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棣顿了顿,又道:“如若不然,只怕要教军民百姓们受惊。一旦人心惶惶,反而要出大事。”
“是。”
几个阁臣和尚书都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地露出担心的样子。
可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对于鼠疫,他们却是了解的,此疫自南宋年间就有记载,严重的时候,可能造成十室九空。
元末明初的时候,因为连年的战乱,所以鼠疫十分的猖獗,危害也是极大,只是一时之间,也难有什么根除之法。
不过好在这个时代,交通不便,鼠疫只滋扰一个区域,很难传播开。
可若是到了南京,就不太好说了,毕竟是都城,且又是人口稠密的区域,一旦出事,不是闹着玩的。
且这鼠疫,可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一旦爆发,必然毫无差别的死伤无数。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在这片大陆的另一端,鼠疫正在肆虐,直接造成了五千万人口的伤亡,这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黑死病。
而这鼠疫,也是明朝灭亡的原因之一,明灭亡时,因为小冰河期大面积的粮食减产,流民四起,大量的人口流动,再加上许多人饥馑而饿死,导致了鼠疫最终传导到了京城,整个京城的情况惨不忍睹。
历来对于此疫,朝廷都是束手无策,而眼下一旦传到了京城,可能情况更为糟糕。
朱棣皱起的眉头久久无法舒展,他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幽幽地道:“想办法从北地,多调拨粮食至江浙、京城一带,防范于未然,除此之外……加强京城内外的防备。”
他说着,眉头却是皱得更深,此时他有些担心徐皇后,还有孙儿的安危了。
“那个医官……叫什么来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朱棣正待要说,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进来道:“陛下,威国公求见。”
“快宣。”
张安世兴冲冲地走进来,他手里还夹着一根烟,颇为嘚瑟的模样。
可此时一进殿,顿时感觉到了情况不对,便立即毫不犹豫地用袖子将烟藏起来,转而毕恭毕敬的样子,作势要行礼。
朱棣摆手道:“不要多礼了,张卿家,你的袖子怎么还冒烟?”
张安世低头一看,却见袅袅青烟自袖里翻腾出来,便慌忙将烟掐灭,道:“臣……弄了一个小玩意……”他立即移开话题,道:“陛下……是正在议政吗?那臣待会儿……”
“不必,你就在此。”朱棣凝视着张安世道:“福建鼠疫之事,你可知道?”
张安世不免苦笑,这事他当然知道,已经闹了几年了。
可即便是他,也实在没有什么办法。
鼠疫的本质,是通过老鼠身上的跳蚤来传播的。
其实要防治,也不是不可能,比如想尽办法的灭鼠,同时保持整洁卫生,至少……就能缓解一些鼠疫。
可实际上,这根本不可能,在这个人均饿肚皮,且污水横流,绝大多数人都住茅草屋的时代,所谓的灭鼠和消灭跳蚤,简直就是笑话。
好在这福建的鼠疫,一直因为交通条件的限制,没有传开。
张安世道:“陛下,臣略有耳闻。”
朱棣继续盯着张安世道:“现在京城,也出现了鼠疫的迹象。”
听闻鼠疫传至京城,张安世也不禁色变……
很显然……历史上只是在福建传播的鼠疫,出现了偏差,传至京城的原因……极有可能就是……商人的往来,比之从前更频繁,这可能加剧了鼠疫的传播。
朱棣看着张安世,眼中明显地显出几分期盼,接着道:“张卿擅长治病,可有解决之道吗?”
张安世为难地道:“臣愚钝,对染鼠疫者,也是无计可施。”
朱棣露出失望之色。
其实他也清楚,若是能治,张安世只怕早就兴冲冲地去治了,又何至于放任福建的情况发生?
想了想,张安世道:“不过臣……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能够防治的方法。”
朱棣眼眸微微张大了一些,诧异道:“你为何不早说?”
“臣只能尽力而为,其实臣也拿不准。”张安世迟疑地道:“臣希望,在建宁府……试一试看。”
如今君臣们也是无计可施,此时有人肯出来做一些尝试,莫说这人是张安世,即便是张三李四,也必定同意。
朱棣道:“需要人手吗?”
张安世摇头:“臣让锦衣卫来负责此事即可。”
“好。”朱棣道:“朕给你一切便利,若是当真有奇效,便是活人无数,是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即倒。”
朱棣目光炯炯地道:“这件事,你自管去办。”
接着又对众学士和尚书道:“此事……不可轻易传出去,决不可泄露。”
“遵旨。”
……
张安世这时也急了,陛下说了,京城也出现了鼠疫的迹象。
他的一家老小,可都在京城呢!一旦染了鼠疫,一切的努力便白费了。
从前,他是不指望能防治福建的鼠疫的,可是现在……他却终于有了一个办法。
于是连忙让人召了陈礼来。
他深深地看着陈礼,道:“有一件事,需去福建,事关重大,需要肯用命的人。”
陈礼想都没想,就立即道:“让卑下的侄儿去吧,这个小子,还算堪用。”
他的侄子陈道文,上一次立了大功,如今已是千户了。
张安世对陈道文是有印象的,还觉得那家伙办事很不错。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丧尽天良的上司,于是很是实在地道:“福建那边的情况,你知道吗?那里染了鼠疫。”
陈礼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道:“道文这个小子,反正去岁生了一个儿子了,卑下和他的今日,是公爷您给的,只要陈家后继有人,也没什么牵挂的。若是公爷不放心,卑下和陈道文一块儿去。”
见陈礼这般,张安世摇头:“你年岁大了,不要轻易冒险,就让陈道文去吧,放心,我自有办法。”
照例,又是叫陈道文来,坐下一道吃饭,而后说清楚了情况。
陈道文倒是没什么犹豫,应承下来,照着张安世的吩咐,休息了一夜,到了次日,一辆马车驮载着一车货物,他带着点选的十几个校尉,便出发了。
张安世随即下令,开始在栖霞和三县开始加大垃圾的清扫,并且想办法让人填平水洼,同时修书至南直隶各府,教他们也加紧办理。
可就在此时。
一封书信,送到了宁国府。
“恩府……”
吴欢匆匆地将一封书信交到了蹇义的手里。
蹇义抬头看了吴欢一眼,道:“何事?”
