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贾环还是以他惯有的半真半假话术来对付自己姐姐。
他知道自己这位三姐锦口慧心,你要想纯粹靠忽悠根本不可能,所以必须的要有实打实的佐证。
冯紫英是青檀书院的名人,现在书院中的教谕和学生都把他的传奇故事挖根朔源,烂熟得所有细节都如数家珍了,以求自己日后也能效仿,所以贾环把自己在书院里听到的一些故事加以加工,这样说出来,还真的像这么一回事儿了。
探春一时间竟然有些意动,貌似环哥儿说的的确有些道理啊,冯大哥是何等人,那于庆东也是接近四十好几才是以兵部侍郎,而冯大哥才二十岁就是正四品顺天府丞了,也许三五年后那就是侍郎身份了。
第二十五章 示弱,交好
“三姐,我知道你是个素来要强的性子,冯大哥回京之后过府饮宴,我会去问一问冯大哥的心意,……”贾环看出了自己姐姐的意动,趁热打铁。
“不行!”探春大羞,脸唰地红了起来,“环哥儿,这种事情你不准去,……”
贾环却不以为然,“三姐,你就是这个矫情性子,又没让你去,我作为当弟弟的替自己姐姐问一问,哪里就丢了颜面不成?再说了冯大哥的心性难道你信不过,纵然是不如意的答案,他也不会有什么,……”
探春仍然羞不可抑,连连摇头:“不行,环哥儿,你若是这般去,那我就要翻脸了。”
“三姐,难道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等待缘分降落在你头上?”贾环一摊手,“我感觉得出来,冯大哥对三姐你并非毫无情意,上一次我就悄悄试探性的问过,他却只是叹息,……”
探春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看着贾环,怀疑对方是在欺骗自己。
“三姐,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撒谎,可能冯大哥也很为难,而且就是他刚和薛家姊妹订亲的时候,我颇为不忿,才去问了他,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叹息摇头,我感觉得到,他对三姐是有情意的,若是这般,何不挑开问明,且看他作何回答,兴许能够有一个我们意想不到的答案呢?”
见贾环说得认真严肃,不像是虚言,探春默然不语了。
听得贾环说冯大哥心里有自己,探春原本不允贾环去问的决心立即就动摇了,想到冯大哥沉静坚毅的目光和爽朗豁达的心胸,探春就是一阵意乱情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贾环何等机敏,立即就窥测出自己姐姐的动心,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冯大哥此番回京,顺天府丞位高权重,事务繁忙,承担着京畿重任,所以小弟觉得冯大哥肯定在顺天府丞位置上能大显神威,拿出更耀眼的功绩,何况小弟只是试探性的侧面在问一问,……”
探春无法回应,只能继续沉默。
贾环也很知机,便不再说此事,岔开话题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开了,只丢下一个心神不宁的探春独自在屋里迷惘。
……
冯紫英一行因为拖家带口,马车都是七八辆,除了二三十人外,还有不少从京里带过去各种细软物件,再加上在永平那边添置的不少家当,所以几辆车根本就拉不完,一些只能在永平那边处理掉,一些则是后续再拉回来。
这样大一个车队要想多块,肯定不可能,好在冯紫英因为在这边交接,吏部那边也宽限了不少时间,倒也不虞担心赶不上,所以也就逶迤慢行。
因为春荒历来也是盗匪出没的季节,冯紫英有了在玉田遇刺的经历,所以也不敢在懈怠,吴耀青那边也派出不少好手不说,而且冯紫英还专门请蓟镇那边来了一队骑兵来护送,就是怕出意外。
冯紫英不担心自己,却怕像宝钗宝琴她们这一大堆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出个意外那就真的是无可挽回了。
好在冯紫英的这一切担心都未曾发生,从榛子镇进入丰润,经玉田、蓟州、三河,一路行到通州,眼见得京师城已经在望,一行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初春的通州热闹非凡,江南延迟的秋税和来自漕运的各种粮食、布匹、丝绢、药材、南货都在这里汇聚。
