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第四百六十三章 女人之福,韬光养晦
见孙承宗阴晴不定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最后却变得多了几分无奈,冯紫英抿嘴一笑:“稚绳兄,可不仅仅是我,您也一样啊,要不要我给您指条道儿,比如捞点儿银子……”
“打住,打住!”孙承宗赶紧摆手制止,自己一辈子清清白白,可不愿意用这等自污之策,“我还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你倒是的确有些麻烦,辽东一战后,我琢磨着朝廷会不会让你接李邦华的顺天府尹之位,但顺天府尹未必就比兵部右侍郎强,而且军务乃是你所擅长,去顺天府就没甚意义了,我就想要不就得我走,你接替我,之前道甫也和我说过,有意让我去户部,但乘风兄却又不同意,就这么搁了下来,……”
“说内心话,我本希望怀昌公能入阁,你接尚书,我接任你的左侍郎,可能这话有些狂妄了,但是却是我内心真实想法,汤谬二人,一个是官迷,一个是品行可憎,朝廷为了平衡,居然让这二人都入阁,委实令人不齿。”冯紫英大大咧咧地道:“这七阁臣的规制委实也有些夸张了一点儿,也不知道汤谬二人入阁之后,何以自处?难道就当个泥塑木雕?”
孙承宗连连摇头,伸手指了指冯紫英,叹息道:“你啊你,这等话你我二人说说即可,可莫要落入外人耳中。朝廷有朝廷的想法,可能他们也为预料到江南之事能如此顺利解决,所以你不觉得朝廷的态度和对策也在一变再变么?”
冯紫英微微颌首,表示同意孙承宗的看法。
“之前对解决江南三镇之事都是犹疑不决,深怕酿成祸端不可收拾,但看到如此干净利索拿下,又觉得似乎对江南官绅清理清理,替朝廷增收填补户部亏空,也就可以考虑了,要不之前何曾说过要让顾阁老带队来江南?”
孙承宗冷笑,“没准儿顾阁老他们来了,觉得江南局面尽在掌握之中,又会有更大的胃口,……”
冯紫英也忍俊不禁,朗声大笑,“稚绳兄所言甚是,朝廷人心,无外如此,都是得寸进尺,既得陇,复望蜀嘛。”
两人相顾而笑,气氛也轻松下来。
既然明白了冯紫英的打算,孙承宗知道对方胸有成竹,也就不再多问。
只是对方现在的处境的确有些尴尬。
二十二之龄,都已经是三品重臣,兵部右侍郎了,再要升迁,真的有点儿升无可升的感觉。
可现在他又连续在辽东和江南立下大功,你让朝廷怎么安排?
纳个犯官的侄女为妾算什么?又不是娶为正妻。
真要以这个理由就抹杀了对方的功劳,就算是齐永泰授意如此,只怕都会被下边人觉得这是在针对冯紫英的政治狙击,引发风波。
但若是冯紫英现在回去,真的没好位置可安了,难道真的要让自己挪地方给他腾位置?
想到这里,孙承宗都觉得为难,自己一样立功,朝廷恐怕也一样觉得不好安排,莫非真让自己去户部?这又非自己所愿了。
见孙承宗脸色有些复杂,冯紫英约莫能猜测到对方的一些想法,笑了笑:“稚绳兄可还是在为你我回京之后朝廷如何安排作难?放心吧,我有打算,不是现在我犯了点儿小错么?单靠这个就抹杀了我的功劳,肯定朝廷还觉得过意不去,不过我现在已经有二个庶子了,你知道我是兼祧三房,二房现在有一庶子,三房一庶子,可承袭爵位得嫡子来,除非嫡子放弃,所以么现在似乎可以向朝廷请求给两个庶子恩荫武勋吧?另外我诸多媵妾,多有宠爱之人,向礼部求个诰命恩赏,也不是不可以吧?”
