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317章

作者:瑞根

  沈宜修自然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动作表情就会引来未婚夫的这般猜度,不过她的确对眼前这个郎君很满意,起码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感觉像是一个陌生人了。

第五十三章 神操作,值得期待

  初夏的微风掠过花厅,让花厅中的那幅画微微荡漾,冯紫英和沈宜修的目光都同时落在了上边,如心有灵犀,两个人又同时收回目光,对视一眼。

  冯紫英目中异彩绽放,而沈宜修则是心如鹿撞,垂首低眉,手中宫装团扇轻轻掩住朱唇嘴角边儿上一抹俏皮笑意。

  冯紫英如有神助,心中一动,“还没有问过姑娘芳名?”

  如果换了是别人,这绝对是失礼行径,或者说如果没有先前的那一段相处对话以及建立起来的微妙感觉,这样的问话也绝对会破坏沈宜修对冯紫英的印象,但现在,冯紫英这突如其来的霸道之举,反而让沈宜修有些莫名的新奇和心动。

  迟疑了一下,沈宜修才轻轻掩嘴道:“冯君此时问妾身闺名,合适么?”

  “难道姑娘还能另嫁他人?”冯紫英心中大畅,气势越发凌厉十足,“放眼京师城,何人能配得上姑娘呢?”

  沈宜修芳心一乱,微微蹙眉,望向冯紫英,“冯君是想说舍我其谁?”

  “嗯,难道不是么?”冯紫英目光湛然,直视对方。

  沈宜修悠然一叹,这才朱唇轻启:“妾身闺名宜修,还望冯君牢记莫忘。”

  “宜修当有字吧?”冯紫英进一步问,喜好诗词歌赋的女子,许多都喜欢给自己取字,这在江南尤甚。

  没想到对方得寸进尺,沈宜修有些抵挡不住,沉吟良久才道:“宛君。”

  “宛君?”冯紫英细细咀嚼,似有所得,倒是和前世中某部电视剧名字相似,但是此宛非彼婉,冯紫英更喜欢这个宛君。

  听得对方似乎反复吟诵自己字,沈宜修心中迷乱,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如此大胆出格,不但把自己闺名相告,而且还把素不外传的字也告知对方。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得知了闺名和字,收获已经相当大了,对方若非对自己好感颇深,绝对不会把闺名和字相告。

  像闺名都应该是婚后才能知晓,而女子的字,一般说来更为特殊,非志同道合好友,不会相告,这一点倒是不分男女,更应是文人之间的称谓。

  虽然今日一来大有所获,但是自己来的目的却还没有达成,这晴雯在自己府上始终不妥,冯紫英估计贾府说不定已经知晓,只不过装作不知,不过若是有人戳破,那就有些尴尬了,所以还是应当早日安排去处。

  想了一想,冯紫英觉得与其这样遮遮掩掩,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坦然相告,以对方的聪慧明理,对这等事情也应该有她自己的判断。

  “宛君,今日一来,本有一事相求,只是相处甚欢,本不该提及此事,但若是搁下,却又觉得反而小觑了宛君了。”

  冯紫英略作思考觉得还是坦然相告的好,反正自己风流好色的名声估计这位未来嫡妻都已经知晓,但是现在看起来对方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成见隔阂。

  “哦?什么事情让冯君居然要求妾身了?”沈宜修也大为惊讶,在她看来,无论什么事情似乎都不可能冯紫英做不到,而自己能办到,难道还能对自己有些非分要求?

  想到这里,她的心都禁不住砰砰猛跳,深怕对方提出什么逾线无礼的要求,这告知闺名已经是沈宜修最大的底线了,再有其他行径,她绝不能同意了。

  “宛君怕也早就听到了你这位未婚夫君的荒唐名声了吧?”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或者宛君还在想,没准儿就是眼红嫉妒者的诽谤,嗯,实事求是地说,也不完全是,你这位夫君有时会还真的喜欢任性而为,比如我和寿王殿下之间前些日子吵得沸沸扬扬的事儿,……”

  沈宜修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都说自己这位未婚夫婿和寿王为了一个丫鬟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甚至还闹到兵马司的人出面制止,这桩事儿在京师城中可谓人尽皆知。

  有些人说这是年少轻狂意气用事,有些人说是文人风流自古就有,还有人说这是世风日下不堪入耳,总而言之,一下子把这位未婚夫婿和寿王都推上了风口浪尖。

  不过知晓此事底细的都不太在意,但在民间却还成了佳话,许多人更是直接说是寿王强抢民女为婢,小冯修撰路见不平一声吼,所以如何如何。

  沈宜修只知道有此事,但是绝不相信冯紫英会为一个女子与寿王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但今日却听到冯紫英主动提及,而且还和求自己的事情有关,这就不能不让她心动好奇了。

  女人天生都是有八卦心的,只要不经意的勾起,其熊熊燃烧起来,足以压倒一切。

  “难道是真的?不可能吧,冯君岂会因这等事情而……”沈宜修绝不相信,像冯紫英这种踏上仕途的士人,岂会因为一两个女子而丧失理智?

