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在冯紫英看来,练国事论文才不及韩敬,论敏锐不及许獬,论武略不及杨嗣昌,论坚执不如方有度,论宽和不如许其勋,很多时候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平庸,但是这些特质综合起来,练国事却会成为其中最不突出,但是最为可靠可信的执行者。
可以说冯紫英在这些同学中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能够真正作为自己志同道合的“同志”,他从未奢望能够一下子就找到几个能够和自己的三观统一的“同志”,那显然不现实,但他希望通过不断的接触和筛选,找到能够接受自己观点想法的“同志”,当然这肯定需要一个过程。
其他不好说,但是从性格特质上来说,练国事无疑是目前最值得拉入自己囊中,成为自己阵营中一员的对象。
“君豫,你觉得这些盐商像不像是朝廷在养猪呢?”冯紫英突兀地一句话让练国事有些发懵。
“嗯?”
“你瞧,这些盐商本身并无什么本事,或者他们要做的就是讨好上官,然后凭借着这种独占权从中牟取暴利,朝廷也有意放任这种情形,而这些盐商为了牟取更高的利润,便愿意铤而走险,通过各种手段来获利,而当到了一定时间,当朝廷需要或者反响强烈时,便可以寻个理由,如我们所做的这些一样,……,一纸查封,几家倾覆,数百万家产充公,难道不像是过年时候杀年猪么?”
直白而刻薄的话语让练国事瞠目结舌,好一阵后练国事才摇头反驳:“虽说这些盐商依靠朝廷独占政策赚钱,但是若是他们去做那些作奸犯科的勾当,又如何能让朝廷寻到理由对其动手?”
“君豫兄,我们都清楚,当下这些盐商又有哪一家敢说他没做过这些违反朝廷规制的勾当?当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做同样事情捞取更大的利益而不被查处时,你觉得又有谁能忍得住?甚至你不加入进来,可能才会被这些人排斥,……”
对于冯紫英所言,练国事无言以对,但他还是感觉到今日冯紫英和自己说这些似乎有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紫英,你想说什么?”练国事看着冯紫英。
“没什么,君豫,你没觉得大周才立国不到百年,但是确有一些举步维艰甚至维系不下去的感觉么?”冯紫英捧起茶杯,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
“北地边患比起前明时有增无减,辽东的心腹之患越演越烈,倭人危害未减,西南更添祸患,可朝廷呢?赋税不济已经到了危若累卵的境地,增设一个矿监杯水车薪不说,还引得民怨沸腾,地方土地兼并,隐匿百姓人口,水利失修,稍有水旱灾害,便会引来大规模流民,银钱短缺,……”
“军中吃空额成风,士气低落,良莠不齐,想要裁汰却又阻力巨大,……,眼见得西夷人在武器、战法上都不断推陈出新,可我们呢?墨守成规,不思进取,……”
“看看南北差异,江南谋个温饱尚且困难,我们北地呢?陕西、陕西和北直天灾不断,流民蜂拥,白莲教趁机作祟,但我们居然找不出治本之法来解决,君豫兄,你我难道还能睡得安枕么?……”
“再看看我们这些地方上的官员,有几个是一心忠君为民,替朝廷分忧的?不是尸位素餐,便是中饱私囊,要不就是邀功媚上,……”
练国事被冯紫英这一阵话说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打断对方:“紫英,我承认朝廷民间的确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你我不就是为了解决这等困局而努力么?你提出的开海之举不已经取得了很大效果么?此番下江南,不也算是为朝廷谋得一番喘息之机么?对辽东的方略只要能如期推动,建州女真带来的威胁未必不能减轻和消除,……”
“君豫,我承认,开海之略推行开来,能缓解一时之急,辽东战略若是能顺利,或许几年后能有一些效果,但是这都是建立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而且还得要从皇上到内阁再到六部和下边地方官府都要齐心协力,眼下也是被逼得无路可走才会如此顺利同意开海之略,……”
“其实你我都清楚,单单是北地,对这开海之略的抨击声音就不小,而地方上的态度,你在扬州这段时间怕也应该感受到了,扬州府和江都县这些官员们,若是不为个人利益,有几个愿意和你打交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阳奉阴违暗中使坏者更甚,……”
冯紫英这番话让练国事内心的愤懑更甚,甚至对冯紫英都有了几分怨气,“紫英,依你之见,这大周便是该亡国了不成?”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冯紫英老老实实摇摇头,“也许一两桩事情撞在一起,朝廷还能应对,但若是几般不利都遇到一起了,君豫,你觉得呢?比如边患和水旱灾害遇上一起,流民被白莲教蛊惑裹挟,再遇上那么几个贪官污吏望风而逃,会不会酿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大祸呢?”
