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815章

作者:瑞根

  戴权是大明宫内相,到现在这个职务依然保留着,只是因为跟随太上皇去了仁寿宫而没有在岗履职而已,理论上也还是有权重返禁宫的可能性,但至少在永隆帝遇刺昏迷之前,没有谁会想到戴权能回禁宫,但现在居然还真的要回禁宫。

  “大人,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又有几个舍得放手呢?”裘世安淡淡一笑,“戴相也才七十岁,身健体壮,据说一顿还能吃半斤肉呢,仁寿宫无人问津的日子不好过啊,现在有人想要请他回宫来,他还能耐得住寂寞?”

  “哦?有人想要让他回来?”冯紫英稍微一想,便笑了起来,“梅妃可真的是不管不顾了啊,怎么太上皇也肯放人?”

  冯紫英如此熟稔宫中之事,裘世安并不意外,甚至还有些高兴,这说明对方对宫中事务还是感兴趣的,这就好,就怕对方不愿意过问宫中事务,无欲则刚,那自己要想拉拢或者说攀附对方就难了。

  “太上皇现在是无欲无求了,戴相想要回来,他老人家又何必阻拦?”裘世安撇了撇嘴,“不过戴相走了快十年了,时移世易,许多情形未必就如戴相原来在的是那个时候一般了。”

  “覆水难收,他又何必回去?”冯紫英无可无不可,他对此并不关心,“裘总管的话还没有说完吧?”

  “当然,老奴还要说,大人就算是把老奴卖了,朝中诸公也未必喜欢,您是文臣,应该知道若是一个像太上皇那样身体健康精力过人的皇上当政,对朝中诸公来说有多么难受,也就是太上皇后边几年懈怠了,朝中诸公才稍微能喘口气儿,当下诸王,您说朝里诸公是欢迎禄王、恭王这样的呢,还是福王礼王这等人呢?”

  太直白太露骨了,不过我喜欢,冯紫英笑了起来,伸出手指虚点裘世安,“裘总管,其言可诛,其心可诛啊!”

  裘世安呵呵一笑,“老奴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禄王睿智,恭王聪慧,皆不可测,寿王暴戾轻佻,名声不佳,朝中诸公碍于名声,也许有所顾虑,但福王礼王对大家来说,却是最合适不过,……”

  冯紫英微微颌首,不得不说这个裘世安的话还真的有点儿蛊惑人心,福王礼王皆为庸人,而且这两位都是苏菱瑶所出,日后要想利用这二者的矛盾也更为方便。

  礼王不可能因为福王比自己年长就会觉得对方理所当然的该坐上那个位置,自己就理所当然地只能靠边站,他也会有他的想法,而对大家来说,这不更好么?

  当然这都是后续事宜了,现在还远谈不上这些。

  见冯紫英点头,裘世安终于松了一口气,最起码自己这一步走对了,这一位也不是甘于寂寞之人,话说回来,边镇大族出身的子弟,二甲进士兼庶吉士出身,还在翰林院里染了一水,二十之龄坐上四品大员,岂会是庸碌之辈?若是没有一些想法,反而才更可疑了。

  “大人,老奴说的话可能有些直截了当,但是当下的情形就是这样,若是禄王恭王真的入主大宝,恐怕并非士人之福啊。”裘世安语气也放缓下来,“老奴相信大人能够明白这一点。”

  “裘总管,你倒是对我们士人心态了如指掌啊,的确,没谁喜欢看到元熙三十年之前的那种情形,那违背了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规矩制度,若是皇上都独断专行了,那还要内阁做什么?如果遇上一个独断自负而不受制约的昏君,那大周江山岂不是要就此葬送,不客气地说,当下南北对峙的糟糕局面,也就是当年太上皇种下的祸因,若非是他对江南太过宽纵,焉能让这些江南士绅如此猖狂,竟然觉得可以对抗朝廷了。”

