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义忠亲王虽然和江南一体,但是江南并不代表南方,湖广、两广和西南,据学生所知,这些地方的士绅对江南那些人一样不太认可,朝廷既然暂时失去了对江南的控制权,那么就要牢牢把这几地抓住,而且湖广之粮虽然可能会因为漕运中断无法通过水运过来,但是还可以走陆路进入河南,两广之粮完全可以走海运进入山东和北直乃至辽东,只要把这两地抓住,缺粮之苦就可以缓解大半,……”
冯紫英的建议让几人都缓缓点头,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其实现在南粮北运的主要区域并非江南,江南之粮顶多自保,松苏湖常区域更多的该种棉花和栽桑养蚕了,现在粮食主产区是湖广,而北地的粮食相当大一部分实际上是经长江南下,再从运河北运。
“另外,从军事角度来说,对江南的征伐宜急不宜缓,拖下去,边军和京畿所需之粮会让朝廷不敷支出,但这个缓急的尺度也需要把握好,若是过于操切,只怕会适得其反。”
这一点是给兵部的建议,张怀昌自然明白。
“还有就是对江南的争夺,朝廷不能因为那些鼓噪的江南士绅看起来势大,又控制了南京七部就放弃了江南,这场博弈争夺不能轻易放手,我们只看到那些鼓噪之辈,但是江南内里一样也有不同意见,那些沉默的多数中未必就都是支持义忠亲王和汤宾尹他们的,朝廷要采取各种手段来从内部瓦解分化和拉拢,叶相方相以及二位李相应该都有办法手段可用,还有从商贸角度,商人重利,他们肯定不愿意失去北地乃至京畿这个大市场,所以诱之以利,一样可以分化他们内部,……”
不得不承认这个冯紫英的想法超出常人,许多路子想法信手拈来,叶方二人都是微微颌首。
“紫英,你所说的,我们都明白,但朝廷的难处你也知道,户部内库囊中羞涩啊,……”方从哲叹息一声。
“非常时刻,方相可莫要再吝啬那点钱银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海通银庄对朝廷借贷肯定还是乐意的,忠顺王他们也很清楚现在的形势,而且不是还有江南么?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了,朝廷又何必怜惜江南,实在不行就以江南赋税,甚至是那些叛逆的家资来作抵押向海通银庄告贷嘛,没准儿这海通银庄里边的股子还有江南那些叛逆的呢,日后不是正好拿来折抵?”
海通银庄虽然是以京中皇室宗亲和豪商巨贾们的出资为主要股子,但是在江南依然募集了不少股子,但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江南士绅商贾们未必就预料得到今日之事。
现在朝廷拮据,要想海通银庄告贷来充作军费和购粮用银,从商业角度来说,这也毫无问题,但这还要看主事者如何来看待这场战事的最后结果,否则若是南京方面也要告贷,那又该如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舆论把控
话说到这里,冯紫英知道自己也就该离开了,接下来的具体商计,还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
张怀昌和徐大化这两个兵部大佬专门加入,其实也早就昭示了朝廷的打算,那就是要准备动武了,没有其他选择余地,这一点冯紫英一来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会态度坚决的表明自己的观点。
现在兵部尚书是张怀昌,左侍郎徐大化,右侍郎目前只有一个,但是挂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郧阳总督杨鹤兼任,但朝廷可能觉得杨鹤在军务上的表现难以让人满意,有意要做调整。
