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红玉,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这副模样,让为娘心里怎么这么不得劲儿,莫不是二奶奶那边有什么不对劲儿?”蒋氏牵住女儿的手,目光如炬,盯着林红玉,“告诉娘。”
“娘,哪有什么嘛,没什么,……”林红玉还在纠结,嘴里勉强应了一句,因为还有几天就差不多要南下了,这一去恐怕就是一年都回来不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哼,你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能不知晓?”蒋氏毫不客气地道:“若是没有什么事儿,你是断不会有这般情形的!还在我面前撒谎?非要让我把你爹叫回来审问你不成?”
“娘,哪有什么嘛?女儿去二奶奶那边还是不是您和爹答应了的?女儿本来也没打定主意,不是爹娘说跟着二奶奶有前途,荣国府这边儿情况不佳,所以才要另外寻个窝儿么?”林红玉强辩。
“话是那么说,但你这情形就不对劲儿,上一次回来我就在琢磨你哪里出了问题,但你回来打一头就走了,娘那边事情又多,就没来得及多问,今日你自己看看你的情形,……”
蒋氏的眼睛如锥子一般在红玉身上一寸一寸搜寻着,似乎要找出什么来,陡然间一把将林红玉手抓住拉到近前,没等红玉惊叫出声来,劈手就是在林红玉颈项下一摸索,抓住一根红绳,往上一拽,一个玉坠儿露了出来。
林红玉大吃一惊,猛地挣扎想要夺回那玉坠儿,但是却哪里来得及?
蒋氏已经牢牢将玉坠儿捏在手里,一只手按住挣扎的女儿,一边仔细打量这玉坠儿。
这玉坠儿显然和一般姑娘们挂着的玉坠儿样式不太一样,男戴观音女戴佛,这玉坠儿模样不像是佛像,也不是观音像,就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葫芦形玉坠,雕工精细,但是古意盎然,一看就是有些年成了的货色。
蒋氏是知晓自己女儿是断不会去做那些鸡鸣狗盗的下做事儿的,不可能是偷来或者捡来的,而且她也是有些见识的,一看这物件就是古董,价值不菲,三五百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弄不好就要上千两。
不是偷来捡来的,就算是王熙凤再喜欢红玉,也不可能赏她这么贵重的东西,所以来源就只有一个了。
抬起女儿的下颌,蒋氏仔细观察,虽然没有修面,但眉毛顶端已经有些乱了,再加上女儿颈项间传出来的体香混合着香脂气息也和往日不太一样了,蒋氏心中一颤,沉声道:“红玉,你身子破了?”
林红玉全身一抖,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子破了的事儿是瞒不过老娘的,她也没打算瞒,只是一直没想好以一种什么方式来告诉爹娘,这骤然间被老娘说破,自然也是羞臊之余还有些惊慌,半个月前还是黄花闺女,这半个月之后就成了妇人,在母亲面前如何交待?
见女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蒋氏心中也是一阵惨然,不知道王熙凤是找了哪来的野男人或者那个下人小子破了自己女儿的身子,丈夫和自己当初的设想岂不是害了女儿?
“可是二奶奶做的好事?”蒋氏咬牙切齿,虽然也知道自己夫妇无力对王熙凤做些什么,但是面对女儿受辱吃亏,若是当爹娘的连狠话都不敢说两句,那也太下作了。
“娘,不关二奶奶的事儿……”林红玉话刚一出口,蒋氏便厉声打断女儿的话头:“放屁!不关她的事儿,难道是你自己有了相好的了?你在府里边一直跟着宝二爷,后来就跟了二奶奶,接触的男人有几个?你都离开宝二爷那么久了,难道还能是宝二爷不成?不是她王熙凤造的孽,还能是谁?你告诉娘,究竟是哪个坏种坏了你身子,娘和你爹要去找她王熙凤说个清楚,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破了身子!”
林红玉见老娘情绪激动,声音也大了许多,吓得赶紧哀求:“娘,小声些,莫要叫外人听见了,女儿还如何见人?”
