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嗯,我也有此考虑。”冯紫英略作沉吟便道:“京畿稳定乃是大事,我不知道皇上和朝廷有和安排,但是能做的还是要做一做,我已经和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去信,请他北来一趟,……”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是变色,“大人,这使不得!”
外镇大将无旨进京,形同叛乱,按律当斩,这不但害了沈有容,而且也要害了冯紫英自己。
“我知道,我没让沈有容进京,他是水师提督,巡视整个北地海防在职责范围之内吧?我打算去一趟大沽,和他见一面。”冯紫英摆摆手,“大沽正在筹建军港,当然更重要的用作民用,可以大大减轻榆关的压力,日后榆关主要负责永平府、东蒙古以及辽西走廊的货物进出,而大沽会逐渐成为漕运的替补,甚至逐渐取代运河的作用。”
汪文言皱了皱眉,“卫河疏浚是个问题。”
“是有些问题,但值得。”冯紫英态度坚决:“河间府我管不到,但是如果在漕运出现问题时,京畿物资要保障,只能通过海运,大沽和北塘都很关键,所以我也要和兵部以及蓟镇商量一下,梁城所驻扎的一部多年懒散荒废,根本承担不起守卫京畿门户的责任,也是海上倭寇这么多年给面子没有冒险来走这条线来试一试,否则真要原形毕露。”
大周的军事体系十分复杂,很难用一套系统的规则来解释,其中违背正常规则的特例和惯例也很多。
理论上边镇有相当大的权限,尤其是在军事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条在边镇尤为突出,实在是因为一旦敌人打入边墙,这从大同、宣府、蓟镇到辽东,骑兵都能迅速直抵京师城下,如果还要一味拘泥请旨或者等待兵部下令,那只能贻误战机。
像天津三卫和梁城所都属于蓟镇管辖,但天津三卫的作用主要就是扼守漕运和卫河的连接点,同时也要防范三角淀起水匪,称得上兼顾陆地和河湖海防御,而蓟镇主要职责是防御北方蒙古人,所以对天津三卫很不重视。
而梁城所情况也差不多,梁城所的职责就是镇守潮河通海这一线,潮河向上有浭水可通丰润,有沽水可通蓟州,有洳河可通三河(营州后屯卫)、平谷(营州中屯卫),有鲍丘水可达宝坻和泥洼铺,泥洼铺是通州陆路到三河的咽喉之路。
梁城所的设立一方面是作为京畿军事物资囤储,一方面是用于防范海上倭寇袭击,但前者作用明显更重要,尤其是倭寇在壬辰倭乱之后几乎绝迹于北地的情况下。
这也使得天津三卫和梁城所受兵部影响和干预的时候更多。
第三十章 渐行渐近(3)
“大人的意思是要逐渐把京畿一带的漕运所需用海运来替代?”汪文言有些迟疑,“大人,这恐怕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运输问题,还在于漕运整个体系的存在和价值问题,……”
汪文言言外之意也很清楚,漕运养活了太多人,朝廷和民间都是如此,一旦动了这个根本,只怕运河沿线都会震动,甚至引发不可预测的风险。
“所以这只能在某些特定情形下才能实现,正常情况下,没谁敢动漕运。”冯紫英坦然道:“比如漕运中断了,那海运是不是该理所应当地跟上来,否则京畿民众怎么生活,朝廷如何维持?”
