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592章

作者:瑞根

  卢嵩忍不住替二人辩解道:“皇上,也不能全怪孙大人和杨大人,固原军表现糟糕,而登莱军……”

  永隆帝脸色更见阴沉,“固原军水土不服,情有可原,朕可以再给他们时间,但是王子腾……”

  这个话题太过于敏感,也让永隆帝都有些忌惮。

  近期老大时而活跃,时而低调,让永隆帝都有些看不清楚情势了,再加上京营势力遭受极大削弱之后,重组后的京营正在缓慢恢复,这个时候永隆帝知道自己还需要再忍一忍。

  只要等到自己的这拨将领慢慢抓住了五军营和神机营的军权,到那时候,无论是父皇还是陈继先,都别再想左右京中局面。

  永隆帝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按照目前五军营和神机营的补充整编进度,最多到八九月间,就能完成新京营的整编。

  届时陈继先便再也难以一手把控五军营,而神机营在自己控制之下,加上早先仇士本控制下的神枢营,到那时候,他倒要看看父皇拿什么来保老大。

  卢嵩明白皇帝的心思,现在一切都要求稳,皇上希望顺利的完成新京营的整肃,把新京营的兵权掌握在他自己手中,这个时候任何可能引发动荡和波折的事情都是皇上不愿意见到的。

  再加上这段时间皇上身体一直欠佳,皇上也委实没有太多精力来顾及其他,而通仓事件一旦挑开爆发,无论是哪方面都会让朝廷陷入一阵动荡之中,皇上未必有这份精力来应对,而以皇上的性子,他肯定不愿意把处置权拱手让给内阁这帮人。

  所以拖一拖,最好是拖到明年再来处置通仓之事,这样可以游刃有余地来应对。

  “王子腾这厮现在是恃宠而骄,自以为登莱军打了两场胜仗,便不可一世了,屡屡以补给不足为由拒不出战,或者是打打停停,而且还私自在湖广就地募兵,简直是目无王法,……”

  说到这里永隆帝就忍不住咬牙切齿,但是现在西南局势很微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登莱军能打,但是却不肯全力以赴,而固原军水土不服,甚至是名不副实,几度接战都是损兵折将,甚至还拖累了杨鹤的荆襄军,让杨鹤也是牢骚满腹。

  孙承宗收罗起来的本地卫军数量和战斗力都是差强人意,难当大任,这也让整个西南局面变成了现在这种僵局。

  “皇上也不必忧心,杨氏虽然勾连其他土司,但是其地势和补给决定了叛军难以出山,顶多也就是在其盘踞所在周边骚扰,朝廷大军只需要适应过来,采取步步为营的策略,定能将这帮叛军彻底歼灭。”

  卢嵩作为武将,虽然在龙禁尉中接触不到真正的战场,但是眼光还是有的。

  现在叛军能依托的就是其占有的地利优势,但是现在朝廷大军已经将其四周包围合龙,就这样耗下去也能把这帮叛军给耗死,没有粮食的叛军最终只能束手就擒。

  这一点卢嵩其实是赞同孙承宗的观点的,在朝廷军队来源繁杂,又没有能建立起一个统一的指挥体系,而且还有不少军队不太适应西南地理和气候,所以短期内遭遇一些挫折也是在所难免,但只要坚持下去,杨氏、安氏这些土司迟早都要俯首请降。

  唯一有些让卢嵩不安的就是登莱军这支不稳定因素,他执掌着龙禁尉,很清楚以王子腾为首的这帮武勋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关系,在朝廷局面还算稳定情况下也就罢了,一旦有变,那王子腾和登莱军会如何?

第八十七章 徐光启

  卢嵩能想到的,永隆帝自然也能想到,拖下去无疑朝廷会最终获胜,但是前提是这期间不能生变。

  变数不少,自己的身体其中最大的,但永隆帝却确信自己的身体一两年内绝无问题,所以他还是比较有底气的。

  “现下也只能如此了,朝廷入久病之人,需要以补药缓缓济之,而不能以虎狼之药求一蹴而就,……”永隆帝将身体靠在御座中,目光幽幽:“内阁诸臣也是如此想法,朕倒是难得和他们一致。”

  卢嵩不好接这个话,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那陛下的意思是在顺天府亦当如此?”

