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裘世安不断脑补,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这里边有深意。
第六十九章 冯紫英渐入佳境
思衬良久,裘世安也没能想明白其中原委。
但有一点他还是明白的,那就是冯紫英既然主动抛出了橄榄枝,那么自己当然要牢牢抓住。
无论如何交好冯家对于自己来说都是一个机会,至于说带话给郑贵妃也好,隐晦地敲打也好,在裘世安看来都无关紧要。
郑贵妃的兄长是兵马司指挥使对自己毫无意义,郑贵妃在宫中更是微不足道,也就是外边不知情的人恐怕才会忌惮几分,像小冯修撰有贾贵妃在宫中作为消息内应,就清楚这一切,也才会让自己带话给郑贵妃。
裘世安甚至还有些隐约的兴奋,起码说明小冯修撰的态度在改变,已经开始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和重要性,日后接触可能就会更多一些了。
而且小冯修撰背后是齐阁老为首的北地士人,裘世安对此也很清楚,原来这些朝中大佬们都是不屑和自己这些人打交道的,便是戴权和夏秉忠也一样难以入他们法眼,现在小冯修撰出面了,这也意味着某些风向的变化,自己也需要好好把握。
冯紫英的确有一些谋划。
裘世安这个棋子他也曾经认真考虑过,和宫中内侍结交风险不小,是一柄典型的双刃剑,稍不注意就会伤及自身,自己的级别还是太低了一些,照理说现在是不宜太多和这些内侍有纠葛的。
但回京之后他才发现就这一两个月间,宫内宫外的局面都有所变化,几位皇子的竞争日趋激烈,虽说作为士人不宜太过介入这等天家事宜,但是冯紫英可没有想过当一个纯粹的士人,他背后还有老爹这个坐镇辽东的至亲。
像前世中杨鹤被崇祯发配充军最后死在充军之地,而作为儿子的杨嗣昌还要为皇帝忠心效命的事情他可做不到。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对我不仁,我必定对你不义,什么忠君之心在冯紫英这个现代人穿越过来的灵魂里可没多少分量。
辽东局面的稳定不仅仅只能靠内阁和兵部,皇上的心思很关键,若是永隆帝陡然暴亡,新帝登基,这存着什么心思还真说不好,提前了解掌握情况,甚至在其中发挥作用,冯紫英认为未尝不可。
现在几个皇子都在起劲儿的蹦跶,也看不出永隆帝究竟倾向谁,那寿王原本是应该有许多优势的,现在却和其他几个皇子分不出高下,这本来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觉得元春在宫中的眼线和影响力还是差了一些,裘世安也就慢慢纳入视线了。
单单以此事,冯紫英并不惧怕什么,哪怕被御史们拿住不放,他也能有脱解之策,所以作为一个试探,正好是一个机会。
一到顺天府就感受到了这个大周王朝的中枢之地的确不是永平府能比的,纷繁复杂的各种事务都扑面而来,而且件件都不简单,随便一桩案子都能牵扯到朝廷和宫中的各种关系。
去一趟通州就能感受到繁荣背后的是各种禄蠡和蛀虫的互相勾结,不知道已经折腾出多大的窟窿等着自己。
但日子照样要过,冯紫英也很清楚很多事情不是自己一己之力就能解决的,也不是一时热血上头就能改天换地,别说是他,就算是皇上或者内阁,一样没办法,各种利益牵扯纠葛之下,真真假假,如梦如幻,很多时候你根本分不清谁错谁对,甚至站在各自的立场,似乎谁都没错。
“这是什么情况?”冯紫英从厚实的各种资料和地图中抬起头来,“傅大人,我知道石炭开采在顺天府这边也早就有了,但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无序,西山那边归谁管,难道就没有人过问么?”
傅试有些尴尬地拱了拱手:“大人,理论上那边儿属于宛平县,但是您也知道宛平县衙就那么些人,而且主要精力都放在城内和京郊,西山那边都是山区,而且山脉逶迤蜿蜒,……”
“傅大人,这是理由么?”冯紫英哂笑,随手推开手中的这些资料,“按照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从广元年间开始,石炭在京城内的使用规模就逐渐超过了柴炭,到天平年间乃至元熙年间就完全是石炭占据主导地位了,元熙三十年后,石炭在京师城中所占比例已经超过了九成,除了宫中尚用柴炭外,民间乃至官府所用尽皆以石炭为主了,既然如此,西山石炭开采规模如此之大,发展势头如此迅猛,县里可以说没有精力来管,那府里呢?也不闻不问,是何道理?”
