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更俗
石场牢营这边,要不是这次情况特殊,成延庆也绝不可能将借督运粮草快活两天的机会让给手下的节级去做。
然而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次情况特殊,郭君判、潘成虎也应该没有道理不知道,所以他们两人一起出动领队赶往岢岚城,才叫人起疑。
他们也不像是暗中奉令监视徐怀的样子。
徐怀之前独闯石场,潘成虎带着七八人都没能拦住徐怀的去路,谁指望郭君判、潘成虎率二十名厢军就能压制住徐怀?
徐怀这次除了身边有唐盘、徐心庵、郑屠、唐青、殷鹏等人跟随,还有王孔、燕小乙、沈镇恶、朱承钧等六十名健囚以及牢营厢军节级徐忠所率的二十名厢军。
了解更多内情的王禀,看到这一幕,更倾向认定郭君判、潘成虎二人这次是一同前往岢岚城搞事的。
虽说徐怀很多作为,王禀并不赞同、认可,却也知道徐怀暗中使郑屠接近郭君判、潘成虎,除了贴身盯住不叫他们搞小动作外,还有一层用意就是鼓躁他们不安分的心思。
郑恢、董其锋在猫猫儿岭被全歼,这意味着陈子箫、郭君判、潘成虎等人接受招安,也不可能得蔡系的信任。陈子箫、郭君判、潘成虎、仲长卿、高祥忠等贼将被彻底打散安置,所得差遣都是无关紧要的闲官冷职,便是明证。
以郭君判、潘成虎等人聚啸山林、胡作非为的生性,招安后受这样的冷落,心里能安分,才叫见鬼。
不过,在他们这边到岚州之后,陈子箫、郭君判、潘成虎三人很快就被一并调到草城寨任事。
且不管暗中促成这事的人,是不是单纯利用陈子箫、郭君判、潘成虎三人对付他们这边,但照道理来讲,陈子箫、郭君判、潘成虎三人应该会将这件事视为一次难得的转机。
他们应该稍稍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分,不会那么容易受人挑唆、鼓噪才是。
看到此时徐怀已经大咧咧的策马往郭君判、潘成虎那边迎过去,一脸久旱迎甘霖的兴奋劲,王禀满心疑惑:郭君判、潘成虎受郑屠几日挑唆,心思真就这么容易鼓躁起来了,还是说他们跟着去岢岚城,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卢雄摇头道:“算计来算计去,临到头无非是各凭实力随机应变而已……”
……
……
陈子箫静默的站在草城寨的寨墙上,看着郭君判、潘成虎带队跟徐怀他们会合到一起,也看到王禀、卢雄二人正迟疑的站在远处,盯着郭君判、潘成虎那边。
他之前没有预料到大燕北线的形势竟然严峻到那等地步,以为暗中推波助澜,只要能成功拖延越廷大举北侵的步伐,便能有助缓解西京道所面对的压力。
因此他怂恿郭君判、潘成虎他们,就没有顾忌自己有可能会引起岳海楼等人的怀疑;他甚至想过一旦激起事变,他最终还是因势利导,最终促成郭君判、潘成虎等人率领叛变兵卒去投大燕。
而在见林石大人后,他意识到即便能成功拖延越廷大举北侵的步伐,也不能缓解西京道所面对的压力,甚至还有可能令越廷北侵之举准备得更充分,令西京道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变得更为渺茫,这令他的内心纠结、痛苦。
然而,他依然不惧自己有暴露的可能。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草城寨的寨墙之上,暗感要是大燕终究不可挽救,自己授首于这山岭之间,不用亲眼目睹大燕病入膏肓之后的支离破碎,也算是一种幸运的宿命吧。
徐怀眯眼看了远处寨墙之上的陈子箫一眼,他没想到这一次意外之举,竟然会将陈子箫藏得那么深的尾巴钓出来。
不过,认真想来也不奇怪,契丹人北线吃紧,燕国西京道防御空虚,而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大越极可能会将麟府等地的精锐禁军集结到岚州来,从恢河往北进攻朔州、大同府。
岚州真要激起事变,朝廷即便不变更北伐之志,至少也会多拖延三五个月,才有可能真正举兵北进——陈子箫此时异动,目的就是这个吧?