汪文言明白了,大人已经确定会发生一些不可预测之事,其中就包括漕运中断。
这就可以借危机变成机遇,难怪二房的薛家子去了登莱、榆关经营航运,这是早就看好并作未雨绸缪了。
“如果这样,北塘和大沽的确应当尽早经营建设。”汪文言想了一想,“大沽和天津三卫实为一体,北塘也可以看作梁城所的延续,大人若是看重这两处,蓟镇那边好说,兵部那边却还要好生说道说道。”
“嗯,我也考虑过,蓟镇对这两地的用处是防御海上敌袭,而兵部则侧重于军事保障,从我顺天府的角度,则是要将其民用,或者战略支撑点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各取所需,当然我们和兵部的共同点更多一些。”
冯紫英目光越发幽深,“一旦漕运中断,榆关、大沽、北塘的地位就会骤然上升,我就怕大家都没有准备,手忙脚乱,那才是一场灾难,尤其是在今年北地大旱之际。”
“恐怕不仅仅如此,三地码头我们可以加班加点地干,但最重要的还是物资来源,大人不是觉得江南不稳么?一旦江南中断漕运,难道海运就能运出来么?”汪文言再问:“就算能运出来,如果江南不承认朝廷了,商人就要在商言商,朝廷当下财力,拿什么让这些商人主动愿意北运各种物资?单靠空头许愿怕是不行。”
这当然是一个问题,如汪文言所说,就算是江南控制不住闽浙沿海,控制不住广东、东番这些地方,但朝廷如果失去了江南赋税权保障,谁还会愿意听你空口白牙的吆喝?
当然,如果你能在军事上展现出绝对压倒的地位另说,那就会有商人愿意押注了,但一开始时局不明时,谁会拿银子打水漂下赌注?
那朝廷的军事力量能不能支撑到展现绝对优势的时候呢?
要把边军全数调动起来对南边展开压倒攻势,需要一个过程,需要时间,还需要银子和粮食以及各种后勤补给,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以往打仗都有大周朝廷一个系统保障,但一旦整个南边儿崩裂中断,不再提供后勤保障时,怎么打仗?
汪文言提出的这一点冯紫英也有考虑,但除了自己已经预备应对的,其他的没有太好的对策。
广东是一个需要好生经营的所在,一旦南北对峙,广东出产会对北地有巨大支持,不仅仅是物资本身,也包括百姓心理支持。
东番同样重要,一是可以和澎湖一起形成南北运输的中转,二是东番本身有物产出产,但这需要在控制住福建水师的情况下才能实现。
让沈有容北上面谈,冯紫英就要提醒对方可能要提前在福建水师布局,毕竟沈有容在福建水师任职多年,福建水师现在许多将领都曾经是他部属,他在福建水师中威信极高,这是一个极为有利的条件。
冯紫英发现虽然义忠亲王正在做各种准备,包括军事准备,尤其是像宣大一线,但是唯独对水师这一块不太重视,无论是沈有容的登莱水师,还是现在福建水师,以及广东水师,都没怎么多加关注。
王子腾从登莱镇成立之日起就把登莱水师视为累赘,认为会争夺他对登莱镇马步军的建设资金,所以和作为登莱水师提督的沈有容关系极为恶劣,现在更是势同水火。
福建水师基本上独立于江南体系,武将和中低级军官也多是忠于朝廷的,这一点沈有容都提起过,而广东水师以本地人为主,但广东就从来没被江南视为一体,这也是对朝廷有利的一面。
“我们能做的也就只能做到这份上了,也许我所做的这一切还会被人视为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我也希望我的想法是多余的。”冯紫英摊摊手,“但愿吧。”
“大人,我倒是觉得你的担心并非多余,哪怕江南局面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但是北地大旱却是不争的事实,从各方面传回来的消息,山西和陕西都会遭遇前所未有大旱,朝廷赈济很难解决问题,如果地方官府再有什么波折,那就要出大乱子。”
汪文言倒是觉得这北地大旱的风险更大。
“这一点我也和齐师提过,齐师倒是很重视,也和方大人说过,但内阁做出的决定居然不是想办法如何筹集赈济钱粮,而是考虑让都察院派出巡按,监督地方落实赈济,……”冯紫英吁了一口气,“要说这也没错,下边官府上下其手的人很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朝廷赈济本来就远远不够的情况下,有没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都意义不大了。”
“朝廷也在加紧补仓,京通二仓的入库速度也在加快,大人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汪文言安慰道。
“那点儿粮食,只要漕运一断,几天就能给你抢个精光,不在于粮食有多少储备,而在于老百姓的预期,如果大家都觉得要断粮了,家家户户都想着要存上一两年实用的存粮,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一样没辙,……”冯紫英说出了关键。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非庸人,自然明白这其中道理,一旦老百姓预期起来了,那就是见粮就买,到最后就会有无数人蜂拥而至抢购,最终就是还会有无数人无粮可吃,而一部分人家中堆积如山。
“所以大人才会现在就开始和广东那边联系储粮,榆关那边已经储粮不少,但如果储存太多,成本也会抬高,……”
汪文言也颇为头疼,商业上的行为就要计算成本产出,如果要从朝廷政策上来解决,那就不该是冯紫英来做,冯紫英也做不下来。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冯紫英摇摇头,“我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以前总觉得自己眼光高远,运筹帷幄,无所不能,但现在才发现,有些事情,你觉得会是那样,人家不那么认为,你觉得可以做到,但实际上掣肘太多,根本做不到,奈何?”