除了这里的京仓外,神武中卫和定边卫也有大量屯兵驻扎在这里,这些屯兵其实已经沦为了和民壮相若的身份,只不过保留着军籍,但实际上已经是以务农打杂工为主的本地土著了。
天色已渐晚,落日的余晖落在白天繁盛一时的码头和周边的街道上,把整个大周盛世显得格外雍容壮观。
这个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商旅们纷纷歇脚落店,准备用晚饭歇息,而小贩们正抓紧最后的机会兜售着各种南北杂货小食,还有一些服务行业的掮客们纷纷露面,几乎不用观察,他们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符合他们主顾的目标。
冯紫英他们是东面驿道过来的,所以没有选择太过靠近码头的所在,那里是以水路集散为主的商贾客人汇聚地,对于冯紫英他们来说安全、安静、卫生才是最合适的。
瑞祥早早就提前安排了宿处,跟了冯紫英这么几年打磨,这家伙已经渐渐操练出来了,只需要冯紫英安排一声,他总能按照冯紫英的心意来准备妥帖。
选择的客栈靠水而居,但是却又距离喧闹的码头保持了一定距离,可以远观码头情形,却不至于太过吵闹。
宝钗宝琴以及二尤都安顿下来,晴雯、莺儿和香菱几个人眼见得马上就要回到京师城,心情都好了起来,几个人嘀嘀咕咕在那里商量着,等到饭后一起去街上转一转,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小物事,也能买几样回去带给府里和家里人,也不枉这一个多月的在外。
尤三姐换了一身男装,棕发蓝眼加上俊朗白皙的面孔,哪怕是用胸围子加胸托勒了又勒,还是无法掩饰住她女性特征。
好在这京畿之地的土著百姓各种奇装异服和胡人也都见的多了,还有那些女扮男装的豪门子弟也屡见不鲜,所以尤三姐的这一身打扮看上去英气勃勃,但在外边儿跑的,都还是能看得出来,这只怕又是京中哪位达官显贵家里的侍妾易妆出来潇洒了。
尤二姐做了太久车有些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倒是薛宝钗和薛宝琴都是兴致勃勃,与冯紫英和尤三姐一道站在客栈最东端的一处平台上,正好可以眺望运河,看那帆影点点,百舸争流,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当年我和母亲、兄长便是从这里弃船登岸,然后乘坐马车进的京城,这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却像是在昨日一般。”薛宝钗披着一件玄狐斗篷,头上一顶用火狐皮专门制作的尖顶斗篷帽,黑红相配,还有那张宛若白玉美人一般粉妆玉琢的姣靥,却别有一番动人风姿。
薛宝琴却又是一副打扮,葱绿底加上镶白边的灰鼠皮坎肩,内穿一件锦绣绫袄,外罩一件紫貂皮大髦,头上却是一件素淡的金步摇,满头乌黑的发丝梳理得格外精致整齐,腮边的两抹腮红配上专门的炭笔描过的眼角,让一双俊俏的杏核眼更加精神奕奕。
宝琴的美和宝钗的美乃至黛玉的美是截然不同的,宝钗的美是温婉优雅,大气雍容,黛玉的美是柔弱细腻,我见犹怜,浑然天成,宝琴的美则是精致华美,却又不失锐利,沁人心脾。
“姐姐是这般,小妹也是这般。”宝琴也有些黯然,随即美眸湛然,“一年前小妹和哥哥与母亲进京,惶惶然不知前途命运如何,京中却只有姐姐婶婶一家可以依靠,小妹内心也是惶惑不安,这如白驹过隙,转瞬便是一年,一切都入昨日重现一般,……”
“好了,本来带你们姐妹来是看看这通州落日余晖的美景,感受一下通州作为运河北段的起始点对于我们大周和京师城的重要性,怎么却变成了悲春伤秋,没的影响心情了?早知道就还不如早些歇息了。”冯紫英假作懊恼。
“请相公恕罪,都是妾身多嘴才引来这个话题。”宝钗掩嘴一笑,“我们这也是难得出门,宝琴年少时倒是走南闯北,这几年也大多在家中了,倒是尤三妹妹妹跟随在相公身边,潇洒自在。”
“姐姐说笑了,这跟着相公出门是最难受了,成日里要担心各种危险,而且相公又经常特立独行,不想要人跟随在面前,觉得惹眼,但有过玉田沽河渡口的遇刺,我们却哪里敢轻忽?这一天到晚都绷紧了心,深怕出了状况。”
尤三姐也是一个豪爽性子,听得宝钗提及自己,她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这一回京,就面临着两房的并立,免不了这后闱就会有些纠葛了,先前不过是短短一个多月,大家都想着熬一熬就过去了,但现在却是要经年累月面对相处,尤其是一个屋檐下,除了当主子的,还有那么多下人,想都能想得到这中间不可能风平浪静。
