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练国事的观点既是最传统的民以食为天,以农为本的士人理念,同时也是符合这个时代符合大周现状的,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力推的工业兴国理念太过超前,在当下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状况下,工业也好,商业也好,都难以消纳庞大的农业人口,而决定大周王朝存亡的关键还是广大百姓能不能有一口饱饭吃,能不能衣能蔽体,很显然工业和商业都无法作答,还得要在农业上做功夫。
但冯紫英同样很清楚,处于小冰河时代的大周,不可避免的要遭遇各种水旱天灾和气候转冷带来巨大灾难,尤其是北方更是跌遭打击,如果不寻找路径予以解决,那么大周不可避免的就要走上前世大明的道路,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工商业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解决这些难题,同样就算是引入徐光启引种的马铃薯和番薯这些作物一样是杯水车薪,但是起码这些做法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大周即将遭遇的各种危机,所以冯紫英必须要坚持自己的理想观念,去付诸实施。
现在他就必须要说服练国事也全新全新相信自己,并为之努力。
第二十章 送君
“君豫,我们需要用更长远和更辩证的目光来看待问题。”冯紫英用了辩证一词,让练国事很不解,冯紫英有辨析考证一句来做了解释,但是难以让练国事领悟,但也没有过分追问,而是耐心地听冯紫英继续往下说。
“农业为本这一点任何时候都无法否认,农业根本在于粮食的收成,但就目前来说,我们大周人丁滋生日盛,土地有限,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冯紫英也整理了一下思绪,阐述自己的观点,“我以为一是通过更多的拓殖开垦,这就需要商业贸易和迁民的跟上,比如东番就是范例,按照安福商会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们今年将会在吸引迁移一万到两万人到东番拓垦,未来十年内,他们希望总计在引入十万到十五万内陆人口去东番垦殖,……”
这一点练国事也认同,增加土地是最直接最简便的方式,东番虽然条件艰苦了一些,但是水热条件却是和稻米生产,加之还有盐场、木材、毛皮的出产,的确足以消纳一二十万人,但一二十万人对大周来说,又无足挂齿了。
“东番如此,那么南洋呢?还有北边的辽东,如果有足够的条件,辽东容纳三五百万人是不在话下的,这一点君豫兄不否认吧?”
练国事略作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辽东面临建州女真威胁,汉民迁民戍边难以维系,而且气候寒冷,农作物种植艰难,收成难以保证,要实现这个想法,恐怕不易,……”
“所以我说必须要有一个综合性的行之有效的战略来实施,农业只是其中一部分,……”冯紫英顿了一顿,“就目前来说,徐光启大人的部分从西夷引入的新作物,我觉得也有很大的意义,如果可以推广的话,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弥补许多山区不宜种植麦子和稻米的短处,……”
练国事对此颇感兴趣,“紫英,那在永平府亦可推广此类作物?”