“紫英,还是你这番不落窠臼的见解让我们几个老朽开阔了心胸啊,否则我们还要在这里纠结。”叶向高点点头,“令尊那边,朝廷会有考虑,固原镇暂时不裁撤了,而且西北四镇的大军要用起来,必要时可以在甘肃那边收缩,退回嘉峪关亦无不可,哈密和沙州保留名义驻军即可,日后再来重新驻军便是,……”
冯紫英默默点头。
现在朝廷自顾不暇,辽东、蓟镇的兵能抽出来的有限,三边之外除了山西镇外,几无机动兵力,要应对宣府乃至淮扬,还要居于劣势,自然就要打西北四镇的边军主意。
这也是应有之意。
“诸公,湖广还需要尽早控制,须得要双管齐下,朝廷争夺民心固然重要,但也不能由着王子腾在湖广盘踞,学生冒昧建议,播州军务最好统一事权,孙承宗大人宜接替鹤公执掌荆襄军来尽早解决杨应龙之乱,和王子腾争夺湖广,……”
临走之前,明知道不太合适,但是冯紫英还是要插一嘴,否则任由播州那边拖下去,只会让很多问题越来越棘手。
打道回府,冯紫英心中的包袱也卸掉大半,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说了做了,而且他也感觉到朝廷诸公其实已经有了定见,无外乎就是看自己能不能给他们提一些他们未曾想到的思路罢了,算是查缺补漏吧。
事实上冯紫英猜得也没错,内阁也决定要采取断然措施了。
冯紫英一走没多久,龙禁尉传回来的消息,安福胡同的义忠王府虽然还有人,甚至昨日也有人看到义忠亲王身影,但是却不能确定是否是义忠亲王本人,因为对方深居浅出,除了贴身几人,其他人都靠不了边,无法判定。
这一说内阁诸公也就能明白义忠亲王应该是早就南逃了,在府里边的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现在义忠亲王还没有现身发声,但内阁断定一旦义忠亲王出现在南京,肯定就会有各种动作出来,现在内阁固然无法直接针对义忠亲王的本人做什么,但许多事情却要做起来了,比如调动军队,再比如粮食补仓以及可能要面对的漕运中断的陆路和海运路线准备,还有就是整个京畿地区的民心稳定,这也和舆情管控息息相关。
这个时候内阁才发现现在这无处不在的报纸甚至比邸报的作用大得多,而当初冯紫英提出的需要由礼部来对发行的报纸进行审查管理多么重要,否则事到临头才来手忙脚乱地应对,只怕许多后果已经造成了。
冯紫英回到府中,汪文言和吴耀青以及曹煜都赶到了。
除了这么大事情,这几个算是冯紫英的私人心腹自然要来汇报和了解情况,领受任务。
“京中现在的情形还算稳定,因为绝大多数人实际上都还没有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好在有咱们《每日新闻》,所以很多时候就能以正视听,属下也按照大人的意思,多免费派发了一些报纸在茶楼酒肆和戏园子里,也考虑在一些闹市区设立一些招牌栏用来张贴,不过这可能和宛平、大兴二县打个招呼,……”
“这个事情我会安排傅试去和两县交涉,你尽快物色合适地点,各坊都要有,而且可以考虑多设立一二处,几张报纸值不了几个钱,另外还可以考虑出副刊了。”冯紫英若有深意地道:“现在《今日新闻》的权威性和公正性已经逐渐树立起来了,就可以在内容拓展上下功夫了,……”
“若是张贴太多,会不会影响报刊的销路?”吴耀青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会,真正订阅《今日新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士绅官员或者商贾人家,并不在乎这几个钱,要让他们抛头露面到街头巷尾去伸长脖子看,那才是掉价,他们绝不会做。”
曹煜摇头,这方面他对读者群体的分析判断和心思揣摩无人能及,“属下甚至在考虑对茶楼酒肆青楼戏园子这些客流量大的地方索性就免费发放,扩大覆盖度和影响力,而不争这些许利益,……”
“学勤这番见解深合我心,《今日新闻》是我们手中的一杆枪,而且是无人能匹敌的枪,对京师民意有着无可替代的影响力,这一点日后会越来越显现,不争一时的利益,要着眼长远,而且拓展内容,扩大版面,进一步增强影响力,同时也就可以考虑在副刊上接纳一些广告,谋取盈利了。”
曹煜眼睛一亮,副刊,广告!