  “呵呵,我说不完全是的意思是,某些情节是真的,但是原因和后续发展就是有人借题发挥了。”

  冯紫英简略地把情况做了一个介绍,沈宜修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儿,和什么冯紫英与寿王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简直是大相径庭,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但是勾起了好奇心的沈宜修对这个丫鬟却大为感兴趣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未婚夫婿居然会亲自去处理这桩事情,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起码这个丫鬟对冯紫英是有莫大吸引力的,虽然她不认为这个丫鬟能够挑战自己的地位,但是从中起码可以了解自己未来夫婿的观感,或者说审美观。

  沈宜修也知道冯家和荣国府贾家的关系,世交,都是武勋家族,而且荣国府贾家当家人的外甥女就是冯家三房已经订亲的嫡妻,换言之,未来这位林氏女和自己将是妯娌关系,虽然自己和这林氏女的丈夫会是同一人。

  而这个丫鬟则是荣国府二房嫡子的丫鬟,但怎么却又和冯紫英扯上了关系,无疑就有些斩不断理还乱了。

  冯紫英也无法解释清楚这晴雯自己就怎么就这么上心了,而且还如此大动干戈?

  说自己看上了姻亲的丫鬟?有点儿掉份儿。

  或者说贾宝玉答应送给自己没兑现承诺?好像人家也没说一定要把晴雯送给自己啊。

  又或者说晴雯爱憎分明的鲜活性格很讨自己喜欢?这个应该说是最真实的,但要说出来,肯定没人相信。

  一个丫鬟,有那么值当么?

  所以好吧,干脆就不解释了,我摊牌了,就这么地吧,总而言之,自己看上了,现在放在冯府不合适,所以就干脆放在沈府来,让她跟着自己未婚妻来。

  沈宜修也有些被冯紫英的这种神操作给搞懵了。

  荣国府贾家一个丫鬟,嗯,算是自己未来妯娌的舅舅家的一个丫鬟,为此还和寿王那边有这样大一场风波,然后未婚夫婿居然说把这女人送到沈府来,给自己当丫鬟,这是什么意思?

  这也太离经叛道了,简直让人觉得乱了套,她得捋一捋。

  不过沈宜修倒是觉得自己这位未婚夫婿挺信得过自己的。

  若是真的是他看上的喜欢的丫鬟,哪里不能藏身?养成外室的事儿他不也干了,何曾惧于人言?

  现在却主动放在自己这里来,这说明什么?说明对自己的信任和看好。

  当然,这个女子肯定是有些不一样的,沈宜修内心已经应允了。

  就冲着冯紫英的信任和对这个女子的好奇,她想要看看这女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自己未婚夫婿这般“割舍不下”,甚至还搞出这么大风波,也可以通过这个女子了解自己未婚夫婿的更多以往。

  “冯君不用多解释了,正好,妾身的一个丫鬟前些日子母亲病故,所以妾身便放她回去了,正说在府里重新挑一个合适的,既然冯君都说此女机敏能干,那不如就来给妾身当丫头便是,冯君信得过妾身,妾身心里也高兴,……”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也是吃了一惊,他想过沈宜修会答应,但是没想到答应得如此爽快,而且还是放在沈宜修身边,以晴雯这丫头的直来直去而且有些暴烈的性子,可千万别没几天就闹出事儿来啊。

  见自己答应下来,冯紫英反而有些踟躇的模样,沈宜修也有些惊讶,怎么自己一口答应,甚至愿意让其来给自己当贴身丫鬟,这一位怎么还有些犹疑了,难道还担心自己给这丫头穿小鞋不成?

  “怎么了?难道冯君还不放心妾身么?”