吴耀青嗫嚅半天才道:“也许情况不会像预料的那么糟糕。”
冯紫英瞪了对方一眼,吴耀青也只能低头,这个不是理由,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大人,我们尽我们所能了,大人也只是顺天府丞,做的已经超出了您的职责范围,你不是阁老,问心无愧了。”汪文言也感觉到冯紫英心情不是很好,转开话题:“还没恭喜大人,三日后荣国府二姑娘就要过门了。”
吴耀青也跟着附和,冯紫英脸色稍霁,展颜道:“也就只有这桩事儿算是这段时间的好事儿了,也罢,我何必自我加压,让我自己这么不自在呢?”
的确,冯紫英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自我焦虑过甚,冯家凭借着自己是文臣出身,又有齐永泰和乔应甲这种后盾靠山人脉,还有北地士人身份,老爹在边镇拥兵一方,无论是谁坐上皇帝位置,都不可能动冯家,除非坚决地站到对方的对立面,哪有必要这么殚精竭虑思前想后,活得太辛苦了。
现在的生活不好么?娇妻美妾,群美环伺,想想都觉得委屈,连晴雯、平儿这种《红楼梦》书中的翘楚角色,养在房中几年,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房,两房妻室,妾室数人,却连儿子都没有一个,像今晚,甚至放弃了和宝钗同床共枕的时间,简直是禽兽不如啊,也难怪老爹和老娘都不满意。
自己也未免太敬业了,真的是拿着外臣的薪俸,操着皇帝的心。
感慨一番之后,冯紫英却知道美好都是建立在努力的基础之上,如果自己不操心,日后冯家现在的情形恐怕就真的是出道即巅峰,开始往下走了。
老爹都位极人臣了,起码是武将中的巅峰了,盛极而衰也许不是一句空话。
自己固然还有很大空间,但是真的是义忠亲王当了皇帝,北地士人还能像现在这么受尊重么?朝中天平只怕立马就要倒向江南,韩敬、许獬、黄尊素这些人就会迅速崛起,取代自己和练国事现今的地位,方有度、沈自征、杨嗣昌这些人如果风头转得快,也能有好果子吃,唯独如自己和练国事、范景文、孙传庭这类北地士子就恐怕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如果说让蒙古人或者女真人以及白莲教这些人得手,只怕情况还要更糟糕,这是冯紫英不能接受的。
冯家局面,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能走下去,只能越走越好!