“可以,若是我没有离开的话,本来打算今年就来小规模的推广试种,看看效果,现在这个重任就靠君豫你了。”冯紫英笑着接上话,“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无农不稳,无凉则乱,无工不富,无商不活,这种工矿业的发展,会极大的提升对农业拉动带动作用,举个简单例子,无论是平原和山地的开垦新地,都需要犁头、斧锯、柴刀、镐锹等大量铁器,这些恰恰只能通过工矿业才能出产,同样这些开垦也需要各种材料,比如水泥等等,……”
冯紫英讲述得很耐心,他很清楚自己的这套观点在前世中被人耳熟目详,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属于异端邪说,就算是练国事这样开明的士人,也未必能接受,所以他只能细细解释,力求说服。
“无论是各类生产,其实对工矿产品的需求都是巨大的,这也是我认为为什么一定要在农业为本粮食为本的前提下大力发展工矿业,除了能吸收很多无业之人外,更重要的是能通过这些工矿产品满足更多的其他方面需求,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互动,……”
……
这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冯紫英也不清楚自己这番谈话的效果究竟如何,但感觉练国事还是勉强接受了一些观念。
这就是一个非常大的进展,也是一件大好事,只要练国事愿意接受,并且去尝试实验,那么最终他会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观点有哪些先见之明,这也有助于确立自己的权威。
冯紫英给练国事提了四件事情是亟待推进的。
一是立即开始着手引种徐光启在天津卫那边已经试种成功的马铃薯和番薯,在永平府可供开垦的荒地上进行小范围的推广,如果推广获得成功,明年可以进一步扩大规模。
包括冯紫英自己也打算在顺天府走马上任之后要立即推广,只有他清楚这两样新作物的作用一旦真正落实推广,作用会有多大。
二是推动滦州煤铁建材复合体系建设,这是捆绑山陕商人、永平本地士绅和江南、广东商贾势力的一个尝试,一旦成功,会立即起到示范效应,可以吸引更多的江南商贾资本进入,扩大发展规模。
三是通过卢龙和迁安经抚宁到榆关港的道路建设,以及后期加上滦州到卢龙道路建设,还有榆关港的扩建工程,促进商贸流通,进一步牢牢拴住和安抚好来自顺天府的十万流民,避免这些人一旦失去生计,倒灌回顺天府,冲击京畿地区。
四就是惠民盐场问题的解决了。
基本上统一了观点之后,接下来几日,冯紫英便忙碌于将庄立民、山陕商人以及本土士绅引见给魏广微和练国事,同时也带着练国事马不停蹄地去巡查视察煤铁建材军工复合体项目和道路建设情况,当然也包括榆关港。
这一系列项目才是冯紫英在永平府留下的深刻印记,相比之下迁安之战也好,安抚流民也好,清军查户也好,都不过是顺带为之。
几年之后大家未必还记得其他,但是屹立在永平府大地上这一系列煤铁建材军工复合体项目才是冯紫英丰功伟绩的标志,而且随着这些矿山工坊和港口的壮大,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他们会越来越发现自己的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当冯紫英把这一切做完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了。
这五日他可累得够呛,除了昌黎和乐亭他没有去外,其他四个州县加上榆关港,他都是陪着魏广微、练国事一一跑到。
可以说这一圈跑下来,魏广微和练国事固然累得瘦了一圈,他冯紫英两腿内侧也是被磨得火辣辣的难受,但总算是交代清楚了。
“君豫,这一切我就交给你了,希望两三年后,我们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永平府屹立于京东大地上,其他我们不敢说,但到那时候或许永平府的工商税和关税都能位居北直之首,钢和铁以及铁制品产量能够超越佛山,怎么样?”
送别长亭,冯紫英带着家眷的马车排成一列长龙,静静地听候着卢龙城东的驿亭旁。
练国事莞尔一笑,“嗯,紫英,我还以为你会提多么高的一个期望呢,现在看来还算实在,工商税和关税居北直之首,是不是该把顺天府除开?你不去顺天府,我觉得我们永平府还有戏,你去了,难道就会坐以待毙?还有钢铁产量超越佛山呢,我倒是觉得三年为期怎么样?超越了佛山,说不定还得要被你们顺天府给压倒,你是不是存着这个念头,我可是听说那帮山陕商人已经在憧憬遵化铁厂准备拍卖之后他们要摩拳擦掌大干一番了啊。”
冯紫英哈哈大笑,揽着练国事肩头,“知我者君豫兄啊,不过遵化铁厂能不能拍卖还要看工部和内阁的想法,但没关系,遵化铁厂不改变现有模式,那就让那些山陕商人就在遵化铁厂边儿上再复制一下永平这边的模式就行了,保证一年之内就能让遵化铁厂奄奄一息甚至直接倒闭。”
练国事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想法,微笑摇头:“紫英,你也得照顾一下公布面子,崔大人对你可是历来赞不绝口,你这是一走马上任就要和他对着干么?”