  “不是,我是担心这丫头性子过于直率,未必讨人喜欢,……”冯紫英讪讪地摇摇头。

  “那就是冯君还是不放心妾身了,……”沈宜修笑了起来,对这个叫晴雯的丫头更感兴趣了,过于直率,这个评价可真是有趣。

  “不,不,那就如此吧,拜托宛君了,也算了却我一桩事儿。”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半年后就是一家人,日后有的是时间来相互了解,而且他也能感觉得到,此女真的很让人期待。

第五十四章 锁心

  见着丽人把自己送到廊下,手中握持的宫装团扇轻摇,水墨画笔淡雅,几行字在其中,娟秀挺拔,冯紫英忍不住道:“宛君,看一看你手上的团扇好么?”

  沈宜修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对方。

  这位未婚夫君好像根本不在乎当下订婚男女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特立独行,让沈宜修触动之余,也有些兴奋。

  毕竟每一个女孩子都喜欢自己的郎君与众不同,而冯紫英的表现更是不断刷新着沈宜修的观感。

  “湖上山,一抹镜中弯。南北峰高青日日,东西塔锁碧环环。淡扫作云鬓,微雨过,满袖翠红斑。石磴半连烟缭绕,蔓萝深护半潺湲。遥望四天间。”

  冯紫英轻声吟诵,他能看得出来,这应该是描绘西湖才对,很有意境,而画作也是清新可鉴,可谓浓淡相宜。

  见冯紫英细细品读自己的词作,沈宜修脸颊越发红晕萦绕,平素女儿家所作却要被外人品读,肯定不行,但对方却又是自己的未婚夫,这种滋味难言。

  “嗯,诗画双绝,宛君,我就留下作为纪念了。”冯紫英笑吟吟的在手中把玩,顺带还放在自己鼻尖上嗅了一嗅,更是让沈宜修羞得只能把脸侧在一边,“冯君为何如此唐突?”

  “如何说得上是唐突?”冯紫英意味深长地道:“留在身畔,胜过千言,宛若缱绻。”

  沈宜修大羞,这等露骨的话语如何是她一个未婚女子能听的?太放肆了,而且沈宜修也不喜欢冯紫英这般太过随意的举动。

  举袖遮住脸颊,沈宜修有些愠怒地沉声道:“冯君这一见面就要拿走妾身的东西,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团扇却是妾身珍爱的东西,冯君如此随意拿走,那日后是不是也会轻易舍弃呢?”

  “嗯,也是,宛君这首词我很喜欢,画作我也很喜欢,团扇我更喜欢,所以很担心这团扇一直被宛君拿着会不会日久破损,而留在我手里,也许就是一样最具纪念意义的物件,我会将它好好珍藏。”冯紫英悠悠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希望我和宛君永如初见,不必悲扇,缱绻千言,好么?”

  一直到冯紫英身影消失在门外,沈自征才神色复杂地出来。

  未来姐夫和姐姐一说就是半天,他也不好去打岔,不过看自己姐姐送冯紫英离开时的表情似乎很是愉悦,甚至连那眉目间的神色都变得生动活泼了许多。

  不过此时阿姐好像却是满脸震惊恍惚,似乎是被什么所触动和惊吓了。

  沈宜修的确被震住了。

  冯紫英随口而出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彻底把她给惊住了,这显然又是一个残句,后续还应该有句子才对,但是冯紫英却没等她多问,便拿着团扇径直离去了,似乎是很有些感触的模样,让她也不好拦着深问。

  她哪里知道冯紫英是纯粹就只记得纳兰公子的这么两三句,深怕她在继续问下去了。

  后续的“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冯紫英倒也记得,但是这两句那简直就是要打破这段姻缘了,明显不合时宜,甚至就是前两句装逼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冯紫英都吃不准究竟符合不符合此刻意境。

  只是此情此景,若是不装个逼刚一刚,实在是对不起自己,所以只有硬着头皮刚一波了。

  至于日后沈宜修要问起,答案还是一个,某个古庙石碑上刻的,自己不经意看到记下了。

  见到沈自征出来看着自己面带疑色,沈宜修这才努力让自己心境平复下来,不等对方问起,便先发制人:“君庸,紫英和你说了许久,可是秋闱时政策论命题?”

