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扒家猴子
“见到左吴后开始对燎原心猿意马,到现在还在本能拟态成血肉生灵,而不是纯粹气态生物,三心二意的,难道不是你?”
“我不理解,既然你不恨把你当工具的燎原,你到底是个什么心理?”
燎原灰风却伸手指了指燃萝的身下。
此时。
畸变的无限神机已经彻底完成了同燃萝的对接,成了祂的一部分。恍惚间居然神似当初斯特鲁虫人的肥大女王——
女王身下有数公里长的繁衍器官,无限神机此时的硕大,和左吴掐着的渺小发光体相比,一时不知究竟哪个是神灵的本体。
燎原灰风在絮叨:“燎原把我当工具,哈哈,没问题!这有什么不好?,我接受,都能接受。再糟糕的利用,也比几十万年的寂寥要强。”
“我……可能就是这个性子吧?这几百年,我对燎原投注的感情,绝不比你向光明星海投注的少。”
“是,燎原人寿命有限,大汗的位置更换了好几次,每个大汗都有不同的志向,建立了不同的班底。对我的态度也是起起伏伏。”
“这再正常不过,实质上约定了永远的我们对此应该早有预见。”
“小灰,你也一样吧?连亲兄弟都有互相看不过眼的时候,何况文明与政权的百年千年?”
“别说光明星海真就是自始至终的团结,没有嫌隙产生,貌合神离,对你这个超然于所有文明之上的灰蛊心生警惕的时候!”
小灰默然,确实如此,对消逝的事物,人的心中总会情不自禁美化,自己也不能免俗,而那些不愉快却也成了今天追忆的一部分。
“……如你所说,那又如何。”小灰回过神来:“所以这么说,你更是不该对燎原不满了。”
燎原灰风惨笑一下,她的脸又浮现出了一点左吴所熟知的那位大汗的轮廓:
“……直到这回,我迎来了这位最想把我‘物尽其用’的大汗,在我咬咬牙,觉得这和我期许的永远不值一提时,他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却是进行无限神机的重构。”
“我接受了,虽然艰难,但工作的感觉也比那寂寥充实无数。若换个巨构也罢了,我肯定能专注认真的度过这一轮的百年千年。”
“但为什么偏偏是无限神机,又偏偏在这工作的尾声,出现了一个左吴啊……”
燎原的灰风看了眼左吴,呼气:
“光是左吴,问题也不大。无限神机模拟出了我被整个银河所有政权捡到的‘如果’。”
“哈哈,有的可能中我被奉为了座上宾,混着混着,还成了某文明万人敬仰的神祇,成了所有幼儿的‘机母’;有的可能性混得有些惨,让我自己看着就咂舌。”
“自然,我也看到了我被左吴捡到的可能——不上不下吧,主打一个平淡的幸福。”
“偶尔和左吴身边的几个女士较较劲,然后和他的科研团队厮混在一起,偶尔逗一逗黛拉,闲适时偷窥一下其他女士的眉眼,再改改自己的五官,就当化妆云云。”
“这般生活在所有可能性中,算不上最好,当然也算不上最差。如果没有意外,绝不会在我心里留下多少痕迹,最多在遇到左吴这真人时,多看他几眼而已。”
说着。
燎原灰风稍稍侧了侧她乱七八糟的,和其话语中当化妆一样所打点的迥异眼睛,看向小灰:“可偏偏就是有了意外。”
“其他那些或好或坏的可能性,都是已经不可能发生的梦境。因为我已经被燎原捡到了,看看就好,一笑置之。最多用以麻痹一下我一时的不如意,这样就够了。”
“可偏偏,偏偏……”
燎原的灰风那乱七八糟的眼中浮现血丝,每道中都有极端的红色:“偏偏左吴却遇到了你。”
“哈哈,一下子,我视作绝不可能发生的梦幻成了真实,那些平淡的幸福偏偏是在我于燎原的最低谷时所出现,我知道了左吴真的会对某个灰风这么好,我知道了有美好真的在这片银河的另一边上演!”
