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扒家猴子
左吴还会继续活下去,会继续走完他三百年的岁月。
他会被衰老追上,会被和黛拉永远相隔的思念追上。他会想象在自己老死时,黛拉实则还在宇宙中跋涉,在甜美酣睡,远远未到新的河系与新的家园。
到时候。
左吴真的会甘心让他自己老死,让死亡成为他与黛拉间单方面的天堑,会甘愿想象有朝一日在几万年后真的回家,会连他的坟墓都找不到的落寞表情么?
几乎所有帝王在晚年时都会开始昏庸,会去寻找长生的方法。
而到时,教宗确信就是自己那永恒随机的来世的前卫构想,最终开花结果时。
左吴逃不掉的,绝对逃不掉。海星人的命原本就不值钱,只要自己的构想有朝一日能开花结果便是值得。
所以今天,原本,无论左吴自梦中梦里脱离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教宗知道按理来说都不该触及自己心里的分毫。
但不知怎么,就是不知。
在看到左吴发觉他的“暗度陈仓”破产后,脸上的无奈一闪而逝,便转瞬连带所有的随遇而安全部驱离后,转身,开始向装着燃萝的容器奔跑的背影后。
教宗觉得自己就是想喝彩,又恍惚看到了自己同他在无限神机的风暴中并肩跋涉时。
跑啊,对,阁下,跑啊!跑出我用激进构想于今天发射,未来必将囚禁你的囚笼,也离开大汗最为暴虐直接的天灾飞升!
快跑!请你……求你向我证明,你那幼稚天真且不明晰,顺从本性却尤为率直的路,也是一条为了全银河的可行之路!
……为了全银河。
为了全银河!残破的银河只能容得下一人的未来,一人的目标。
也为了我自己,我也会在朝你喝彩时,尽我全力阻止你!
……
左吴听不见教宗的心声。
只觉得身边的引力浪潮像蛛网一样朝自己缠来。
又是分心,他记起了一个作家的回忆——
说作家小时偶然在绿化带抓住了一只本在自在飞舞的蝴蝶,想也没想,只是把蝴蝶往旁边一甩,却偶然甩到了一旁的蛛网上,早已饥肠辘辘的蜘蛛直接扑上。
而待到下午,自由自在的蝴蝶只剩下被吃剩的一张皮的描述了。
可回首,燃萝的容器明明就是在不远的跟前。
也好。
只有如此艰险,才配得上成功之后的酣畅。左吴笑起,引力覆压而来的越多,笑得就更欢畅:
“教宗,大汗,我们相识一场,用不着下这样的死手吧?”
引力浪潮更乱更烈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轮子
文明之所以为文明,从饮血茹毛中脱离,与野兽彻底诀别的标志是什么?火焰的运用一定占据着开天辟地的首位,而轮子的发明也一定榜上有名。
轮子轻轻一滚,所获得的速度就能快过最顶尖的运动员,更是颇省力气。
这道理是如此显而易见,以至于左吴在奔跑时偶然瞥见脚边的那些来自各个文明的砂砾中,好像有金字塔的残骸时,顿生疑惑——
据说搭建起了屹立六千年的金字塔的古埃及人,并没有发明出轮子。
金字塔的搭建方法在地球上曾在二十一世纪左右时被当成了不解之谜。
其实真相很简单,反向的“何不食肉糜”,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无法想象几十万人被征发,去日日夜夜的为那什么法老堆砌那些坟堆子而已。
要管理几十万人的衣食住行,何其困难。
五千年前负责管理金字塔工程推进的肯定不是笨蛋,但这么些聪明人,还有其底下的那么多劳工,怎么就是没人想起来做出个简简单单的轮子?
今天左吴好像跨越了时间的长河,与这些已逝的斯人有了些共鸣了。
自己今天和古埃及人犯的是一样的错误,不,自己比古埃及人还要可笑一点。
就是用双腿,一双奔跑区区百米就要花费十几秒的腿,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引力席卷的浪潮呢?
