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除了沈宜修外,黛玉、湘云、探春都是当仁不让,尤二姐、宝钗、迎春和惜春却是坐在一旁观战。
“二筒!”
“开杠!”看见探春打出一张牌,湘云兴高采烈的拍着手,“探丫头果真是好姐姐,不像林姐姐,每张牌都是三思而行,一点儿都不大气!”
林黛玉冷笑,“非得要人家打出牌来给你碰给你开杠给你胡牌才叫大气,我看那不叫大气,叫钱多人傻吧?”
一句话把周围宝钗几女和几个丫头们都逗得哈哈大笑,探春却是气红了脸,“林姐姐,这牌我又不要,也挨不上,只有打掉,刚才沈姐姐不也说,这种牌要趁早打掉么?……”
“沈姐姐是这么说了,但是也说要观察,特别是那种上下牌都断了,但是却一张未出的就要小心了,你看三筒都下了四张了,一筒也只有一张了,明显出牌就容易被人碰或者杠,……”林黛玉噘着嘴。
冯紫英没想到这才一两日,沈宜修居然成了麻将大师?还能向这几位妹妹们传授起麻将技艺来了?
“我想到可能会是有人碰,但我又要不起,……”探春还是不服气。
“其实林妹妹和三妹妹说的都没错,这里边按照你冯大哥所说,就是一个几率问题,嗯,或者就是一个运气,……”沈宜修很喜欢这种热闹景象,虽然林黛玉、史湘云和探春三个丫头吵吵闹闹,但是越是这般,才越显得出亲近。
冯紫英走进花厅时,就被沈宜修看见了,赶紧起身,“相公回来了?”
一干姑娘们也都起身,一片莺声燕语,“冯大哥回来了。”
“欸,欸,妹妹们就别多礼了,继续玩吧,我在一边儿都听得林妹妹和三妹妹斗嘴,云妹妹幸灾乐祸,还故意挑起战争,……”
冯紫英的话立即引来史湘云的反驳:“冯大哥,小妹啥时候幸灾乐祸,挑起战争了?您这可是往小妹身上泼污水啊,您看看,这输钱还是我和探丫头,沈姐姐和林姐姐赢钱,林姐姐面前铜钱都堆不下了,您还挖苦我和探丫头,太不公平了,……”
冯紫英也是朗声大笑,“瞧瞧,这云妹妹的嘴可是从来不饶人,话一出口就必定要把人给绕进去,我啥时候挖苦三妹妹了?你这杠了三妹妹的牌,赢了三妹妹的钱,却还想和三妹妹结成统一战线?三妹妹,你能答应么?”
冯紫英的一番话把一干人都逗得又笑了起来,连带着还有些赌气的探春也都被逗乐了,这气氛真的是让人愉悦无比。
“冯大哥,沈姐姐说这是您自己想出来让人做出来的,你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东西?难道书里边也有这些东西?”史湘云很是不解冯紫英一个二甲进士,翰林院修撰,怎么能有这些心思来想这些,而且还格外有趣。
“说错了,云妹妹,这也是你们那一日玩马吊牌给我的灵感,这东西其实在运河边儿上就有不少人玩儿,不过他们都是用纸图画上一些符号,很粗糙,而且远不及用这种竹木制作这么带劲儿,你们不觉得这样玩起来比纸牌更铿锵有力吗?”冯紫英笑着道:“而且玩法也更丰富,比如除了杠牌加倍外,全部都是碰牌或者三张一样的牌,这叫对对胡;又比如手中的牌都是两张一样的,最后一张单牌和别人打出来的或者你自己摸着的牌一样,也算胡牌,……”
昨日冯紫英也只和沈宜修教授了最初级的玩牌法则,但麻将牌的玩法太过繁多,可以在日益熟练之后不断丰富,对于这些长期呆在家里的女孩子们,也不失为一个消磨时间的好方式。
对于女孩子们来说,冯紫英的表现也是让她们大为惊讶,谁也没想到冯大哥在这上边居然还有天赋,还能创造出这样一种可供大家娱乐的方式来,这和冯大哥进士和翰林院修撰印象大大不符。
一直到把姑娘们送走,沈宜修才回到丈夫身边,曼声道:“相公,这些妹妹们其实都挺好,妾身很希望她们能经常来府里坐一坐。”
