢了!”
“你们说,这是不是和当年的事情有点像?”
“不能吧?那是叔侄,这忠顺王爷可是皇叔……”
“像不像的,反正他要是掌了权,咱们这些人只怕一个都……”
众人越说越是沮丧、越说越觉得心慌。
眼下的局面和当初世宗篡位时颇有七八分相似,所不同的是皇侄变成皇叔,与其勾连的也不再是勋贵集团,而是把控着朝堂的文臣们。
当年太祖皇帝如何的英明神武,死后却被侄子篡位,落了个人亡政息的下场。
当今万岁虽说也算明主,但总也越不过太祖去吧?
那他死后……
而且太祖当初虽然人亡政息,好歹也没牵连太多的人,但忠顺王的暴虐可是尽人皆知的,看他最近在报纸上刊载的文章,一旦掌权肯定会对工读生们赶尽杀绝,甚至于连普通工人都要受到牵连。
就在气氛无限滑向悲观的时候,一个消息忽然传了进来:据焦家的下人透露,自家老爷午后就被皇后娘娘召进宫里去了。
得了这个消息,众人皆都为之一振,重新又萌生了几分希望。
当初世宗之所以能成功篡位,主要也是因为皇帝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为了家族利益一个个选择了袖手旁观。
但焦大人可不是那些忘恩负义之辈!
再说了,他的前程性命全都绑定在新政和工学上,也不可能为了利益背弃皇帝。
只要皇后娘娘肯信重倚重焦大人,说不定当年的悲剧就不会重演了。
第七百八十一章 阳谋
按照本朝的规矩,皇帝死后头七天,在京官员皆要入宫守制,后续则根据实际情况轮班守制,以免影响朝政要务。
这天下午,焦顺正是在轮岗守制结束之后,被皇后召入乾清宫问话的——为了避嫌,打的依旧是皇帝的名义。
距离他上次进入后宫,其实也还没过去多久,不过这次明显能感觉到宫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引路的小太监也不似以往那般,对焦顺百般巴结。
看来最近忠顺王和朝臣联手施压的效果还不错,也是时候再浇一桶油上去了。
依旧是在那处偏殿内,所不同的是,这次除了皇后和吴贵妃和太子之外,又多个贤德妃贾元春。
只见她低垂着眉眼,静静侍立在皇后身旁,即便焦顺从外面走进来,也不曾抬头看上一眼。
这大概是她与探春最不像的地方,明明是艳冠六宫的尤物,却竟能偃旗息鼓丝毫不喧宾夺主——而探春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不甘于默默无闻。
话说,贾元春这次重回权利核心,是重新取得了皇后和吴贵妃的信任,还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启用她呢?
焦顺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恭恭敬敬的上前依次见礼。
“焦大人免礼平身吧。”
或许是因为承受了最大的压力,皇后的面色有些憔悴,等到焦顺起身后,她正待开口,旁边吴贵妃却抢着责问起来:“焦大人,上次交代给你的差事,你可曾想出什么新办法?若再这么拖下去,只怕你头一个就没好果子吃!”
“母妃。”
太子轻轻唤了一声,看样子是想提醒生母注意上下尊卑。
吴贵妃回头横了他一眼,果然没再说话。
不过焦顺想了想,却主动反问道:“敢问娘娘,投毒一案可有进展?”
“能有什么进展?!”
一听到这个,吴贵妃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愤愤道:“那贱婢一直咬死了不肯开口,偏我又不好真将她如何,换了谁怕也难有进展!”
虽然说的无比笃定,但实则她一个深闺妇人哪懂什么行刑审讯?偏又不肯让别人插手,非要亲力亲为,若不然那容妃纵有些硬骨头,也绝挺不到现在。
说完,她又不耐烦的瞪了焦顺一眼:“现在是我和娘娘在问你要对策!”
这倒也在焦顺的预料当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肃然拱手道:“臣以为,眼下或可先将相关人等一体缉拿收押,届时三曹对案,不怕查不出真相!”
“一体缉拿收押?”
皇后拢在白狐裘里的双手猛然一紧,迟疑道:“你是说,连忠顺王也要……”
不等焦顺回话,她又连连摇头:“毕竟是堂堂皇叔,没有真凭实据怎好动他?”