“大人,说来话长了。”傅试作为通判,这是通判的工作范围,虽然顺天府五通判,应对工房这边的石炭开采并不归他管,而是另外一个通判徐向辉在负责,但这府里的这些陈年老窖情况,他却是十分了解。
“说来话长,我也得要听一听。”冯紫英没好气地道:“这边破事儿还没有梳理清楚,那边又闹腾起来了,案子还没有上道,其他事情又冒了出来,谁都想要占几分便宜,但是谁都不想付出,京师城中采暖做饭所用石炭,若是按照冬日里的使用规模来考虑,起码用度在亿万斤以上,可据我所知右安门那边为何税课司从无动作?”
傅试一时间无言以对。
冯紫英斜睨了一眼傅试,他也知道五通判中,傅试并不分管商税这一块,而是分管屯田这一块工作,自己这么质问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要说,顺天府五通判才是整个顺天府衙里边掌管经济事务最核心的群体,五通判中,一人管工矿商税,按照现代说法就是主抓工矿商业的副市长兼发改局长,一人管屯田,类似于副市长兼农业局长,一人管粮储,类似于副市长兼粮食局长,在这个时代粮食储运是天大的事情,而且是与屯田分开的,一个管水利河防,类似于副市长兼水利局长兼防总指挥,还有一个管马政、畜牧的通判。
可以说在以农为本的这个时代,有三个通判都和农业息息相关,管屯田的,管粮食储运的,管水利的,甚至要生活管马政和畜牧的也都算是大农业范畴,只有一个管工矿商业的单独列出。
而五通判中地位重要性也是一目了然,管粮食储运的通判排名第一,管水利的排名第二,管屯田的排名第三,管马政、畜牧的排名第四,管工矿商业的最末。
傅试是分管屯田这一块事务的,他手底下的吏员也不少,多达十余人,而像分管粮食储运的通判手下吏员更是多达三十余人,也是整个通判群体中手中掌握吏员群体最大的。
到现在冯紫英都还没有完全把这个时代地方政府的运作模式完全搞通透,可以说在整个体制运作模式中,各个地方都有差异,甚至在体制规则上都有不同,或者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同知(府丞)分管清军、马政、治安,但实际上除了清军事务是同知(府丞)通过兵房来管理外,马政中只有涉及到军马需要才是同知(府丞)直接管辖的,而日常马政事务,养马、草料等事务又是通判在管。
同样治安捕盗是同知(府丞)分管,但是涉及到三班衙役部分是知府(府尹)直管,推官要管审案,司狱要掌监狱事务,而这两位又都是直接对府尹的,所以很多时候权责模糊不清,似乎谁都可以管,谁都有责任,真正出了问题,谁都又可以往外推,要处理好其中关系,实现最优效果,都需要自己这个府丞要有上佳的协调应对能力,方才能达到目标。
但是冯紫英来了这么久,也大略摸清楚了顺天府里边的规则套路。
吴道南作为府尹,基本上除了必须的诉讼审判和儒学教化事务,其他基本上是采取放手的态度,便是案件诉讼审判也是拣选轻松简单的来办,维系他的府尹身份,复杂困难和麻烦棘手的,随着自己到来,恐怕都会委托给自己。
梅之烨作为治中,掌管一府中三大核心事务之一的赋役事务,尤其是夏秋两季的赋税,相当繁重,看梅之烨的态度既无心也无力插手其他事务,比如通判群体的经济事务。
当然这只是表象,即便是他想插手,通判们未必会买这位梅治中的账。
梅之烨这个治中掌管赋税,但是却不含工矿商税,也就是说他的事务只对户部,不对工部和商部。
按照朝廷的规制,矿税是交工部节慎库,关税、商税、杂税由商部负责收取最终汇缴户部,主要是方便商部统一进行管理和协调。
当然这其中也还有一些具体经办部门比如税课司和河泊所等。
通判就是掌管以农业和粮食为主的绝大部分经济事务的官员,这就是农业社会的一个典型惯例模式,一切经济事务都需要围绕以粮食生产、储运这个中心来进行,顺天府不是粮食主产区,相比之下保障京城粮食用度和防汛抗洪等事务更为突出,所以屯田才排在第三位,如果换了其他府州,可能屯田事务会更重要。
第七十章 利之所在,概莫能外
只有真正进入到地方上为官,冯紫英才深刻感受到农业时代的不方便和落后。
像大周这样一个庞大的王朝,哪怕京师城已经有百万人口居住,在整个世界线上也是第一大城市,但是无论是其城市管理的落后程度,还是经济发展的滞后状况,都是让现代人无法想象和接受的。
这个时代的城市管理似乎只集中于两样,一是治安和人口管理,二是保障基本用度,尤其是保障皇室和官僚、军队及其亲眷需求,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这也是为什么稍稍有一些异动,无论是水旱灾害,还是疫病流行,亦或是漕运堵塞导致的供给不足,都会导致这样一座大城市的动荡不安。
顺天府的粮食是远无法自给的,有着京城中百万人口就食,如果没有漕运的支应,根本无法支撑起这样庞大一座城市的生存。
