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514章

作者:瑞根

  “所以紫英觉得以山陕商人来开矿、建厂,便能给这些人以一条谋生之路?难道说这些山陕商人就是善人,那等矿山和工坊不也一样日夜操劳,只怕未必比租地或者给人当雇工好。”文震孟深吸了一口气。

  “起码多给他们一个选择吧。”冯紫英摊摊手,“有句俗话说得好,条条蛇都咬人,矿山、工坊里去谋生,能混一个饱饭,给人雇工或者租地,也差不多,可官府对矿山、工坊起码更有约束力,但对乡绅呢?”

  这句话击中要害,士绅的话语权可要比商人大多了,士绅之所以有一个士字,也就意味着他们多多少少都和读书要沾些关系,而读书却是士人的根本,也是立身之基。

  相比之下商人纵然有影响力,但却是无法和士绅相比的,所以许多发达的商人才不会不遗余力也要让子弟去读书出仕,或者买地成为田主,以求二三代之后晋升为乡绅。

  见文震孟无言以对,冯紫英自然也会不得理不饶人,“文起兄,先前小弟说的这些也都在那篇《论新兴阶层与当下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变动模式——从永平府工矿产业的发展说起》文章中,若是文起兄有兴趣,不妨一看,说来说去,我们也是迫于无奈,北地经济远不及江南,这是不争之事实,可朝廷现在财力枯竭,面对周边敌人越多,如何来应对,总要求变,寻找出路才是,……”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套路

  文震孟的脸色也慢慢缓和下来,冯紫英并没有得寸进尺,而是更坦然地解释,观点有分歧很正常,士人之间的争论再常见不过了,他文震孟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也罢,此事事了之后,愚兄回去之后定要去拜读贤弟的大作。”

  冯紫英笑了起来,“文起兄,大作不敢说,但是小弟却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如果说开海之略是站在前人的基础上所出,但这一次在永平府所感所写,却是小弟一番心血,以前在翰林院不觉得,只有到了下边儿才能深刻感受到大周最底层的这些具体详实的各种问题,也才能明白州县所要面对的种种难处,而不是单纯的朝廷各部所统计起来的各种数字。”

  “哦,那紫英你的意思是这永平府一年对你意义巨大?”文震孟之前也对冯紫英以二甲进士和庶吉士身份外放大为不解,甚至他们这一科的进士都是难以理解。

  就算是冯紫英在开海之略上风头太盛引起前几科的前辈们不满,但是他有齐永泰和乔应甲作为靠山,不去吏部、户部和即将成立的商部,也完全可以选工部或者刑部这些较为靠后的部门中去沉淀积累两年,何必要主动求外放来避嫌?那付出代价实在太大了。

  但现在看来似乎冯紫英是早就谋定后动,并非完全是因为受到了一些外界压力,这更增添了文震孟的好奇心。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小弟一直很赞同这个观点,如果你不能对一州一县的实际情况真正掌握了解,哪怕你当了六部尚书或者阁老,要对这个国家朝廷做出决策,你心里都是没底的。”

  冯紫英的这番话无疑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观点,当下朝中诸公亦有不少是没在州府这一级干过的,许多都是直接在六部和都察院里慢慢打熬资历,顶多也就是到省这一级的布政使司或者提刑按察使司干过,然后就直接踏入六部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文起兄其实也可以到州县去体会两年,不管实在江南还是湖广抑或北地,绝对是大有裨益的。”

  文震孟点点头,“贤弟这般说,愚兄倒是真的有些兴趣了,不过此番咱们还是先把这流民之事解决好吧,这等天气之下,十万流民跋涉数百里,恐怕麻烦很大。”

  “当然,这才是当务之急,小弟此番前来,就是担心流民在路途中会遭遇困难,在永平府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帖,但顺天府这边,小弟是真的不太放心。”

  冯紫英步入正题,“不知道文起兄这一路行来,香河宝坻这边情况如何?”