“不至于,不至于,自强公我历来尊重,我肯定会想办法做通他的工作,他也不是迂腐之人,另外兵部那边,我也得要好好去和怀昌公说道说道,兵仗局和军器局那帮人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如果再不改革,我估计军队都要拒绝使用他们制作的火铳火炮了,和永平府与佛山那边出产的火铳大炮比,他们造出来的是什么玩意儿?简直比烧火棍好不了多少。”
冯紫英也清楚朝廷诸公调自己回京的主要心思不是在开矿建坊上,而是要让自己稳定京畿治安,安抚流民,但他却没打算按照朝廷诸公预设的路径走。
稳定京畿治安和安抚流民需要多管齐下,既要治安整治一手,另外也要创造出足够的就业机会,至于其他,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京师城里边的事儿深不可测,连齐师都说做好了让自己下野避风的准备,冯紫英一样也有些心理准备。
练国事一听冯紫英这么说,也知道这一位是打定主意在顺天府也要好生折腾一番的,不过这家伙的确有资本,在永平府干出的这番成绩有目共睹,他也有底气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去做一番事情,便是朝廷诸公现在恐怕也要观察一番再做定论。
“行了,我知道你要大干一番,但也得悠着点儿,只有在这个位置上干得长久,你想做的事情成功几率才会越大,欲速则不达,这句话你琢磨琢磨吧。”练国事也不多劝,看了一眼一旁按刀伫立的女子,“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不煞风景了,那位叶赫贵女要怪我没眼力劲儿了。”
第二十一章 逼宫
伫立在一旁的自然是布喜娅玛拉。
她未曾想到冯紫英走得如此迅疾,几乎才得到他要回京城任职的消息,这边便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交接了,这让布喜娅玛拉心烦意乱。
明知道自己和对方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换了寻常女子早就放弃了这段不切实际的感情纠葛了,甚至布喜娅玛拉都不确定对方究竟是否承认他和自己之间这种若有若无的情愫。
作为草原女儿,布喜娅玛拉自然不会这样拖泥带水,今日便是一个说清了断的契机。
透过马车上的窗帘,宝琴看着丈夫和那个身材高挑雄健的女子渐行渐远,一旁的下人和护卫们都很知趣地没有跟上去,而练国事则在和相公的那个幕僚似乎在说着话,这一切显得无比平静自然。
“姐姐,你说那个叶赫贵女真的对相公有这般浓烈深厚的感情?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可能。”宝琴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手里仍然拿着一卷书的宝钗,“姐姐好像半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她和我们抢相公?相公是能抢得走抢得到的么?”宝钗收卷放下,恬静淡然,“那位布喜娅玛拉和相公也算是同生共死结下的情分,但是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男女之情,相公没说过,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相公为人行事自有分寸,不管他和那位姑娘如何,我想相公都会有一个周全的考虑。”
“姐姐对相公可真是信任呢。”宝琴撇撇嘴,“我倒是不担心相公和那位叶赫贵女有什么牵扯不清,而是怕咱们回去之后,沈家姐姐会说咱们没把相公伺候好,怎么却让一个草原女子和相公纠缠不清了。”
“沈宜修不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她岂会不明白相公的事情岂是我们能过问的?这位姑娘的身份可不简单,叶赫部和在辽东的公公也是有着密切利益往来的,岂能轻易下定论?”