让冯紫英觉得难以接受的是,即便是到了这个时代,朝廷官员和卫镇军官士卒的俸禄依然是以俸粮来发放,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了元熙三十年后,才开始逐渐开始以部分银钱和部分俸粮来折合发放,从元熙三十年的银三粮七到永隆八年的银粮各半,也足以说明粮食的重要性。
之所以还在以一半禄米来发放俸禄一方面是因为金银的短缺,但是这种情形随着海禁的放开,正在得到迅速改善,来自苏禄、日本和南洋的银块、银锭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入大周,这极大缓解了银荒,同时也对以粮食为基础的物价带来了一些冲击,如果不是大周以丝绸、茶叶、瓷器、布匹、药材等货物依然保持着强劲的外销势头,这种冲击还会更大。
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江南粮食产量随着桑、棉、麻、靛蓝等经济作物的效益更高,使得弃粮种桑的势头更猛,“苏湖熟,天下足”已经正式更名为“湖广熟,天下足”了,这也使得漕运保障京师粮食的路线更长,粮食的大规模运输形成了从湖广经长江到金陵、扬州、苏州这一线,然后再通过运河北上京师。
这种命运输线的拉长,也会对整个京师粮食保障构成扰动影响,也是朝廷再三考虑之后仍然保持京通仓相当规模储粮用于发放官员、兵士的缘故。
面对冯紫英的质问,傅试只能无奈地搓手。
石炭事情岂是那么简单的?从元熙年间西山开窑变成了不公开的秘密,没有点儿靠山底蕴,你敢去西山开窑?被人家坑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而且西山山高路险,矿窑密布,涉及到多少人,又有多少方势力掺杂其中?这么些年来早已经形成了一个斗而不破的现实平衡,谁敢去轻易打破?
从元熙三十五年后,敢去西山开窑的,可以说背后若是没有四品以上大员做靠山,那纯粹就是自找苦吃,哪一个不是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还不敢吭声?
这些情形,别说府县了,就算是工部和户部难道就没有人知晓?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罢了。
可以说这顺天府两大挨不得的马蜂窝,一个是西山窑,一个通州仓,下至州县,上至六部乃至内阁和皇上,谁人不知道?
这一捅开就是难以收拾,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要花多少精力才能把这个烂摊子给收拾起来。
见傅试不吭声,冯紫英还真有些好奇了,扬了扬眉,“秋生,怎么不说了?”
“大人,这里边儿,一言难尽,下官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口。”傅试苦笑。
“傅大人,你是哪里人?”冯紫英上下打量了一下傅试,点点头,轻声道。
“下官是金陵府句容人氏,不过早年就寄籍顺天府了。”傅试一时间不明白冯紫英问这个干什么。
冯紫英微微颌首。
贾史王薛都是金陵望族,傅试和贾政这种举主门生关系也应该是有乡党原因。
在顺天府虽然府尹吴道南是江右士人,但是谁都知道这京畿之地藏龙卧虎,如果不是一个足够分量的士人,你是很难在这里打开局面的。
吴道南就是一个典型,自身治政能力不足,性格又偏软相当老好人,又是江南士人,这就极大地限制了他在顺天府施政的手脚,也难怪他只能寄情于儒学教化,养望盼离了。
冯紫英对整个顺天府衙中的官员也做过一番了解,从府尹、府丞、治中、通判、推官再到诸如经历司、照磨所、儒学、司狱司、税课司、河泊所、杂造局等官员,除开自己和吴道南外,梅之烨是湖广士人,五通判中,南三北二,三个南方士人,其中两个是江南士人,一个是两广士人,推官宋宪是山西士人,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能和宋宪迅速密切起来的缘故,乔应甲、孙居相这些都是山西士人首领,与自己关系极为密切。
虽然看起来在高层官员中南北均衡,但是在司狱司、税课司等下边的司局所等基层官员就基本上都是以北直隶为主的士人了,更不用说吏员更是清一色本地人。
这种情形下,别说你吴道南本来就是江南士人,而且能力不足,就算是你有治政之才,如果没有足够内外部支持,恐怕也会举步维艰。
可以想象得到这西山窑背后的势力基本上都是京师城里大人物,牵扯甚广,吴道南都不敢去碰,傅试自然也不希望冯紫英去捅马蜂窝,他更愿意跟着冯紫英老老实实干点儿实事,以便于日后自己的升迁。
“傅大人,我理解你的担心,都说顺天府是龙潭虎穴,可若非如此,你以为朝廷诸公为何要将顺天府丞之位授予冯某?”