  “唔,冯铿是个干练之臣,看起来的确要比吴道南强得多,但是他太年轻,做事过于刚锐,不留余地,纵然有齐永泰、乔应甲等人支应,但是难免会撕裂朝中,若是缓上两三年倒也罢了,但现在却不能如此。”

  永隆帝看问题还是很准确,通仓一旦爆开,那会震荡太大,极易被老大所乘,新京营尚未完全整肃完毕,所以明知道通仓是一个脓疮,都还只能先忍着。

  “就怕冯大人难以理解,一意孤行啊。”卢嵩苦笑,“臣感觉小冯修撰来顺天府便想要大干一场,求名之心更胜于旁人。”

  “若无名利之心,那朕便更不敢用了。”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奇异的哂笑,“不过此子倒也非不识时务之辈,有齐永泰提醒,朕也会和他打招呼,他应该理会朝廷的难处。”

  卢嵩点头:“顺天府事务繁杂,想必小冯修撰即便不在通仓之事上上心,也当有其他事务让其动心了。”

  永隆帝也笑了起来,“西山窑之事,京中不少人都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单这一点,朕觉得用冯铿都用对了。”

  “臣倒是以为小冯修撰或许在其他事务方面能更有大用。”卢嵩不太认同永隆帝的观点,“臣听说他这几日在奔走于几个州县,推广徐光启在天津卫那边试种出来的几种新作物,甚至到了不遗余力的地步,也引起了一些州县的不满。”

  “呵呵,不是坏事,只要有心做事,哪怕出些差错,那也无关紧要。”对这一点永隆帝倒是看得很开,“这大周啊,还真的就欠缺这些一心想要做事而且还能看到问题关键的干臣,冯铿若非年龄太轻了一些,还真的适合顺天府尹啊。”

  永隆帝的这份夸赞不可谓不高了,连卢嵩都有些动容。

  京畿原本粮食供应只要就靠江南漕运,但无论是谁都还是希望这顺天府周边之地能够尽可能避免太过于依赖漕运补给。

  毕竟这条咽喉命脉还是有其脆弱性的一面,无论是淤塞还是遭遇黄淮洪涝改道破坏,甚至兵灾,都有可能导致漕运停摆,而京中却是须臾离不得漕运的。

  其他都好说,唯独这粮食问题,尤其是在京仓通仓里边究竟藏着多大窟窿谁都没数的情况下,如果京畿的自给能力强一些,当然是好事。

  冯紫英的确在谋划要把徐光启这几年在天津苦心培育引种的几样新作物推广开来。

  要说京畿周围实际上并不缺地,像固安、永清、东安、武清、宝坻、梁城所这一片区域,人口不少,但是各类河滩地、盐碱地、滩涂荒地更多,这也是徐光启为什么选择在天津卫引种试种马铃薯、甘薯这些从海外引进来的新作物的缘故。

  要说冯紫英是久闻徐光启大名,而且也神交已久,但是虽然去了永平府之后屡屡想要去拜会,但是始终没有机会,一直到自己都返回京师到顺天府任职了,才算是真正见到这位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农学家、水利学家,相比之下如天文、数学和翻译这些方面的造诣,冯紫英反而不太了解,他只知道单单是在农学和水利上的成就,就足以让大周受益匪浅了。

  和徐光启的见面还是在天津卫徐光启的隐居地。

  这位曾任屯田司郎中的牛人现在是闲居在家,他是松江人,但是现在却一门心思扑在了引种培育土豆、番薯和玉米几样作物上,冯紫英在永平府任上便通过书信和其往来,也给了他很大支持,起码他意识到了在地方上仍然有不少官员是希望做点儿事情的。