宝钗悠然一笑,“你有那心思,还不如多想想回去之后咱们这一房怎么安排,原来只想着短时间住在一起,现在相公要在顺天府任职,这一干肯定不可能再像永平这边一年半载就能离开了,相公也说起码也是三年起步,所以咱们和长房那边也要考虑周全,甚至还得要考虑林丫头嫁过来之后的情形了。”
听见姐姐提及林黛玉,宝琴忍不住蹙了蹙眉。
是啊,还有一年林黛玉孝期就满了,年龄也已经早就合适了,也该嫁入冯府了,届时三房并立,二房上有长房,下有三房,夹在中间就有些尴尬,而且林黛玉和相公感情缘分也不浅,这才是一个劲敌呢。
见宝琴蹙眉,宝钗也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这丫头和林丫头之间怎么就不对路了,这一点不但林丫头自己知晓,就连探丫头、云丫头和岫烟她们也都隐约觉察到了,这要日后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姐姐,林姐姐要嫁过来也要明年去了吧?”宝琴稳了稳心思,故作漫不经心地模样问道。
“嗯,要看相公了,这热孝期论理说是三年,其实就是两年三个月,跨三年就行,所以今年下半年就差不多满了,但若是今年林丫头要嫁过来时间就有些紧了,或许相公会安排到明年吧。”宝钗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当然如果林丫头迫不及待,相公也怜惜她一个人在那边孤苦伶仃,早点把她娶过来,年底也不是不可以。”
“姐姐,林姐姐在那边说不上孤苦伶仃吧?二姐姐,三姐姐,云姐姐,都在园子里,还有妙玉姐姐和岫烟姐姐,加上四妹妹和珠大嫂子,这一大堆人呢,连珠大嫂子那两个妹妹现在不也住在园子里,看样子短时间内也没打算来了,热闹着呢。”宝琴摇头,不赞同宝钗的看法。
“人是热闹,可林丫头觉得寂寞啊。”宝钗笑了起来,“其实林丫头这个人是个冷口素心的,觉得投缘,便是掏心掏肺,觉得不投缘,那就敬而远之,我倒是觉得她和我挺投缘。”
宝琴翻了一个白眼,她哪儿能听不出堂姐是在揶揄调侃自己?
自己和林黛玉之间这种微妙状态也不是自己一个人造成的,无外乎就是老祖宗说了几句自己模样在园子里冠绝群芳,硬逼着太太认了自己作干女儿,又给了自己一件凫靥裘,才让小心眼儿林黛玉觉得自己抢了她的风头,分了她的宠爱,对自己一下子就有些嫌隙了。
后来又传出自己自幼在外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和冯大哥有许多共同话题,林黛玉就更不高兴了,可这冯大哥又不是你林黛玉一个人的冯大哥,你和冯大哥有婚约,但是那也只是三房,长房那边你怎么不去嫉妒,怎么就专门盯着二房了?这不是老太太吃柿子——专门挑着软的捏么?
她薛宝琴可不会惯着谁,她也是清清白白大家闺秀嫁给相公的,自己可不是妾,论身子骨不比你林黛玉低贱几分,要生儿子你林黛玉那柔弱模样,未必比得过薛家女子!
“姐姐,您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您可是薛宝钗,不是林宝钗。”
宝琴嘟着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双颊如桃,连宝钗都看得怦然心动,我见犹怜。
“别看林姐姐一副娇弱清高模样,我看哪,她心思未必就少了,我薛宝琴不是那种无事生非没理挑事儿的人,但是也不会由着谁来踩着我的头来张扬!”
“行了,就你这小性子,不比林丫头逊色,谁还敢踩在你头上来了?”宝钗收敛起了心思,打了一下宝琴的头,“你啊,和林丫头一样,都是不饶人的,我看这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比谁弱,我看到时候也只有相公来治治你们俩了!”
“姐姐!”宝琴娇嗔,“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是实话实说,当着林丫头我也一样敢这么说。”宝钗没理睬宝琴,“耍点心思,争口闲气也就罢了,但在相公面前却不能失了规矩礼数,我相信林丫头能做到,你也一样!”