广告这个词儿汪文言和吴耀青虽然还不懂,但是冯紫英却是早就和曹煜说过,大商家们必定会对此十分喜欢的。
冯紫英甚至明确告诉他,首先就可以明确京畿煤铁建材联合体就会在上边投放,宣传广告铁料、水泥,扩大影响力,拓展商机,这会是一个长久的大客户。
若非火铳不对外消瘦,京畿军工制造坊也会是一个广告大客户。
实际上像京畿煤铁建材联合体并不是最适合这种报纸的客户,真正最适合的还是诸如布匹毛皮、粮食、笔墨纸砚、药铺、南货、珠宝这一类普通消费品为主的群体,因为这种广告一旦深入人心,那么就能培养起客户的忠诚度,尤其是在这个缺少信息流通的时代,几乎就是洗脑一般的作用。
“大人你说这副刊和广告……”
曹煜的敏感让冯紫英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此人就是一个天生的媒体人,兼具市场敏感性和内容的敏锐性。
“对,是发行副刊的时候了,副刊的内容选题不必像正刊那样严肃,正刊可以保持其严肃性尖锐性,因为它针对的群体就是高端人群,时政永远是他们的最爱,他们的影响力也更大,但是副刊不一样,副刊要更注重通俗性,所以未来正刊上的一些通俗栏目都可以慢慢移到副刊上,……”
“正刊上可以更多的注重对时政的品读分析,而不像现在更多的是陈述,可以多角度的品读评价,甚至刊发一些具有争论性的文章,激发起读者的兴趣,甚至引发他们参与写文,而副刊则更多关注市井内容,坊间小事,街市营生,民风民俗,市场变化,都可以纳入进来,这才是吸引和扩大广告吸引力的关键,……”
冯紫英趁机就把自己对未来《今日新闻》的目标讲清楚,“未来《今日新闻》的正刊要逐渐向主流发展,读者要囊括整个大周的士绅官员和中高端商人,也包括寻常士人,这是朝廷最忠实的拥护者,那么副刊呢?市井小民,中低端的小商贩,城市中的劳作者,以及妇人,哪怕他们不识字,但是可以通过家人、公共场所的张贴和在茶楼酒肆戏园青楼中听识字者的讲述来获取这些信息,这些是广告的最大受众,……”
曹煜默默地记着冯紫英的展望描述,心里也是越发炽热。
如果这样一份报纸不仅仅之局限于京畿,而要扩展到江南乃至岭南、湖广,那么其地位和意义就截然不同了,它能影响到整个大周的主流群体,它的每一篇文章都会在很多人心中引发共鸣和震荡,这份意义非比寻常。
而冯紫英对广告的开口也指明了另外一条路径,那就是大商户对这种宣传效应的青睐会越来越高,而吸引力也会越来越强。
等曹煜自个儿去慢慢细品这作媒体的心得,冯紫英还是把心思放在汪文言和吴耀青这边。
汪文言的汇报主要集中在朝野内外的反应。
不出所料,京师城中这一段时间都是处于一种茫然的空白期,虽然市井中各种传言都有,但是京畿之地对永隆帝一脉的正统地位还是毫无争议的,更多的八卦是集中在究竟该是哪个皇子来继位储君或者监国,在京畿民间,义忠亲王的名声还是被永隆帝这十多年的统治牢牢压制和弱化了,反而是在士绅中,尤其是士人中,永隆帝和诚郡王的名声更好一些。
“京中江南士人心思较为复杂,叶方他们几位身居高位,态度自然不必说,但是像五六品官员中,因为朝廷一直没有澄清,所以肯定是有些别样心思的,不过北地和湖广士人态度还是较为一致,……”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打气
汪文言在冯紫英幕僚群体中的地位比较特殊,他算是一个联结私人和公务的大管家类型。
吴耀青侧重于在顺天府衙门和安全保卫这一块,现在和傅试、李文正、李建兴乃至宋宪都十分熟悉了,而在扬州那边的人脉也多是吴耀青在接洽,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冯紫英的得力幕僚。
而汪文言露面的时候就比较少,但是衙门里的人也都知道他,而如冯紫英的私人朋友,如同学的练国事、方有度、王应熊、许其勋甚至杨嗣昌,如故旧亲眷的贾琏、贾环、贾宝玉、贾蔷、沈自征等,都有接触。
而曹煜基本上是单线和冯紫英联系,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外,没人知道《今日新闻》的幕后操盘手是冯紫英,不过礼部和龙禁尉那边也隐约知晓冯紫英和《今日新闻》似乎有很深的关系,这很难瞒住有心人。