大周的勋爵制度与前明略有不同,也改革过多次,封爵因为涉及封赏食邑,会导致赋税流失,所以越来越严格。
但封勋只涉及到一个荣誉称号,一年一份禄米,几套衣衫,就要简单许多了,所以很多时候改为赏勋,但即便是赏勋从元熙后期之后也相当严格了。
大周的命妇诰封虽然也沿袭宋明,但是略有改变。
泰和帝打下江山确立本朝社稷时,因为不少从龙文武除了妻室得封外,一些妾室因为相助夫君也得以加封诰命,开了宋明以来妾室得封诰命先河。
不过妾室得封诰命,礼部卡得甚为严格,重臣,也就是正三品以下官员媵妾一律无此资格。
可有资格者又有几个愿意拿功劳来为妾室换一个无甚意义的诰命?拿来替子孙换一个勋爵那也要划算得多啊。
所以这个制度其实在泰和帝时代之后,后边广元、天平、元熙几帝时期,每一朝恐怕也就那么寥寥几个,有时候十年八年都未必能遇上一个,永隆一朝,甚至一个都没有,所以这也成了近乎于一种礼仪制度性的存在,但实际上没有多少人愿意。
孙承宗皱了皱眉,如此大功,竟然就被几个封勋和诰命打发了?
换了别人肯定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但是对于现在的冯紫英来说,只怕就真的如此凑合了。
叹了一口气,孙承宗摇了摇头:“紫英,若是这般,未免太可惜了一些,这等大功可是别人一辈子都难以遇上一次的,你却如敝履一般换了几个虚名,在旁人看来,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稚绳兄,人不能太贪啊,小弟我这个年龄,三品重臣了,放眼大周上下,又有哪个如此?再也不知足,上苍都要惩罚我了。”冯紫英心态倒是很好,乐呵呵的,“再说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咱们也得理解不是?我那几个媵妾也盼了诰命许久,如果朝廷这次恩赏,我后宅里也会少许多麻烦啊。”
冯紫英这么一说,孙承宗也点头微笑认同。
这家伙兼祧三房,妻妾甚多,后宅的确也是一个需要好生处理的麻烦所在,只是用这种虚名去安抚后宅,倒是真的舍得下血本了,旁人大概能羡慕嫉妒得吐血。
消除了担心,孙承宗也就和冯紫英谈及正事。
冯紫英也早有准备,把一大堆早已备好的文档资料交给孙承宗。
孙承宗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算是把整个文档看了一个大概。
冯紫英在短短十日之内就把朝廷交办的任务拿出这样一个方略出来,也让他对冯紫英刮目相看。
若是说冯紫英打仗有一套,孙承宗虽然也佩服,但是自认为自己是不输于对方的,当然对方年龄是一个无可比拟的巨大优势。
但是刚才拿出来的这些东西,就不是打仗那么简单了。
这涉及到诸多方面的种种,情报,人脉,还有处置对策,都是相当繁复且需要有周全考虑的。
虽然现在还不能说这就是一个很完善的方案了,毕竟内里牵扯到的许多东西他也还要仔细斟酌琢磨,但是能拿出这样一个方案来就非常难得了。
“紫英,你这个东西,牵扯利害关系太广,恐怕现在还只能你知我知,待到顾阁老来了之后,恐怕也不是谁都能看全部的。”许久,孙承宗才吐出一口浊气,“我粗看一下,都触目惊心啊,比我面对十万大军还让我心惊胆寒,若是外人看到,只怕立即就要在整个江南引发一场惊天风暴。”
“的确如此,这个东西,昨日才是正式做出来,城中有辽东军五百驻扎在这周围,我的护卫二十余人日夜在这宅邸四周。”冯紫英也不讳言,“江南肯定有很多人都在盯着咱们,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和我的安全都要加强,这不是危言耸听,……”
孙承宗明白冯紫英所言并非虚言,这份方案牵扯到整个江南数十家豪门大户,数百上千甚至几千人的命运皆系于此,涉及到的财富甚至可能数以千万计,谁能无视?