  “冯大人,请看,这一片土地原本是盐碱地,因为靠近海岸,加上距离卫河河口也不远了,所以原本盐碱化很严重,后来老夫来了之后花了一些心思进行清洗改造,但总体来说,土质仍然不佳,你在看那边是一处岗地,连绵起伏,约摸有十来公顷,土质瘠薄,砾石多而碎,连本地百姓都不愿意去耕种,太费犁头和劳力了,……”

  和徐光启接触了之后,冯紫英才感觉到人家能够名垂青史还真的有些不同凡响,单单是这份气度和谈吐,就很能让人心折,既没有那种倨傲不屈,也没有那种拘谨和讨好,就像是一众普通朋友和熟人,让你很轻松地融入其中。

  “徐公,您还是叫我紫英吧,在您面前,这冯大人称谓我可当不起。”冯紫英笑了笑,稍稍放后一步,漫步前行,“你说这适应性,我大略了解了,但是这亩产量能稳定么?”

  徐光启捋了捋颌下胡须,最终还是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毕竟我才试种了三季,还需要根据土质、施肥和种苗的变化来看,但以我之见,但是其对土质和肥力以及日照、水的需求来说,足以胜任咱们这顺天府任何一处了,单单是这一个优势,就值得了。”

  “徐公所言甚是,在我看来对土地的不挑剔便是此类作物最大的优势,至于说另外一个很多人诟病的劣势,便是口味不适,根本不是问题,一方面在亩产上远远超出了米麦,尤其是一些岗地、丘陵根本不适合米麦的,真正到了都需要吃观音土求生的时候,还在乎味道么?”

  冯紫英陪着徐光启一边走,一边道:“而且,以我之见,其实只要坚持长久适应,这土豆也好,番薯也好,都完全可以慢慢改变大家的观念,另外也完全可以考虑用不同的制作方式来调适,适合大家不同的口味。”

  徐光启瞥了冯紫英一眼,赞许地点点头。

  难怪此人能声誉鹊起,也被内阁诸公和皇上看重,见识不凡不说,而且极其善于想办法提出解决问题的方略。

  这土豆和番薯本是自己最看重的两样作物,论产量更是大大超出米麦,特别是在不适合米麦种植的旱地、山地、岗地,对土质也不挑,但唯独就是这味道有些古怪。

  番薯还好一些,清甜味儿,吃久了有些烧心,但平素如果和米麦搭配,便能大大节省主粮,可土豆大家都觉得味道有些怪,不太喜欢,当然如冯紫英所言,都到了要吃观音土的时候,你还在乎这个?

  可在平素时候,大家就不太乐意种植这个了。

  冯紫英提出来可以用蒸煮炸炒或者加油盐的不同方式来改变番薯和土豆的味道倒是一个可以考虑的方式,但归根结底还是没有到最艰难的时候,所以大家对种植这个积极性不高。

  “不知道紫英你打算如何在顺天府推广种植土豆和番薯呢?”徐光启问及最关键的问题。

  “这一点紫英倒是有些想法,但关键要看徐公这边儿种子种苗是否能跟上。”冯紫英点点头。

  “嗯,这也是一个问题,老夫在这边组织人也种了三四公顷,这连续几季收成,可用作种苗的不少,足以满足几百公顷土地的种植,……”

  徐光启力图早一些将这土豆和番薯种植推广出去,对于冯紫英这种愿意主动来种植的,自然是无比欢迎。

  “那好,永平府那边我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在种植了,顺天府这边我打算在通州和玉田先试种,……”冯紫英考虑了一下,“另外我冯家在京郊也有几个庄子,在大同那边我母舅那边也有不少土地,我想顺带也让他们先带头种植起来,起一个示范作用。”

  徐光启一听大喜过望,其实这种官员在自己庄子和田土上种植是最有示范效果的了,他也在自己松江老家那边示范过,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但在这边北方地区,抵触情绪很重,所以推广极难,前期在永平府那边得到进展,让徐光启已经很兴奋了,现在冯紫英也愿意在京郊和山西大同那边去亲自推广,那效果肯定更好,冯家的影响力可不是一般家族所能比的。

  “还有,我还有意让我父亲在辽东那边也试种,他们在那边补给消耗极大,如果土豆和番薯能够成为当地屯兵用以补充粮食不足所需,那不但对军中益处极大,而且也能让当地民垦得到很大发展。”