“那你可以经常邀请她们来啊,尤其是我外放之后,你要养身子,不宜多出门,那么请妹妹们多来坐一坐,陪你玩一玩,说说话,我想也对你的身体和心情都有好处。”冯紫英爱怜地看着妻子,“而且……”
“而且林妹妹和薛家妹妹迟早也要和妾身成为妯娌,早一些处好关系,也能让相公放心,是不是?”沈宜修脸上露出笑容,“妾身还要多谢相公想方设法做出了这个麻将牌,能够让让大家更好地在一起休闲娱乐,这样也能化解有时候缺乏话题的尴尬。”
“看样子宛君和几位妹妹都相处甚欢喽?”冯紫英心中也略微放心,黛玉那里不用说了,关键在于宝钗这边儿,虽然他也提前和妻子说过了,妻子也显得很大度,但是真正到了永隆帝那边重新追封之后,自己如果要和薛家订亲,没准儿还会引发一些问题来。
“相公就放心吧,妾身知晓怎么做。”沈宜修看了一眼丈夫,似乎觉察到了丈夫一些担心,“林家妹妹和薛家妹妹都是很好相处的,林家妹妹虽然性子燥了点儿,但心地却很好,薛家妹妹就更不用说了,是个大度的性格,……”
冯紫英没想到才接触两三回,沈宜修已经能大致揣摩出黛玉和宝钗的性子了,笑了起来,“宛君,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就踏实了,其实我设计这麻将牌也就是希望你能和她们有一个更多相处在一起的机会,这样也免得我日后外放了你太孤单了。”
沈宜修心中一阵甜蜜,她其实也猜到了这一点,否则以丈夫的忙碌怎么可能有闲暇来做这些,而这份情意更是让她心醉不已。
第三章 兄与弟
忠顺王进宫的时候,正赶上了卢嵩从东书房出来。
看见脸色略微有些阴沉的卢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眼见得就要和自己相对而过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忠顺王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啊,卢嵩见过王爷。”卢嵩这才惊醒过来,赶紧抱拳行礼。
“才从皇兄那里出来?皇兄今日心情如何?”忠顺王和卢嵩私下关系一直不错,但是忠顺王也知道这种关系保持目前状态最好。
作为执掌龙禁尉大权的卢嵩,哪怕是自己,也不宜和其关系太过密切,虽说皇兄对自己信任有加,可忠顺王却知道沾染了权力的御座,已经容不得其他了,若是自己不能把握一个界限,那么再亲密的关系都一样可能刀刃相向。
卢嵩苦笑,摇了摇头,“王爷去了之后,也许皇上心情会好许多。”
忠顺王心里一沉。
皇兄这半年身体都不太好,连带着脾气也有些暴躁起来,前几日寿王和福王分别去看望卧床的皇兄,结果都是被训斥了一番。
福王甚至还别扔了一盅药,险些打破脑袋,吓得福王在府里都是睡不安枕,连带着苏贵妃都是赶紧到永隆帝身边衣不解带的侍候了几日,以防有人趁机进谗言对自己儿子落井下石。
“出了什么事儿?”忠顺王忍不住问了一句。
卢嵩摇了摇头,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本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位王爷一去也就能知晓,所以卢嵩也没打算瞒对方:“几桩事儿都让皇上不太满意,辽东那边狮子大开口是一桩,殿试试题上恐怕内阁那边和皇上有些分歧,还有陕西春旱日益严重,陕西布政使司传回来的消息很糟糕,还有安南那边又在袭扰南疆,……”
忠顺王吓了一大跳,“情况这么糟糕?那内阁那边拿出来对策了么?”