这一番设想更是让练国事毛骨悚然。
这太有可能了。
辽东建州女真逼迫之势愈烈,万一在北直遭遇旱灾百姓无处就食,白莲教趁机作乱,再遇上一两个胆小无能的官员遇此情况束手无策,女真和察哈尔人趁机联手犯边,没准儿就真的会成就一场不可收拾的乱世。
“那紫英,你觉得当下朝廷面对这等局面,难道就无解了么?”练国事沉声问道:“你今日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为兄应当怎么来解决这等危局么?”
“有无解,我不知道,但是不管有无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我都应当竭力而为。”冯紫英摇摇头,“但君豫兄要问该如何解此等危局,我却心中无数,方方面面点点滴滴,放眼一看,哪里都是破绽问题,哪里都需要解决,官员贪渎无能,该都察院和吏部来,边患愈重,那该兵部和都督府来,钱银不足,那该户部来,匪患丛生,那该刑部和地方都司来,问题是我们如何能让这些官员都能真正把正事儿做起来呢?”
练国事带着一肚子苦恼和疑问回去了,冯紫英没有给他答案,但是却给他指了方向。
这不是哪一个人,甚至不是哪几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哪怕是内阁一帮人或者皇帝都难以实现的。
这需要一个庞大的群体,而且是见解观点想法意图一致的,简而言之志同道合者,认可这样一个或一些想法,愿以此为此而努力奋斗的群体,才有可能实现这样的目标。
给练国事这样一个念想,比直截了当告诉他答案更好,这有助于他认真思考这一切,让他自己得出答案。
……
乳白色的长裙外罩一条浅棕色的褙子,丝萝把一头乌黑秀发简单的一束,一股子清新素雅的气息扑面而来,面对冯紫英的目光,妙玉美眸看了一眼,便淡淡地让开。
“怎么,妙玉姑娘不打算和我谈一谈?”冯紫英哑然失笑,“无论结果如何,起码林叔父将你托付给我,我起码要尽到我的责任,但妙玉姑娘也无需顾虑担心什么,我相信我自己的信誉足以让人放心。”
妙玉略微迟疑了一下,臻首低垂,站定,“冯大人,妙玉自幼栖身佛门,对世间俗务知之甚少,虽然父亲有交代,但是妙玉思考良久,还是觉得并不适合我,若是可以,妙玉希望可以由妙玉自己来决定将来。”
冯紫英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林叔父也曾有交代,你自己选择将来可以,但是却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不能出家,这也是林叔父交代的。”
妙玉嘴角浮起一抹冷峭的笑意,“冯大人,加上我妹妹,你已定有两房妻室,而且不乏女子希望入你府中做你的妾室,你又何必盯着我这蒲柳之姿?”
“妙玉姑娘误会了,林叔父有交代,紫英应承了,便要做到,并非紫英想要贪图美色,嗯,紫英也不讳言喜欢美色,但是对妙玉姑娘,我却从无此念想,只求能替林叔父完成夙愿,让妙玉姑娘未来有一个美好圆满的结局,并无其他想法。”
冯紫英早没有了那般想法,便是现在妙玉真愿意嫁入冯府,他都要考虑一番,天涯何处无芳草,若是让其入府却引来后院不宁,那还真的得不偿失了,有那心思,便是花些努力把迎春纳入府中,难道不比妙玉强?
第十一章 哲理
妙玉目光一凝,心里却越发鄙屑。
口是心非,不过对方好像又承认他自己喜欢美色,明明觊觎自己美色,却还不肯承认,还故作大度。
“冯大人,我是否出家父亲曾经和我说过,我虽然不太认同父亲的意见,但是我也答应了父亲不出家,但是我也可以栖居佛门如以往一般静修,至于说你受父亲之托要为我日后的生计打算,我想这就不必了,妙玉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栖身佛门无外乎就是粗茶淡饭,无需太多身外之物,……”
对于这个矫情无比的女子,冯紫英还真的觉得就像那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若非答应了林如海,而林如海又在信中也反复提及一定要照顾好妙玉,以弥补对她母女俩矿的亏欠,冯紫英真不想管这事儿。
至于母亲那边,冯紫英相信生米煮成熟饭了,到那时候,自己母亲也不可能再因为这等事情要废一桩姻缘了。
“妙玉姑娘,我看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可能还是有些分歧,不过这没什么,你下一步回了苏州之后,是否还要回京师呢?”