像尤二姐、尤三姐在这些方面都是个渣,根本掺和不了进去,就连晴雯这些丫头的战斗力都要比尤二尤三高几个段位。
宝钗宝琴也很清楚自己会面临什么场面,晴雯那丫头是死心塌地追随沈宜修的,但是尤二尤三却是长房那等人畜无害,甚至有些边缘化的角色,如果能够在对方阵营中拉拢结交好一批“友善人士”,无疑能缓解许多压力。
自己姐妹是后来者,而且沈宜修出身书香世族,已经生下一女,极得婆婆们宠爱,这种优势不是短时间能拉平的,二房在一段时间内都会承压,所以示弱、交好等手段来稳住阵脚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第二十六章 回京
“妹妹的确辛苦了,相公也该体谅妹妹的艰辛。”
宝钗含笑瞟了一眼负手而立的丈夫,姗姗走近两步,替丈夫整理了一下长衫下摆的褶皱。
“沽河渡口遇刺的事情也让妾身和宝琴她们吓得不轻,相公日后定要小心,要知道家里还有那么多牵挂您的人,您是家里主心骨,妾身姐妹都是藤萝附树,断断不能有任何闪失,也莫要让大家成日惦记牵肠挂肚,……”
不管如何,宝钗这番话既拉近了与尤三姐的关系,冯紫英也听得有些感动。
比起沈宜修的大度优雅,宝钗雍容中多了几分温婉柔媚,尤其是这张堪称美人典范的姣靥,还有包裹在皮裘绣袄中这具宛若白玉美人一般的胴体,更是让人无法不生出一份独占之心,便是别的男人多看一眼,冯紫英心里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好了,为夫知错了,日后一定小心行事。”冯紫英牵着宝钗的手,拍了拍对方的柔荑,爱怜地道:“只是身负公务,有时候却不得不为啊。”
“妾身并无意要夫君谨小慎微,夫君也不是那种性子,只是在事关自身安全之事上,还是要多小心一些,所以妾身也曾和吴先生交代过,这些方面不妨多招募一些干练人手,多花些银子也不碍事儿,单靠官府那点儿力量怕是济不得事的。”
宝钗坦然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会京师,京师毕竟是朝廷所在,兴许情况要好一些,但是夫君肩负责任更大,所以更不能大意,我听吴先生说,京师这边主要是汪先生在负责?”
没想到宝钗居然能交代吴耀青了?而且还居然打听起汪文言来了,冯紫英有些惊讶,汪吴二人都相当于自己私人幕僚,但所从事的事务又是和公务息息相关,尤三姐和他们有接触那是因为尤三姐算是兼职“护卫”,但宝钗却过问就感觉有些让人意外了。
倒也不能说宝钗就不能过问,她毕竟是自己正妻,关心丈夫安危也很正常,就像荣国府王氏难道就没有权力去召见李十儿或者程日兴、卜固修?
冯紫英只是有些意外宝钗似乎进入状态的速度比想象的更快,沈宜修在这方面似乎就迟缓了一些,但是转念一想尤三姐本来就是沈宜修一房的,而且沈宜修和自己成亲没多久就怀孕了,自然就没有多少精力去过问这些事情了。
不过宝钗都开始过问有些事情了,想必沈宜修也不会后人,冯紫英想到这里忍不住摇摇头,这似乎就是某些小说中宫斗故事的发端?但自己作为男主,好像丝毫感觉不到其中的乐趣啊。
“唔,文言在京中的确是帮我很多,我不在的时候他要把我打理许多事情,不过我回京后,耀青也会回来,……”冯紫英笑了笑,“顺天府的事务肯定比永平府要繁杂许多,届时恐怕我回家的时候都会很晚,家里的事情恐怕妹妹和宛君就要多承担一些了。”
宝钗心如明镜,她知道丈夫也在隐晦的提醒自己,汪吴二人虽然是私人幕僚,但是更多的是处理公务,自己需要明确这其中的界限。
一旁的尤三姐还有些懵懂,但是宝琴却早已经听出了姐姐正在和相公沟通某些事宜。
这涉及到日后整个冯府的格局,宝钗不能轻易放手,宝琴也一样。
她们都知道汪吴二人是冯紫英从林如海手中接盘来的幕僚,与林家关系自然就不一般,而日后林黛玉一旦过门,汪吴二人肯定对林黛玉天生就会有几分亲近感,毕竟他们原来的东翁就是林黛玉的父亲,这份主宾多年的感情肯定会遗泽于林黛玉。
所以现在提前做好工作,拉近关系,甚至确立一些印象,就很有必要了,以免日后过问一下儿事情显得太过突兀。
宝钗宝琴当然也清楚这中间有红线不能愉悦,但是却不能因噎废食,丈夫涉及到的许多事务也是公私难以一刀切开的,比如像海通银庄表面看起来就是私事,冯家、薛家、林家都有入股,但实际上却和丈夫的一些涉及公务的安排息息相关,你能说这是公是私?