“还不止,……”卢嵩叹了一口气,“王爷去见了皇上就知道了,皇上这几日心情都不好,内阁那边拿出来的对策都是四平八稳,但却是难以解决问题的,要不就是时间上太过紧张苛刻,根本来不及。”
听得这般情形,忠顺王都有些后悔这个时候进宫了,但已经走到东书房门口了,忠顺王自然不可能倒回去,而且越是皇兄心烦意燥的时候,越是能显现出自己的作用才对。
所以忠顺王在和卢嵩道别之后,还是定了定心,到东书房外求见。
内侍把忠顺王引到书房外,通报之后,忠顺王便坦然入内。
永隆帝的面容气色看上去不太好,但不是卢嵩所言的心情不好,而是仍然有一抹病色,这让忠顺王忍不住启口:“皇兄,朝务固然重要,但是您的身体更需要保重才对,现在这大周朝离了谁都行,可唯独离不得您啊。”
“哼,老九,这话说得恐怕许多人心里就要不舒泰了。”永隆帝眼皮子撩了撩,随即又垂下眼睑,翻阅着案桌上的奏折,“朕看许多人巴不得朕一直卧床不起,有的人是希冀朝政按照他们的心思去办,还有的人则是指望朕干脆一命呜呼,起了别样心思呢。”
忠顺王吓了一跳。
以前皇兄虽然也若隐若现的流露出这样一些意思,但是却从未如此直白露骨地发泄内心的不满,当然,这可能也是单独面对自己时才会有的一种情绪爆发,两兄弟从小长到大,兄长平素在外人面见一直都是谦冲有度的,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偶尔释放一番。
“皇兄言重了,内阁那帮人素来老成持重,但若是没有皇兄作为他们的主心骨,他们亦不可能拿出真正切实可用之策,……”忠顺王不好搭这个话题,但是却又不能不应答,只能硬着头皮道,“至于老大那边儿,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插标卖首而已。”
被忠顺王最后一句话给逗得乐了,永隆帝笑了起来,“老九,没想到你也能用些讨巧的词儿来引朕高兴了,这可真难得啊,见到卢嵩了?没那么夸张,这等烦心事儿,那一日朕不面对?都看着这张椅子眼珠子发红,朕却是坐得如坐针毡,睡不安枕,老九,你说朕若是继续当朕那悠闲安然的忠孝王,岂有这般烦心?看看朕这两鬓的白发,与日俱增,当了这个皇帝,朕寿元起码减二十年!”
忠顺王赶紧摇头,“皇上切莫说这等不吉利之言,皇上龙马精神,千秋万载,……”
“行了,老四这等话语也就是糊弄外人行了,你我两兄弟还说这些有意思么?”永隆帝淡然摆手,鹰目中掠过一抹向往之色,“朕也希望能像父皇这般多活几年,但各人不一样啊,所以朕一直修心养性,除了朝务,朕基本上都没有了其他喜好……”
也只有和这个一母同胞永隆帝才能丢开其他羁绊,随意任性地说一些自己无法向他人启口的话,这也是永隆帝最珍视自己和这位一母同胞之间感情的缘故,当然这位兄弟也帮了自己不少,只不过却是过于贪财了一些。
不过若是他既不贪财,又不好男风,只怕自己又难以对他推心置腹了。
永隆帝从不相信什么忠贞不二,若是一人无欲,那只能说明此人所谋乃大,哪怕是内阁那几位,永隆帝内心也很清楚他们所图,要么图个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好在史书中浓墨重彩留下一笔,要么就是要为家族子孙或者学生子弟留下一笔丰厚的政治遗产,继承他们治政理念,或者就是要为他们的乡人争取更多的利益,所作所为,无外乎这三者。
若是没有这些图谋欲望,永隆帝一样无法信任这帮人,虽然这帮人的毛病一样不少。
面对皇兄的感慨,忠顺王只能保持沉默了,这个话题不是他能接口的。
永隆帝很快就收回了儿女情长,恢复了作为一个帝王的冷静,“卢嵩恐怕也和你说了,朕还以为今年会好一些,但是没想到依然是让人失望的消息迭传,陕西春旱远超语气,陕北乃至甘肃一带夏收恐怕又要出大问题,陕西布政使司已经上书请求免去三年赋税,而且还需要调粮赈济,榆林粮价比去年十月已经翻了两倍,……”
忠顺王心里也是一颤,这可真的是一个太过于糟糕的消息。
按照惯例,暖冬,春旱,紧接着就必定会起蝗灾,今年陕西收成就危险了。
而陕西素来就是不安定之地,尤其是陕北历来都是匪乱丛生,冯唐坐镇榆林还算能稳得住,但是现在九边总督换成了陈敬轩,榆林总兵贺世贤虽然也算老练,但是却没有冯唐那般威信,固原总兵侯孝端乃是修国公侯家一脉,却是个无用的老好人,只怕一旦起了匪乱,很难控制得住局面。