“你还知道要见人?你这身子不明不白被男人破了,日后如何许配人家?”蒋氏气苦,恨不能几个大耳刮子抽醒还懵懵懂懂的女儿,“咱们这些人家,你一个女儿家,身无长物,最珍贵的就是女儿身,现在成了残花败柳,谁还看得起你?许了人家,人家不见红,没准儿第二天就能把你给休了,……”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林红玉知道自己母亲想歪了,只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老娘解释,“女儿,女儿并没有吃谁的亏,嗯,女儿身子给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什么?心甘情愿的?红玉,你吃了迷魂药么?”蒋氏吓了一大跳,“你疯了?”
“不是,娘,……,哎,女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总之女儿没有吃亏,女儿也是自愿的,……”林红玉心中如乱蓬蓬的杂草一般,杂乱无序,不知道该从哪里说才好。
“哦?”蒋氏突然想到手中握着的玉坠儿,心中微微一动。
这玉坠儿是古玩,价格不菲,肯定就是那个野男人给女儿的定情物或者说信物,能够一出手上千两的古玩做信物,如此大方的男人恐怕找不出几个来,莫非那王熙凤身后的野男人真的来头很大?
林之孝两口子只知道王熙凤和冯紫英关系很深,甚至女儿还有些怀疑王熙凤和冯紫英有私情,王熙凤在京营将士赎人这笔营生上挣了一大笔银子就有赖于冯紫英的支持,但他们委实没想过或者根本不相信王熙凤会和冯紫英有私情。
毕竟冯紫英和贾琏一直称兄道弟,而且贾琏也是冯紫英一手扶持才能去扬州当海通银庄扬州号的大掌柜,而且王熙凤比冯紫英要大好几岁,连巧姐儿都生下了。
以冯紫英的人才,要纳妾,京师城里好人家女儿任取任予,更何况他还娶了宝姑娘琴姑娘,马上还要纳二姑娘为妾,这还没有算明年还要迎娶林姑娘,怎么可能和王熙凤扯上关系?
“红玉,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难道娘还能害你不成?当初让你去跟着二奶奶,也是指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但这才半月你却连身子都破了,问你,你却这样吞吞吐吐,让为娘都快要急死了。”蒋氏定了定神,放缓语气,“你告诉娘,这个破了你身子的男人可是二奶奶背后的男人?”
这种一问一答,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的问题,就要比让林红玉和盘托出的问题容易让人接受许多,林红玉略作犹豫,还是羞红了脸,点了点头。
蒋氏心中一沉,但是却面色不变,又道:“这玉坠儿可是他给你的作为信物的?”
“是。”林红玉低声道。
“这个男人可是和二奶奶有私情?”蒋氏心中颤抖,这是最关键的,“可是冯大爷?”
虽然早就听自己女儿说过怀疑冯紫英和王熙凤有私情,但是林之孝夫妇也只是听着,却都不太相信,觉得女儿还是经验少了,听着风就是雨,怀疑归怀疑,但是要说可能性还真没多少。
扳着指头数一数,冯紫英要多不择食才会去打王熙凤的主意?
你说冯紫英想偷平儿都还说得过去,毕竟平儿还没被贾琏破过身子,可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儿都七八岁了,再说妖娆风流,但年龄摆在那里,又是个残花败柳,冯大爷如何会肯下手?
可真正轮到自己女儿身上时,蒋氏却又巴不得就是冯大爷了。
此时她心里砰砰猛跳,若真是冯大爷那就太好了,给了玉坠儿,说明冯大爷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不是那等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可就怕不是冯大爷。
林红玉脸一红,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蒋氏身子顿时一软,手中捏着已经出汗的玉坠儿也就松了,心中大石落地,一屁股坐回炕上,忍不住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
第二百五十一章 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娘,您怎么了?”林红玉却惊了一跳,“女儿……”
蒋氏摆了摆手,“没事儿,娘就是乏了,这颗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红玉,真的是冯大爷?你可千万莫要哄娘!”