一直到现在冯紫英都还没有建立起一套完善稳定的幕僚体系,主要还是因为一是职务变化太快,相对应的事务也变化很多;二是自身本来也有很多隐秘,无法宣之于人,哪怕是最心腹的幕僚也要斟酌一二;三是公私之间混杂,很难分清楚,所以冯紫英也一直在考虑怎么来梳理这一切,让其规范起来,效率变得更高。
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都来自于林如海的麾下,忠诚度无虞,黛玉嫁入冯家毫无悬念,加之冯紫英待几人都十分信重,所以这一点上都没有什么二话,甚至包括顾登峰、钱桂生相对露面较少的二人,也都一样是来自林家。
之前冯紫英还举得可以好整以暇的来梳理,但现在冯紫英就需要认真考虑这一切了。
朝中局面大变,吴道南主动退让,顺天府的所有事务可能都会压到自己身上,现在朝廷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很快随着北地大旱,流民蜂拥,白莲教肯定会滋事,自己还要考虑榆关、大沽等地的海运事务,以及和永平府乃至京畿这边的煤铁联合体、兵工作坊的生产运行,诸多精力牵扯,自己肯定是应付不过来的,就需要好好分一分工了。
冯紫英也在考虑要把顾登峰和钱桂生二人提上来,好好用一用,之前还只是安排一些较为隐晦的工作,但现在无人可用,就得要推上前台了。
总而言之,冯紫英还是意识到自己的底蕴太浅薄,入仕时间太短,哪怕攀升速度再快,几乎是一两年就换一个地图式的跳跃,但恰恰是这种太过快节奏地易位使得自己在每个岗位上都没法有深厚的积淀,也难以积攒起人脉资源。
以自己在永平府的任职为例,几乎没有挖掘出或者说擢拔处可用之才,不是没有,而是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来选拔考察任用,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弊病,要么就是自选私人幕僚,要么就是通过较长时间的共事合作才能结成较为稳定的同盟关系,如无特殊原因,轻易推心置腹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没有自己和林黛玉的特殊关系,林如海也不可能随意将他的幕僚推荐给自己,同样如汪文言这些人也一样不可能轻易投入自己麾下,忠心耿耿地替自己做事。
“这些人有别样心思是肯定的,他们不比叶方他们,身居高位,位极人臣,无所求了,这些还指望着能更进一步,义忠亲王摆明车马亲善信重江南士人,难免会让这些人觉得有机可趁,……”冯紫英淡淡地道:“他重用江南士人便不可能得到北地士人的真心拥戴,湖广士人亦是如此,当然他也可以用些手段,分化瓦解,但效果如何,人家肯定也要观察,……”
汪文言叹了一口气,“依大人之见,这南北之争必定是要以战争来解决了?”
“义忠亲王蛰伏十余年,品尝过太子之位却要一辈子居于人下,现在皇上昏迷不醒,诸子庸碌不堪,他又有一干人替他策划支持,怎么可能忍耐得住?”冯紫英同样叹息,“皇上正统未绝,恩义犹存,朝中诸公焉能背弃?士人品德荣誉也不允许他们如此,所以都没有退路,那就只能一战了。”
“但朝廷当下局面很不乐观,大旱在即,流民纷扰,白莲暗藏,外敌虎视,财力匮乏,人心不齐,稍加拖延,北地经济就有崩溃之忧,纵然大人也有一些布局,但是是文言以为怕是独木难支啊。”
汪文言对于朝廷当下局面并不太看好。
不仅仅是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他们也一样。
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朝廷有些日暮途穷的感觉。
播州一场看似无足挂齿的土司叛乱,居然打了两年时间都没见到结束的迹象;西北裁军,险些又要引起叛乱;去年的蒙古入侵,造成京畿一片狼藉,至今仍未恢复;江南纷扰,拖延抗拒赋税的迹象渐明。
不谈外敌威胁,单单是这内部如此多的问题,似乎都没有找到解决之道,归根到底还是朝廷内部的财力枯竭,军队冗赘,官员贪墨,需要对朝廷内部来一场刮骨疗伤才行,可是怎么动,谁来动?