冯紫英也知道这个时候再和对方争执,对方只怕还会更加傲娇,徒增麻烦,所以也就索性任她去。
等到被现实毒打碰壁无数之后,她也就能感受到所谓方外生活佛门世界并非她想象的那么纯洁无瑕,更非什么世外桃源了。
“妙玉打算扶灵回苏州之后,先在苏州驻留几日,还是要回京师和师父在一起静修。”迟疑了一下,妙玉还是说了自己将来的打算。
“那好,林叔父为妙玉姑娘留下了一笔丰厚的家资,也算是嫁妆,我暂时代为保管,另外受林叔父委托,也要为妙玉姑娘未来做一个打算,我知道妙玉姑娘对我有些成见,不过无关紧要,你要到京师最好,我这边在扬州事情处理完毕一样也要回京师,相信还会见面,我也会替妙玉姑娘有一个安排,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妙玉姑娘接受的前提下,若是妙玉姑娘不愿意,那我也不会勉强。”
冯紫英坦荡自然的态度还是让妙玉有些意动。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内心恚怨的情绪由何而来,是对父亲的责怨,还是对自己命运的不忿?亦或是对比自己妹妹的未来所产生的失落感?又或者是在了解了黛玉和她这些身畔姑娘们的生活和所处环境的一种说不出的淡淡艳羡嫉妒?
不,不,不是,妙玉下意识的就想否定,但这却瞒不过自己的本心。
便是像迎春和探春这样的庶出女子,一样能在贾府中享受着公侯小姐的生活,而自己却从小被寄养在寺庙中,甚至自己母亲也一样如此,有家不能归,而现在自己却还要以媵的身份陪嫁入冯府,而作为妹妹的黛玉却是正妻,这何其不公?
虽然明知道这是命,但是这种强烈的不忿和屈辱感,还是笼罩在她的心中,让她不甘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让她在面对这个将来自己无法摆脱的男人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愤恨和敌视的情绪。
但即便是如此,妙玉内心也不得不承认其实这个青年谈吐风度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糟糕,面对自己的挑衅和敌意,仍然表现得很坦然大气。
“那便如此吧。”妙玉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外露,站起身来,端茶送客。
冯紫英微微一笑起身点头一礼,然后翩然离去。
妙玉放松下来,却陡然面对的是玉钏儿那张噘着嘴满脸不悦的脸颊。
虽然对冯紫英有很复杂的感觉,但是对玉钏儿妙玉却是发自真心的喜欢,这几个月的相处,已经让两人关系变得十分亲近,看到玉钏儿脸上的怒气甚至有些敌意,妙玉一时间也有些心慌意乱。
“玉钏儿,我……”
“姑娘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我家大爷是为谁着想,以姑娘的聪慧不会不清楚,怎么一片好心却成了驴肝肺了呢?”玉钏儿内心的不满溢于言表,“奴婢不明白大爷怎么就这么招您不待见了,林老爷托付给大爷的事儿,难道还错了么?纵然林老爷原来有些不对,但是他对姑娘的心意却是实打实的,大爷受他之托也一片赤诚,怎么却惹来姑娘这般冷嘲热讽了呢?”
妙玉无言以对。
“以前奴婢也没觉得姑娘和林姑娘还有云姑娘有什么,纵然不及林姑娘和云姑娘那么亲近,但是她们自小熟识,那也很正常,宝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她们来了之后对姑娘也很喜欢,可姑娘却始终不愿意和她们亲近,奴婢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玉钏儿坦率实诚的话让妙玉更是默然,她不想回答玉钏儿的问题,但是却又不忍伤了玉钏儿心,犹豫之后,才淡然道:“兴许是我这个人天生就性子冷淡不喜和人亲近吧,所以我说我这个人适合在寺庙里修行,……”
“不是这样的,奴婢不信。”玉钏儿毫不客气地反驳:“姑娘其实也很喜欢林姑娘和云姑娘,但奴婢不明白姑娘却不愿意和她们走得太近,就像是有意要和她们保持这样的情形,宝姑娘、二姑娘她们来了之后亦是如此,奴婢也不知道姑娘在想什么,……”
“玉钏儿,她们都是一家人,我不是。”妙玉嘴角浮起一抹冷意,微微挑起,温润如玉的面颊却更见清冷。
“怎么不是一家人了?你和林姑娘是姊妹,你自己不把她们当成一家人,心里有了成见,自然就难以成为一家人。”玉钏儿嘟着嘴不以为然,“我记得我家大爷说过一句话,如果你不能公正的看待别人,那么可能就是你把他当作什么人,他就会成为什么人。”
这句充满哲理佛性的话语从玉钏儿这丫头嘴里说出来,让长期身处寺庙的妙玉也是一愣,“你家大爷说的?”