陈子箫,萧之臣?
起个化名都这么任性吗?
不过,多少也有点可笑,徐怀心想要不是他脑海所浮现的那段记忆警醒,使他一直暗中留意陈子箫的一举一动,不要说这时候窥破他的真面目,黄桥寨那一关他们就不好过。
想想契丹人真是任性,这么一号智勇双全的人物,就当一枚闲棋冷子孤零零的扔到桐柏山里当两三年山贼,正常情况下,谁他娘能看出蹊跷啊?
与徐怀并骑往郭君判、潘成虎迎去,郑屠注意到徐怀抬头看草城寨方向,压低声音问道:“这个陈子箫真有问题吗?柳姑娘那边坚持要派人盯住他,前天陈子箫在岢岚城宿了一夜,但柳姑娘派出的眼线恍了一会儿神,没有盯住这厮,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他跑去哪里,行迹是有些可疑,但徐爷确定他不是偷着进哪个妓寨逍遥快活去了?”
“就当他是偷进哪个妓寨快活吧,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他怎么可能有问题。”徐怀跟郑屠低声说道。
虽然他们在山庄及岢岚城暗中部署有四五十号人,也有徐武坤、苏老常亲自坐镇,但徐怀最后还是将暗线部署、情报搜集等事交由柳琼儿来负责。
一方面是苏老常更擅长处理繁琐的实际事务,徐武坤更擅长率领小队人马执行具体的任务;而柳琼儿心思细腻阴柔,又熟悉经史书义。
他们目前人手有限,很多情报搜集,特别是对燕越及赤扈人的情势分析,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精锐分派潜入这么广袤的地域像只无头苍蝇乱撞。
目前来说只能从现有的案牍入手,归拢更多的资料进行分析,这是柳琼儿所擅长的工作。
另一方面苏老常、徐武坤他们对将随建和元年到来的滔天大祸,都是将信将疑的态度,真要安排他们或者其他人去做暗线部署、情报搜集的工作,很多事就会敷衍,不会做透、做深。
这跟人可不可靠无关,而是没有谁会对自己都深深质疑的事情,投入多少热情跟专注!
要不是柳琼儿近乎痴迷的信任徐怀所说的一切,在人手这么紧张、有那么多事要做之时,怎么可能专门抽出两人盯住陈子箫的一举一动?
即便如此,当中还将陈子箫给跟丢了。
当然,目前诸多蛛丝马迹,已经足以叫徐怀判断陈子箫的身份了,但这一刻他完全不觉得跟郑屠他们说穿陈子箫的身份有什么意义,说到底大越与燕国是渔翁注目下相斗的鹬蚌而已……
第二十章 讨粮路行迟
虽然心里打定主意今明两日要隐忍到底,冷眼且看这莽货或暗中怂恿其他那些没头脑的家伙到粮料院闹事、作死到底,方便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但郭君判、潘成虎看到徐怀、郑屠二人策马往他们这边凑过来,还是禁不住心里直打鼓,心里都想,要是这莽货言语间羞辱他们太过,他们倘若还要忍下这口气,一点都不发作,岂非太着痕迹了?
“两位哥哥,以往徐怀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两位哥哥见谅!”策马行到近处,徐怀跳下马来,便朝郭君判、潘成虎二人拱手行礼。
郭君判、潘成虎吓了一哆嗦,下意识就想将拔出腰间佩刀,但转念想,不对啊,这莽货并没有羞辱他们啊,还张口以哥哥相唤他们。
天啊,怎么回事,太阳要从西边出来?
不对啊,虽然这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但东面远山之上的天际一片亮白,几缕浮云沾染绚丽的霞彩,今天这日头摆明了还是要从东边升起来啊。
“郭军使、潘军使,徐怀这莽货以往打骂你们,实是这里还没有开窍,”郑屠策马过来,指着脑壳跟发懵的郭君判、潘成虎说道,“他拼死拼活到最后连鸟毛都没有捞到,就已经灰心丧气,这些日子又受恁多鸟气,却是体谅到郭军使、潘军使当年为何落草为寇了,觉得以往打骂你们有诸多对不住的地方——”
“……”郭君判、潘成虎一时语塞:这算是为以往的莽撞无礼赔礼道歉?
