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1017章

作者:瑞根

  如油坊、香料铺、粮铺、绸缎庄、当铺、首饰行、车马行、船行、茶庄、南货铺,这些林林总总也是十来类,共计几十家,要么都是独家,要么就是大股东。

  因为不清楚其经营规模如何,只能看出当初设立或者入股时花费多少,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究竟生意如何,价值几何,都不好判断。

  不过光是太和银庄这一块,冯紫英琢磨着只怕甄家所占的股本价值就不会低于百万。

  当然,冯紫英最关心的还是现银。

  甄家家中存有的现银,不算多也不算少,三十万两,另外还有赤金两万两,也要价值二十万两,让冯紫英没想到的是甄家居然还在海通银庄中存有三十万两银子,这太让冯紫英意外了,自家开有银庄,却要在竞争对手那里匿名存着三十万两银子。

  至于其他零零碎碎的各色古玩家具字画皮货这一类的物件也不少,但价格一样不太好估算,但往低里说,二十万两银子估计也要值。

  这就是甄家的“诚意”之一。

  冯紫英当然不相信甄家会把自己所有家当都交出来,狡兔三窟,这种豪门大家,岂有不懂这个道理的?

  万不得已之下,能向自己交出这样一张清单,已经非常难得了。

  但按照冯紫英的估计,这大概能占到甄家真实财产的七成左右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大手笔,大窟窿

  各地的铺子价值三十万,宅邸大概价值在四十万到四十五万之间,田庄、山林这一类的土地资产虽说是集中在江南八府,但是以当下田地价格,若是均以中地来算的话,四五千亩地也就是在十万两银子不到,反而不怎么值钱。

  这么一算下来,这三样加起来也就是八十来万,但是太和银庄的股本估计就要值百万以上,具体冯紫英也不好判断,但就算是按照百万计,那也惊人了,两样加起来接近两百万了。

  还有现银、赤金以及在海通银庄里存下的三十万,这就更吓人了,不算不太好计算的各种生意资产,都有三百万之多了。

  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甄家的家底,即便不算那些生意资产,按照交出来的资产占到甄家总资产七成,那么甄家总资产都超过了四百万,如果加上生意资产,冯紫英估计甄家总资产应该在六百万左右。

  想想都觉得惊人又复可悲,一个甄家资产就大概占到了大周朝廷明面上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左右,也难怪历朝历代皇帝都喜欢养肥这一招。

  等你催肥了,然后寻个借口理由开刀,财源便滚滚而来,实在是太爽了。

  冯紫英无意,也知道不可能真正将甄家资产全数榨出来,那不现实。

  甄家这样也算是很配合了,即便是动用龙禁尉、都察院和刑部一干人去抄家,估计也很难超过这样的数目,甚至可能还会少不少。

  无外乎也就是把甄家人捏在手上作为勒索手段严刑拷打罢了。

  但是如果不是甄应嘉、甄应誉这些核心人员开口,甄宝琛或者甄家其他人,能知道多少甄家家产底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冯紫英觉得这句话也没错。

  甄家交出这样一张家产清单,初步表明了他们的诚意,但冯紫英反而对这个不太在意。

  他的重心不在甄家的家产上,因为这些东西迟早是要清理清楚的,四大家是早就被朝廷纳入了视线,对他们动手也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汪文言、吴耀青他们也早就围绕着这几家在收集情报。

  甄家能藏匿一些,但也藏不了多少,这一点他们自己也很清楚,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坦诚相见。

  冯紫英的目标是放在诸如唐家、丁家这些附庸或者关联豪强家族身上。

  特别是那些因贩卖私盐或者海上走私的这些豪强家族,才是他的目标对象。

  甄宝琛把清单交给冯紫英之后,就小心仔细地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表情变化,她要从中找出冯紫英的真实态度。

  这张清单也是父亲和自己反复商议之后拿出来的,之前也应该和二叔沟通过。

  如果万不得已,还需要舍财免灾,那就这样做,而且也算是力度很大了。

  不过根据甄宝琛的观察,冯紫英似乎显得太漫不经心和轻慢了。

  这样一张清单,无论放在谁手里,都会引起巨大的震动,甚至轩然大波。

  但是这一位似乎却很满不在乎,或者说太不在意了。

  这是价值几百万的清单,也算是甄家准备交给朝廷的投名状。

  但在冯紫英看来,投名状肯定要交,但不是这个。

  这个是朝廷本来就会自己来拿的。

  你得拿出朝廷未曾掌握的,甚至是意料之外的东西,让朝廷额外有所收获,这才算是投名状。

  “大姑娘,这张清单我大概看了,算是你们甄家的一些诚意吧,但若我是要找纰漏,或者说甄家隐匿的东西,嗯,也能找出来一些,……”