听得堂姐说得郑重,宝琴也是识大体的,乖乖点头:“姐姐,咱们薛家女子何曾不懂规矩不识大体了?您放心,小妹知晓分寸。”
这边儿两姊妹心思浮动,外边冯紫英却和布喜娅玛拉已经走到了驿亭一旁的草垛子边上。
春寒料峭,冷霜覆地,初春的京东大地仍然是寒意逼人,冯紫英和布喜娅玛拉两人并肩漫步,两人鼻息在空中浮起一团白雾。
“我虽然离开,但是这永平府却依然是我关心所在,君豫兄乃是永隆五年状元郎,此番朝廷安排其来接替我,足见对永平府的重视,……”
冯紫英刚开了一个头,便被布喜娅玛拉悍然打断:“冯大人,你觉得我布喜娅玛拉今日来专程送您,就是要听您这番话的么?练大人如何,叶赫部日后自然会通过打交道来知晓,我们叶赫部和大周本来就是一个互利共存的联盟体,我相信只要是聪明人都不会去破坏损害各自的利益,练大人既然是朝廷委以重任,冯大人你又这般推崇,我相信肯定会做到。”
冯紫英张口结舌,看着布喜娅玛拉晶亮如钻的深邃眼瞳,高耸笔挺的鼻梁,略显高隆的颧骨和恰到好处的颊肉配上一张大小适宜的丰唇,呈现出一种独特奇异的面孔,美艳中尽显锋利,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气势和魅力。
冯紫英还第一次被人在气势上所压倒,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下意识的挠了挠脑袋,有些困扰地抿嘴想说什么,但是却又觉得尚未考虑成熟。
布喜娅玛拉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一挑,修长的眼角掠过一抹喜意,站定身体,直视对方:“我们叶赫女子素来爽直大方,我只问一句,冯大人心里有无我布喜娅玛拉一份位置?”
直截了当,坦然大方,问得冯紫英也是叹息不已,也只有布喜娅玛拉才敢这般率直纯真,但从内心来说,冯紫英还是有几分得意和喜悦的,只是面对这样的问题,他该如何回答?
“布喜娅玛拉,你应该知道你我身份,我们恐怕都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束缚,……”冯紫英的话头再度被布喜娅玛拉打断:“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以为不重要,我的问题还是一个,冯大人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布喜娅玛拉一份位置,至于其他,我布喜娅玛拉没有考虑过!”
都问到这个份儿上了,冯紫英还能怎么回答,略作思索,便坦然点头:“当然有!我又不是瞎子,更是傻子,你布喜娅玛拉对我冯紫英的好,你布喜娅玛拉的风采绝世,我冯紫英当然喜欢!”
听得冯紫英坦率回应,心中一松,这么就来困扰束缚的压力陡然松懈下来,布喜娅玛拉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羞涩:“可是我恐怕和你们汉人女子的形象不太一样,……”
冯紫英哑然失笑:“怎么,还有让布喜娅玛拉都感到担心惧怕的事情吗?”
第二十二章 坦然相对
布喜娅玛拉没有回答冯紫英这个问题,而是径直问道:“那冯大人……”
“既然说开了,那就不要叫我冯大人了,你叫我紫英好了。”冯紫英很欣赏布喜娅玛拉的这份率真飒爽,“我叫你东哥,还是继续叫布喜娅玛拉?”
“好,你叫我东哥或者布喜娅玛拉都可以。”布喜娅玛拉喜笑颜开,“紫英,那你打算如何,嗯,怎么来对待我们之间……”
布喜娅玛拉用手画了一个圈儿,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双方的关系和后续发展。
冯紫英略作犹豫,“东哥,我先前就说了,你我二人身份都不一般,我是汉人,是大周官员,你是叶赫贵女,更是叶赫一族乃至海西女真中的核心人物,你我都肩负着各自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之前我不是不知晓我们之间的这种好感和亲近,但是作为一个男人,甚至你作为一个女人,都不得不面对这种现实的羁绊束缚,……”
布喜娅玛拉也知道冯紫英所言是真,更越发觉得这个男人的坦荡和有担当,和其他喜欢花言巧语的汉人截然不同,也许这就是英雄豪杰的共通之处?