  裘世安觉得自己说话已经够放肆大胆的了,但自己是内侍,只有两人,便是说了些过头话,也不怕。

  但是这一位可是士林文臣,居然也敢这般肆无忌惮,这就不能不让他心折了,越是敢于说这种话的,说明对方越是有所仗恃,他可是了解冯紫英并非那种狂悖之辈,敢说这种话,就是有底气。

  “大人,您这番话也是诛心啊。”裘世安轻笑。

  “呵呵,诛心也要看对谁,士人的态度就是如此,天子垂拱而治,并非只是一举空话,而是依托士人而为,这是天下百姓的意志,便是天子亦不能违逆,否则就会遭到惩罚。”

  冯紫英并不惧怕裘世安会因为自己这番话就做什么,他他若是敢去告发自己,只会让他自己碰得头破血流,他也还不至于如此不智。

  “行,大人,您说怎么就怎么,老奴可不敢和您辩论,那是不是我们现在可以谈一谈下一步如何合作了呢?”裘世安微微一笑。

  “裘总管,在我看来,与其把心思花在苏晟度那里,你还不如多考虑一下其他,苏晟度如此拙劣的表现,就算是他逃脱一死,那也再无复有翻身的机会,他和陈敬轩可不一样,他是丧师辱国,让朝廷陷入了险境,从上至下都对其恨之入骨,这个时候耗费太多人脉精力去帮他,意义不大。”冯紫英看着对方道。

  裘世安皱起眉头,“可若是失去了苏晟度,现在顾秉谦和魏广微他们也退缩了,仇士本更是避之如虎,福王礼王如何能上位?”

  “裘总管,让一个人脱下棉衣,是下大雪更好呢,还是出大太阳呢?”冯紫英笑了起来,“若真是苏晟度大获全胜,执掌大军,顾秉谦和魏广微他们又在朝中摇旗呐喊,声势大振,您觉得朝中诸公会让福王礼王监国么?”

  裘世安眼睛一亮,下意识地摩挲着光生生的下颌。

  “示之以弱,有时候才能有所收获啊。”冯紫英意味深长。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什么都不做?”裘世安还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可思议。

  “裘总管,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命运彻底绑在某一人身上呢?”冯紫英语气越发耐人寻味,“无论是福王礼王还是恭王,你该知道决定他们命运的不在宫中,而在朝中,您要做的不是去寻找谁来帮他们,支持他们,而是应该去引导他们来主动向朝中诸公的态度靠拢才对,要让他们明白这个道理啊。”

  裘世安一怔之后,陷入了沉思,他似乎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隐藏的含义,迟疑着问道:“大人,您这是……”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或许福王礼王是诸公心目中比较合适的人选,但这里边变数也很多,他们未必就能走到最后,你现在的情形就是被他们牵着跟随他们而动,我觉得这显得太被动了,你为什么不能做一个主动的引导者呢?福王礼王固然如此,寿王也未必不行,禄王恭王也一样啊,戴权老矣,夏秉忠昏聩,周培盛怯懦,裘总管你是不是该谋求一下像三十年前的戴权的做派呢?”

  冯紫英的这番撩拨让裘世安怦然心动,但是又立即冷静下来,摇了摇头:“大人,您这太夸赞老奴了,老奴可没有这等本事,……”

  “你现在没有这等本事,但是如果和朝中诸公合作,未必就没有这份本事了,一个符合大家意愿的皇上,相信可以让大家都满意,我的意思你明白么?”冯紫英看着若有所思的裘世安,语气越发温和,充满深意。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与虎谋皮,相忍为权

  裘世安走了,不过在走之前也带来了元春的消息。

  元春现在虽然解除了幽禁,但是在宫中地位还是很尴尬,甚至比周、郑、吴等几位同样没有子嗣的同期妃子都更尴尬,毕竟人家那几家娘家依然在,还有点儿底蕴,虽说现在永隆皇帝昏迷不醒,但是像许君如、梅月溪、郭沁筠这些人却也不会随意去欺凌这些人。