第三十一章 渐行渐近(4)
纳妾不比娶妻,用不着那么多繁文缛节,也不需要大张旗鼓,甚至很多人都主张轻车简从,悄悄行事。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他还是希望尽可能地给迎春一个美好的印记,让人家今后一辈子都能怀念这一日的种种。
伴随着马车驶入荣国府的东角门,几个一直蛰伏在荣宁街口一座院子里的男子都吐出一口浊气。
“士勉,今日怕是不行,这姓冯的太谨慎了,你注意到没有,跟随在他身后几个迎亲的,五男一女,全是练家子,男的我认识一个,那个最瘦的,是大河帮帮主穆长河的二徒弟苏伯骏,一手鹰蛇十二变已经初窥堂奥了,在大河帮中仅次于穆长河和其师兄穆天恩。”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气度沉稳,目光炯炯,“除非用弓弩或者火铳射击突袭,否则单单是那苏伯骏,我们这几个人里边单打独斗,除了我和士勉兄,只怕没有谁能有把握能在二十回合里拿得下。”
“那女的我认识。”另外一个个子矮小,干瘦灵巧的男子伏在屋檐房瓦上,一直在观察,一直到冯紫英一行人进了荣国府角门,才轻盈的飞身飘下来。
“是五虎断门刀门主彭金鹏的小妾,也是他的师妹,北地号称火娘子齐无颜的就是她,平时都是穿着一身火红的裙衫,今天换了装,还改了妆容,她还有一手风摆莲叶裙里腿功夫,那绣鞋边缘全是刀片,犀利无比,不知道的就是收命的阎王。”
这一番话倒是让几个男人都感兴趣起来,领头的冯士勉没做声,但另外一个有些油滑的家伙忍不住调笑,“小蚤子,你吃过亏?”
干瘦小巧的男子是河间有名的跑单帮黑道人物,铁线蚤魏禾,不但轻功超绝,一柄短锯刺剑贴身搏杀凶悍无比,而且使得一手好暗器。
魏禾倒没有在意,一捋自己左边胳膊,衣袖收上去一直到肩头,袒露出来,只见左上臂有如被什么撕裂过的伤口,从肘部一直延伸到肩头,如千足蜈蚣一般狰狞可怖,虽然是老旧伤痕,但是依然触目惊心。
“五年前遇上这火娘子,光顾着她手上的刀去了,不知道她还暗藏着这一手裙里腿,吃了个亏。”魏禾说得很平淡,但眼底的恨意却是难以隐藏。
众人看到这一身伤痕,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这么重的伤,魏禾这厮是如何逃脱的,五虎断门刀在北地可是响当当的门派,作风狠辣,一旦对上了,那就没你好过的。
不过魏禾是才被延揽入教中的,冯士勉自然不会去管他几年前那些烂事儿。
“我也认得一个,就是走在最靠后那个脚步有些慢的矮胖子。”油滑男子也搭上话,“如果没看错的话,他该是个秃驴,但不知道怎么却还俗了,他挑担的家伙是作了遮掩,应该是一杆镔铁水磨禅杖才对,那禅杖头被用布包裹了,隐藏了特征,我记得前年我碰见他时他还在普安寺里挂单啊,如果不是他的走路姿态太特殊,我都不敢认了。”
“普安寺?”冯士勉目光一动,“河槽西坊的普安寺?”
“嗯,前年我在普安寺门口看着他进了山门,后来打听了一下,说他在普安寺挂单两三年了,但却不太遵守清规戒律,好吃肉喝酒,典型的酒肉和尚。”油滑男子点点头。
络腮胡须的魁梧男子凝重地点点头,“士勉,普安寺是少林寺的地盘。”
“嗯,那厮是出身少林,后来不知道因何原因被赶出了山门,一直在河南山东晃荡,前两年才北上来的顺天府,铁木鱼宏恩,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
魏禾、络腮胡须男子以及另外一个一直蹲在门边的瘦削长衫文士打扮的男子都面色沉重的点点头,人的名,树的影,他们都是在北地跑生活的,哪里会没听说过少林出身的狠角色。
“意料之中,冯铿才二十出头就是顺天府丞了,北地江湖中哪个敢怠慢他?”冯士勉脸色不太好看,“他发个话,这顺天府里的道上人,谁又敢不听?便是少林武当这些表面上不愿意和官府扯到一起的名门正派,还不是一样和官府暗通款曲?”