林红玉忍不住扭动身子,脸色却是潮红难抑,“娘,这等事情女儿如何敢撒谎,这玉坠子便是冯大爷给女儿的,他当时身上也没有别的信物,便把他最心爱的扇坠儿给了女儿,听说还是一件唐代古物呢,……”
蒋氏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拍了拍腿,“那就好,那就好!可是,冯大爷怎么会和二奶奶……?”
蒋氏说到这里就忍不住摇头,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你说二奶奶和冯大爷有私情,我和你爹都不相信,你说冯大爷怎么就惦记上了二奶奶了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红玉迟疑着想了一下才道:“应该是二奶奶和琏二爷和离了之后的事情吧,女儿感觉他们好上应该没太长时间,至于说冯大爷为什么和二奶奶好上了,这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女儿如何能去问这些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蒋氏也是一个极其精明的妇人,她和丈夫号称荣国府里的“天聋地哑”,在外边儿话语极少,但是在家里却是很能说。
“不过二奶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其他人都比不上。”林红玉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看得蒋氏莫名其妙,“什么不一样?还能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女人那点儿事儿,有多大差别?”
“娘,你却不知道吧,……”林红玉迟疑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压低声音道:“二奶奶有了身孕了,所以才要南下去避开这边儿,……”
“啊?!”蒋氏惊得从炕上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手捂嘴,一边向外张望,深怕外边儿有人,显然是被这个消息吓住了,“红玉,你说什么?二奶奶有身孕了,冯大爷的?”
“不是冯大爷的,冯大爷能这么上心?二奶奶和琏二爷和离之后也就只有冯大爷一个男人,不是冯大爷的还能是谁的?”林红玉见母亲吓得不行,赶紧安慰道:“娘,这事儿只有我们院子里的人才知道,都是二奶奶信得过的人,而且马上我们就要南下了,要等到二奶奶生下孩子一段时间之后才回京城,冯大爷已经安排人去南边准备去了。”
蒋氏舒了一口气,想起了什么似的,“冯家人丁稀少,二奶奶这一胎若是生下一个儿子,岂不是成了冯家的长子?”
话一出口,蒋氏才意识到什么,“红玉,二奶奶若是生下孩子,那要入冯家么?可以什么身份入冯家?冯大爷总不可能纳二奶奶做妾吧?那就太……,那就只能是外宅所出,然后归宗认祖,但二奶奶能答应么?她都和离了,一辈子也许就这一个依靠了,若是进了冯家,肯定是归到某一房里,宝姑娘和林姑娘都可能成为嫡母,那日后孩子还能认二奶奶她这个亲娘?”
“这女儿就不知道了,女儿也不过前些日子才知道,二奶奶之前可掩饰得好,府里边只怕根本就没有人起疑吧?”林红玉试探性地问道。
“根本就没有人会往那边儿想。”蒋氏连连摇头,“也就是有人觉得好像二奶奶长胖了一些,其他就再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了。”
“那就好,二奶奶就担心这个,娘,这些事情可千万别外传了,顶多就让爹知道,包括我兄长和弟弟他们都最好别知道。”林红玉叮嘱道。
“这娘还用你来教?”蒋氏叹了一口气,把话题回到自己女儿身上来,“红玉,冯大爷要了你身子,给了你这个信物,可还有说其他?”
“没说太多其他,只说不会亏待女儿,那一日冯大爷喝了不少酒,女儿也喝了几杯,稀里糊涂就……”林红玉声音渐低,含糊其辞,就想带过去。
蒋氏却不肯罢休,作为当母亲的知晓这关系到女儿一辈子幸福,自然要问个明白,她是过来人,而且在荣国府这塘水里沉浮这么多年,什么腌臜荤腥事儿没见过,哪像自己女儿这么面皮薄,肯定要一一问清楚。
“你说冯大爷喝了酒,那一夜,可见了红?……”蒋氏紧盯着女儿。
“嗯。”林红玉羞得抬不起头,只能微微颌首,应了一声,见母亲不肯罢休,又只能添了一句:“那汗巾子都被冯大爷收好带走了。”
“唔。”蒋氏终于放了心,这样就好,起码冯紫英认这个事儿了,自己女儿是清白黄花闺女跟了她,可不是什么残花败柳破鞋,虽说是个丫头,但越是丫头,这方面就越是讲究,若是个破鞋,谁还会在意你?