“是啊。”玉钏儿却没在意,在冯紫英身边久了,成日里也能听到许多稀奇古怪但是却又不乏道理的言语,几个丫头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细细咀嚼良久,妙玉却不再言语,玉钏儿也不吭声,只是陪着。
……
“紫英这小子,回扬州之后也一样不管不顾了,我去和他说事儿,他也是轻描淡写地说几句,然后就说这都是该咱们的事儿,然后就放手不管了,……”贺逢圣看了一眼范景文,“你说他这是怎么了?”
范景文悠然一笑,“怎么了?这不也是咱们所期盼的么?如此难得的机会,对去了西疆前期又两度来江南的紫英来说却不算是什么了,他不也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么?他也希望咱们能从中多有些进益吧。”
贺逢圣沉吟了一阵,才缓缓启口:“梦章,紫英和你谈了?”
范景文默默点头,“谈了,嗯,谈了两次,你觉得呢?”
贺逢圣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走到门口,眺望着门外远处:“虽然他的许多想法未必和我的观点全数一致,但是我还是得承认,他说服了我,嗯,或者说我的很多问题他都给我了一个答案,当然,我也不知道这些答案是否正确,如他所说,那需要时间或者历史来验证。”
“君豫兄那么从容淡定的人,这段时间不也一样心神不宁?”范景文哂笑,“我知道紫英的这些想法从何而来,但是细细思之,许多却不无道理,如他所说,我们找不到其他更好出路的时候,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其实我们几个可能更容易被紫英说服,但是鹿友那里可未必。”贺逢圣摇摇头。
他是湖广人,练国事和范景文一个是河南人,一个是北直人,都是北人,和冯紫英在利害关系上都更趋一致,但是吴甡却是不折不扣的江南士人,要折服吴甡,那却不容易。
此时冯紫英却正和吴甡相对而坐,紫砂陶的杯具里微微摇了摇,冯紫英抿了一口,“鹿友,你觉得我是那种狭隘的以地域来划界确定利益的人么?”
吴甡手中捏着陶杯不语。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疾风知劲草,板荡见诚臣。”冯紫英显得很随意,“相交日久,我相信大家就能见识到各自最真实的一面,但起码很多事情摆在明面上,那却是做不得假的,开海之略,谁受惠得益最大,不言而喻,纵然有辽东边患所迫,但是客观上带来了什么,鹿友应该看得明白才是。”
“紫英,你和我说了许多,我也明白,那紫英我想问一句,当北地和江南的利益之争交于你手由你主宰时,你会怎么做呢?当朝廷利益和你们北地士人的利益出现冲突时,你又会站到哪一边呢?”吴甡抬起目光悠悠地问道。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等后世都被反复论证千百次的话题也来问自己?
“鹿友,你这是粗暴地把局部与局部,局部与整体的关系对立起来了,其实这种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你如果能仔细地研究,就会发现这是不可分割……,那么放到最后,我仍然可以明确回答你,局部服从整体,整体服务局部。”
太简单了。
第十二章 车轮滚滚
智商碾压的味道真的很不错,练国事被自己发问式说服法降服,吴甡被自己忽悠瘸了,方有度日益舔狗化,范景文和贺逢圣被自己软硬兼施,利害相逼,也心服口服,几个核心成员逐渐成型,妥了。
说服或者说游说拉拢行动并不复杂,冯紫英甚至十分坦然敞亮。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当前大周面临的困局是摆在明面上的,原因太多,若是分门别类地一一道来,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毫无疑问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朝廷出了问题了。
是典章制度,还是选人用人,是外部环境,亦或是天灾人祸,或者尽皆有之,对于练国事他们几个人来说,其实从考中进士之后他们也就已经在开始探索了。
每一个士子在越过了春闱那一关之后都会下意识地升华情感,有一种特定地家国天下使命感负于身,可以说这种使命感会随着在仕途奔行颠簸中慢慢沉淀或流失,这或许就是一个真正名臣和寻常官员的区别。
同样,在冯紫英看来,这也是这些士子三观形成的关键阶段,一旦越过了这个节点,现实的风雨和他们所经历的种种会洗涤浸润他们的精神气质,最终嬗变成为一个复杂的综合体。
冯紫英希望能够抢在这个阶段,把自己视为“政治正确”、“正能量”和“科学世界观”的东西灌输给他们,潜移默化,进而成为自己的“同志”。