怎么听得如此刺耳别扭,他们就任这莽货打骂了,他们难道就没有还手、还嘴吗?
在身后诸多厢军将卒面前,郭君判、潘成虎也没有办法纠正郑屠的说辞,心想这杀猪的难怪上不了台面,连句讨好的话都不会说。
“二位哥哥,心里可还在怨恨徐怀以往太多不懂事?徐怀也不求两位哥哥谅解,也且请二位哥哥放心,这次全赖二位哥哥谋划,大事得成,徐怀绝对不会再没事逮着二位哥哥打骂了。”徐怀拱拱手,又翻身上马,请郭君判、潘成虎先行。
等等,什么叫全赖他们谋划,又什么叫大事得成?
郭君判、潘成虎面面相觑,难道他们暗中推波助澜、搅起乱局以便能浑水摸鱼再拉队伍落草的计划,这莽货都知道了?
还是说陈子箫暗中跟他们透了一些底,最终还是想着拉拢他们一起举事?
郭君判、潘成虎都有些糊涂了,下意识转头往站在寨墙之上送别的陈子箫看过去,陈子箫真要有这个打算,不至于不跟他们漏一点口风吧?
陈子箫又不知道徐怀拉着郭潘二人说什么话,站寨墙之上见郭潘二人都转头看过来,便挥手表示郭潘可以大胆前往岢岚城,诸多事他这边都有谋划、策应。
郭潘没有什么表示,陈子箫看到徐怀朝他这边挥起手来,心里疑惑这厮这时候起什么劲,却不想表现得太异常,只能又挥了几下手,才转身往寨墙下走去。
见陈子箫如此反应,郭君判、潘成虎心里疑惑更深,但郑屠这个不要脸的跟徐怀这个没头脑的纠缠过来,他们也不便转头回草城寨找陈子箫问个清楚。
“陈子箫到底在搞什么鬼,之前说去岚谷县联络人,两天后却从岢岚城回来?”两股人马会合后沿驿道往岢岚城而去,窥着徐怀、郑屠赶到队伍前面找唐盘、徐心庵他们说话,潘成虎心里有些打鼓的问郭君判。
“应该是有些暗示,但不可能将话说太透、太死,”郭君判猜测道,“却是这莽货半点城府都没,说不定陈子箫就是想他能跟孟老刀、杜仲那几个人一样,一股脑冲到前头搞事,替我们将刀枪都挡住!”
徐怀、徐心庵、唐盘、唐青等人的武勇,去年在桐柏山打杀那么久,他们绝不敢有丝毫的质疑,但要说陈子箫已经找徐怀、郑屠明确说了正准备再拉人马落草的事,郭君判却觉得不可能。
双方在桐柏山近一年拼杀,彼此都死伤无数,仇怨没有那么容易化解——退一万步说,拉人落草之事最为机密,在彼此没有取得足够的信任之前,怎么可能轻易将这等密事和盘托出?
徐怀、徐心庵等人没有得到足够的封赏,心里有诸多怨气也很正常,但桐柏山匪乱过去,徐氏已为他们所控制,钱财田宅也必然捞到手不少,郭君判不觉得他们怨恨能深到落草为寇的地步。
思来想去,郭君判觉得陈子箫即便有找郑屠等人说什么话,多半也是怂恿这几个没头脑的到粮料院后放开手闹一番,迫使郭仲熊妥协,以便能捞取更多的好处跟权力。
从这点看,双方利益似乎就是一致的了,毕竟他们接受招安后,也没有捞到多少好处跟实权,心也很有怨气。
“二位哥哥,你们怎么如此磨蹭,莫非躲后面又在说什么坏计想害我?”