  冯紫英既然打定主意要全力以赴推广,所以也就要穷尽一切办法:“还有安福商会的人与我也还有些交情,东番那边的屯垦对粮食需求极大,我也建议他们在东番屯垦时可以尝试种植番薯和土豆。”

第八十八章 欲速则不达,循序而渐进

  冯紫英不确定前世中明末所遭遇的小冰河时期带来的极端天气究竟是那几年,但是他知道接连不断的旱情应该是促成前世明末农民大起义的一个重要因素,尤其是山陕地区的旱情更是直接导致农业歉收,本来就已经饥寒交迫的农民无路可走,只能扯旗造反大旗。

  大周不是大明,但是根据他这么多年的观察,或许在朝廷的治理上大周比晚明似乎要更好一些,但是其内部的各种矛盾却依然激烈,尤其是明末不存在的皇家夺嫡在大周却成了一个大问题,而看起来下层矛盾没有那么激化,可像内外的潜在威胁似乎更重,比如倭人、西南土司之乱和白莲教的泛滥,这样两相抵消下来,冯紫英感觉大周的局面恐怕和晚明乃至明末局面还是相差无几的。

  这种情形下,一旦出现大规模的天灾,像山陕那边本来就因为地处边地,要面对蒙古人的压力,民间百姓更为困苦,灾害来袭,官府赈济应对不力,那么一旦因为民不聊生的民乱演变成造反,那一场类似于高迎祥、李自成和张献忠那样的农民起义恐怕就会席卷整个北地。

  这种情形下,为了避免这种祸乱的爆发,或者难以避免,但是在有足够填饱肚皮的粮食赈济下,战乱的程度也会被控制到最小,所以无论多么看重这种亩产比麦粟产量高得多的作物推广,都是值得的。

  大同历来就是缺粮之地,山西镇和大同镇两镇大军数量多达二十万人,每年单单是运入粮食的路途消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能够在边墙内外那些山地岗地上种植土豆、番薯这些作物,哪怕是做为辅食补充,也能极大的减轻兵部在后勤上的压力,尤其是在遭遇旱灾的情况下,这些能填饱肚皮的杂粮不知道要比草根树皮乃至观音土强到哪里去了。

  同样的情况也可以在辽东实现,至于东番,如果番薯土豆能一定程度的种植开来,也可以大大减轻拓垦前期的粮食压力。

  总而言之,这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唯一的问题就是现在还没有多少人能认识到,能接受,冯紫英当然要身先士卒率先垂范来实践,让更多的人来跟随效仿。

  冯紫英有一种预感,这大周似乎要面临一场前所未有动荡,而义忠亲王便会是其中的主角。

  看看一北一南十分活跃的北静王和汤宾尹,还有不动声色藏在暗中的贾敬,奔走于江南江北的甄应嘉,还有在湖广积蓄实力按兵不动的王子腾,这段时间异常低调但却牢牢抓住兵权不松手的牛继宗,这一切似乎都在随着时间推移向着某个节点移动。

  只不过这个时间节点究竟是什么时候,今年,还是明年,下半年,还是明年初,抑或明年中,这却不是他能预料得到的了。

  他相信永隆帝和内阁应该是有所觉察的,但是不是能能以最坏的打算来考虑和应对,是不是能把所有内外因素可能叠加起来造成的风险和危害都考虑进来,这一点也让冯紫英存疑。

  但身处自己这个位置上,如果过于去提出一些“危言耸听”的建议,不但不会起到作用,甚至可能还会有负面影响,有的人还会认为自己可能有点儿忘乎所以,自恃在永平府做了一两件事情就目空一切了。