  文震孟迟疑了一下,“流民行进速度可能慢了一些,因为天气原因有所延滞,加之老弱妇孺进行一段便需要休息,……”

  “文起兄,他们的进度起码比原来预定的慢了近五天,我们那边早已经准备妥当,沿线安排了九个安歇点,柴草、木架、热汤、粥饭,一应停当,可从香河到丰润这里,我看顺天府这边县里都不太上心啊。”

  文震孟也有些尴尬,他只是一个户部总务司的副主事,要说来督促这些香河、宝坻、玉田、丰润几县的事务显然就有些力有不逮了。

  而且这本来也不是人家的本份儿活儿,要说也该是户部和顺天府的事儿,和这几个县关系不大,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尽义务,户部和顺天府里能给多少补贴?没准儿几县都还要自己帮补一些,自然没有热情。

  “紫英,你如何知晓香河、宝坻那边儿不太上心?”文震孟搓了搓手,犹豫不定。

  “文起兄,这么大一桩事儿,对我们永平府来说,可是天大的事儿,朝廷旨意我们可都是令行禁止的,论理前部都该过了沙河渡口了,可现在我们都一路走到丰润了,还没有见前部人影儿,这样拖下去,十一月中旬都未必能走到啊,那个时候天气会更糟糕,许多人怕是……”

  冯紫英没说下去,但文震孟却明白,许多老弱只怕就熬不过去,路上既劳累又要顶风冒雪,若是心狠一些的,还巴不得如此,起码可以减轻许多负担,但是冯紫英的态度让文震孟心里也是颇为触动。

  “紫英,我也是一路过来的,说实话,玉田和宝坻那边都没怎么准备,但是你也知道我只是户部官员,不是都察院的,而且顺天府那边,现在府丞出缺,府尹会甫公那边,唉,……”文震孟叹了一口气。

  会甫公是指府尹吴道南,江右名士,文才过人,不但叶向高很欣赏,而且与方从哲过从甚密,所以明明就不是一个擅长实务的角色,干过礼部尚书都没问题,但是要让他干这顺天府尹就真的太为难他了。

  “户部那边难道没和顺天府沟通交涉过?”冯紫英皱眉,若是这户部撒手,顺天府不来气,这桩事儿就真的棘手了,这南线如此,北线岂不是更糟糕?

  “崔公安排魏郎中去过,但顺天府那边治中梅大人事务繁杂,可能就没太多过问,多是交办给了各县。”

  冯紫英猛然醒悟过来,急声问道:“梅之烨?”

  “嗯,是梅大人现在负责粮储杂务这一块,吴大人基本上是不太过问这般俗务,加之府丞出缺,所以许多事务都是由梅大人来负责安排,怎么,紫英和梅大人很熟悉?梅大人是湖广人,嗯,与文弱、梦章他们可能要熟悉一些。”

  文震孟还以为冯紫英真的和梅之烨相熟,却不知道这里边的原委。

  冯紫英苦笑,能不熟么?只不过这个熟和文震孟理解的“熟”不太一样。

  人家退婚的未来儿媳妇却要马上给自己当媵了,纵然是梅家退婚在先,但是却骤然变成嫁入冯家为媵,这很有点儿示威打脸的味道,无论是谁只怕心里都不是滋味,梅家是湖广名族,梅之烨又是个好面子之人,只怕心里更为窝火。

  只不过冯紫英从未想到过自己居然也还会与梅之烨有这样一番交织,自己就在说再怎么顺天府不上心,这毕竟是为其减轻压力,居然这么轻慢,原来这里边还有如此隐秘。

  见冯紫英表情有些诡异,文震孟讶然:“紫英,怎么了?”

  “嘿嘿,这位梅大人我倒是不熟悉,只不过这里边……”冯紫英摇摇头,却不再言语。

  文震孟颇感吃惊,冯紫英虽说风头太劲有些遭人嫉妒,但是梅之烨都什么年龄了,四十岁之龄,比自己还要大几岁,也是才从翰林院出来升任顺天府治中,照理说不该和冯紫英有什么冲突才是。

  而且冯紫英和湖广士人素来亲善,像官应震是其老师,柴恪对其甚是欣赏,也和其父相交莫逆,冯唐出任蓟辽总督很大程度就有柴恪的推荐之力,而年轻一辈的湖广士子,如杨嗣昌和贺逢圣都是与其相善,怎么这梅之烨难道还能有什么恩怨不成?