“……但主角偏偏不是我。”
小灰愣了下。
燎原灰风却摇头,狠狠摇头:
“因为无限神机,我比左吴更早知道你会来他身边。我第一次和他接触,会直接拟态成人类,会有这么……像狐狸精一样的表现,就只是我想体验一下注定不属于我的未来而已。”
“这也罢了,偏偏仁联的战舰来了,仁联的科技甚至能超越无限神机的计算,这是我没预料到的危机,我被仁联抓了,却是左吴把我第一个救出来,哈哈,王子解救了公主,多俗套的故事。”
“可惜我注定不是那个公主,但还是我陷进去了,陷进了幻想,陷进了注定不属于我的未来……偏偏是这个时候,这么多偏偏……”
“小灰,你的生活便是我的梦寐以求,两次都是!你的光明星海纵有起伏,但你还是那个被他们接纳的家人,甚至光明星海是在最团结最昂扬时死去,以最好的形象被葬在你的记忆里。”
“然后就是左吴,你遇到的左吴,我够不到的未来。哈哈,这么多‘偏偏’都在嘲弄我,如果可以,我也想像你一样‘一眼万年’!”
小灰张了下嘴,等等,一眼万年,自己好像摸到为什么对方会痛恨燃萝了。
燎原灰风继续:
“对,可我本来还是能忍受的,因为我与燎原是约定的永远,我在无限神机里也看到了,倘若这永远真能持续下去,我也有等来一个对我更好的大汗的未来。”
“未来还没发生,我能将其掌握在手中,甚至我能以自己的努力,去促成我想要的未来。追求更美好的以后是生灵的无可置疑的权利,我本来可以追求的……”
“但我被赋予的第二个任务,便是孕育燃萝。哈哈,燃萝,燃萝!象征过去和终结的神祇,过去我已经无从追求,我期翼的便只有未来。”
“我亲自孕育的祂,却连让我期待未来的权利都要夺走,我还剩什么?小灰,你这在过着我梦寐以求生活的‘我’,你跟我说说我还剩下什么?”
小灰默然,侧目看了眼周围。万物凝滞的当下,燎原灰风期翼的未来已经被斩断。
而燎原灰风死死盯着燃萝,在肆意给着祂梦寐以求的正眼相看,嘴里还是在朝小灰嘶吼:
“所以我才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沉溺于已经消逝的光明星海的幻影,糟蹋并挥霍着我梦寐以求的美好?我才是不理解你。”
燃萝在听。
祂已经没再往左吴心脏里投射刺骨冰寒了,只是双手连同眼泪都一起无力的垂下。
又是片刻后。
燃萝忽然像崩溃,亦是窒息的痛苦已然决堤,抬起拳头捶起了左吴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锤击的动作如此绵软无力,祂的眼神在一遍一遍诉说:
原来我的诞生是个错误。
原来我生下来是个错误。
……原来我活着就是个错误。
第五百八十一章 意义
燃萝的疑问已经无需用言语表达,在无限神机的金属枝丫渐趋在祂身上攀附,表明新生的祂在快速成熟的当下,其传递想法的方式也在迈进、飞跃。
据说。
窒息的濒死会让人的感官放大无数,哪怕一丁点的刺激都会强烈无比。燃萝作为神灵,有人在注视着祂、影响着祂时,燃萝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影响那人。
所以,其传播形式正在飞跃的心声,便是直接投射到了左吴脑海里。
燃萝说祂的诞生是个错误。
真的是个错误吗?
左吴默然,掐着其脖子的指尖还是没松。自己也算见多识广,走哪哪炸,见过太多人的濒死,也听过无数次通信的戛然而止。
死亡,目睹了这么多人的死亡,也无可避免的动摇左吴的一些看法。
尤其是银河的大部份都被黑暗笼罩后,有时他也会自问——
死亡会如此轻易降临,黑暗也将生命活动的一切痕迹全部抹去。这实实在在的一场空,是不是在说明,寰宇中的大多生灵的一生,其实就是这样的毫无意义?
左吴无法否认这点。
哪怕自己的科研团队不厌其烦的朝自己科普过,说世间的一切都呈现网状联系,或许是几千光年外的生灵不经意间的动作扰动了微观,才促使了你我的诞生。
如此科普,左吴听到时总觉得受益匪浅,当即开始反思和批斗自己虚无主义的倾向。
只是这反思持续不了多久,等到科研团队又去忙他们自己的事时。
左吴总会回过头去,看向自己所乘星舰的控制面板。
无论动机如何,也在自己的首肯下,自己的麾下一直在孜孜不倦的去尝试联络黑暗里可能存在的幸存者。
联络方法换了无数,能耗让平时大大咧咧的钝子都养出了个没事去瞅瞅电表的习惯,却从未得到一点成果,连通信手段面对黑暗本身都石沉大海。
所以,能量可以被毫无意义的浪费,那硬要说“人生”一定有意义,是不是太过傲慢了些?