  扳起指头算一算,自己才二十岁,的确很难让人相信自己在每一方面都能出类拔萃,都能建功立业。

  无论他们表面上对自己多么赞许,但内心骨子里的那种不信任,还是会根深蒂固的存在,这种偏见之能通过一次次的判断失败和被打脸来扭转。

  对于自己的这种预感,冯紫英当然也不会束手待毙无所作为。

  他判断最大的风险还是来自于漕运物资的截断,一旦来自江南湖广的粮食和其他物资陡然中断,那么京师城必定会陷入混乱。

  而朝廷目前的军事布置格局一直是北重南轻,九边之地聚集了整个大周军队的精锐,相比之下,南边儿除了部分沿海卫镇还有一些军队有战斗力外,其他更多的都沦为了地方性守备队类似的角色,真正要用于战争很难派上大用场,这种情况下,淮阳镇(江北镇)的组建就非常令人可疑了。

  如果单以目前的军事格局,任谁想要在南边儿搞南北并立划江而治的意图都是十分可笑而荒诞的,九边大军中任意抽调一两支南下,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南方的防线,南方也根本没有军队可以抵抗。

  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情形下,义忠亲王如果想要竖起反帜,毫无大义可言,绝对是自寻死路。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也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但防患于未然永远不会错,在榆关港既然已经开埠并成为京东乃至整个京畿和辽东地区的货物吞吐进出的枢纽之后,冯紫英也就在考虑应该让榆关开埠的主要目标不能只局限于江南闽浙,而应当向南延伸到两广。

  只要有两广这条通道不至于阻断,哪怕是江南日后真的到了某一天断绝了漕运,也能凭藉两广的物资支持一段时间,当然,这个前提是两广不受江南可能出现的政权控制。

  但以冯紫英对当下朝务的了解,江南士人从来就没有把两广士人纳入到其中,甚至他们可以接受湖广,但是却始终把两广视为蛮荒之地,看看来自两广的士人在每年大周科举中士子的比例就能知晓。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会建议齐永泰他们应当努力地把西南士人和两广士人都揽入,尽可能的获得这些被视为边缘体系的士人的认可。

  同样,冯紫英将段喜贵安排到广州坐镇,固然有广州的海贸地位日渐增高的缘故,也还有就是考虑到一旦有变,广州那边可以作为北方一个重要物资补给中心。

  一切都要慢慢来,冯紫英也很清楚,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偌大一个大周积弊百年,痼疾沉疴遍布整个肢体,任谁来都会感觉到束手无策,像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岂是无能之辈,还不是在面对这等情况的时候要缩手缩脚左顾右盼?

  牵一发动全身不是一句话,尤其是在外忧内患日深的情况下,在做事情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清楚前后利弊,相比之下,自己在顺天府已经好了很多,起码真的出什么状况,也还有朝廷可以来兜底。

  冯紫英给自己来顺天府定下的必须要解决的几件事情,根据轻重缓急和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包括京畿的粮食保障问题,白莲教的蔓延问题,顺天府的工商业发展问题,这个问题也包括顺带消解去年顺天府留下的流民问题。

  这三个大问题几乎不分轻重,但是略有缓急之分。

  粮食保障是最重要的,这一点冯紫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齐永泰,但是像汪文言乃至练国事可能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但这个问题很复杂,一是京通仓的问题,二是漕运问题,三就是通过大规模推广种植土豆、番薯等作物来提升自给能力。

  京通仓问题解决要选择时机,同时也要获得朝廷的支持才行,这桩事儿冯紫英自己都无法一言而决;漕运更是难以预料,说听天由命都不为过,冯紫英没有能力干预;倒是最后一桩事儿,冯紫英可以动用行政手段和一些私下人脉关系来推进。

  白莲教的蔓延问题,冯紫英交给了吴耀青,如何要通过各种渠道,尤其是来自永平府和山东那边的线索来顺藤摸瓜挖掘顺天府这边的白莲教发展情况,这有了路数,但是需要时间和精力。

  顺天府本土的工商业发展说起来是最简单的,山陕商人有兴趣,顺天府本地也有资源,但是这也要等到冯紫英熟悉情况和站稳脚跟之后才能推进。

  这里边又牵扯到西山窑的问题,要发展煤铁产业,煤的问题就牵扯西山窑,现在也需要找到一个合适切入点。

  说来说去还是缺人,缺时间,手里边没有足够的可用之人,很多事情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着急眼睁睁看着,同样,有些事情你也不能指望一下子就能解决做好,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沉淀积累。