  见甄宝琛脸色又发白想要解释什么,冯紫英挥手制止了。

  “不用解释,相信龙禁尉、刑部以及我的人对甄家的调查,会有这张清单上的‘遗漏’之物,不过这不重要,甚至我还可以作主在这张清单上替你们划掉两处,留给你们甄家,这都不是问题,……”

  甄宝琛和甄宝毓都是面面相觑,这么大方?

  但甄氏二女立马就明白这背后肯定还有更高的要求。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要用这个去说服朝廷,说服孙大人和即将到来的顾阁老他们,单凭这个,远远不够,因为这些基本上都在龙禁尉和刑部乃至都察院的清单上,我要的是龙禁尉、刑部他们手中没有的,或者说不齐整的东西,但你们甄家能拿得出来。”

  冯紫英语气慢条斯理,但却不容置疑。

  甄宝琛和甄宝毓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甄宝琛黯然道:“妾身明白,只是……”

  “大姑娘,我都承诺过了,如果冯某的承诺你都不敢信,我相信放眼大周,只怕也就没有人敢帮你们了。”冯紫英有些不耐烦了。

  再说关系你家一大家子性命,但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再得寸进尺,就显得有些不自爱了。

  甄宝琛只能点头,咬着嘴唇道:“那冯大人您想要什么具体的东西呢?唐家,还是丁家?”

  “这才像合作的样子嘛。”冯紫英满意地点了点头:“唐家的情形很复杂,我们掌握一些,甄家与其是姻亲,而且相交二十年,想必有更多我们未曾掌握的东西,至于丁家,扬州那边丁家我们掌握了解多一些,但徽州丁家,却要你们提供一些了。”

  甄宝琛心中叹息。

  来之前自己和老爹也就谈过,不吐露一些,不,是不吐露足够多关于唐家、丁家乃至其他在私盐营生上合作豪强家族的秘密,很难让朝廷,或者说冯铿满意。

  甄家,或者说四大家,木秀于林,早就被盯住了,所以朝廷自认为已经掌握足够,不需要再花多少力气,而对于唐、丁乃至其他一些豪强家族,朝廷就未必能了解如甄家这种深耕江南数十年家族那么深了,尤其是甄家还和这些家族是合作关系。

  低垂下眼睑,略作思考,甄宝琛仰起头,朱唇轻启:“好,希望冯大人记住您的承诺,先说唐家,唐家和金山卫所关系紧密,大人怕是知晓,另外唐家以前和倭寇有瓜葛,估计刑部那边也知晓一些,但我们所了解的,唐家这么些年其实一直还和倭寇有往来,只是这一股倭寇行踪诡秘,飘忽不定,水师都未必能掌握,……”

  冯紫英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倭寇这二十年基本上算是消停下来了,这是随着德川幕府在日本控制权加强之后的大势所趋,但并不代表所有倭寇就自动消失了。

  沿海始终还是有几股骁悍桀骜且行踪诡秘的倭寇,号称七大寇,南四北二中一。

  南四是指在金山卫以南的闽浙粤三地横行着四股倭寇海寇,北边长江口廖角嘴以北则有两股,而中一则是指从廖角嘴到金山卫之间的一直要到南京这一线的江面以及包括陈钱山、大衢山、滩浒山、东霍山、岱山在内也就是后世称之为嵊泗列岛和舟山群岛这一大片海域的一股倭寇海盗。

  登莱水师也曾经追剿过北边两支倭寇,但是这些倭寇规模不大,而且在沿海均有沿线暗桩,一旦水师有动作,他们便立即隐匿或者远遁,很难抓到。

  有时候沈有容他们都拿不准究竟是倭寇还是本土海盗,或者就纯粹是打着倭寇旗号的本土海盗,但这帮人也和日本那边都有联系,甚至有时候也敢去朝鲜那边抢掠。

  “唐家与金山卫所和中一这一股倭寇都有勾结?”冯紫英眉峰紧缩。

  “应该是如此,松江沿海不少商船被洗劫,应该都和这一股海盗有关,但是他们究竟是不是倭寇,不清楚,但里边应该有日本人,可据家父所知,头领应该还是我们汉人,……”甄宝琛顿了一顿,才又道:“据家父所知,这股海盗倭寇在海上洗劫所得一部分通过唐家在京师城中的一家当铺和一家首饰铺进行销赃,还有一部分大宗货物是通过扬州转手出去,……”