  但看到冯紫英不太愿意说,文震孟也不好深问。

  “其实也没什么,我和梅大人并无往来,只不过家眷……”冯紫英耸了耸肩,这等事情人家日后回去问一问便知,但自己却不方便多说。

  文震孟知道这是私事,心里安定下来,但却也对梅之烨有些看法,难怪顺天府这边准备如此粗糙疏忽,进展缓慢拖沓,这里边还有这层因素在其中,但是因私废公,那就有些不合适了。

  沉吟了一下,文震孟这才道:“既如此,紫英有何打算?”

  “小弟希望文起兄能帮小弟一把,既然顺天府衙那那边不好接洽,能否请文起兄与小弟一道,去丰润、玉田以及宝坻几县去。

  拜访一番,请各县能多加派一些人手和物资,尽可能把路上的各种不备考虑周全一些,以便于流民能尽快抵达目的地,这样既能减轻各县的压力,我们永平府那边也能早日了结这桩任务,向朝廷交差。”

  冯紫英的建议让文震孟有些踌躇,他一个户部副主事也不过就是正七品官,可顺天府的县都是京县,知县都是正六品,便是县丞都是正七品和他平级,他这个户部副主事人家买账不买账,真不好说。

  若是去了碰一鼻子灰,办不成事不说,而且也会大伤颜面。

  “文起兄口口声声说要做实事,此番小弟亦是想要为京中流民和朝廷做一番事情,但求文起兄出面协助一把,其余亦由小弟出面来说和,这恐怕不为难文起兄吧?”

  冯紫英笑吟吟地看着文震孟。

  文震孟也是被逼上梁山了,这等情形下若是自己还要退缩,只怕真要被此人看轻了,“也罢,就依紫英所言,也不必紫英当先,这是朝廷交代下来的事务,我自然不会退缩,紫英只需要一道表明姿态即可。”

  “好,我就知道文起兄是个耿直人,不会在正事上退让,小弟甘附骥尾,若是有什么需要小弟出头扛上的,小弟绝不后人。”冯紫英猛地一击掌,“那我们今日就从这丰润县开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心人

  “吉田,你觉得此人如何?”进入房间之后,苏妙收敛起来了先前的清冷气质,取而代之的一种深沉的阴郁感,一只手却捏着一把小一号的折扇轻轻玩弄着。

  “小姐对此人很感兴趣?”宛如入鞘刀锋一样的男子也隐匿了他身上浓郁的凛冽杀气,皱着眉头道:“此人武技很普通,他身旁那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倒是不能小觑,不过如果突袭的话她躲不过我三式,如果正面相遇,三十招之内,她如果逃脱不了,我便能击杀她。”

  “那另外几人呢?”苏妙饶有兴致地道:“冯铿不是以武技见长,这我知道,但他能却能让一帮民壮击退蒙古骑兵,虽说是倚城而守,但是数倍敌人依然未能得手,倒是让我很好奇,总要弄明白对方胜利原因心里才踏实。”

  “会不会是其父专门派了亲卫队来保护他……”吉田秀次不太相信一个文臣能有如此胆魄和韬略,皱起眉头,“那个黑面年轻人倒是像一个武士,他身上的杀意应该是无数次战场拼杀中锤炼出来的,另外一个人很普通,看不出什么,另外三人应该是中原武林高手,但水准不算特别高,我一个人可以以一敌二击败他们,但要杀他们比较困难,以一敌三的话,我没有把握。”

  击败和杀死对方是两个概念,吉田也是用这种方式来介绍对手的水准。

  “吉田,冯铿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太阁逝世之后,家康将军转向,一直到现在,但秀忠将军和家康将军看法不一,当下国内仍有不服将军之人蛰伏,但将军却又不能施之以武,所以借助外部战事来确立武勋,也是秀忠将军的一个选择,……”