  被岔开话题的沈自征点点头,“虽然我从不认为青檀书院就比我们崇正书院强多少,但是不得不说紫英在这方面的确无人能及,连文弱都自叹弗如,他观察问题的角度也和常人不一样,……”

  “那你就多和他交流切磋啊,我和他也说了,若是可以,不妨多来,……”沈宜修说此话时脸上浮起动人的红晕,然后定了定神镇静地道:“过了十二月,阿姐便要嫁过去了,你也可以多到那边来,阿姐相信君庸秋闱绝对没问题,但是春闱还需要认真对待。”

  沈自征自然明白意思,阿姐嫁过去就是冯府长房正妻,身份自然就不一样了,自己去冯府那边也不用担心谁说什么闲话。

  秋闱沈自征还是有些把握的,但是春闱就不一样。

  关键在于二甲和三甲的区别都很大,一甲沈自征是不敢奢望的,但是二甲就有可能馆选庶吉士,三甲则是毫无可能,便是二甲不能馆选庶吉士,在观政时也会被六部和都察院看好,未来前景要好得多,所以沈自征的目标就是要进入二甲。

  只是还要求助于这位比自己还小的姐夫,看见阿姐眼中的那份温柔和期盼,沈自征心中的那点儿膈应也就融化在其中了。

  “嗯,小弟明白了,不过阿姐,你和紫英说了这么久,说些什么?”

  这一点沈自征也很好奇,他自然不会去偷听。

  “问那么多干什么?不过就是说些闲文趣事,……”沈宜修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然后又倏地收敛起来。

  今天前半截的聊天让她心情很不错,甚至对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也充满了兴趣,但最后冯紫英的表现却让她一时难言,对方的放肆大胆和表露出来的诗才都让她无所适从。

  但她要承认,这个男人一次见面就牢牢的把自己心彻底锁在了他的身上,让自己对他的一切充满了无尽的兴趣,再也难以转开。

  ……

  上了车,冯紫英这才轻松地靠在后座上,手中把玩着这枚用湘妃竹和丝绢精心制作的宫装团扇。

  制作精致也就罢了,但冯紫英估计这诗固然是沈宜修所作,字也应当是沈宜修亲笔题上去的,画更是沈宜修亲手所作,委实是一样值得纪念珍藏的东西。

  放在鼻尖下,淡淡的幽香萦绕不去,油黄的竹制扇柄,还吊着一个温润晶莹的美人玉坠儿,冯紫英忍不住捏着玉坠细细把玩,良久才放入袖中。

  晴雯的事情就算是了结了,等到晴雯病好,找个合适时间就可以送她过来。

  看得出来沈宜修对晴雯也很感兴趣,当然这个感兴趣不是对晴雯本人,而是因为自己表现出来对晴雯的看重宝爱,让她才会这般感兴趣了。

  这很有趣。

  这说明沈宜修的心思已经被自己彻底调动了起来,而这往往是一种非常好的趋势。

  马车直奔这城外而去。

  今日他还和周永春约好了,要去书院一行。

  随着冯紫英声誉日隆,青檀书院都以这样一个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声名远播的学生为荣,西疆平叛,开海大略,两桩事情确立了冯紫英能文能武的形象,这也让更多的学子蜂拥而至,使得青檀书院在选择学生上日趋严格。

  估计在永隆八年春闱大比之后,下一科的学子在选择上还会更加严格,即便如此青檀书院仍然不会缺生员,每年北方诸省最优秀的学子都会首选青檀书院,而同样各省士林大儒和官员们也都以自己推荐学子能入青檀书院为荣。

  即便是在南方,因为官应震的原因,湖广学子现在也逐渐开始转向首选青檀书院而非江南的白马和崇文书院。

  在南直江西闽浙,也已经有不少优秀学子借着游历之机主动来青檀书院,这让江南几大书院也是大为恐慌,想方设法提升自己的名气和影响力,以避免受影响太大。

  现在的青檀书院比起三年前已经扩大了三倍,学生数量也从原来的一百人左右迅速膨胀到了三百人左右,估计到明年春闱之后会扩充到四百多人。

  当马车走到书院门楼时,冯紫英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土墙已经变成了白墙碧瓦,柴门依然是柴门,大概是要保持原有的风格,但是规模却变大了一倍。

  楹联倒是没变,依然古朴盎然,“立功立德,说文九千字;问心问道,著书数万言”,冯紫英忍不住回味地咀嚼了一遍。

  五年前自己就是这样踏入此处,开启了自己的求学奋进之路。

  五年时间,弹指一挥间,如白驹过隙,让冯紫英都忍不住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紫英!”

  “虎臣,仲伦,玉铉!”

  几道身影出现在门口,冯紫英也有些激动,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来过了,“伯牙,一衷,道映!”

  来的都是当年和冯紫英一道学习的西园学子,不过现在陈奇瑜已经是东园学子了,而其他几位都是上科秋闱都没过的,这一次还要从头来。

  许其勋,傅宗龙,陈奇瑜,孙传庭,宋师襄,薛文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