  但是贾元春就不一样了,贾家垮了,而且是垮得彻彻底底,连祖母、亲身母亲、伯父都还在诏狱中,父亲还是伪朝为官,这等附逆大罪,论理都该株连到她,只不过现在该案未定,朝廷现在也没有太多心思来株连追究,所以暂且没有理睬她。

  可她原来一直依附于苏菱瑶,现在贾家垮掉,王家成为叛逆,骤然间失去了价值,苏菱瑶,包括裘世安在内,都不认为她还有何价值,所以也是弃之如敝履,而福王礼王现在却想要出头闻名,壮大声势,在宫里宫外招惹是非,自然也会引来许君如、梅月溪和郭沁筠这些人的敌视,针对苏菱瑶的小动作自然就不会少,元春自然也就成了迁怒对象,而且是最好的发泄对象,甚至连福王和礼王这种人都觉得元春无甚价值,有事儿没事儿要去撩拨一番。

  冯紫英也装作不经意地问了问元春的情形,裘世安也不在意,说了说这位贤德妃的近况。

  虽说冯紫英娶了贤德妃的表妹为二房妻,纳了贤德妃的堂妹为妾,但裘世安也不认为冯紫英就为这个去替贾元春出头,这种宫中的破事儿哪朝哪代不是这样,哪一日不发生?冯紫英也不可能管得过来,冯紫英这个时候问起也不过是作为亲戚的一份关心罢了,但至于说真要做什么,好像还真做不了什么。

  总不能为了贾元春的事儿,冯紫英还要去强出头,和许、梅、郭等人打招呼说这是我亲戚,大家不要过分吧?那可就真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再说了,这种事情在宫中本来就是常态,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宫中历朝历代皇帝大行后,那些没子嗣的妃子谁不是这么慢慢熬日子,还能怎么着?有点儿这些小风波,也许还能为你枯燥的余生添点儿生气呢。

  裘世安走了,冯紫英还在叹息。

  没想到贾元春沦落到这种境地,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抱琴居然没有出宫来找自己,或许是觉得自己帮探春、惜春和李纨弄出来,已经花了不少精力,不好意思再麻烦自己了?

  冯紫英想了想,才把鸳鸯叫了来。

  “抱琴这段时间可有来找过你?”一句话就把鸳鸯问得微微色变,冯紫英就知道抱琴多半是来过的,而鸳鸯应该是把这事儿给压下来了。

  “来过,奴婢见过她,不过奴婢觉得大爷太忙,所以就没有让她见大爷。”鸳鸯咬着嘴唇道:“奴婢觉得,大爷也没有必要次次都要见抱琴,更不能什么事儿都由着贵妃娘娘的心意,现在情形不一样了,贵妃娘娘也须得要自我反省,不能还由着性子来。”

  冯紫英笑了起来,“鸳鸯,你就替爷做主了,我印象中,抱琴可是和你一起自小长大的,和你关系也不差吧,现在就连这点儿姐妹情谊都不认了?”

  被冯紫英的话挤兑得脸色有些发白,但是鸳鸯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话不是那么说,奴婢现在是冯家人,自然要替冯家考虑,贵妃娘娘现在的情形很差,抱琴也来说了,可是她和贵妃娘娘难道就不考虑一下大爷现在身份和难处?贵妃娘娘让抱琴出来做什么?找大爷干什么?便是奴婢都知道现在大爷身份不一样了,朝廷肯定有人盯着,龙禁尉不是吃素的,抱琴来不是添乱么?所以奴婢斗胆就让抱琴有什么就和奴婢说,奴婢会转达给大爷,……”

  “可鸳鸯你好像没和我说啊。”冯紫英笑吟吟地看着对方,看对方如何解释。

  “抱琴来没说什么新鲜的,无外乎就是大姑娘在宫里处境艰难,度日如年,备受欺凌羞辱,可能这话语里也有些夸大其词,但是肯定很难,可是她来和大爷说这些有什么用处,难道要让大爷去干预宫内事儿?”