“那冯大爷只说了不会亏待你,二奶奶既然无法跟着他,那日后你怎么办?是让你一直跟着二奶奶,还是让你寻个机会进冯府跟着哪位奶奶?”这才是蒋氏最关心的事情。
“娘,这等事情,女儿怎么好一开始就问?”林红玉忍不住跺了跺脚,“女儿和冯大爷就那么一回,……”
“你是说你和冯大爷就那一次?”蒋氏吃了一惊,“日后冯大爷就再没有和你……?”
“冯大爷这段时间有多忙碌娘你不知道,便是二奶奶这边他也根本没时间来,所以方才听到冯大爷来府里了,女儿才有些惊奇,……”林红玉忍不住望了一眼门外。
“冯大爷来府里是和老祖宗与太太商量宝二爷婚事的事情,另外可能也去了大老爷以及珠大奶奶和三姑娘那里,后来听说宝二爷要请冯大爷在园子里吃酒,估计这会子就应该在怡红院里吃酒吧。”蒋氏道。
“原来如此,我说冯大爷这么忙怎么会突然来府里了。”林红玉点了点头,“冯大爷怕是要来和大老爷商量要纳二姑娘做妾的事情吧?”
“嗯,这事儿府里也有不少议论,不过多半是赞同的,二姑娘那性子真要嫁到孙家那样的府上去,还不得给折腾死?”蒋氏撇了撇嘴,“到冯府倒是能过好日子,当妾名声不好听,但是二姑娘那性子没准儿是好事儿,哪个当奶奶的也不会和她过意不去,她有不争不抢的,……”
母女二人正说间,林之孝也回来了,见女儿在,倒是很喜欢。
蒋氏踌躇了一下,示意林红玉先行避开,她还是要把女儿的事情给丈夫先说一说,这等大事儿,她都有些拿不准究竟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林之孝也没想到妻子居然给自己来了这样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消息,女儿居然被冯大爷给收了房了,不,这还不算收了房,毕竟王熙凤是不可能跟冯紫英有什么结果的,哪怕她给冯紫英生个儿子也不行,只能说女儿跟了冯紫英了。
不过王熙凤和冯紫英没结果并不代表王熙凤就没前途了,以林之孝对冯紫英的观察,这是个重情义的男人,既然无法给王熙凤什么归宿,那肯定要在其他方面给王熙凤以满足,看看京营官兵俘虏后赎回的这笔营生,王熙凤捞了多少,若是有个儿子傍身,只怕这一辈子王熙凤都能靠着这条纽带无忧无虑地吃个钵满盆肥了。
不过这对女儿却没有太大意义,红玉日后怎么办才是他最关心的。
现在红玉跟着王熙凤挺好,若是因为和冯大爷有了这层关系,王熙凤也能放心用红玉了,日后红玉倒是能跟着王熙凤学到不少东西。
王熙凤这么多年来各种营生都敢插手,固然依靠着贾家的一些人脉,但若是没有点儿本事,那也是不行的,红玉学着点儿,日后没准儿就能帮着冯大爷做一些不好出面的事儿,这才是林之孝最看重的。
“依你的意思是先让红玉就这么跟着二奶奶,看看情况再说?”蒋氏迟疑,“可人家二奶奶肚子里有了孩子,红玉才和冯大爷只有一次,冯大爷身畔多少女人,这一去就是一年多,没准儿等红玉回来时,冯大爷都怕记不起红玉啥样了,……”
林之孝点了点头,“这会子宝二爷和冯大爷在怡红院饮酒,我方才遇到宝二爷身边的锄药去替冯大爷安排宿处,说是冯大爷和宝二爷都喝得有些多了,估计冯大爷就要留宿住下,届时……”
蒋氏顿时明白,这是要女儿抓住这个机会,那冯大爷歇的地方就在西边儿客房那一顺溜地儿,周围都并无其他住户,是个僻静安稳所在,只要小心一些,倒也不虞被其他人发现。
“就怕红玉面浅,抹不下这张脸。”蒋氏踟蹰道。
“又没让红玉做什么,冯大爷喝多了,红玉去帮着照看一下,至于说其他,……”林之孝顿了一顿,“红玉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你这个当娘的也该教教她了,总不能到这个时候了,还忸怩什么,我倒是担心今晚别有其他人也在打冯大爷的主意呢,……”
蒋氏一惊,“谁?”