还有王熙凤、贾赦、贾蓉等人插手的为武勋们从蒙古人那里赎回一事,一干人谋利不少,那背后很明显也有丈夫的影子,是不是朝廷的授意,这是公是私?很难一言以蔽之的。
自己这位郎君背后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宝钗和宝琴都很感兴趣。
这种亦公亦私的事情貌似还不少,包括像永平府这边的煤铁建材复合体,冯家肯定也有介入,丈夫似乎也没有瞒自己的意思,像蝌哥儿从登莱到榆关经营海贸难免就要涉及到这些铁炭和那水泥的运销,丈夫就很坦然,从无遮掩。
正因为丈夫这种坦然的态度才让宝钗和宝琴觉得丈夫并非拒绝和回避自己,所以宝钗宝琴觉得选择一些更委婉合适的方式来介入也是必要的。
一个对丈夫一切事务漠不关心或者一无所知的妻子,绝对不是一个好妻子。
“相公放心,难道相公还不放心沈姐姐和妾身还有宝琴么?”宝钗笑意盈盈,莹白如玉的面孔吹弹得破,“定不会让相公烦心。”
冯紫英也知晓宝钗应该是听明白了自己的话,点点头,他很欣赏宝钗的这种知礼数懂分寸,这样夫妻和睦,其乐融融,不好么?
通州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车队便像京师城进发,午后车队便进了城门,顺利抵达丰城胡同云川伯府。
整个冯府迅速沸腾起来了。
主人回来了,虽然这个主人准确的说是少主人,但是在当下冯唐几无可能回来的情况下,大家自然而然都摆冯紫英视为了主心骨,而且现在冯紫英更是以顺天府丞的身份重返,当然让一干下人欢呼雀跃欣喜若狂。
虽然也不过就是离开了一个多月,但是冯紫英还是深刻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泪影婆娑抱着女儿的沈宜修,老怀大慰的母亲和姨娘,还有一干精神抖擞的下人,无一不显示出冯家的凝聚力正在缓慢的形成,一个大家族都是这样慢慢的积淀而成的,当然这更有赖于稳定众多的子嗣构成。
回到府里免不了就是各种寒暄问答,在母亲和姨娘那里盘桓了一个时辰,大小段氏才恋恋不舍的让儿子去儿媳妇那里,那边也是望眼欲穿了。
宝钗宝琴这边就很知趣地不来打扰了,冯紫英自然是歇在了沈宜修房中。
当然,这也是纯粹的歇息,没有其他意思,沈宜修生了孩子还不到三个月,身子也尚未完全恢复,冯紫英身边又不缺女人,自然没必要急色急性,但才回来,宿在妻子屋里却是应有之意。
“那夫君这一次回京,只怕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了吧?”女儿终于被哄睡着了,乳母抱了去隔壁睡觉,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沈宜修靠在丈夫怀里,虽然觉得自己身体已经无大碍,但冯紫英还是告诫沈宜修要遵循医嘱,最好等到三个月之后再来同房。
“理论上是如此,但是现在时局不好,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冯紫英摇摇头,把妻子抱在怀中,手眼温存,却是摸了一手奶汁,很是无奈,逗得沈宜修也是笑出声来。
“相公还是担心西南战事?”沈宜修知道丈夫一直很关注西南战事。
“唔,久战不胜,兵疲将怠,士气不振,这很容易出大事。”冯紫英把自己的手从妻子饱满的胸房上收回,语气也不太好,“消耗日大,湖广那边的夏税秋税几乎全数支应,甚至还需要江南这边拨付一部分,整个南边儿粮价已经比往年同一时期涨了三成以上,京师这边还不明显,只涨了两成,这是一个延滞过程,看吧,要不了两个月,京师粮价肯定会涨过五成,这很危险。”
“会涨这么多?”沈宜修吃了一惊,涨一半?这不是其他东西,而是粮食,家家户户每天都要吃的,大户人家都要叫苦,寻常人家如何吃得消?