络腮胡须男子苦笑,他也是名门正派出身,只不过犯了事儿身不由己四处飘零,实在是混不下去了,才一咬牙投入了白莲教中。
名门正派一样要生存,少林寺光靠山下那几千亩地,能有今日的威势?武当只靠山中那点儿田产和朝廷赏赐,能和少林并立?
那个名门大派不有些营生?靠田地收租吃饭是最可靠最稳妥但是也是最不划算的生意,镖局、车马行、船行、药行这些都是名门大派们最热衷的营生。
既能发挥门中武力威慑优势,又能消化大量门中没有多少天赋的弟子,为他们找一条讨饭吃的出路,少林武当都是数千弟子,哪有那么多都能修炼出绝技的人才,九成以上都不过是习武强身健体比寻常人强悍一些的凡夫俗子罢了,靠着门派也就是要找一个门路讨碗饭吃。
作为门派,自然也就要有为门下弟子谋出路的义务,那么寻找各路资源来谋划营生就是各门各派各帮会首脑人物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而天下谁掌握资源最多,当然是朝廷,是官府了。
“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络腮胡须男子问道:“平素姓冯的虽然也有护卫随行,但都是二三人,只不过他行进路线实在太当道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在这一路人太多,而且顺天府衙门的三班捕快也进行了重组,很多新人进去了,其中有不少都是顺天府里的门派弟子,这一线布置很多,今日看似没人护卫,结果全部装成他的随从,而且都化了妆,如果认不出来贸然出击,那就要吃大亏了。”
“陷阱倒是不至于,但这厮的确胆小谨慎。”冯士勉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上一回在沽河渡口没能得手,这家伙就一下子警惕起来了,今天是他纳妾的日子,他不可能那这种事情来专门设伏,恐怕他心目中也还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一直有人盯着他吧。”
如果不是冯府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他一大早就要出门去结亲,他们也没想到要在这里设伏,只不过没想到这家伙防范心这么重。
“那怎么办?”络腮胡须男子问道,“少主那里怎么交待?”
“少主只说尽力,但思忠兄那里专门叮嘱了,不能打草惊蛇,不能贸然行事,除非与绝对把握,否则不能动手,我们还有大事要办。”冯士勉沉吟了一下,“其实思忠兄不太赞同少主的这个命令,怕打草惊蛇,只是少主始终觉得这个冯铿危险太大,担心越拖下去越不好动手,机会越少,所以才想要一劳永逸,……”
“那我们还需要再等下去么?看他结亲出来的时候有无机会,……”络腮胡须男子迟疑了一下,这一行以冯士勉为首,他为副。
“不等了,撤!”冯士勉很果断地下令道:“顺天府衙门这些日子正在梳理城里各坊的情况,稍有可疑就会来反复核查,这个地方我们不能久留,据说前日就有衙门和坊市里正来查看过,只不过被我们留在这里的人应付过去了,我担心他们不会罢休,……”
一行人迅速从后门撤离,一个时辰后,金城坊的里正带着宛平县衙的人重新敲门,但是已经无人应答。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这背后的种种,纳妾需要骑马或者乘车招摇过市,吴耀青他们自然会考虑安全问题。
以往冯紫英线路都较为固定,选择的都是一条路稍远但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的点位哨所较为密集的线路,而且顺天府衙的三班捕快也经常有人在这条线路上。
这一次结亲就要走大路,不是原来那条路线,所以自然要在护卫力量上准备齐备,除了这些随行护卫外,吴耀青甚至还悄悄给已经正式进入五军营的贺虎臣打了招呼,让贺虎臣以熟悉京师城为由,调了一队火铳手做备用。
进了荣国府,一身新衣的冯紫英步行到了大观园门口,其他姑娘们自然都是不好露面的,途径潇湘馆时,冯紫英还是能看到紫鹃和雪雁和其他丫鬟下人们含笑围观,而在滴翠亭里,探春的贴身丫鬟侍书翠墨,史湘云的丫鬟翠缕,李纨的丫鬟素云碧月,都在那里翘首期盼。
纳妾不能像娶妻那样敲锣打鼓大鸣大放的,但是可以在沿途装束上做文章,这一线都是扎花结彩,一直通到缀锦楼,贾赦夫妇也在缀锦楼门口等着,看到冯紫英一行人到来,这才进屋,自然免不了那一套程序,但比娶妻要简单多了。
看到盖了盖头的迎春盈盈莲步走出,香肩微微发颤,冯紫英心中也是甜美无比,历尽波折,终归是抱得美人归了。
第三十二章 渐行渐近(5)
看着身旁玉人眼角泪痕点点,紧紧依偎着自己,呼吸平缓的沉沉入睡,冯紫英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在拔步床的另一头,还有一具胴体蜷缩在一边儿,看见冯紫英醒过来,这才爬了过来,“爷,可要擦洗一下?”