“朝中来了一封书信。”
蹇义一脸疑窦,因为吴欢的样子,显得很小心翼翼。
若是寻常的书信,本不必如此。
蹇义点点头,接过了书信,只看了一眼,随即将书信搁下,抬头凝望着吴欢道:“京城要出事了。”
吴欢皱眉忧心道:“出事?”
蹇义道:“鼠疫即将要爆发。”
吴欢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就道:“若如此……那可了不得?恩府,我们要早做打算,未雨绸缪啊。”
蹇义摇头道:“不能作打算,陛下严令,不得泄露,这一封书信送来,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了。”
吴欢下意识地道:“却不知是谁……”
话在这里突然断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似乎觉得问下去不合适,转而道:“既如此,恩府,现在该如何打算?”
蹇义眯着眼:“筹措粮食,才可有备无患。你想办法,再找士绅。”
吴欢不由为难地道:“前些日子,为了安置流民。就求爷爷告奶奶才得了三万石粮,现在……真的挤不出来了。大家都在抱怨,说是日子过不下去了。”
蹇义有些愤怒,怒道:“太平府只靠税赋,就得了四五倍之于从前的粮赋。宁国府下设七县,耕地是太平府的一倍以上,却如何三万石粮,还需求告?”
吴欢道:“张安世那是横征暴敛,惹得天怒人怨,可是恩府,此等君子不齿之事,恩府若是为之,必为百姓所不齿啊。”
蹇义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吴欢说的对。
于是深吸一口气,才道:“哎……罢了,想想办法吧,无论如何,教各县筹措一些粮。”
吴欢只好道:“是,学生这便去斡旋一二。”
……
朱棣严令保密,可一日不到的功夫,京城里便传出了消息,鼠疫出现了。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于是开始流言四起,最先开始的,是一些富户逃亡。
张安世一大清早,便又被叫到了宫中。
朱棣此时,正大发雷霆。
张安世入殿的时候,朱棣破口大骂:“朕是如何说的?此为绝密,便是要防范人心浮动!可是这才多久?全京城便都知道了。”
张安世环顾四周,便见这殿中,还是昨日的那些大臣。
只见朱棣又道:“是谁走漏了消息,置江山社稷于不顾?现如今,莫说是鼠疫要害人性命,单这人心惶惶,就不知要教多少人被害死。”
朱棣显然是气的不轻。
毕竟这是亲口交代的事,可转眼之间,消息就传出,而且有鼻子有眼。
朱棣扫过每一个人,心里思咐着可能传出消息的人。
他冷笑道:“查,彻查,今日不查出,朕决不轻饶。”
杨荣此时倒是镇定了,思绪清晰地道:“陛下,事已至此,眼下该想办法安民才是。何况若是百姓四处逃亡,若他们也带有鼠疫,那么临近各府县,也都可能要遭殃了。”
朱棣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头的怒气压下了几分,才沉声道:“现在安民,还有何用?这出城的人,已是络绎不绝。可此等大疫,又能逃到哪里去?只是朕万万没料想到,消息竟是这么快就走漏。朕再三嘱咐,却还是泄露了出去。你们不都是圣人门下吗?莫非没有听说过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这样的话?”
“陛下,臣等万死。”
朱棣那好不容易压下的一点火气,又腾腾地烧了起来。
他已是急得跳脚,审时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掠过。
“今日不查出,谁也别想出殿。”他大喝一声,才又落座,目光看向刚刚进来的张安世道:“张卿,你来查。”
“是。”张安世定定神。
他深吸了一口气,环顾了四周,他很清楚,在座的每一个大臣,几乎都是朝中重臣,而且陛下急着今日就要知道结果,若是他一时不慎,冤枉了人,便要糟糕。
于是他道:“陛下,臣希望……调取一些外头流言蜚语的讯息。”
朱棣道:“不必你去调取,亦失哈,你拿给他。”
亦失哈点头,随即取了一张奏报,送到了张安世面前。
他朝张安世笑了笑道:“这是东厂从外头采来的一些讯息,虽是杂乱无章,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奴婢……也仔细看过了,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张安世点点头,低头看奏报,紧接着,皱眉起来。
里头的信息果然很杂,而且真真假假的消息都有,有些是有鼻子有眼的,有些是故意夸大的,也有的……消息更为准确。
张安世仔细翻阅了几次,才抬头道:“陛下,臣敢断言,这个消息……是从宁国府开始传出的。”
朱棣一愣。
杨荣等人,也都狐疑都看着张安世。
胡广忍不住道:“威国公,你要查仔细。”
那刑部尚书金纯脸色微变:“是啊,此事关系重大,岂可只通过只言片语,就如此断言,若弄错了,是要出大祸的。”
张安世不客气地看了一眼金纯,便道:“我这样说,自然有我的道理,金部堂就不必好意提醒了。”
朱棣其实本以为,这事未必能查出来,之所以暴跳如雷的要立即查出,其实也是怒极之下的口不择言而已。
可哪里想到,张安世这家伙,竟是片刻功夫,就似乎已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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