冯紫英知道傅试的顾虑和担心,吴道南身为府尹亦不敢触碰这两大马蜂窝,上一任府丞更是对两桩事儿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自己初来乍到就要去碰这个,难免让人紧张。
“要说这顺天府那一桩事儿不涉及到背后那些个大人物,便是这随便一桩命案,都能牵扯不出不少瓜葛来,可傅大人你觉得像这种情形能够持续下去么?”
傅试默然不语。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傅大人,若是冯某也学着前任府丞那般尸位素餐混日子,不出一年,冯某只把也会被安排到太常寺或者太仆寺这样的闲官上去喝茶过日子了,若是冯某年过五旬也就罢了,可冯某刚过二十,就这样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何如致仕求退?”
傅试长叹,良久方才道:“下官愚昧了,只是大人可曾知晓这西山窑之事牵扯之光,恐怕超乎大人想象啊,并非哪一人或者某几人,也非哪一个群体,而是几乎京中贵人皆有涉及啊。”
“冯某既然有心要厘清这西山窑之事,岂会不作了解?这每年京中薪炭,九成皆归于石炭,价值何止亿万?”冯紫英笑了笑,“尤其是冬日每天京中百万居民皆以此取暖做饭,户均每日借用十余斤,按照当下石炭价格,块煤百斤价值二百钱,每斤在二三钱,一个冬季每户便须花销银钱二至三两,若是加上其他三季煮饭烧水所用,怕不是每年开销在五六两?”
冯紫英对当下京中各类物价都做过一番调查,这是汪文言和曹煜协助下完成的,所列物料大概在百余种,包涵衣食住行,其中关系到食用尤重,这石炭其实也和食用息息相关,也是冯紫英关注重点。
当下石炭价格在每百斤一百五十钱到二百二十钱之间,价格根据质量和季节略有浮动,冬日里每日从右安门入城的炭车排成长龙。
除了寻常人家所用,高门大户所用更大,尤其是像荣国府、冯府这些从卧室到花厅再到厢房耳房这些地方,均须成日烧炕烧地龙,其石炭消耗更是巨大。
粗略估算一下,这京中每年的石炭消耗花费起码在五百万两以上,这就意味着西山窑的石炭产值就是这个规模,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从中谋利?便是少说一些三五十户,这每户涉及营生也在十多万两以上,而据冯紫英所知,西山窑中真正官办和具备备案手续的不足一成。
既是如此,按照工部节慎库要求,这矿税便是按照每十抽一的数量来算,那也是四五十万两银子收益,朝廷焉能不动心?
以往大家都闭嘴不言,一方面是无人计算过这里边的规模和收益究竟有多大,二来的确是没有合适人选来操持,但现在冯紫英走马上任乃是诸公一力举荐,肯定也就存了这方面的一些心思。
在冯紫英看来,最大原因还是因为对西山窑的产出规模有多大户部工部心里没多少底,以前也没有太在意,但现在户部、工部、商部分列,各管一摊税课,自然都要行动起来。
只要真正把这些数据细算下来,呈交于诸公面前,其他不说单单是户部尚书黄汝良、工部尚书崔景荣和分管财政的阁老方从哲,冯紫英相信就绝不可能不动心。
第七十一章 西山窑,通州仓
听得冯紫英都把石炭价格和城中每年所耗数量如数家珍,傅试才意识到这一位年轻府丞可不像吴府尹和上一任府丞那样可欺有方。
人家本来就是“土著”,而且兼有大量幕僚帮忙收集情报出谋划策,难怪如此信心十足,想到这里傅试心里又踏实了一些。
从内心来说,傅试不是不想跟着冯紫英走,而是不愿意跟着冯紫英走错路。
这一步踏错,不说免官下狱,但是仕途前程肯定是大有关碍的,尤其是在大家都逐渐意识到自己是要跟着冯府丞走的,那么真要出了问题,自己肯定是要受牵连的。
可如果冯紫英真的胸有成竹,既有背景靠山,又有恰当的韬略对策,那他傅试何尝不愿意搏一把?走对一步,那一样意味着能节省仕途上几年的打熬。
听出冯紫英似乎对自己的胆怯犹豫有些不太满意,傅试深怕对方对自己失望,赶紧又补上话奉承几句:“大人明鉴,京中百万人口,这石炭关乎煮饭取暖,委实是一桩大事儿,以往诸公或许不愿轻启事端,但若是您……”
“我怎么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家伙倒是见风使舵得快。
“大人在永平府力排万难,虽千万人吾往矣,否则亦不能取得如此成就,诸公便是看在眼里,才会将大人放在顺天府来,……”
傅试沉吟了一下,“下官感觉大人前期怕是做了许多准备,除了西山窑,大人去通州,可是也要对通州仓动手?”