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未来,自己年龄不小了,马上就要满三十岁了,即便是在草原上这个年龄的未嫁女子也是独一无二的了,可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没有想过太多,不管是我叔叔还是我兄长,他们都没权管我自己的事情,我所作的一切对得起叶赫部,……”布喜娅玛拉有些迷茫中隐藏着几分无助,但是嘴角透露出来的倔强仍然凌厉。
“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呢?我已经娶妻,或者东哥你愿意嫁到汉地来?”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这布喜娅玛拉不比汉人女子,纳妾便能解决一切问题,叶赫部能接受这种情况?
如果传入草原上,草原天骄,海西明珠却给一个汉人官员当妾,这岂不是对叶赫部和海西女真的羞辱和打击,那些正找不到理由的诸部那还不拿着这个理由来集火攻讦叶赫部?
金台石和布扬古也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形发生,哪怕布喜娅玛拉再顽强倔强,也不可能不归长辈和一族人的态度。
“东哥,你我生在这个时代,身处各自的环境中,却又相遇,我有家人,有道义,有义务,你有部落,有亲族,有责任,都无法摆脱这一切,……”冯紫英轻轻叹息一声,“我们还要面对无数挑战,男女之情不是一切,但我愿意为之努力,……”
布喜娅玛拉深潭般的眼眸陡然爆闪,掠过喜悦的精芒,“紫英,那我们……”
“东哥,你考虑过你的未来么?”冯紫英不打算欺骗或者敷衍对方,坦然问道:“就我个人的角度来看,你现在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婚姻,凡是对与你婚姻感兴趣的人,要么是冲着叶赫部而来,要么就是为那句话而来,又或者就纯粹只是图你的人,……”
布喜娅玛拉微微颌首,认同冯紫英所言。
“我觉得你叔叔和兄长拖了你这么多年,估计应该只是希望用你的这段婚姻来作为一个目标吸引其他势力,但是无论选择谁,恐怕都会弊大于利,所以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做出选择,……”
冯紫英这句话重重的击中了布喜娅玛拉内心最脆弱也是最不愿意面对的一面,一抹湿润在眼底浮起,但布喜娅玛拉迅即微微侧首,遮掩住了这抹软弱。
冯紫英却早看在了眼里,心中暗叹,这一点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同样布喜娅玛拉这般聪慧之人也不会不明白,只不过都不愿意面对罢了。
乌拉部仰慕,内喀尔喀人垂涎,甚至外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一样打着她的主意,科尔沁人甚至也来提亲,建州女真就更不用说了,那布喜娅玛拉能嫁谁?
“东哥其实你也明白,既然如此,那么东哥你也不必太介怀其他了。”冯紫英悠悠道,“要不你就丢开其他羁绊叔父,痛痛快快跟我一道回京轻轻松松感受一下我们汉人的文化生活?”
布喜娅玛拉讶然,一时间不知所措。
丢开一切,跟他回京师城,可这永平府的三千甲骑呢?交给德尔格勒?叶赫部那边叔叔和兄长呢?不管了?
冯紫英迎着对方惶然迷惘的目光,张开双臂,布喜娅玛拉迷迷糊糊的上前被对方抱在怀中,一时间一抹温热的湿意沿着冯紫英肩头浸润而入。
“让我想想,……”
“想太多也许就不如不想,……”冯紫英轻声道:“你累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能给自己放个假,轻松一段时间?对这个你叔叔和兄长恐怕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布喜娅玛拉走了,她表示要好好想一想。
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他给了布喜娅玛拉几分希望,也兑现了自己良心的承诺,的确,他能做到的也只能如此了,给太多承诺达不到,那就未免太渣了。
至于说布喜娅玛拉在考虑清楚之后如何选择,这要看她自己,当然,只要布喜娅玛拉做出的选择,他都会尊重,而且也会予以回应,这是一个男人基本准则。
宝钗和宝琴见到冯紫英时看不出丈夫有什么异样,但是她们看到了布喜娅玛拉有些迷惘而又略带期盼的神色,这让她们也很纳闷儿,不知道丈夫给了这个有些暧昧不清的叶赫贵女究竟什么样的一番交谈才让对方有如此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