“皇兄,陕西乃是西北边地之要害所在,断断不能乱,只怕这赈济之粮须得要尽早安排部署到位才行,否则一旦起了匪乱,其花销就不是一些粮食能压得住了。”
忠顺王对这一点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广元十三年的匪乱就是在陕北爆发,足足用了两年时间才算压下去,军费开支超过五百万两,让广元帝也是因此心力憔悴,郁郁而终。
“朕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永隆帝脸色越发阴沉难看,“但粮食从哪里来?河南也一样受到春旱影响,洛阳、开封、郑州三地粮价也已经上涨了接近一倍,山西自身难保,湖广今年看起来倒像是风调雨顺,但是要把湖广粮食调到陕西,这运输又是一个大问题,哎,……”
“皇兄,不管怎么,这事儿都得要做到前面,陕西绝对不能乱,否则大周在甘肃宁夏乃至开边拓土赢得的口碑就都要付之东流了。”忠顺王沉声道:“这关系到大周的未来,……”
永隆帝悚然一惊,老九的提醒让他更是警醒。
拓土哈密和沙州是他这两年最大的政绩,也赢得了北地士人的交口称赞,如果陕西一乱,受到影响的必定就是甘肃宁夏,补给跟不上,弄不好甘肃宁夏又要重演前年故事,那就真的成了大笑话了,到时候北地士人的风评定然会倒转,加上本来就和老大关系密切的江南士绅只怕更要攻讦自家浪费粮秣帑银了。
“老九,你说朕把冯唐从三边换到辽东是不是有些草率了?”这种话也只有当着自家兄弟永隆帝才会这么说,“朕感觉陈敬轩软了一些,驾驭不住三边的局面。”
“皇兄,陈敬轩原来一直在漕运上,对边地军务了解不多,担任蓟镇总兵时间也太短,好在三边主要应对的蒙古人,只要土默特人不起风浪,问题就不大,如果陕北真的起了匪乱,只要粮草补给跟得上,我相信陈敬轩和贺世贤还是能够压得住场面的。”忠顺王知道自己皇兄担心什么,“陈敬轩不好说,但是贺世贤也算是边地宿将,纵然不及冯唐名声大,但是在平息宁夏叛乱时表现也是可圈可点的,皇兄不必太过忧心。”
第四章 大计
永隆帝沉默不语。
西北局面的不佳始终是个隐患,甘肃宁夏加上刘东旸他们拓土的哈密和沙州,看起来光鲜无比,但实际上弊病已经开始显现出来,那就是后勤补给的困难,耗费巨大,已经成为一个让他隐隐有些后悔的隐痛。
之前张景秋和柴恪就在谈及收复哈密和沙州时就曾经向他禀报过收复哈密、沙州的利与弊,但是当时处于那种局面下,自己必须要赢得民心和北地士人的支持,做出了这个决定,现在哈密和沙州倒是收复了,但这经年累月的补给就成了三边的一个痛点了。
陈敬轩给内阁和自己奏折中通篇都是粮秣和钱银的严重不足,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甘肃镇和哈密、沙州的补给消耗过大,陈敬轩甚至隐约透露出了是否可以放弃哈密的意思,还好这厮还没说要放弃沙州,但即便如此,也在内阁中引起了很大的争论。
但还好,大家都明白这事儿的敏感性,尚未扩散,只局限于几位阁老和自己知晓,但户部那边也一直在喊辽东和三边的开支过大,已经到了难以支持的地步了。
可一旦陕北起了匪乱,补给肯定无法再像原来那样基本能够维持,只怕甘肃宁夏二镇就支持不起了,尤其是哈密和沙州两地,还能保得住么?
想到这里,永隆帝就觉得自己脑袋隐隐作疼,怎么这父皇治政四十年,却能六下江南潇洒无比,轮到自己却成了如此烂摊子?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让他也是心意难顺。
“皇兄,既然湖广丰收在望,不如趁着北地情况尚未恶化,现在湖广屯粮,先行运送至西安,只要能给甘陕民众一个西安屯有大量粮食的消息,就能让陕北粮价稳定下来,另外不妨也让河南从江南调粮,稳住了河南,陕西那边粮价再涨的余地就不大了。”忠顺王忍不住插言道。
永隆帝苦笑,“老九,户部虽然还有一些银子,但是那都是应急所用,你这所言花销巨大,田赋和开海之略所能余留的银子都要十一二月份去了,眼下哪里来银子提前做这等事情?”