冯紫英看了一眼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的迎春,摇了摇头,小声道:“算了,她好不容易入睡,就等她睡个安稳觉吧。”
司棋也靠了过来,躺在了冯紫英外侧,帮着冯紫英把迎春身体放好,然后盖上锦褥,这才埋怨道:“爷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一些,姑娘还是第一遭,哪里经得起你那般折腾?姑娘声音都哑了,爷也不肯罢休,明日一早姑娘还要起床侍奉翁姑和宝二奶奶她们,这样子哪里起得了床?瞧瞧,……”
司棋身上只挂了个鲜红的肚兜,豪乳晃荡,惑人心神,手里却是举着一角白绫,上边落红斑斑。
海棠枝上拭新红。
冯紫英也知道今晚有些狂放了。
憋了两天养精蓄锐,晚间又多喝了两杯鹿血酒,迎春又是一个柔弱性子,一味只想要讨好郎君,再是痛楚艰难,也咬牙承受,还是在外间的司棋感觉到情况不对,上来以身噬虎,才算堪堪把冯紫英的放浪给招架下来。
不过司棋也是懂事的,知道是自家小姐初夜,最后还是让给了迎春,只是苦了迎春这一夜。
“起不了床就起不了床,宝钗和我娘那里我自然会去打招呼,……”冯紫英不以为然。
司棋一翻白眼,“爷说得轻巧,姑娘怎么可能答应?这新妇第一日的规矩谁能轻易破?仗着爷宠爱就这般行事,日后铁定是要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的,奴婢虽然也疼惜姑娘,但也还是要支持姑娘起来侍奉翁姑和给奶奶奉茶这些规矩走完,……”
冯紫英也知道司棋说得没错,自己再是怜惜迎春,但明日的规矩代表着迎春入冯府之后第一次亮相,大家都要用苛刻的眼光来审视,哪怕宝钗宝琴和迎春是姐妹,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一样需要按规矩来。
“嗯,那就晚一点儿再起来吧,让二妹妹多睡一会儿。”冯紫英点头,“若是谁来问,就说我困倦了,要多睡一会儿。”
司棋撇了撇嘴,心里既有些羡慕嫉妒,也有些心安,当日对自己可是不管不顾,只顾他自己舒服,对姑娘却是这般体贴,男人果真都是喜新厌旧的。
冯紫英看司棋精神倒是好,便依靠在床头,和司棋说着闲话。
迎春是个闷葫芦,也幸亏有了司棋这绝佳搭配,才算是替迎春免了许多麻烦,抵挡了许多不必要的纷争。
“司棋,你也就在这边儿上睡会儿吧,……”见司棋开始打盹儿,冯紫英便示意对方挨着自己睡,他也知道司棋和迎春情同姐妹,并不介意同床共枕。
“今日却是不行,是姑娘大喜日子,爷该好好陪陪姑娘。”司棋大大方方支起身子打了一个呵欠,这才下床,光着身子就这么出去了,“奴婢就在外间床上眯一会儿,若是爷有什么吩咐,只管唤奴婢就是了。”
都说司棋这丫头性子豪莽,但也是外粗内细,新婚之夜迎春招架不住替姑娘挡枪可以,但是要和迎春同床共枕那就是僭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