  其实现在也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练国事去永平府一下子就撑起了京东这边的局面,萧规曹随的萧固然英明,但是曹却一样睿智,同时也需要考验曹的气度和执行力,但练国事做得很好,这从永平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就可以知晓,道路铺筑顺利推进,进出榆关港的船舶数量日增,整个永平府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

  现在冯紫英渴望的就是有更多的如练国事这样的帮手来帮自己,但是自己那些同学中又有几个能达到练国事这样的水平高度呢?最终还要立足现实,从手里边能用的人着手。

第八十九章 加快布局

  “大人,如果真的如徐大人所示范的那样,那些瘠薄的岗地和山地都适合这土豆和番薯种植,那就真的太不可思议了。”跟随着冯紫英离开,傅试兴奋得直搓手。

  他是负责屯田的通判,对于全府上下的土地情况了如指掌,顺天府不缺地,准确的说,也不缺人,关键在于好地、肥地、熟地早就被人瓜分一空,剩下的都是些入不敷出的盐碱地、岗地、山地,种子撒下去,劳累一季,弄不好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几乎每个州县这类荒地都比比皆是,尤其是在靠西北的山区州县,和靠河的一些县份,都有着大量的岗地、山地、盐碱地、河滩地,开垦和灌溉条件都很差,要不就是土地肥力瘠薄,所以无人问津。

  但现在如果有了徐光启所说的这几类作物就不一样了,土豆和番薯哪怕味道再不合口,但是它起码能填饱肚皮,起码能让人活下去,就凭这一点,就能活人无数。

  而且,傅试也尝过那土豆和番薯以及玉米,仔细品味了一番。

  土豆味道有些陌生,也说不出来什么滋味,那番薯蒸出来却是恁地香甜,只是不那么经饿,而且多吃几顿只怕人就要发腻,至于玉米,的确口感粗糙了一些,但还是那句话,能活命,这些不足都不值一提。

  “没什么不可思议,这些都应该是从海外传入进来的东西,先前我也不太喜欢,但是它不以任何人的态度而改变,像浙江和福建这些山区中已经有很大的种植面积了,这样的情况下,没有理由顺天府这些州县还在那里等什么?”冯紫英语气提高了几个调门儿,“现在顺天府境内还有几万流民混杂其中,如果天时不好,北直诸府和山东、山西、河南诸省的状况不容乐观,今年会相当艰难,这些地方的官府假如赈济和管治不力,……”

  冯紫英的话让傅试吃了一惊,“大人,钦天监那边有定论了?今年北地又要大旱?”

  一个“又”字便道出近十年里整个北地农业收成因为天时带来的巨大影响,可以说一直是起起伏伏,而且伏的时候居多,甚至是还没有恢复到正常状况,灾年便又来了。

  “秋生,你是管屯田的,好好盘算一下,咱们就从元熙三十二年开始算吧,到今年,二十年间,以北直、山东、山西和河南这北地最精华四省直来做一个比较,然后再以北直来做一个统计,不知道你算过没有,二十年间,几乎每年,不,不是几乎,是每年四省直中都起码有三个省直再遭灾,注意,我所说的遭灾不是那么一两个县的旱涝,起码都是以一个府或者五个县以上遭灾,并且产生流民都在三万人以上的灾情,……”

  傅试默然不语,他虽然不太清楚山东、河南和山西那边,但是北直诸府的情况他却是知道的。

  便是以当今皇上登基这八年里,北直诸府平均下来,几乎每年都有一个府以上遭灾,其中尤以旱情为重,而且几乎每年都会产生大量流民。

  哪怕是朝廷下了死令,但是仍然阻止不了北直诸府每年会有数千上万的流民向京师城涌来,最多的一年里傅试估计有超过两万流民冲破重重封锁和阻挡,闯入京师城内外。

  京师城在近二十年里人口从估算不足八十万膨胀到现在过百万,很大程度就是这些流民的到来造成的,这也造成了京城内外的畸形繁华和治安不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