“哼,我这是往少的说,涨一倍也不是不可能。”冯紫英心中也没底,他已经打定主意自己一接手顺天府丞就要先清查京仓。
手里有粮,才能做到心里不慌,大周京仓分成两部分,七成是户部掌握,供应整个北方,三成由顺天府掌握,主要保障京畿地区不乱。
但这些粮食也都是由漕运而来,由于数量太大,京仓主要集中在通州,杨村和天津三卫也有一部分,顺天府控制的主要在通州和杨村。
因为粮食储运不易,所以这些陈粮几乎是两年一换,通过边军将其逐步消耗调换,但这里边折损多少,户部和兵部每年都是扯皮不休,各边镇也是骂声不断,总而言之,这就是一笔糊涂账。
顺天府虽然有调配使用权,但是那也是在紧急情况下才划归顺天府,平常管理都是户部,顺天府的监督权很弱。
第二十七章 冤家路窄
北地缺粮,九边军镇、辽东和京师城的粮食供应均来自湖广和江南,像山东、山西、河南等省,理论上如果不遭遇灾年,亦能自给。
但是自元熙二十年以后,小冰河时期让整个北地都呈现出一种灾害不断的景象,三年便有两年是水旱灾害,间或还有蝗灾,而且一旦遭遇旱灾,旱情尤为严重,加上水利不修,地方上应对能力越发孱弱。
每一次遭遇水旱灾害都是对北地民众一次洗劫性的冲击,普通百姓民不聊生,更无积蓄,导致灾害之后的流民规模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像、陕西、山西和河南三省,流民几乎成了每年冬春之际的一种“自然现象”了,仅仅是规模大小不等而已,而最易受到冲击的就是京畿。
要解决京畿稳定问题,没有粮食作为兜底是万万不能的,冯紫英深知这一点。
前两年郑继芝担任户部尚书时,虽然京仓粮食储藏状况不得而知,但是起码漕运顺畅是保证了的,只要有源源不断的湖广和江南粮食运来,那么京畿稳定还是有保障的。
但现在西南战事拖住了湖广,而江南士绅对朝廷不断加征的赋税不满程度正在积聚,而且其中还潜藏着义忠亲王这个定时炸弹,冯紫英不得考虑多一些,远一些。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即便是自己没出任顺天府丞,冯紫英也准备向齐永泰和户部尚书黄汝良提出这个建议了,现在既然自己出任顺天府丞,那么有些事情就更是顺理成章,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做,但他肯定要做起来,而且要做扎实。
见丈夫一时间没有说话,手却又落在自己肚兜下胸脯上痴痴出神,沈宜修羞得脸烫,推搡了一下丈夫:“相公!”
“哦,我正在想粮食的事情呢。”冯紫英这才回过神来,收回手。
沈宜修整理了一下衣衫,拂弄了额际的秀发,轻声道:“那相公觉得府里现在需要不需要多添购一些粮食储藏起来,以备不测?”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现在?咱们府里这样去购粮,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沈宜修笑了起来,“咱们府里纵然要储藏一些,又能买得了多少?阖府上下不过百十号人,储存足够一年的粮食也不过六百石粮食,在多抛一些,八百石绰绰有余了,对偌大一个京师城数百家粮铺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如果相公还觉得不稳当,不妨直接让人到通州码头上去买,几百石粮食简直在那里简直就和在粮铺里买一石粮食差不多。”
冯紫英也不禁哑然失笑,自己也有些太过于谨慎了,京师城百万人,每天消耗的粮食都是以万石计,数百家粮铺,哪一家一日不卖出数百石米麦粟?
“另外,若是相公还是觉得不稳妥,薛家妹妹她们那边原来不也曾做过这般营生,不妨以要重开米铺为由,从通州那边购入一些米麦,留作备用?”
沈宜修的话提醒了冯紫英,冯府虽然人少,但是荣国府那边人却不少,上下千人,这消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几近十倍于冯府这边,每年固然有从金陵那边庄子送来的新粮,但是绝大部分还是从京中粮铺里购粮,寻常也不可能储藏多少。
一旦粮价涨了起来,只怕对荣国府这种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破落户就更艰难了。
只是自己难道去提醒荣国府那边?冯紫英还不至于这么不智,一旦消息走漏,那就是一场祸事,冯紫英可不认为荣国府那边能保什么密。
倒是薛家这边以开米铺的名义购进一些粮食储藏起来是一个可取之策,毕竟薛家原来在南边儿也经营过这等营生,重操旧业也说得过去,不会引人怀疑。
不过这也需要好生规划一下,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粮价没涨太高还好说,涨太高,都察院和龙禁尉到时候肯定会调查京中存粮大户一年来进出记录,所以这须得要做得精细谨慎一些。
“嗯,此事我和宝钗宝琴说一说。”冯紫英点了点头。
这随口一说之事倒是让冯紫英心里越发沉重起来,这京畿之事非同小可,尤其是京城内的事儿,稍不注意就能酿成一场风波,而事关民生之事,随便一星半点都会引来无数人瞩目,而且极易以讹传讹,引发风潮,难以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