“呵呵,这谁能说得清楚?”林之孝悠悠地道:“牛家姑娘要进门了,怡红院那么多人,能留下几个?”
第二百五十二章 怡红院中
林之孝的怀疑并非毫无缘由,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怡红院里躺在炕上散着酒气的贾宝玉目光迷离地望着屋顶。
端着醒酒汤进来的袭人看了脸色变幻不定的宝玉,小心地捧着碗吹了吹,这才小声道:“二爷,喝口汤吧,您今儿个可喝得不少。”
“唔。”宝玉点点头,撑起身子来,接过碗喝了一大口,这才随手递还给袭人,袭人接过碗正准备出去,却听宝玉说:“袭人,过来靠着我,陪陪我。”
袭人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身帘子外边儿,迟疑道:“二爷,她们都还在外边儿忙乎呢,奴婢……”
“我说过来。”宝玉提高声调:“怎么,连你都不肯听我的话了?”
袭人身子一颤,只能放下碗,小心蹩着身子过来了,坐在了宝玉身旁炕沿儿上,却被宝玉一把拉了过去,惊叫声赶紧又被自己用手捂住,宝玉的手已经从衣襟里钻了进来,掀开自己的肚兜,揉弄了起来,……
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炕榻上的响动,紧接着衣衫、肚兜散落,伴随着一阵阵压抑的呼叫呻吟,……
一盏茶工夫后,袭人已经悄悄下地穿衣收拾,正准备出门儿,却听得炕上她以为已经睡着了的宝玉粗哑着嗓子道:“别走,过来,陪着我。”
“二爷?”袭人叹了一口气,在门口站定。
她知道二爷这段时间心情都很不好,今日陪着冯大爷吃酒也不知道是强颜欢笑,还是真的高兴,她脑子笨,琢磨不出来。
“过来吧,陪我歇息会儿,说说话,这院子里也就只有袭人你能听我说说话了。”宝玉自我解嘲地笑道:“知道我要娶牛家女,大家伙儿也都打听了,牛家那一位不是好相与的,他们都在担心下个月还能不能留在我身边了,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
“二爷,你也莫要太担心,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冥冥中大家都各有各的命数,那都是老天爷安排的,怨不了谁。”袭人靠在宝玉身旁,柔声道。
“怨不了谁?这只怕只是你想的,我知道这府里许多人都在埋怨我,都在说我是个废物,不喜读书,又不会像琏二哥那样做营生,却还是二房的嫡子,袭爵也没我的份儿,加之老祖宗却让我们二房管家,自然矛头都指向我了。”贾宝玉手指落在袭人柔媚的脸庞上,“环老三都还能去书院读书,我呢?就只能写写传奇话本,可我真的不喜欢去读那些经义和时政策论,看着就头疼,奈何?……”
袭人不做声,她知道这个时候宝玉并不想谁来回答,只是单纯地想倾诉。
“环老三也就罢了,反正他现在还没有考中举人,可冯大哥呢?这么鲜明的对比,都落到我身上了,可他们怎么不拿冯大哥去和别家子弟比,都集中在我身上?为什么不拿我和薛文龙比?云妹妹的堂兄史朝封、史朝义飞鹰走马,怎么没人说?就算是表兄王国生不也一样沉迷于唱戏?怎么都没有人关注,也不去和冯大哥比,都盯着我呢?冯大哥是一般人能比的么?大周朝百年,也就出了他一个这样的,也就是冯大哥的冯家和我们贾家是世交,所以大家都理所当然地把我和冯大哥放在一起了,你说我是不是忒倒霉?”