徐怀在前头催促潘成虎、郭君判快赶过去,介绍他们与王孔、燕小乙、沈镇恶、朱承钧等人认识,
“王哥哥乃是京东东路第一条好汉,我第一天找他比斗,还是看轻了他,好酒好肉吃过三四天,才算略微领教到伏魔枪的威力——但可惜牢营拘束太多,我与王哥哥只能以棍代枪比试,打得还不够痛快,但一定要叫我说,二位哥哥还真未必是王哥哥的敌手,这一路到岢岚城要走上大半天,你们却要好好亲热亲热!”
“久闻河狸王盛名!”郭君判朝王孔亲热拱手道。
牢营运粮人马,有一名厢军节级统领二十名兵卒负责监管护卫,另有六十名健囚充当苦力,簇拥二十辆骡马大车而行。
就算寻常将卒看不到多深、多透,也都能看清楚徐怀他们这次到粮料院多半会惹出一些是非。因此最后被推出来、受徐怀节制前往粮料院领粮的这个节级,是牢营厢军都将成延庆手下六位节级里,最老实、最没有后台的那一个。
这个名叫许忠的节级以及他手下二十名武装厢军,郭君判也不怎么看在眼底,却是王孔等六十名健囚,凿实叫他与潘成虎眼馋。
一千二百多刺配囚徒,多数人有命案在身。
从这些人里挑选出六十人,最后还能入徐怀眼的,不论品性如何,单论胆大妄为以及身手之强横,郭君判都不觉得他与潘成虎能在这群人里跻身进十人之列。
倘若他们要是能将这么一群人都拉到哪座险峻山头落草,天下还有谁能剿得了他们?
郭君判、潘成虎走出草城寨时,心里就想着躲徐怀这莽货远远的,省得受他言语羞辱,却不想徐怀今日见他们态度大变,他们当然不愿放过跟王孔等人近距离亲热的机会。
郭君判就想着这时候能熟络起来,等到岢岚城事情真正闹大之后,王孔等人走投无路,再怂恿、拉拢他们一起落草,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而郭君判相信这群囚徒里大多数人,绝对不会因为能在牢营里吃上一顿饱食就心满意足的,说不定好些人愿意跟着徐怀前往粮料院闹事,想的是半道找机会脱逃。
怀着这样的心思,郑屠张罗着两队人马彻底混合到一起赶去岢岚城,郭君判、潘成虎热切跟王孔、朱承钧等人谈江湖事,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当然,为了尽快拉近跟王孔等人的距离,一路上郭君判也肆无忌惮痛斥贪官污吏的贪婪、对厢军将卒及囚徒的欺凌,也大谈当年落草为寇的威风。
这也确实能拉近与诸囚的距离,大家一路很快热络起来。
从草城寨到岢岚城虽然有四十多里路程的山道要走,但这条是连接岚谷县以及往西连接府州、麟州的要道,历年都有修缮,算得上开阔平坦。
照理来说,徐怀他们拂晓时就集结出发,应该赶在午后就到岢岚城。
不过,一干人等一路上胡吹,中途偶尔还有人停下来比试一番拳脚棍棒,午时才慢腾腾进入岢岚县境内。
又走了七八里地,大家停在管涔山东麓的黄龙坡驿站前,准备在进入苛岚城之前喝一顿野酒;黄花坡及黄犊崮牢营的领粮人马恰好先后沿管涔山东麓的驿道从北面宁武县方向过来。
在这两队领粮人马里,邬七、孟老刀、杜仲虽然不是负责人,却都担任厢军节级、副都将等职。
郑屠出面张罗几路领粮人马聚在坡地喝酒,黄花坡牢营、黄犊崮牢营领队都将,看看郑屠这边赶过来邀请喝酒都气势汹汹、一副不答应就拳脚相上的模样,再看看他们身边实在没有几个能打的,充当苦力的囚徒以及底层厢军将卒巴不得想捞一顿酒喝,邬七、孟老刀、杜仲等人也帮腔不已,当下也不敢拒绝什么。
三四百人占住驿道旁的坡地,郭君判注意到徐怀他们一路准备这么多酒水、肉食,与黄花坡牢营、黄犊岚牢营的领粮人马在岢岚城外遇上,多少有些不同异常,但吹出去的牛逼,又怎能咽回去?
