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邓健便笑道:“我家安世就是聪明。”
“对呀。”张安世苦笑道:“我真是一个大聪明。”
蹇英去给二人斟茶递水。
等他出了大堂,张安世低声道:“此人可靠吗?不会……不会心怀不忿吧?”
邓健摇头:“他能活下来,没有得到羞辱,已是很知足了。难道安世不知道,犯官的子女,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他的妻子,还有他的两个妹妹,都很好,他很感激。”
张安世悻悻然地道:“这便好,这便好,此人……在这里如何?”
“起初不习惯,有不少人都还有一些傲气,不过渐渐也就适应了,也愿意埋头苦干,这个蹇英,从前连穿衣都要人帮衬的,现在自己能下地,而且……学得很快,现在几处重要的试验田,也都交给他来打理。他做事还算细心,人也聪明。”
邓健说着,显得很得意的样子:“我也没想到,读书人耕地,这样好用!许多事,点拨他们一次,他们就懂了。而且自己也能琢磨出一些技巧,许多的数据,都是他们记录的,用肥多少,每日长势如何,还有虫害的情况。”
张安世也忍不住感慨道:“是啊,人读书还是有用的,但是不能抱着一门无用的学问往死里学,可读过书的人,容易掌握学习的方法,这种方法用在其他地方,也可融会贯通。”
邓健道:“所以我现在清闲多了,许多事,故意让他们去干,就是为了让他们都历练历练。耕地的学问,但凡是读过书的人,有几个肯去关心呢?我怕有一日我死了,积累下来的这些东西,也就没了。所以我现在主要是在蹇英的帮助之下,修一本农书,说一些平日里耕种的心得,希望这些东西,能对百姓们有点帮助。”
说着,他幽幽地道:“哎,我上辈子伺候了半辈子的人,下半辈子,将要伺候半辈子的庄稼,无论伺候什么,总是希望能干好。”
“修农书?”张安世喜滋滋地道:“好好好,这是好事!”
“这是蹇英的提议。”邓健道:“他是犯官之后,陛下的旨意明明白白,不得赦免。他这辈子,怕是要和我一道在此为伴了。其他的官眷,也有不少精明能干的,咱们这农庄,效益尚可,我打算在此,修一些宅子,我这残废身子,还有蹇英他们,后半生倒不指望享什么福了。可女眷们在茅屋里,终有许多不便。她们的父兄是犯了罪,可罪不该到他们身上。”
邓健是好心肠,张安世默然无语,从个人感情上,他也认同邓健的话。
只是有时,却又觉得未免妇人之仁。
不过对张安世而言,只要邓健高兴就好。
于是他道:“那你早和我说,我叫一个建筑队来,银子我出。”
“不必啦。”邓健摇头道:“得让咱们自己从地里刨出来的钱粮去营建才踏实。当初送他们来,也是教他们自食其力,这个规矩不能改,改了可能有的人心思就不一样了。他们这辈子,都仰仗着家里,仰仗着父兄的权势,富贵了这么多年。以后啊,可不能再如此了。”
张安世道:“邓公……不……邓……”
张安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邓健才好,看着邓健,眼角已有皱纹,其实他还算年轻,可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又面朝过黄土背朝过天的缘故,鬓角已有些斑白。
张安世最后道:“我叫你邓叔吧。”
邓健忙受宠若惊地道:“使不得,使不得。”
张安世却是一脸不容拒绝地道:“没什么使的使不得的。好啦,邓叔,我们说正经事,到底有什么喜事?”
“有两件。”
能被张安世叫叔,邓健心里满是暖意,此时乐呵呵地道:“土豆的种子,如今又经精挑细选,开始分发各县的农户耕种,已经足够了。还有,就是当初带回来的另一种种子,如今也已成熟。”
张安世不禁诧异道:“这开春……成熟……”
邓健笑着道:“走,看看去吧。”
张安世满是好奇,等着邓健出了堂,那蹇英也跟了去。
张安世故意驻足,看了蹇英一眼:“怎么样,在此可还习惯?”
“已经习惯了,只是……”
他顿了顿。
张安世凝视着他道:“说。”
蹇英道:“不知家父的消息,终究……心中不踏实。”
“你父亲过得比你自在。”
“这就好。”蹇英笑了笑。
张安世道:“在这里好好做人,要脚踏实地。”
“是。”蹇英点头。
当下,蹇英领着邓健和张安世至一处试验田。
远远看去,张安世全明白了。
远处,是一个玻璃房子。
越是靠近,张安世已能感觉到在这还带着几分寒意的春日里,多了几分燥热。
这是有人烧了地龙。
地里似乎都冒着丝丝的热气。
而那玻璃房里,却是在翠绿之中,若隐若现地显出了一片片的金黄。
张安世眼前不禁一亮。
第308章 臣不密则失身
张安世近前一看,眼前一亮。
这是……
张安世心里怦然心动,忍不住抿抿嘴。
可能真的要发大财了。
张安世眼睛发直,徐徐上前道:“这些……也是从那儿带来的?”
邓健道:“是,当初但凡是见当地土人吃用的东西,便一并将它们的种子带回来了,其他的作物倒还好,唯独这东西……”
张安世走得更近,眼睛眯着,道:“这东西,怎么样?”
邓健皱了皱眉道:“这东西,我让人尝过,可是……却发现不能食用。”
张安世道:“当然不能食用,这东西可不能乱吃的。你种植了多少?”