现在还遇上了这样一场波折,义忠亲王也未必就有雄才大略本事,但是人家赶上这个骨节眼儿,抱住江南富庶之地,却把一切累赘包袱全都可以丢弃扔给朝廷,轻装上阵,说句不客气地话,拖上一年,朝廷自己就要崩盘,数十万边军反噬就能乱成一团,无人能制。
这种情形下,怎么看都觉得朝廷胜多负少。
对于汪文言的判断,冯紫英一时间也难以推翻。
虽然冯紫英在竭力推动广州到榆关、大沽这边的海运航线,但是这毕竟和漕运的运力是两个级数的,而且传统习惯都是经长江和运河南粮北运,两广当然也产粮食,但是北运的数量并不大,更多的还是一些地方特产,如糖霜、药材、南货等。
现在永平府这边的铁料、铁器和水泥这些货物开始大规模南运,但是回程如果都是空船那自然在成本上就不划算了,也迫使船东们要考虑如何尽可能的运入北地所需货物,那么最大宗的自然就是粮食,但从两广运入粮食成本肯定要比经长江和运河运入高,所以现在从两广运入的货物还是以糖霜、药材、铜料、贵重木材居多。
不过薛蝌在得到冯紫英的授意后就开始主动从松江通过海运运粮到榆关、大沽进行储存,这种暂时不考虑损益的行为当然不可能持久,不过冯紫英相信随着南北对峙拉开序幕,北地粮价必定迎来一个暴涨期,那个时候无论是从松江还是两广运粮到榆关、大沽都会变得有利可图,这必定会刺激到海运运粮这门生意的急剧增加。
除了可能出现的粮荒,朝廷一旦被江南断绝赋税,那也将是一个不可承受的打击,朝廷财赋七成来与江南,一旦断绝,官员薪俸、皇家所需、边军粮饷都将出现问题,这一点对民心的影响一样至关重要。
现在还好有一个规模日益扩大的海通银庄,但是借贷可以,若是成了用来提款的肥猪,那崩溃也是必然。
“文言,这个问题我估计很多人现在都在掂量,这也应该是人心浮动的主要原因,而且随着局势的明朗化,估计整个朝廷、京畿乃至北方还会迎来一个更剧烈的动荡期。”冯紫英沉吟着道:“但我是这样看待的,朝廷正统大义是毋庸置疑的,这对于民心来说尤为重要,嗯,起码是短期内,民心暂时还不会受到太大冲击,当然在缺吃少穿的情形下,民心肯定会出现逆转,这就要看朝廷拿出切实可行的对策来,这是其一。”
“第二就是对未来的预测和期盼了。军事力量的悬殊这在南北士人心目中应该都是心里有数的,但普通老百姓未必能理解知晓,所以如何将这一点迅速体现出来,让百姓知晓,进而巩固信心,赢得民意,这是关键。”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要迅速打赢几仗来证明这一点?”
“对,要打赢,而且要广而告之,让广大百姓知晓。”冯紫英点头,“要说京畿缺粮么?的确缺,但是要说多缺,也未必,这些粮商比朝廷甚至嗅觉更灵敏,他们恐怕也早就在开始购粮囤粮,越是缺粮,越是对局势不看好,他们会越是屯粮惜售,牟取暴利,所以当他们都感觉到胜利在望,就会明白再屯粮惜售是要吃亏的,那么就会开仓售粮,那么缺粮的情况就未必会有那么严重了。”
冯紫英继续道:“再说了,江南也非铁板一块,商人重利,只要海运不绝,松江、宁波、漳州、泉州,哪里不能运粮?河南和湖广紧邻,陆路运粮也就是成本更高罢了,只要有利可图,一样源源不绝。还有淮扬镇,陈继先就那么看好义忠亲王?打两仗,也许他就会好生掂量了,那运河北段是不是还是会坚决阻断呢?”
第一百三十章 转进
就在冯紫英还在昂扬斗志给下边人鼓舞士气的时候,一艘客船已经悄无声息地驶过了临清。
“王爷,前面就是东昌府了,再过去就是张秋镇了。”汪梓年见义忠亲王负手站在船舱支开的窗棂前眺望河岸,小声道。
“唔,大好河山,却要被一群迂腐之人囿于所谓大义而葬送,岂不恨哉?”义忠亲王没有回头,悠悠道:“孤其实和叶向高也说得很清楚了,江南是孤的根本,他也是江南人,孤对他并无成见,未来内阁必定也有也有他的位置,就算是首辅,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站在义忠亲王身后的汪梓年微微摇头,这怎么可能?