虚无感总是萦绕,不知何时开始,左吴发觉自己已经承认了生灵的一生可能毫无意义这件事。
然而。
然而。
纵然承认了这个事实,左吴却从未叫停过对黑暗中可能幸存者的搜索。
哪怕钝子总是眼泪汪汪的朝自己指着倒转的电表,哪怕科研团队中负责这个课题的研究者都开始开小差。
恍惚间,左吴发现自己反而成了这搜索行动的坚定支持者。
为什么?
疑问在左吴心头萦绕,直到钝子发觉劝说无果,便悄悄拆掉了电表,眼不见心不烦时,左吴才恍然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动机其实早就根植于心——
生灵的一切确实如此脆弱,被银河中的强大存在轻轻一抹,便会了无痕迹,意义难分。
可意义只是万事万物尘埃落定后的评语。
那换句话说,不到尘埃落定前的一瞬间,谁也不该否认生灵去追求“意义”的正当性。
或许,追求的过程可能走偏,走偏的过程可以批评。
但“追求”本身有不可否认的正当。便如趋利避害都是生灵的天性,谁都有权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也因此,既然追求本身是正确且正义,那再往上推,开启这段“追求”的开始,每个生灵的诞生,不就是一件不容被否定的事了么?
所以左吴才会下意识顶住压力,竭力支持搜索黑暗中幸存者的课题。无他,这也是种“追求”,期望奇迹降临,期望自己能找到能重新在黑暗中开辟生存空间的希望。
所以。
今日,眼下。
左吴能听见燃萝的凄厉于自己脑海中回荡,而自己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想压过理智替自己作答,说——
对啊,你的诞生确实是错,错到令人发指。
无他,万事万物因为你而凝滞,因为你的降生而走到尽头。
我错了,我不该把你放出来,因为若你还被困在容器中,顶天就是“我”在教宗和大汗的夹击下身死家灭。
不像现在,银河,乃至整个宇宙或许都要因为无法操控力量的你而陷入停滞,物理意义上的绝对零度降临,便因为冷寂而走向终焉。
还有燎原灰风的事,燎原的灰风说她已经能按下所有不甘,接受一切的不平。她的生命还长,她还能将“追求”寄望于未来,却全因为孕育出的你而全部中断。
对,“追求”的过程无可指责。可在这片残破的银河中,夺去了本就艰难的幸存者们追求未来的权利的……
不就是你吗?!
为什么你诞生的正确是要建立在夺走他人未来的之上啊……
左吴咬牙,尚且掐着燃萝脖颈的手指开始自骨骼深处颤抖。自己的坚持,自己的理智,相互矛盾的事实,在碰撞,在交织,如此激烈。
内心的激烈挣扎也影响到了左吴的表情。
燃萝能把祂的声音投注到左吴的内心,自然也能听到左吴的交锋。祂抿嘴,忽然发觉自己确实是擅长蛊惑的神。
左吴眉角跳了一下——
只见燃萝再不尝试掰开自己掐在祂脖颈上的手,而是放下,朝自己张开拥抱,接着浮现出一抹濒死、窒息的惨淡微笑,嘴唇和四肢一同浮现的是高贵的紫。
娇艳的花总是能勾起人采撷的欲望,便如将完美的雪面踏上脚印的污渍,让枝头的鲜红零落成泥,给独立的人格带上项圈,让别人身上的清香留下自己的气味。
左吴觉得自己还没有失去理智。
却忽然间,似是在燃萝动作的影响下,想起了自己的一个野心——
自己曾想屠龙,干掉这头活了一百三十八亿年的以太龙。
无他,就是在发觉自己于世间的挣扎和人生可能毫无意义时,想给这个世界留下些改变,留下些自己的痕迹。
自己也在“追求”,也想拥有“意义”。古代的小说中不乏有终年钻研屠龙之术却无用武之地的武者,也有将打倒巨龙当做终极目标的骑士。
这些角色的经历不提。
左吴自己却终究发觉,杀死巨龙是多么不现实的事——能扛住宇宙的坍缩和世界初生时的混沌的鳞片,恐怕榨干全银河的能量,都无法在其鳞片上留下一点痕迹。
而今天。
燃萝却给了自己另一个选择——祂在展露祂的胸怀,祂在以自己的脆弱,邀请自己杀死祂。
这是弑神,是斩断“过去”和“终止”的刀锋,是将世界还予前进和未来的希望。
……是给自己的人生赋予“拯救世界”这重大意义的可能。
多么诱人,“意义”是如此奢侈的东西,是银河大部分生灵可望而不可及的宝贵,此时却就这么摆在手边,唾手可得。
这甚至是燃萝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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