保不准就有铤而走险之辈要来搏一把。
“我明白,现在我心里都还在汹涌澎湃。”孙承宗面色凝重,“四大家如此威势,可见这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几乎形同虚设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不是伪朝这两三年间才形成的,算一算起码都应该是一二十年间方才酿成这么大的祸端。”
冯紫英点头,“这四大家基本上都是元熙二十五年以后慢慢滋生壮大起来的,当然,这里边肯定有不少官员和他们沆瀣一气从中谋取私利,致使他们恶性膨胀,……”
“紫英,若是要处置,你打算如何做?”孙承宗思考半晌,才道:“若是要一起动手,只怕要震动江南,朝廷未必乐见,顾阁老只怕也没那么大胆魄。”
“甄家这边恐怕要一举拿下,其他三家,可以酌情考虑,徐徐图之亦可。”冯紫英建议道:“总还是留给顾阁老他们一些余地,想必他们见到这个,也会有所顾虑,不必担心他们会急于求成,我倒是担心他们临阵退缩啊。”
这话一出,二人都笑了起来,顾秉谦的风格,他们俩都清楚。
第四百六十四章 大难临头,垂死挣扎
甄应嘉阴沉着脸回到府里。
他能感受到城里气氛的转变。
随着汤宾尹、缪昌期以及朱国祯、顾天峻一帮人陆续北上,除了贾敬、李守中等寥寥几个无处可去之人还留守金陵,不知旦夕祸福,大概也就是自己最为煎熬了。
他原来是最厌恶简单汤谬朱顾等人的,但现在当这几人消失在金陵城里自己眼帘中时,甄应嘉才意识到了这些人存在的重要性。
他一直以为这帮人只会炎炎大言,实际屁用没有,而自己能做的事情要多得多。
但是当这些人消失之后,他才陡然发现,这座城变成了金陵,而不再是南京。
外人都说金陵就是南京,南京就是金陵,但是没有南京六部和都察院,金陵就不再是南京,而只是金陵了。
现在甄应嘉的感受特别明显。
李守中躲在宅邸里成日长吁短叹,饮酒解忧。
贾敬闭门不出,概不见客,不知在那里装神弄鬼做什么,难道打算再来一回假死脱身金蝉脱壳?可天下之大,他还能去哪里?
这些人的命运他懒得多管,可自己呢,甄家这一大家子呢?
还有和甄家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这么多家族呢?
想到这里,甄应嘉心中又稍微安稳了一些。
毕竟这么多家族,都是地方上各府州有头有脸的,朝廷就是再不待见甄家,也得要掂量掂量。
何况还有皇上,朝廷那边还有汤谬等人,再说原来有各种龃龉不睦,但好歹也有几分香火情,他们也得要照应一二。
打狗看主人,内阁那帮人真要对甄家下手,皇上不会坐视不管,汤谬等人起码也能发声反对阻挡一下吧?
今日去知府衙门见了贾雨村。
以往贾雨村只有登门来见自己的份儿,但现在局势逆转过来了。
前段时间登门去见,居然见不着,但好在今日去见,对方还见了自己,态度也还过得去。
甄应嘉不知道这种情形是好是坏,贾雨村这厮城府颇深,在他脸上,在他嘴里,很难得到想要知晓的东西。
现在金陵城中自己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贾雨村了。
但贾雨村在金陵城中又能说得起多少话呢?