  苏妙的话让吉田秀次默默点头,他们一行人此番受胁坂安治的命令北行,主要就是要全方位了解大周和北面的蒙古人、女真人之间的对抗情形。

  “小姐,我们离开中国太久,在中国境内已经不再像十多年前文禄庆长之役之前那样得心应手了。”吉田秀次摇摇头,“我不清楚寺泽将军他们此次进军江南的目的,但是何等袭扰,意义不大,如果秀忠将军只是以这点兵力,那么连牵制作用都难以实现。”

  “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只能慢慢来。”苏妙平静地道:“胁板大人要求我们收集一切我们能收集的情报,本身也就是为长远考虑,三千兵力连袭扰都够不上,一时间得手说明不了什么,秀忠将军也许是利用他们来试探大周比起二十年前的状况如何了,但现在看来,某些方面大周已经比二十年间还差了许多,但是大周毕竟如此之大,人才辈出,我们不能小觑。”

  “小姐你是说这个冯铿?您未免太高看他了吧,不过是借助父辈余荫的一个文臣,或许还是有些能力的,但是您要说能对我们有什么威胁影响,我可真没看出来。”吉田秀次不以为然。

  “哼,吉田,偏见蒙蔽了你的眼睛,想想永平新军能击败蒙古人就知道不简单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一旦我们真的要和大周开战,我们急需要掌握每一支部队每一个文臣武将的基本情况,甚至包括他们内部的各种复杂关系,以便于我们能确定我们拿出最合适的对策。”

  苏妙的话让吉田秀次吃了一惊,“小姐,寺泽大人他们并没有能力向中国发起进攻吧?”

  “现在当然没有,但是日后呢?”苏妙冷然,“文禄庆长之役因为太阁的过世而功亏一篑,但是朝鲜的孱弱和大周的力有不逮我们已经可以略窥一斑了,秀忠将军如果要想继承家康将军的辉煌,要想证明德川家可以取代丰臣家成就大势,就必须要继承太阁遗志继续前行,否则何须让寺泽和胁板大人他们有此番行动?”

  苏妙的话让吉田秀次一时间不语,国内对家康将军取代丰臣一脉还是有些看法的,毕竟太阁一统日本,成就辉煌大业,家康将军有坐享其成的嫌疑,而且现在太阁还有秀赖,所以国内支持秀赖的也不少,这也让家康将军不胜烦恼和忧心。

  “现阶段我们是需要了解评估大周的真实实力,这十多年我们日本几乎没有怎么关注中国之事,他们内外环境已经有了一些变化,像建州女真的崛起我们可曾预料到过么?现在其对大周的压力甚至已经超过了蒙古人,辽东已经取代了蓟镇和宣府成为大周最精锐的军镇,就是为了对抗建州女真呢,其势必影响到我们对朝鲜的攻略,……”

  吉田秀次终于点头:“那小姐的意思是……”

  “这个冯铿是蓟辽总督冯唐之子,而永平府又是中原物资输往辽东的咽喉要地,其在这里担任同知,而且还击败了蒙古人入侵,其人有大志,不可小觑,现在我们去辽东了解情况不现实,但可以通过对永平府的布局了解,来一窥大周辽东乃至蓟镇各方面的情况,……”

  苏妙沉吟了一下,“吉田,你可知道此番寺泽、九鬼和胁板他们出兵江南,就是应建州女真之遥?”

  吉田秀次大吃一惊,“您是说将军和建州女真结盟了?”

  “这却不是我知道的了,我只知道建州女真那个首领努尔哈赤也不是简单之辈,他能拉拢蒙古人为其所用,自然也希望拉拢我们为其所用,觉得所有人都愿意当其棋子吧。”苏妙美眸中掠过一抹精芒,“但到最后谁利用谁,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吉田秀次没有再接这个话题,而是径直问道:“那小姐要吉田现在做什么?”