  如果说前面讲的情形很重要,但么这后边所说的内容就非常关键了。

  要拿下唐家,必定会面临陆、董两家乃至整个松江士人的强烈反对,这股力量不小。

  如果没有足够充分的证据,很难把唐家打倒,更别说连根拔起了。

  太和银庄中唐家股份不小,不少人也眼热,但眼热归眼热,你掀不翻唐家,一切都是空谈。

  “京师城中的当铺和首饰行?”冯紫英很敏锐。

  他在顺天府可是当过府丞的,有名有姓排得上字号的当铺和首饰行他都约摸知晓,当然一般的肯定不知道。

  甄宝琛有些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才涩声道:“大时雍坊的魁斗记,还有就是阜财坊的天顺珍宝坊。”

  冯紫英都要倒吸一口凉气了。

  魁斗记可不简单,京城八大当之一,虽然在八大当中排名居于末尾,但是京师城中当铺何止百家?能排进前八,你可以想象其规模。

  天顺珍宝坊就更骇人了,那是就在三法司——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门口的白帽胡同口子上,也是京中相当有名的首饰古玩行。

  三层楼,一楼是首饰行,二楼是古玩行,三楼是大客户或者说VIP定制谈生意的所在,在京中的规模可以说坐四望三,连沈薛林她们几个都去选购过首饰,像寻常人家根本是连门都不敢踏的。

第四百八十三章 越发棘手,越发兴奋

  早就知道甄家肯定能给自己带来“惊喜”,但是这一上来就给自己如此大一个“惊喜”,还是让冯紫英都有点儿震撼了。

  他定了定神,这才沉声问道:“据我所知,魁斗记,是永宁长公主的产业吧?”

  “表面上是,但是实际上永宁长公主是入的干股,而唐家才是真正的老板,至于他们如何分利,这却不知道了,但是京中打点多是永宁长公主一家负责,而日常经营则是唐家的人。”

  既然已经说了,甄宝琛就说个干净。

  “许多贼赃便被人以抵押的名义质押于魁斗记,然后成为死当之后,由永宁长公主介绍商贾和其他客人来买走,多是山陕那边的商人和官员,……”

  厉害,这种洗白的手段也算高明,销往内陆地区,而贼赃又来自江浙沿海,那么就很难走漏风声露馅儿了。

  “天顺珍宝坊几个股东里也没有唐家啊。”天顺珍宝坊的背后股东冯紫英也很清楚,“周应秋家是大股东,另外还有一家是张问达家。”

  “周应秋未发迹时读书得了唐家资助,后来考中进士入仕,都获得唐家的财力支持,若非周应秋早早娶妻,只怕就要入赘唐家了。”甄宝琛解释道:“天顺珍宝坊其实就是唐家出资支持周应秋的,后来周应秋又拉了张问达入股,这才是三家合股。”

  周应秋是南直隶金坛人,工部右侍郎,素来依附于方从哲,与缪昌期关系也相当密切,乃是南直隶士人的中坚力量,而张问达则是陕西士人,现为巡城察院御史,与同为陕西士人的李三才关系密切,其弟娶了周应秋的女儿。

  这一杆子就把南北士人都给拉了进来,弄得冯紫英都有点儿慌。

  甄家开的第一炮就命中了皇室宗亲外加南北士人官员,真可谓一网打尽。

  “大姑娘,你可真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一来就给我出了一道大难题。”冯紫英似笑非笑,“长公主,工部侍郎,都察院的御史,还是巡城御史,要说我和张问达还算相识呢。”

  “若是冯大人觉得这都是难题,那最好就趁早打住。”甄宝琛语气转淡。

  她听得出这个家伙语气里的揶揄味道,她也知道这个家伙肯定不会因为对方的背景就止步,更没指望这就能把对方吓住,然后就不再要求甄家这边继续提供情报支持了。

  “呵呵,甄大姑娘应该知道冯某人从来就是喜欢知难而进的人。”冯紫英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好一个唐家,果然是枝蔓攀缠,把这么多人都牵扯进来了,但越是这样,好像才越能证明你们甄家情报的价值,也越能证明我冯紫英此番的功绩,不是么?”