不得不说,傅试头脑转过弯来,说起话来就一下子很中听了,而且嗅觉灵敏,也能说到点子上。
“通州仓,西山窑,宁为通仓吏,不为营州官?三年西山主,十万雪花银?”冯紫英笑吟吟地问道:“傅大人可曾耳闻?”
傅试悚然一惊,下意识环顾左右,还好只有二人,“大人,这等言语不过是外间乱传,若是出自您口,那就不妥了。”
冯紫英不以为意,这些情形早在冯紫英走马上任之前,汪文言便已经替他摸了一个大概,但之前他还没有想好如何来应对这两桩事儿。
如果要动的话,如傅试所言,势必触动许多人的利益,通仓还要好说一些,那都是见不得光的,捅开来,无外乎阵痛厉害,但是也算替大周朝割掉一个脓疮,虽然这个脓疮到处都有,但是少一个总能挽回一点儿元气。
但西山窑不一样,这是大周朝以前规制不完善遗留下来的祸端,要说只是肥了这京师城中一干人,朝廷只是吃了暗亏,现在要挑开,无疑就是要从既得利益者腰包里挖出一块来进朝廷国库,自然会招来很多人的忌恨和反弹。
“秋生,有些事情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要动手,也需要依赖手底下一帮人来做事儿,傅试是可以依赖的,虽然汪文言现在可以光明正大以幕僚身份替自己策划,但是最终执行落实,还得要靠傅试他们来,这是规矩。
“朝廷现在的局面不佳,去年蒙古人入侵给京畿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而且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从去冬以来,北直雨雪不多,春旱旱情严重,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五六月间,今秋怕是许多地方要绝收啊。”
冯紫英语气有些深沉,“朝廷固然需要作准备,我也知道按照以往惯例,我们顺天府只需要按照朝廷谕旨办事就行,但是我估摸着今年这灾情,乃至灾情带来的各方面压力怕不轻,单靠朝廷未必能控制得住,古人云狡兔三窟,吴府尹无心公务,咱们却不能不多考虑一些,以免到时候坐蜡啊。”
傅试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冯紫英竟然是考虑到这些了,忍不住问道:“冯大人,春旱固然有些迹象,但是尚不至于影响到整个北直的收成吧?”
“未雨绸缪,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秋生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么?”冯紫英摇头,“自元熙二十年以后,大周北方天时一直不佳,不知道秋生既然是专务屯田,可曾统计过顺天府近三十年来的天时变化?”
傅试心中一凛,这是上司在考核自己政务了,定了定神,思索了一阵才道:“三十年下官未曾估测过,但是元熙三十五年之后下官还是做过一番统计的,如大人所言,几乎每三年就有两年天时都不佳,甚至四年中有三年非旱即涝,但主要还是旱为多,下官也曾了解过百年之前,顺天府并非如此,也不知带为何这一二十年间却变成这般情形,难道是……”
见冯紫英目光刺了过来,傅试吓了一跳,知道自己险些失言,赶紧收嘴,然后结结巴巴欲盖弥彰般地道:“下官是说,难道是,难道是……”
一时间竟然急出一头汗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好了,难道秋生还觉得我还要追究这句话不成?”冯紫英摆摆手,这家伙也缺点儿急智,连句话都圆不回来,也不知道这通判怎么当下来的。
傅试松了一口气。
“天时不佳,那我们便只能依靠人力来弥补,若是一味寄希望于朝廷,万一朝廷那边有个闪失,我们岂非坐以待毙?冯某从来不愿意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总要自己有些仗恃才行。”
冯紫英担心的不仅仅是天时问题,义忠亲王始终是一个大隐患,尤其是像贾敬南下,甄应嘉十分活跃,还有汤宾尹带着韩敬等人也都南下金陵,隐隐有将金陵视为根据地的架势,冯紫英不知道永隆帝和龙禁尉有否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