  “你去跟着那个冯铿,看一看他此番进入顺天府做什么,据我所知,大周地方官员轻易不得离开本境,他却微服进入顺天府,必有重要之事,我们只要全方位的了解对手,才能让我们日后在面对他时,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决定。”

  轻轻一合那柄小折扇,苏妙目光转为深沉:“我有一种感觉,这个冯铿未来会成为一枚重要的棋子。”

  “棋子?”吉田秀次不解。

  “世人皆为棋子,汉人有一句话,蜗牛角上校雌雄,石火光中争长短。看似是对大家计较争夺这些利益的一种鄙薄,但是你我皆凡人,都避免不了世情俗务,所以蜗牛角上也好,石火光中也好,都一样要尽力去争,去做,而寺泽和胁板大人何尝不是如此?”苏妙幽幽一叹:“所以我们都是棋子,冯铿也一样,如何把准这些棋子的走向,便能助我们这些棋子做出正确走向。”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很多有心人的关注,单单是这一趟顺天府诸县的微服之行,就让很多人盯上了他。

  此事的他正在于文震孟一道拜会丰润知县刘思诲。

  “难得啊,紫英你这屡过我丰润,却从未驻足停留,今日却怎么贸然来我丰润,也不怕都察院弹劾?”

  刘思诲是江右赣县人,典型的江南士人,三十八九岁,年龄要比文震孟都要大一截,称得上是冯紫英的长辈了,而且刘思诲和周永春、毕自严皆为同科进士,关系都还不错,而周毕二人现在是青檀书院的山长和掌院,冯紫英更是青檀书院的骄傲,所以虽然刘思诲只是一个正六品,比起冯紫英品轶要低两级,但是私下里托大称一声紫英并无不妥。

  “忠甫兄就莫要吓唬紫英了,他现在都被这流民之事弄得焦头烂额了,要不怎么会来你这里求援?”文震孟虽然之前对冯紫英的请托有些踌躇,但是一旦作出决定,却不会敷衍了事,而是正经八百的向对方告知难处。

  “哦?是为流民过境而来?”刘思诲其实已经料到了冯紫英和文震孟来意,本来文震孟就是户部总务司副主事,虽然还没有来拜会自己,但是二人联袂而来他当然就明白了意图,“据我所知流民应该还在玉田那边,还没有到我丰润境内吧?”

  “的确还没有到丰润,但是估计两三日内就要进入丰润,但是从现在流民在香河、宝坻和玉田境内情况来看,不太好,因为天气骤变,宝坻和玉田境内的流民以为缺乏宿营避风遮雨的棚架草料,生病极多,而且粥汤亦是准备不足,而在时间上也已经拖后了接近十日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这帮流民会在丰润驻留时间更多,……”

  来之前,冯紫英就和文震孟有过商计,冯紫英唱红脸,文震孟唱白脸,否则像刘思诲这等也是辗转多地当过知县的,不会随意被说动。

  现在丰润经历了科尔沁人的袭扰,情况也很不好,不少流离失所的民众也还没有得到安置,弄得刘思诲也是烦躁不已,现在要让他来关心外地流民过境到永平府的事儿,他怎么可能认真?

  要让他认真对待,只能要别出奇兵。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遇刺

  “要在丰润驻留更久?”刘思诲皱起眉头,“文起,户部给我们各县拨付的赈济粮寥寥无几,而且府里还转移了一大部分给密云、怀柔、昌平这些北部州县,我们落到手里更少,这些流民要过来,根本不够用,如果再要不走,那我只有让民壮驱赶了。”

  “忠甫兄,你这样做恐怕不合适吧?”文震孟抗声道:“户部是把足额粮食拨付到了顺天府的,至于你们府里如何安排,你应该向府里反映,流民过境也不过就是几日时间,也是因为你们这几个县准备工作不足,才会导致流民行进速度缓慢,人家永平府那边早就准备妥帖,这两相对比,差别太大了。”

  刘思诲脸色不善,瞪着眼睛看着文震孟,文震孟也不甘示弱,一样虎视眈眈。

  原本文震孟是打算唱白脸的,但是谁曾想这刘思诲说话太过分,而且还把矛头指向了户部,这就让文震孟不能忍了。

  “文起,你这是来找茬儿的不成?你还不是御史,等你到都察院干事儿,才能说这些也不为迟!”刘思诲毫不客气的反击。

  “我是户部安排来检查督导流民迁移的官员,自然有权力义务指出问题,你是丰润知县,虽然流民尚未到,但是一路看来,你们基本的准备工作都没有开展,如何应对流民过境?你们这样做必定会造成不良后果,贻误大局,我给你提出来,难道不对么?”