吴贵妃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听明白,焦顺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先是两眼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但听皇后不赞成将忠顺王抓起来,脸上便也换成了迟疑之色。
这时焦顺又进一步劝谏道:“此时若要查办,只需一队龙禁卫便能令其束手就擒,可若是再姑息养奸下去,恐其日后势大难治、悔之晚矣。”
吴贵妃听了又觉得有理,咬着牙就欲发狠。
“这……”
皇后则是略一迟疑之后,又摇头道:“如今尚在国丧期间,若有真凭实据倒还罢了,如今不过是你的臆测推论,一旦查无实证,却该如何收拾?届时只怕朝中也要生出非议了。”
吴贵妃的气势又一落千丈,一个忠顺王倒还罢了,若是惹恼了那些大头巾,不定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来,想想这些天陪着皇后垂帘听政时所遭遇的种种,她就又打起了退堂鼓。
焦顺又苦劝了几句,见皇后执意不允,只好无奈道:“既如此,那臣也只有再从舆论上做些文章了——先前过于依赖报纸,故此面对士人的打压毫无还手之力,这次臣准备从民间入手,先在街头巷尾造成一定的声浪,然后再借机发难。”
说着,又补充了几条具体措施方案。
皇后听的颇为认真,吴贵妃却是频频撇嘴,报纸上的舆论倒还罢了,凭几个泥腿子嚷嚷几句,难道真就能阻止忠顺王不成?
若是焦畅卿就这么点本事,往后还怎么指望他来辅佐太子?
如果不是先前听了贾元春的分析,知道这时候抛弃焦顺非但于事无补,还很有可能弄巧成拙,她指定忍不住想要将皇帝的新政卖个干净。
吴贵妃满心浮躁的换了几次坐姿,目光不经意间落到贾元春身上,忽然开口道:“不知贤德妃妹妹,对焦大人的对策有什么看法?”
“看似可行。”
贾元春冲她微微一礼,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分析道:“但前者过于孤注一掷,固然有机会快刀斩乱麻,但若事有不协必遭反噬;至于后者……忠顺王虽然一贯跋扈,但大多是针对世家大族,市井间感触不深,只怕未必能形成汹涌民意。”
这番话几近全盘否定了焦顺的主张。
吴贵妃嘴角噙笑的横了焦顺一眼,心道上回自己特意让他远着贤德妃,却没想到首先发难的反倒是贤德妃本人,这下子看他两个如何相处!
对于抓捕忠顺王,皇后的意见虽然和贾元春一样,但那见她把说的这般直白,还是连忙打圆场道:“此事本就为难,焦大人能想出对策已经殊为难得了。”
“娘娘说的是。”
贾元春躬身一礼,旋即便又恢复到了先前那副眼观鼻鼻观心,泥胎木塑也似的状态当众。
但她心下可没闲着。
与吴贵妃正好相反,仔细了解了焦顺对新政所做出的贡献,以及他几次与文臣斗法的过程,贾元春对焦顺的能力深信不疑。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有些不理解焦顺近来为何大失水准。
难道说是被当前局势挫折了锋锐?
还是说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她这里疑神疑鬼,焦顺则是长揖到地,肃然道:“多谢娘娘体谅,臣受陛下大恩,纵使粉身碎骨身败名裂,也绝不会坐视圣上开创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这样表忠心的话,让皇后颇为欣慰,却不能让皇后心安。
于是又勉力了焦顺几句,便命他出宫去了。
且不提焦顺走后三个妇人如何议论。
却说焦顺离开乾清宫后,望着天边血红的云霞,心下颇有‘肝胆尚开张’之感。
对于皇后等人而言,方才不过是一场徒劳无功的讨论,但这对焦顺而言,却不啻于吹响了不死不休的号角!
因为等出宫后,他便会主动将今日的奏对,尤其是那句‘只需一队龙禁卫便能令其束手就擒’传到忠顺王耳中。
都走到这一步了,谁会甘心束手待毙?
即便皇后否决了自己的提议,忠顺王也肯定会疑神疑鬼坐立不安,然后便是想方设法的提升安全感,追求能与之拮抗的力量。
届时说不得还有位故人要闪亮登场,毕竟忠顺王当初为了降低皇帝的猜疑,主要针对的除了勋贵之外,就是军中将校了。
京城三大营他可说是得罪了一个遍,仓促间想要拉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怕也只有打天津卫水师的主意了。
而这也正是焦顺所期盼的。
俗话说‘欲令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只有让忠顺王露出猖狂跋扈的一面,他才好站出来力挽狂澜勤王救驾。
至于忠顺王会不会看破这一点……
首先纠察队一直以来都未被重视,即便出城打靶训练,打的也是试枪、修枪的名头,忠顺王不可能未卜先知,预料到焦顺会率领一群‘工匠’造自己的反。
其次这本就是阳谋,即便忠顺王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会招来宫中的更多忌惮,为了自己的性命考量,也绝不会无所作为。
而只要开了这个头,焦顺就有把握让他回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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