宝玉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了,可能是饮酒太多,听得袭人一阵心疼,“二爷,奴婢替您去端一盅茶来润润喉咙,您小点儿声,小心伤了嗓子。”
“袭人,都这个时候了,我还在乎这个嗓子么?”宝玉悠悠一叹,“冯大哥我是比不了的,哪一样都没法比,所以我都退避三舍了,能读书是真好啊,什么都能心想事成,我就只能束手待毙?”
“二爷,您说什么呢,什么束手待毙,千万别这样说,老祖宗和太太听见又要责骂您了。”袭人有些着急,宝玉的状况可真是让人担忧,这样子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
“责骂就责骂吧,谁让我这么不中用呢?”宝玉一双大眼眶里已经盈满泪水,“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大家满意,让我自己也高兴,为什么大家就都喜欢冯大哥呢?”
袭人无言以对,为什么喜欢冯大爷,这不明摆着么?冯大爷能文能武,科举高中,声名远播,做官之后也是备受赞誉,仕途一路顺风,再加上人才、门第都是一等一的,这样的人物,哪个姑娘不喜欢?
“我喜欢宝姐姐,结果宝姐姐嫁给了冯大哥,我喜欢林妹妹,林妹妹也要嫁给冯大哥,甚至连家里二姐姐都要给冯大哥做妾,我们贾家的姑娘现在都沦落到要给人做妾了么?”贾宝玉忍不住拍了一掌炕头,满脸痛苦纠结,“冯大哥纵然再好,但离了他,大家就都过不了么?”
“爷,小声点儿,别让外人听见了,传了出去,对大家都不好。”袭人心下害怕,却又没办法不让宝玉住嘴,这种话传到冯大爷耳中,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贾宝玉看了一眼袭人,眼神有些发定,看上去有些呆滞,好一阵后却又笑了起来:“袭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不自量力,甚至忘恩负义?冯大哥对我们贾家,对我那么好,我却要嫉妒忌恨他,又或者我真的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袭人一听,赶紧伸手堵住宝玉的嘴,“二爷,千万别这么说,冯大爷固然优秀,但是您也不差,不读书不做官也未必就差了,府里人都喜欢你,要不大家怎么都愿意来您房里侍候您?麝月、秋纹、媚人、绮霰和紫绡她们都愿意一直陪着您,……”
“是么?”宝玉目光从迷惘呆滞中似乎一下子有变得清明起来了,吐出一口浊气,“也许我真的该好好考虑一番了。”
就在袭人和宝玉在炕上翻云覆雨时,麝月、秋纹、碧痕三人也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目光不时往那边屋里瞟过去。
“二爷怕是喝多了,……”麝月叹了一口气。
“喝多了也有袭人伺候着,轮不到你操心。”秋纹恨恨地道。
碧痕想笑,但是最终没能笑出声来,也叹了一口气:“秋纹,你这酸溜溜的味儿是说给谁听啊?麝月不过是关心二爷罢了,犯得着你这么拈酸吃醋么?”
“我拈酸吃醋?”秋纹也是个不饶人的嘴巴,“你和二爷洗澡一洗就是一个时辰,真以为我们不知道?照你这么说,该是你才有资格拈酸吃醋了?”
被秋纹这一怼给弄得脸顿时红了起来,碧痕咬牙切齿:“你少在那里胡诌,我和二爷可是清清白白,难道你就没伺候过二爷洗澡?”
“我们侍候洗澡不过就是提提水,递递衣帕,何曾像你这样?”秋纹冷笑,“怎么,还替麝月打抱不平?袭人就在二爷床上呢,你若是真的不服,不该对着袭人去么?”
“秋纹,你今儿个是吃了火药了?这么火爆?”麝月虽然是个老实性子,但是也被秋纹这些话给激得有了一些火气,“我哪里招惹你了,这般作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