“种植了不少。”邓健道:“这东西好养活,不过为了冬日培植,所以……照着你的方法,用了暖室来培植,这里足足就有一百多亩地种植这个。”
张安世点头道:“我进去好哈瞧一瞧,对了,再来一点人,给我采摘。”
邓健狐疑道:“这东西,好像不能吃。”
“我自然知道,采摘了便是,将它的叶子都采摘下来,而后照我方法做。”
几日之后,张安世便让人在这农庄之中,搭建了一个烤房。
里头设有烘烤的管道,炉子则设在室外,一片片叶子,置入烤房,直到这叶子变黄为止。
而后再经过处理,让人将这叶子切丝。
张安世又让人取了一张卷纸,将这切丝的叶子一卷。
邓健在一旁,奇怪地看着张安世。
张安世笑了笑道:“取火来。”
一旁也好奇地站着的蹇英,便忙取了火种来。
张安世将这卷纸卷起的叶子一头放在嘴里,一头对着火种,一吸,随即便是觉得一股眩晕的感觉。
“醉烟了。”张安世拼命咳嗽。
邓健吓了一跳,连忙给张安世轻轻地拍了怕后背,关切地道:“怎么了,怎么了?”
张安世忙摇头:“没,没什么。他娘的……”
随即,张安世喷吐出一口烟气。
他这具身体,没有吸过这玩意,反应颇大啊!
张安世第二次很小心,只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也不急着入喉,只一丝丝地吸进去,前世那熟悉的感觉,才稍稍有了一些。
手里依旧还刁着手卷烟,张安世叹了口气道:“这可不是好东西,有害健康的。”
邓健:“……”
张安世随即落座,对蹇英道:“取一副茶我。”
蹇英慌忙去了。
邓健终于忍不住道:“这是什么?”
“烟,你种的那东西,是烟叶。”张安世不瞒邓健。
邓健道:“有毒?”
张安世想了想,还是如实道:“算是有吧。”
邓健色变:“那你还……”
张安世苦笑,这玩意确实有害健康,容易引发癌症。
不过……话说这个时代有癌症吗?
理论上而言,在这个人均寿命只有三四十的年代,应该九成九的人,还没有等到癌症出现,就已经寿终正寝了。
所以……理论上而言,这应该也不算有害健康吧。
于是张安世道:“其实也没有这么毒,可能会短寿几年。”
邓健听罢,脸色又微微变了。
“当然,前提是你活得够长。可话又说回来,喝酒也会短寿,这东西和酒水差不多。”
邓健这才脸色稍稍缓和。
“总而言之,害我就好了,你别碰这东西。”张安世道。
邓健苦着脸道:“此等害人之物,早知道就不带回来了。”
“这也不对。”张安世摇头道:“话不可这样的说,我宁愿大家吸这个,也不愿人人饮酒。这个东西……是用叶子做的,而且不占用太多的耕地,而那酒水,却是粮食酿成的,占用的耕地极大。”
“总而言之,你继续给我扩种,能种多少就种多少,还有你那摘下来的叶子,都这样的处理。”
邓健便道:“用来做什么?”
“做买卖。”张安世不瞒邓健,接着道:“好了,我带一批烟叶回去,你好生地继续培种育苗,到时我有大用。”
邓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点了点头。
如今,他对张安世是绝对信任的,更别说,他素来对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就有种本能的溺爱。
张安世随即,便兴冲冲地往紫禁城去。
……
紫禁城中,朱棣高坐。
杨荣、胡广、金幼孜、夏原吉、金忠以及刑部尚书金纯等人齐聚于此,却一个个脸色极不好看。
朱棣眉一沉:“这是当真吗?”
“是!”户部尚书夏原吉苦笑道:“从永乐四年开始,福建便开始大疫,一直难以根除。福建布政使司连番奏报,可……迄今为止……”
杨荣是福建人,对于此事,他是最清楚的,福建所爆发的乃是鼠疫。
他朝朱棣叹了口气,道:“尤其是建宁、延平两府,最是严重。迄今朝廷有记录的,民死达三十七万之众。”
朱棣越发的焦虑,这些奏报,其实他都看过,也早已一次次地下旨下去,让地方想尽办法,根绝此疫。
可实际情况并不容乐观。
尤其是当下……更加不乐观了。
胡广愁眉苦脸地道:“陛下,就在昨日,在应天府,有人发现一户人家暴毙而亡,仵作去查验时,其症状与福建之疫一般无二。应天府派人查访,才知此人……此前曾乘船自福建回京不久……”
朱棣皱眉道:“从福建至京城,这样的距离,只怕半途就已暴毙,何来现今才出问题?”
胡广道:“最大的可能就是……那船中有死鼠,是在半途才染上的。”
朱棣深深地看了一眼胡广:“那你的意思是……这京城……只怕也要爆发鼠疫了?”
福建那边,虽然断断续续地发生鼠疫,尤其是在明初的时期。
可福建毕竟人口稠密之处较少,而且福建多山,鼠疫不易传开。
可若是出现在南京城,就完全不同了,整个南直隶,可是有数百万的军民百姓。
朱棣凝视着胡广,继续道:“是否有侥幸的可能?”
“臣已让应天府密切关注了。”胡广忧心忡忡地道:“只是希望,不要出问题才好。”
朱棣沉着眉,道:“此事,先不要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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