忠顺王默然,好一阵后才道:“何不向海通银庄借贷?”
永隆帝也迟疑,“内阁中亦有人提出向海通银庄借贷,但反对声亦是不小,主要是在利息上,你也知道这一借便不是几十万两的,起码是一二百万两,且不说海通银庄能否拿得出来,这利息一年就是不小数目,……”
在商言商,忠顺王再想帮皇兄一把,要说借银子不计利息那也是万万不能的,便是想要低息都会遭到其他股东们的反对,也难怪内阁里也是反对声不小了。
“怎么不说话了?”永隆帝哂笑,“关系到自家利益,就觉得好办了?”
“皇兄说笑了,不过皇兄也知道这海通银庄乃是数百股东集合而成,其中咱们张氏宗亲便有数十人之多,北地士绅商贾,江南士绅商贾,加上海商和湖广南直的盐商和粮商皇商,成分复杂,虽然臣弟要说起来也是第一大股东,但是算下来也无足挂齿了,……”
忠顺王一脸尴尬,苦着脸解释。
海通银庄的股东具体名单只有冯紫英手中才有,但是作为第一大股东,忠顺王大略知晓,便是龙禁尉也只知道一个大概,要具体到每一个人,就只有冯紫英才知道了。
“老九,你的意思是你也做不了主?”永隆帝有些好奇。
这海通银庄的情况他是大略知道,但是如何运作,以何种模式来盈利赚钱,他却知之不多,只知道当初和朝廷达成了协议,登莱这边水师舰队和相关船厂、码头建设海通银庄会提供贷款,其他就没有了。
“皇兄,这海通银庄当初成立之时,便有一个章程,也是各家股东都签名认同的,明确了运作模式,无论是谁都不能超越这种商业运作规则,臣弟也好,冯紫英这个发起人也好,都不行,这一点也是得到了当初所有人的认同,否则,江南那帮士绅商贾,盐商和粮商,都不会加入进来,不就是担心咱们皇室宗亲和朝廷占他们便宜么?但实际上咱们这些皇室宗亲只怕比他们还反对朝廷掺和进来呢。”
对这帮宗亲,忠顺王是很不屑一顾,如果不是当初要筹集银两打开局面,他还真不愿意和这帮或近或远的亲戚们打交道,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有这帮人的加入,的确也让北地很多士绅商贾心里踏实许多,也带动了北地士绅商贾们的入股。
“当初和登莱那边的贷款,这帮人便一直不同意,觉得利息太低,而且朝廷并未给银庄提供多少帮助,还是冯铿去专门做了几番解释,才算勉强说服这帮人,要说这帮人忠君之心真还不及寻常士绅商贾。”
忠顺王的感慨让永隆帝也大为触动,利益之下,谁会退让?这些皇室宗亲,论礼法都是自己臣子亲戚,但一谈到利益,便再也没有那份温情脉脉的情义了,要从他们嘴里分羹,那更是休想。
“既然如此,那老九你还提及说要从海通银庄借银子?”永隆帝沉默半晌方才道。
“皇兄,臣弟是没这个能耐的,但是冯铿也许可以。”忠顺王略作犹豫便道:“前番登莱贷款事宜,也是如此,但冯铿便找了几个头面人物一一说服,虽然中间也有些波折,最终还是得以通过,此番虽然也有难度,但是臣弟觉得以冯铿的口才,还是能够说服这帮唯利是图的家伙。”
“冯铿真有如此本事?”永隆帝有些惊讶,开海之略固然是冯铿提出来,也足以证明其在宏观大略上的远见,但这和具体银钱的放贷又截然不同了,永隆帝很清楚那帮宗亲的胃口和德行,要说服他们可不简单。
“虽然臣弟也不知道冯铿如何说服这些人,但是臣弟对冯铿的本事是很佩服的,他总能找出一些道理来让人不由自主的跟随其想法道理而动,……”忠顺王笑了起来,显然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
永隆帝微微颔首,似乎是揣摩着什么,又像是有些触动。
“皇兄还在为辽东事务烦扰?”忠顺王小心翼翼地道。
“这卢嵩也是多嘴,你也知道了?相较于陕西之事,辽东这边就不算什么了,起码没有那么急,只不过朕觉得自己都算是心急胃口大的人了,但这冯唐似乎比朕更甚。”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只是这抹笑容有些复杂,“老九,你可知道他要什么?”