孙承宗,冯铿。
这二人才是这金陵,这南京,这南直隶,这江南大地的主宰者,他们俩才是话事人。
尤其是后者。
孙承宗从未来过江南,而且是一直在兵部,典型北地士人,虽然理论上他是兵部左侍郎,现在金陵城中以他为尊,但实际并非如此。
冯铿才是中间的关键。
这个贾家的姻亲,但却没有娶贾家女子,只是纳了贾赦庶女为妾,这是最殊为可惜的。
此子来过江南,而且对江南这边十分熟悉,甚至江南颇多士绅商贾都与他有些瓜葛,但这些人却几乎和自己没太多交道,或者说交道不深。
自己名帖已经递过去两次了,但毫无例外,均无音信。
这让甄应嘉焦躁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打算,或者说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太妙。
私盐营生他早就停了下来,也通知了外边各府州的下家暂时停下来观望,但这些人会不会那么老实,甄应嘉也不知道。
对这些人的控制力,他也很有限。
太和银庄这边,甄应嘉也没太好的办法,生意总要做,放出去的银子难道现在马上去收回来?不可能。
各家股本,难道退回去?更不可能。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唯一希望就是唐家这边了。
想到这里,甄应嘉心中稍微踏实一些。
他早就和唐家那边打了招呼,甚至提前送了五万两银子过去请亲家帮着打点疏通了。
唐家和陆家是姻亲,而陆家和董家乃至袁可立、夏嘉遇、张鼐等朝中官员关系不一般,这才是底蕴和底气。
袁可立也是兵部出来的,和孙承宗是多年同僚,现在更是山西巡抚。
夏嘉遇是吏部员外郎,吏部尚书高攀龙极为器重,据说马上就要升任考功司郎中了,见官大一级,没谁敢轻看他。
张鼐是陕西布政使,据说和冯铿也有交情,前后任嘛。
唐家能攀上这些人脉,甄家也能借力,大不了就多出一些银子罢了,这么些年来挣的,这个时候就该是花出去的时候了,这一点甄应嘉还是很有决断的。
“父亲,叔父来了。”一进门,甄宝玉便蹑手蹑脚地过来,小声道。
“唔。”甄应嘉板着脸点了点头,没给好脸色。
若非这个儿子这段时间还算老实,没怎么出门,甄应嘉真想找个茬子训斥这个逆子一顿。
“还有,姐姐来信了。”甄宝玉见父亲脸色不虞,怯怯地道。
“你姐姐来信了?”甄应嘉吃了一惊。
宝旒不是被发配流放了么?听说去了陕西,他也遣人去陕西那边打听,据说原本是要去榆林那边边塞上,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留在了西安。
还悄悄和去的人见了一面,似乎还没怎么受折磨。
“嗯,信在母亲那里。”甄宝玉赶紧问道:“需要儿子去替父亲拿过来么?”
“赶紧去拿来。”甄应嘉点点头,也不知道女儿这个时候来信是什么缘故,难道是因为也知晓现在家里遇到麻烦了?
走到书房,看到二弟甄应誉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大兄。”
“你去见了水溶?”甄应嘉阴沉着脸道:“他怎么说?”
“哼,还能说什么?唠唠叨叨,喝多了酒,成了怨妇了,大概这段时间里,每天都这样吧。”甄应誉冷笑:“怨天怨地,就说皇上对不起他们,现在让他们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坐困愁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冷笑之余,甄应誉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谁曾想摊上一个这样的主子呢?
对得起谁?除了他自己。
拍拍屁股进京去当他的傀儡皇帝去了,也不管这么多替他卖命的人何去何从,真真瞎了眼,害死了无数人。
甄应嘉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心思去管四王了,选错了路,自己又没有多少本钱实力,那就只能等着朝廷来宣布命运了。
如果聪明一点,索性直接回京中去找到宗人府投案求宽恕,绝对比现在呆在这金陵城里等死的好。
“大兄,我们怎么办?我觉得情势不妙,恐怕五万两银子给唐家还不够,得再加一倍,不,两倍!”甄应誉恶狠狠地道:“再送十五万两过去,请唐家那边赶紧帮忙疏通,另外丁家那边也可以送五万两过去,不够,再想办法。”
甄应嘉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突然间变得这么果决了,之前他还觉得五万两已经足够了,怎么一下子又改变了态度了?
“怎么了,老二,遇上什么了?”甄应嘉赶紧问道。
“我得到消息,朝廷派出了处置江南之事的一帮人,据说领头的是顾秉谦。”甄应誉吸了一口气,“还有吏部左侍郎柴恪和刑部左侍郎韩爌,这两人恐怕我们都不熟悉,可顾秉谦兄长只怕不陌生,这个人原来可是永隆皇帝的人,素来与皇上冷淡,兄长原来和他打过交道,他对我们甄家可没好感,如果不抢在他到之前把一些事情处理好,关系打点好,情况可能会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