还有轮子,左吴不想细思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开始思考轮子——
很简单,就是自己转身奔跑时,三两步就被引力浪潮缠上。
本想用吸收将其摆脱,却发现这浪潮的纷繁变换的速度根本来不及自己适应,只能粗暴的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外力不加分辨的全部吸收。
结果不慎之下,被吸收的还包括了地面的摩擦力。而后就是距自己豪迈转身的数秒,便落了个仰头摔倒的下场。
再接着,自己就变成了“轮子”。
失衡后,抱头,屈膝,左吴让自己开始在地上旋转!自己摔倒的原因是因为地面摩擦不再对自己起效,确实无法站稳,但作为一个轮子却是正正好!
身体的旋转速度轻易超过了双腿的奔跑,左吴在耳蜗开始天旋地转的刹那就吸收掉了自己的眩晕感,任由眼前的一切被速度撕裂成流星的模样。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滚歪,不知道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左吴无法控制自己的速度和方向,也知道自己滚来滚去的模样有些丢人。
恍惚间,左吴好像听到了大汗的哂笑。其声音模模糊糊传到自己脑海:“阁下,你是停不下来了么?一个善意的提醒,你只要顺势躺好,就能停下滚动啦。”
左吴被笑得有些面红耳赤,与身体越来越快的滚动中悄悄捂住了自己的脸,但还是没停,还是顺着周围地势的起伏和引力浪潮的混乱,继续狂滚。
大汗愣了愣,其声音中的哂笑愈发肆意:“你是个皇帝,你在干什么?这成何体统?你不是我们的对手么,看看你现在这样,你也配吗?”
左吴听着这哂笑,滚动中还是捂着脸,嘟囔:“大汗,我怎么觉得你笑我笑得还挺急。”
“我急?笑话,我急什么。”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左吴咧嘴,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声音,现在终于模模糊糊的听到:
“大汗,你知道除了用火和发明轮子外,我们人类文明的又一次跃步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么?”
“总不能是你们人类学会了抱头翻滚。”大汗恼怒。
“嗨呀,我在和你说正事。”左吴笑起,这回轮到他肆意了:
“公布答案,人类文明的又一次跃进是学会了骑马。骑马的人比不骑马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智慧都要强健数倍。”
说完。
那模模糊糊的声音已经能彻底听清,是马蹄声,姬稚的马蹄。
遥想在进入无限神机前,自己是什么姿势?是骑在姬稚背上,前后各被黛拉和小灰包夹的模样。
可为什么出来的时候,自己就成了形影单只的一个人呢?具体原因无从考证,可能性有茫茫多。但不需看过程,只看结果就好。
结果就是自己同姬稚她们分开了。被分开后,至少姬稚肯定会在发急中拼命找自己,但她一直没有现身,是何缘故?
不就是被这引力浪潮给拦住了吗。引力浪潮像一张插满了刺丝滚笼的网,又像绊马绳一样,被缠住的姬稚当然过不来。
可自己在摔倒前却是开着“全吸收”的,自己不受控制的滚到哪里,哪里的引力狂潮就会被自己全部吸收,相当于在绊马的网上扯出了个破口。
多来几次,多滚几圈,让引力蛛网上的破口越来越大。
姬稚在与小灰的协力下,当然能轻易找到自己了!
左吴想欢呼,已经听到自马蹄声与自己近在咫尺。姬稚的蹄子覆盖着她铁裙的一部分,泛着柔和的光,为了与翻滚的自己保持同一速度,在自我限制。
她好像在吼着什么。
左吴凝神,总算模模糊糊听清——
“你……身上好滑,我抓不起来!”
身上好滑?
对,全吸收开启下,自然也吸收掉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全部摩擦力。姬稚能把自己抓起才是怪事。
该怎么配合她?自己就是因为无法在如此狂乱的引力场下调整好自己的吸收,才会像如此“豪迈”的翻滚,又如何恰到好处的不吸收摩擦力?
……算了,已经豪迈,不如豪迈到底。
左吴深深吸气,然后横下心来,把自己的吸收给直接关掉了零点一秒。
在这零点一秒中,世间的一切阻碍都回来了。左吴觉得自己的脸在一瞬间便被无数人殴打了无数拳,浑身也被无数双脚踩遍,骨头转瞬不知断了多少,背部也是狠狠一弹。
一弹。
自己终于脱离了地面,刚刚被殴打的七荤八素的脸终于感受到了熟悉的又温暖的毛皮。
左吴知道自己被姬稚成功捞到了她背上。
而后,人马娘铁裙的喷口绽出流星的光芒,流星飒飒,直往这里唯一的光源冲去!