汤宾尹处心积虑多年,对首辅志在必得,叶向高不可能不清楚,要让叶向高去给汤宾尹作配,哪怕是当次辅,那都是一种羞辱,叶向高怎么可能接受?
王爷还是把这些文人之间的相轻之事想得太简单了,那不是什么狗屁正统大义,一个幌子而已,还是颜面荣誉问题。
汤宾尹对叶向高和方从哲历来不服。
江南士人之间的内卷从来就不是新鲜事,内部的“宣派”、“昆派”、“浙派”、“闽派”、“江右派”一样是纠斗不休。
元熙三十六年汤宾尹和沈一贯斗争失败,从吏部左侍郎转任户部尚书未果,而被迫就任礼部尚书之后就一直耿耿于怀,元熙帝逊位,永隆皇帝继任,更是绝了他上进之路,索性就退隐,静候时机,现在好不容易押注义忠亲王得手,等到这种机会,焉有退让之理?
现在南京那帮人都早就对新内阁人选虎视眈眈,汤宾尹早就将首辅视为囊中之物,次辅位置,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峻几人争夺激烈,贾敬、甄应嘉等人也都伸长脖子瞅着一个阁臣位置,可阁臣中不可能没有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的位置,这又得要去掉两个,可僧多粥少,哪里够用?
见汪梓年没有回应,义忠亲王也不在意。
他何尝不清楚这里边的内幕,事实上他即便是许给叶向高一个首辅位置那也是只是口头而已,真正到了落实的时候也会引来巨大波澜,他不可能放弃为他鞍前马后奔波数载的汤宾尹,而朱国祯、缪昌期他们也一样盯着。
但如果要在南京组建新内阁,必要的平衡是必须的。
如北地士人如果一个位置不给,那几乎就明确昭示要把北方诸省排除在外了,那是绝不可能的,哪怕预留一个位置许人都必须要这么做。
而湖广士人更是自己要拉拢的关键,现在朝廷内阁中没有湖广士人,官应震也只拿到一个位同鸡肋的商部尚书,湖广士绅怨气很大,正式拉拢交好的好机会,就看谁愿意和这边合作了。
件件事儿都不好办,但是既然走出了这一步,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就一定要走到底,义忠亲王也不相信自己在如此形势下都还不能成功,那就是天意如此了。
“临清到济宁这一线都有水次仓,这边仓位补足情况如何?”义忠亲王突然问道:“京通二仓朝廷补仓缓慢,但这水次仓的情况呢?”
“据我们所知,仍然是缺额甚大,朝廷对此一直未能彻底清查,阻力很大,这对我们是好事。”汪梓年对此很是清楚,“我们的内线报称,临清水次仓的缺额起码在三成以上,德州、济宁的情况可能更糟糕。”
义忠亲王摇摇头,“即便是有一半仓位,那也数量不小,孤要彻底封死朝廷那边的希望,陈继先敢不敢沿着运河北上?趁着宣府军还牵制着蓟镇军,沿河而上先把济宁和临清这边的水次仓拿下?”
汪梓年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义忠亲王的态度突然间变得如此激进起来了,犹豫着道:“陈继先的态度一直有些含糊不清,如果我们逼得太紧,就怕他倒向朝廷那边啊。”
义忠亲王转过头来,“现在这种情形下他还敢倒向朝廷那边,那日后情势不妙岂不是更要在我们背后插刀?我们就是要趁着这种局面逼迫他和朝廷划清界限,想当京营节度使也好,宣大总督也好,总要拿出点儿投名状来吧?灰溜溜从五军营里滚出来,就这么窝在徐州,就想等着升官?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把沿河水次仓的粮食搬空,孤要看看朝廷今冬怎么个活法!”
义忠亲王态度无比强硬,汪梓年也觉得有些道理。
陈继先的问题,几方都觉得棘手,这个老狐狸对哪一方都是义正辞严,满口道理,但是究竟这厮会如何选择,大家心里都没数。
之前大家也都容忍,但现在不一样了,一到南京,双方就要摊牌,容不得他在两边骑墙。
“王爷,漕运这一块,恐怕还是要漕运总督府那边配合才行。”汪梓年提醒道。
“唔,这一点孤也知道,到扬州,孤就会召见朱国祯和蒋子安,责令他们迅速行动起来,陈继先做好作战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