一顿酒喝了大半个时辰,这时候有一路人马领了粮谷从岢岚城走上返程,打黄龙坡驿站前经过,郑屠带人拦住他们打听这次所领粮谷的成色。
将二十几袋粮食一一打开,看里面尽是陈粮烂谷夹杂草屑、泥砂,囚徒及底层厢军兵卒都气愤到极点,吵着要将这些粮草一把火烧掉。
徐怀醉醺醺站起来,将一只酒坛砸碎,叫道:
“粮吏黑心,尽拿陈粮烂谷欺凌我等——囚徒当死,难道厢军也是猪狗?呸,我看我等在这些黑心粮吏眼里,连猪狗都不如。我们绝不能再坐受这等欺侮。然而,人不齐则难成势,难得郭哥哥、潘哥哥与我们一般痛恨这些黑心粮吏,早年甚至就是不堪盘剥,才愤而落草为寇。而今日在场诸人,论官身他们最显,论声势也是他们最著。今天我们便推举二位哥哥为首,领我们去粮料院闹上一闹。谁他娘想当怂货、甭种,想将头颅缩回婆娘骚裤裆里,不愿听从郭军使、潘军使号令的,想这时候走的,现在站出来,让小爷摘下你裤裆里的卵货再走不迟!”
郭君判、潘成虎这时候陡然惊醒过来,但看四五百囚徒、底层厢军将卒气愤而狂热的看过来,他们心里清楚,他们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不用徐怀这杀胚出手,这些人就会先撕了他们……
什么叫裹胁?这他娘就叫裹胁!
第二十一章 请君侧耳听
“潘爷,怎么这就动手了,还怎么跟莽虎、旋风枪他们一起干大事?”
杜仲年纪也就与徐心庵、唐青相当,还没有二十岁,乃是孤儿,为草头岭一残疾夫妇收养,自幼给一家富户牧牛,十三岁牯牛雨天路滑摔落山崖而死,富户要他家赔偿,逼得他养爹养娘自尽,小小年纪抄起一把剔骨刀,捅死富户家三人,逃到歇马山被潘成虎收留。
在歇马山得潘成虎悉心传授武技,杜仲要算歇马山年轻一辈里的最强者,早年玉皇岭与歇马山没有撕破脸暗中有来往时,徐心庵还有机会跟杜仲比斗过几回,身手相差无几,却差杜仲那股子狠劲,几次都落下风。
匪乱之后,徐心庵几番经历生死拼杀,武技修炼算是真正的登堂入室,才不将杜仲这样的角色放在眼里,看他凑到潘成虎跟前说悄悄话,走过来就是一巴掌扇过去,低声喝斥道:
“快去盯住黄花坡牢营的人手,小心他们有什么异动——这节骨眼里松一口气,小心连骨渣子都不剩下了。潘爷、鸦爷的安全,由我们来守护,不用你们操闲心!”
“小庵爷,你现在可是威风了!”杜仲以为双方联手搞事,后脑勺被徐心庵扇了一巴掌,也不气恼,回瞪了一眼,便喜滋滋的拿起挎刀挤入黄花坡牢营囚徒之中,防备着这节骨眼里出什么乱子。
“大家的势头已经闹起来了,但要怎样跟黑心粮吏讨到众人应得的粮食,还要二位哥哥拿主意啊,”徐怀腰间插着一把囊刀,手里拿着破锋刀,走到郭君判、潘成虎二人跟前,席地坐草坡上,说道,“二位哥哥怎么一脸诧异盯着我看,你们莫不会这时候还想着将脑袋缩裤裆里去吧?这怎么能够呢,你们一路胡吹海吹,大家都信以为真了啊,要不然也搞不出这一出事来啊!”
徐心庵、唐青执刀站在他们的身后,潘成虎知道他与郭君判稍有异动,必是两道刀光往他们头颅凌厉罩来;更何况他与郭君判暴起出手,也未必能将眼前这杀胚制住——然而他心里犹是不甘被人如此操弄,瞋目低吼道:
“你这莽货设计害我们?”