  文震孟铿锵有力的话语让刘思诲既感到羞怒,又觉得理亏,的确这段时间他的心思都放在督促自己县里民众的安顿问题上了,其他地方流民过境不是自己本份儿工作,而府里也不来气,他自然就松懈了。

  但要说来,府衙也是安排了的,只不过力度不够而已,但最终出了状况,追究责任起来,首当其冲肯定是县里边。

  见二人顶牛,冯紫英心中暗笑,原本说自己来当红脸,现在可好,角色调换,自己就来当白脸了。

  “忠甫兄,文起兄,莫要生气,都是一心为公,何苦闹得脸红脖子粗?”冯紫英起身一揖,“忠甫兄,文起兄也是心忧国事,我们也理解当下丰润的难处,顺天府里拨付粮食不足,但请县里先行动用赈济粮准备,这边我会立即上书给户部,请户部再增拨,若是户部没给够,我以我个人作保,定当给丰润补齐如何?”

  冯紫英的干脆态度让文震孟和刘思诲都为之一惊。

  要从户部再要增拨难度可不是一般化的大,定了多少就是多少,岂会因为你下边有难处说多要就多要?

  更何况这是顺天府里扣留了一部分转给情况更糟糕的密云怀柔几个州县去了,也不是谁私吞了。

  “当真?”心念急转,刘思诲立即接上话道,这等事情是避不过去的,从刘思诲角度来说,他也只是希望能节省几个算几个,毕竟丰润这边流离失所的民众数量也不少,多留几分粮食,就能多解决一些麻烦。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岂敢在忠甫兄面前妄言?”

  冯紫英对去玉田和宝坻都不抱多少希望了,流民已经在路上,现在再要他们从头开始来安排,时间拖了,问题更大,也解决不了,还不如请丰润这边尽可能做好周全准备,自己和流民代表沟通,请他们再熬一熬,坚持到丰润境内就能缓一口气。

  “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刘思诲当然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开出如此优厚条件,冷哼了一声:“紫英你说。”

  “粮食问题是大问题,我承诺予以解决,但是现在天气寒冷,流民千里跋涉辛苦疲惫,我希望忠甫兄能在丰润境内设立三到四处歇脚点,尤其是在玉田和丰润交界处设立一处歇脚点,准备足够的粥汤、热水、柴草和木架,以及必要的药材和郎中,以便于老弱妇孺和患病者能得到必要的休息,让他们能稍微缓一口气之后再继续前行,……”

  听闻冯紫英提出这样一个不算条件的条件,刘思诲和文震孟一时间都为之失声。

  这根本就不算条件,而只是要求县里多几分落实罢了,本身当初朝廷确定此事的时候也就有这些要求,只是没有这么细化详尽罢了,都如果是经常干这一行的,应该都能想得到该如何来办好。

  脸色复杂,刘思诲叹了一口气,“紫英,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啊,若是这等条件我都还不能满足,那我这个官似乎也就当得有些有愧于人了。好,我答应了,我会安排下边人安排三处安歇点,准备足够的木棚或柴草,起码每日能够容纳两千人休整,足够的热水粥汤,至于郎中和药材,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了,也请紫英多谅解,丰润条件有限,县里现在也是一屁股烂事儿,……”

  刘思诲官声不错,这一点冯紫英也有所了解,进士观政之后曾任临淮知县,在凤阳那边官声颇佳,也算是一个较为务实的官员,这也是他前次南下江南时在金陵无意间听闻的。

  在冯紫英看来,对大周朝的官员真的不能要求太高,只要能做事愿意做事儿就足够了,至于私德,往往私德甚好的,却在能力上不足,又或者过于清正古板,反而做不成事,因小失大。

  刘思诲不属于此类,冯紫英所以就用这种方式来赌了一把,还好,成了。

  从丰润县衙里出来,文震孟就忍不住慨叹:“紫英,你这样做可知道会给自己添太多负担?山陕商人那边就那么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