  甄宝琛深深地盯着冯紫英,觉得这个家伙真的是够狂妄霸道,还知难而进,但不得不说,这么做固然会得罪很多人,但一样也会讨好和赢得很多人,她感觉冯紫英似乎不完全是为了钱银财货,而更是冲着江南士绅和官场而来。

  如果是后者,那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佳的机会,朝廷这一次恐怕真的是要借着这一回机会好生清洗江南了。

  似乎是猜到了甄宝琛看出来一些什么,冯紫英并不在意,甚至还有点儿鼓励:“甄大姑娘可能看出来一些了,没错,你猜的差不离,所以也不必说出来,就按照你想的说就行,唐家的情况我很满意,那丁家呢?”

  甄宝琛深吸了一口气,“大人应该知道丁家是我前夫家,若是……”

  冯紫英挥手制止,“前夫家?甄大姑娘是犯了七出哪一条么?别说无子,大周规定无子须得要在妇人满四十,且无妾室的情形下无子才可休妻,大姑娘难道满四十了?丁家连一个妾室都纳不起?”

  甄宝琛眼圈微红,身子也微微颤抖,连甄宝毓也来扶住自己堂姐。

  这是甄宝琛最深的痛,虽说和丁中祯感情说不上太深,但是对方却连半点留恋之意都没有表露出来就直接休妻,扬长而去。

  这种羞辱,等闲女人是根本就接受不了的,最不济你也可以和离,可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难道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和甄家一刀两断彻底决裂?

  这样就能让丁家置身事外了么?

  做梦!

  休想!

  她不会去刻意诬陷丁家,但是现在要让她去替丁家遮瞒隐藏,那也绝无可能。

  “妾身和丁家已经毫无瓜葛,休妻也好,离家也好,妾身只会实话实说。”甄宝琛抿嘴稳住心神,任由甄宝毓扶住她,“丁家的情形可能大人也有所知晓,丁中祯,也就是妾身前夫,是个无用之人,在家中只是听从其父丁德义的话语,宛若木偶,丁德义相当狡谲,在歙县却表现得十分伪善,可在祁门,他却是真正的土皇帝,……”

  “他与祁门历任知县关系都极好,或者说买通吧,徽州前任知府贺大同收受丁德义金佛两尊,玉佛一个,还有京郊田庄一个,以及现银一万两,所以丁家才能在十年间连续在祁门兼并了多座茶山,至死茶农多人,祁门有多家茶商茶农来南京告状,但是都被南京刑部以诬告为由拒收,……”

  冯紫英挥手制止了甄宝琛继续往下说,问道:“贺大同现在转任何处?”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甄宝琛回答很干脆:“前任祁门知县苏博至现在是广德州同知,收受了丁德义纹银三千两,这是丁中祯和其弟丁中逵一起去送的。”

  这都在冯紫英预料之中,你丁家是歙县人,却插足祁门,而且还强龙过江横扫地头蛇,这就很霸道,甚至容易引起反弹了。

  要这样干,自己固然要有本事手段,恐怕没有地方官府的支持,那你也是休想。

  但如果府县两级官府都给你撑起,灭门令尹这句话的威力就会显现出来了。

  只是没想到丁家如此强势高效,直接把知府和知县同时搞定,这就真的是无往不利了。

  “那丁德居是丁德义之兄?”冯紫英再问,这才是丁家的底气,进士出身的官员,江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参议。

  不解决这个人,丁家就不可能彻底倒下。

  甄宝琛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点点头道:“丁德居是丁德义长兄,也是丁中祯大伯,他是元熙三十年的进士,其座师是前任首辅沈一贯。”

  冯紫英忍不住啧啧不已,这可真的是藏龙卧虎啊,也幸亏沈一贯早就致仕了,但现在人还未死,多少也还是有些影响力。

  “其他事情妾身不知晓,但是妾身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丁德居在担任归德知府时,曾经枉法裁判了一桩案件,因此使得一个寡妇上吊,他为此收受了对方五百两银子,此案因为寡妇家中亦有人,告到了都察院,但是最终这件事情应该是没有查实,所以丁德居才得以逃脱,……”

  冯紫英讶然,五百两银子会买得动一个知府?这可有点儿古怪了。“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