忠顺王一阵紧张,“臣弟也想知道。”
“哼,他提出将宽甸六堡划给舒尔哈齐的建州右卫,同时允许舒尔哈齐招募朝鲜流民来宽甸六堡一带垦荒。”永隆帝一字一句道。
宽甸六堡虽然被李成梁放弃,但是只是在实际行动中撤出了军队,但是理论上这里仍然是大周朝控制地区,只不过为了避免被努尔哈赤所突袭,加之补给困难才撤出,现在交给建州右卫管辖,好像也说得过去,唯一有些不符合常理的是,宽甸六堡紧邻建州左卫的羁縻地,而非建州右卫羁縻区域。
忠顺王自然也明白这里边的道理,皱着眉头道:“只怕努尔哈赤不会答应,另外朝鲜那边也会有反应吧?”
“朕也担心这一点,虽然现在朝鲜和努尔哈赤眉来眼去,但是那也是因为努尔哈赤在关外势大,也是咱们辽东这边实力不足的缘故,但若是放任舒尔哈齐在宽甸六堡一带扎根并吸纳朝鲜流民,一来努尔哈赤不会答应,会激化冲突,战事不休,二来朝鲜方面会不会因此生恨,更与努尔哈赤打成一片?”
忠顺王也拿不准了,这等军国重事,他能大略知晓,但要拿主意,他却不敢妄言,“诸位阁老和兵部的意见呢?”
“不太赞同,齐永泰和李三才是支持的,方从哲坚决反对,叶向高和李廷机则不太明确,没有反对,但是却提出了几点担心,主要还是担心一旦战事迁延,户部支应不起。”永隆帝一样也是迟疑不决,兹事体大,的确不敢轻易遽下决断,“而且一旦朝鲜与我们交恶,大周在辽东局面会更为险恶。”
“难道冯唐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忠顺王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他应该有一个说法才对。”
“他自然也有他的一番理由,也不能说不对,只是朕和内阁都担心他所言能否达到目的。”永隆帝叹了一口气,“冯唐在奏折中提出,朝鲜国王李晖迫于努尔哈赤威势,对建州女真日益阿谀,但又惧于大周压力,所以便有意采取左右逢源的骑墙之略,目前大周尚无力迫使朝鲜改变政策大势,那么便应当谋取实利,像扶持舒尔哈齐的建州右卫招募朝鲜流民与努尔哈赤抗衡便是一策,……”
“皇兄,就这个?”忠顺王皱起眉头。
“当然还有,冯唐提出,从山东、北直、河南迁民至辽东辽西充实边地,迁民三十万,免赋税二十年,并在前三年提供粮食种子和耕牛等支持,……”
忠顺王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连皇兄和内阁都是如此踌躇犹豫,这个口子就开得太大了。
迁民实边不是什么新路子,但是迁往辽东,尤其是现在迁往辽东就不能不慎重了。
努尔哈赤之发展势头之所以如此迅猛,除了其一统建州女真和兼并了海西女真的辉发部和哈达部外,还有一个更重要因素就是他招募、吸纳和掳掠了辽东汉地的许多汉人,甚至包括从察哈尔那边都吸引了许多流落在塞外关外的汉人。
这一部分汉人给女真带去了冶铁、制甲制革、农耕等原来女真从未掌握过的技术,使得建州女真第一次具备了自家打造兵器和制作甲胄的能力,实力大增,这样才让他具备了进一步吞并海西女真的实力。
要知道努尔哈赤是靠十多副破烂甲胄起家的,对于兵器和甲胄的制作能力格外重视,只要有本事的汉人在其麾下反而能获得比在关内更好的待遇,生活也更好。
正因为如此,现在朝廷对于辽东的局面也是三心二意,踌躇不决。
明知道辽东现在单单依靠军屯根本无法支撑起辽东需要,大量补给和物资需求都不得不从关内运入,而单单是运费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且除了粮秣之外,其他一切物资都需要从关内运入,这种巨大补给困难严重制约了辽东方面的自我补给能力,使得任何一次行动甚至许多训练都不得不考虑自身的补给是否能得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