“从桐柏山匪乱起,一直到今日,陈子箫都只是将你们当刀子在使,你们感恩戴德不已,而我一心想拉你们跳出火坑,你们却龇牙咧嘴——你们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你们属狗的啊?”徐怀将破锋刀搁到一旁,说道,“唐盘、郑屠与邬七、孟老刀、杜仲这时候带着人先去占黄龙坡驿站,我还有些时间跟你们说叨说叨,希望你们能赶紧想通过来,省得彼此刀兵相见、血溅当场,闹得太不好看!”
郭君判将腰间佩刀解下来,放在膝前,见徐怀竟然丝毫不为所动,闭了一会儿眼,又睁开眼问道:“我们今天即便是人头落地也不允从你们,你们要如何收场?”
“二位哥哥贼心不改,鼓躁军卒囚徒闹事,我们当然是拎着二位哥哥的人头去找郭侍制领功啊。要不然呢,你们觉得我们应该如何收场?”徐怀笑道。
“郭仲熊、曾润可都巴不得你们死,你这番说辞能蒙骗得了谁?”潘成虎咬牙说道。
“所以啊,我们还会将邬七、孟老刀、杜仲等人活捉献俘,他们个个都是汉子一条,心里有什么事都不会藏着掖着,即便是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也不会像你们这么狡猾,知道要倒打一耙来威胁我们,”徐怀手指轻轻叩着刀柄,说道,“而王禀相公虽然被贬岚州石场,官微位低,但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而岚州也正值风云交会之际,这么大的案子,郭仲熊他们就算有心想栽赃给我们,也很难不秉公审理啊!再说了,当初郑恢、陈子箫栽赃给我们,我们连逃军落草的事都敢做;董其锋这些货色说伏杀就伏杀,郑恢都是为‘护我’而死,我说你们真不用替我们操心——真不用……”
潘成虎、郭君判默然无语,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威胁不了徐怀他们,但以他们的性情,又怎甘受制于人?
“桐柏山之乱,歇马山、老鸦潭人马伤亡殆尽,徐氏伤亡逾百,而桐柏山里更是血流成河——这一切,我们不会怨你们,你们也不能怨我们,说到底都是郑恢、陈子箫暗中唆使所致,我们都是被迫厮杀的可怜蛋。不过,叫我瞧不起你们的,便是时至今日,陈子箫犹用你们当刀使,你们却不能幡然醒悟,还他妈觉得陈子箫处处待你们好——就你们这点脑子,竟然有脸嘲笑我有勇无谋,我呸!”徐怀啐了一口,将嘴角残沫抹掉,问道,“我说到这里,你们可想明白过来没有?”
潘成虎看向郭君判,想开口问他想明白了点啥,还是莽货依旧是在拿话在诈他们,但心里又想,直接问出来,是不是在这莽货前面太示弱了?
“哼!”潘成虎哼一声,双手抱胸前。
“看来你们是没有想明白过来,没事,还有时间,我可以继续说叨说叨,”徐怀摇头说道,“你们受招安被踢到岚州,可以说既不受蔡系人马待见,也不受蔡系人马信任,但从我们抵达岚州起,你们被召集到草城寨任事,明显是有转机了。不过,郑屠找你们喝酒,见你们依旧满腹怨气,以致这时竟然想着趁啸闹事火中取栗,你们不觉得陈子箫有什么事在瞒着你们,有意使你们心里滋生怨气、不满吗?”
徐怀窥破陈子箫的身份,即便不说破,但也不碍将所有的疑点往他身上引,将所有的脏水往他身上泼,窥着潘成虎、郭君判二人的神色,说道:
“……除了曾润、朱孝通之外,蔡府另有紧要人物就藏在岚州牢营之中,是不是你们从头到底都被陈子箫蒙在鼓里不知晓?”
“怎么可能?”
陈子箫也仅仅是在牢营啸闹次日夜里,才有机会见到岳海楼一面,潘成虎、郭君判当然不知道岳海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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