练国事他们这几人就是他专门精选出来的。
事实上在回京师城之后要选谁来时,他就在琢磨了,虽然表面上是官应震起着决定权,但是冯紫英的推荐肯定是官应震考量重要依据。
练国事是冯紫英最倚重和欣赏的,当然义不容辞。
范景文性格坚硬,作风顽强,贺逢圣儒雅淡然,大度明理,这两人一个是北直人,一个是湖广人,也都和冯紫英较为投契,也是最适合首先培养的对象。
唯有吴甡,这家伙是江南人,而且性格细密谨慎,要想说服此人不易,但若是能将此人折服,那么对于在江南士人这一群体中立住脚,却意义重大,所以冯紫英也是专门挑了吴甡。
现在看来基本上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意图。
或许是前期自己苦心孤诣的积淀,又或者是自己在西疆平叛和开海之略中确立下来的威信,使得几人对自己的信任度大大提升,再加上此番让他们身临其境的接触开海之略的具体运作,真实感受可能给朝廷和民间带来的惠益,同时也让他们得以锻炼,所以进展十分顺利。
可以说冯紫英把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极致,如果还不能“收服”这帮人,冯紫英都要觉得恐怕真的是自己德行有亏人品不行了。
当然,冯紫英也很好地把握住了度,少谈些主义,多研究些问题,这才是现在该做的,也是最能让这些人信服的。
如果没有西疆平叛和开海之略带来的光环加持,冯紫英相信无论自己舌绽莲花口若悬河也不可能让练国事这些从无数饱学之士中脱颖而出的杰出人物认可自己。
当贾琏陪着林氏姊妹去往苏州一行返回之后,冯紫英在扬州这边的事务也已经日渐进入尾声了。
“紫英,南京都察院那边准备和南京刑部、南京大理寺全盘接手这边的案件了,牵扯出来不少,但是有价值的不多,……”
“君豫兄,是龙禁尉不愿意再查下去,还是真的没有价值了?”冯紫英反问。
练国事叹气,这家伙非要问这么明白,苦笑,“皆有吧,但主要还是前者,龙禁尉这帮人都是属狗的,鼻子比谁都灵,上边儿心思瞒不过他们。”
冯紫英也很淡然,“可以理解,也差不多了,朝廷并不希望留下一个稀巴烂的摊子,杀猴吓鸡也不能太过,鸡被吓傻了,就没法生蛋了。”
冯紫英的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练国事看着冯紫英,“那这边我们就退出了?”
“退出吧,整理一下成果,三家人,祸不及妻儿,和南京刑部和大理寺那边交涉一下,所涉及资产也该处理就处理了,朝廷可是等着这笔银子呢。”冯紫英不喜欢这种方式,但是却无力改变,起码现在是如此。
就这个问题冯紫英就和练国事探讨过,最终练国事也被冯紫英说服,朝廷若是一味以此类方式敛财,那只会陷入恶性循环,破坏朝廷信誉,进而影响到整个朝廷在其他方面的施政,有些制度随着时间推移也该是进行检讨审视和改良了。
练国事沉默不语,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岔开话题:“特许金收取很顺利,目前就等你的海通银庄挂牌,便可存入其中,另外开海债券的售卖也已经启动,按照前期达成的协议,毫无问题,不过在市舶司的筹备问题上,按照你的要求,这种吏员可不好找,对了,紫英,你的那种新式计算方法和记账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赞许,我和你表兄谈过了,是否可以在扬州也开设这样一个学堂,我感觉未来市舶司乃至寻常商贾人家都应该会对此类账房学徒需求越来越大,……”
见练国事的兴趣转到这上边来了,很显然这段时间段喜贵带来的这帮学徒们给了练国事他们很深印象,不但在查抄几家盐商事务中表现优异,而且对于组建市舶司之后可能遭遇的种种困难,主要就体现在进出口的账目税率计算和记账上,如果能够有足够的这种人才,市舶司组建面临的问题就将迎刃而解。
“这不是问题,在临清专门有这样一个为穷苦人家孩子谋生教授这等技能的学堂,其实并不复杂,只需要识字三五百常见字,然后就是要懂新式计算和记账方式,一年都不用就能达到标准,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要有一个供他们实习检验的环境机会,这样可以迅速实现纠错和提升,丰润祥就成了最好的实验田了,……”
冯紫英知道丰润祥是冯家和薛家合伙的营生,而在京中大观楼也是薛家、冯家的合伙营生,但薛家已然是一个没落的皇商家族,冯家何须与这等人家如此紧密合作?这让练国事都很奇怪。
不过这是冯紫英家事,练国事自然不会多问,他也不可能想到冯紫英在和沈林两家联姻之后,还会有第三桩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