燃萝!
左吴强撑抬头,看到了虫娘担忧的模样,笑了下,左看右看:“我记得姬稚是穿着婚纱的,她哪来的动力甲……啊。”
动力甲当然是小灰拟态的。
不需要证据。
左吴低头,百年看见自己脸旁边,靠近姬稚尾巴的那片装甲上,浮现出了那双自己无比熟悉的,属于小灰的眸子。
第五百七十六章 释放
装甲上长眼睛还真有些让人忍俊不禁,左吴和这双眼睛面面相觑了数秒,尽力保持严肃,保持自己是在逃脱引力乱流追杀下的气氛。
可有些东西只是看着就会让人心安无比。
侧目,明明姬稚的身体还在混乱与狂暴中上下起伏,她的马蹄虽在分享着自己的吸收,也着附着小灰拟态的强大装甲,借此能生生挤开引力乱流,踏碎纷繁。
可即便如此,姬稚的脚踝有时还是会忽然曲成令人担忧的弧度。
还有耳边,大汗的嘶吼总是借着能贯穿所有维度的重力,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自己的内心,永无止息,好像无从逃离的天罚闷雷。
明明状况还危急如斯,距离燃萝本体的路途也似乎永远到不了终点。
但看着小灰的眸子,左吴却就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了一样,没有自己同她克服不了的绝境,没有。
所以。
左吴知道自己的表情在变得松动,从刚才结束翻滚的伊始就一直紧绷的背脊也开始放松。肌肉终于结束了肾上腺素的麻痹,开始抱怨着酸痛。
当然,用吸收可以轻易屏蔽掉这种痛感,只是左吴不愿而已。劳累有时就是对自己充分的劳作的奖励,疲累中的休憩才最动人心。
放松下来的脊背让左吴的头终于开始不受控制的低垂。
可在小灰自姬稚臀甲上冒出的两只眼睛的视角看来,他这幅模样就有些糟糕之至。
谁会喜欢看着一张脸毫不顾忌的朝自己压来?
她没拟态出嘴,所以无法用言语倾诉嘲讽,只能用眼眸里的光和眸子的闪烁来表达自己的抗拒。
左吴才没管这么多。
额头压下,左吴解放了触感,能感觉到小灰浮现在装甲上的眸子差点消失,轮廓已经模糊,就要改变位置。
但她没有。
似乎考虑很多,小灰还是把她的眼睛留在了原处,刚模糊了一半的轮廓又一次变得分明且清晰。
睫毛柔软,眼球更是。
左吴的额头被小灰的睫毛挠的有些发痒,因为疲累而产生的麻木一扫而空,变得无比敏锐,好像能数出小灰睫毛有多少,亦能隔着其眼皮,感受到她角膜的柔和凸起。
仅仅是倚靠了这么一小下,左吴觉得自己好像恢复了无边的力气,有些恋恋不舍的抬起一点额头,轻声:
“小灰,你知道吗?据说地球古代,小孩如果发烧,而妈妈手上又一时找不到温度计的话,就会用眼镜去贴小孩的额头,以此来大致测量体温。”
“我以前读到这些资料的时候,总觉得这没准这中间可能有些谬误。小孩如果发烧,用手背感知,和用眼睛来又会有多大的区别?不都是一下就能发现异常么,用手还更方便些。”
说着,左吴侧目,余光看到姬稚的耳朵也竖起,她还在奔跑,马身也在踏碎重力的混乱时起起伏伏。
小灰还是没说话。
只是自她所拟态的铁裙喷射口中,所喷吐的羽流忽然灿烂了一瞬的模样,好像稍微揭示了一点她的精神的变化。
或许是用嘴唇一瞬的轻启所吹出的冷哼,或许干脆是更加冰冷的鼻息。
但左吴知道小灰在听,以及眼下,自己也确实不必再拐弯抹角,直抒胸臆就行。
以后,甚至几秒钟后,都可能再无机会了。
“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母亲用眼睛贴上孩子的额头,什么测体温都是细枝末节。”
左吴继续:
“最重要的,大概是母亲向孩子遮掩自己在‘病魔’面前的无力与脆弱的同时,再用这简单的动作告诉孩子,自己一定会陪在他身边一起面对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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