  鸳鸯也有些愤愤不平。

  “既然进了宫里,不该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么?以前能帮得上贾家的时候,能帮一把算一把,现在贾家垮了,大姑娘也在宫中失势了,那就该审时度势,谨慎自守,莫要再想那些其他不切实际的,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姑娘这么聪明的人,难道就不明白这一点么?这等时候却要找大爷诉苦,合适么?大爷又能帮什么?就不怕大爷惹火烧身?”

  鸳鸯的话里边已经有些充满了对元春的抱怨了,这位大姑娘怎么不能在宫里边安分一些呢?

  以前不说了,还能说替贾家谋划,但现在这种情形,就不该低调隐忍做人么?还跑出来找大爷诉苦求援,也不管大爷的难处。

  大爷又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万一被说动,岂不是给整个冯家添麻烦?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感动,这鸳鸯现在是一门心思替自己打算了,也不枉自己对她推心置腹。

  贾元春和抱琴找自己诉苦,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想要求一个安稳,倒也没啥,但就怕还想要不甘寂寞,那就麻烦了。

  “那抱琴就只是说在宫里艰难,就没有具体说什么事儿,或者说要见我,想要做什么?”

  冯紫英原本是不想理睬的,但是在此番裘世安来见过自己之后,他心思又略有变化了。

  现在永隆帝的情形还真的有些古怪,据说似乎都有些恢复过来了,能喝一些流质粥汤类的食物了,偶尔也能醒过来一阵,但是却还是说话和正常思维。

  先前大家还以为他能恢复过来,但是这又过了一个月,都还是那样,只能吃点儿喝点儿,但是却不能下床,也无法说话,昏昏沉沉,大部分时间仍然是沉睡,有点儿像是植物人,但能吃东西又不像,更像是脑袋受了撞击之后慢慢恢复过来的情形。

  不过这个恢复过程似乎就有些漫长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最终能不能恢复过来,这都未可知,也许某一日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也未可知。

  “或许是对着奴婢抱琴有些话不好说吧,但奴婢觉得大爷最好还是不见。”鸳鸯顿了一顿,“奴婢认为大爷现在在和大姑娘搅和在一起不是好事儿。”

  冯紫英摇摇头,鸳鸯想得简单了一些,贾元春现在看起来的确没什么用处,不过若是自己要和裘世安,乃至苏菱瑶与福王礼王那边搭上线,那贾元春倒是勉强可以一用了,起码能帮着自己盯着一下裘世安。

  宫中这些人,尔虞我诈,为了利益,今日示好自己,明日就能出卖自己,若是有一个人能帮自己盯着,多少有些用处。

  不过元春太弱了,枉自在宫中这么多年,就没有能培养出几个贴心的心腹来,能派上用场的更是一个皆无,所以要让她替自己去盯着裘世安,有些为难人了。

  若是自己能帮她一把,给她一些资源扶持,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那就要看元春自己的本事如何了。

  今日裘世安的一些话的确打动了冯紫英,虽然自己是走了文臣路,但是日后局面究竟会向什么方向发展,还不太好说,文臣执政亦有不小的缺陷,若是以在军中具备足够的影响力是很有必要的,而自己老爹年龄也不算小了,自己要成长成为一言九鼎的重臣,还需要时间,冯紫英担心自己老爹未必能熬得到那个时候,而且朝中之人未必会愿意见到这种情形,所以肯定会要出手,这个时候宫中若是有人能帮着影响左右未来的皇帝,不失为一个后手。

  所以冯紫英对裘世安的结盟意图还是有些动心了。

  当然既要要和裘世安结盟,或者说要拉拢裘世安为自己所用,那么肯定也要在裘世安身边安插一颗棋子,元春不算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但一时半刻自己也无法在宫中物色到合适人选,只能先用起来,看看如果放开元春手脚,元春能不能有所表现。

  既然《红楼梦》书中都对她评价为“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比三春更强,和太监能扯上瓜葛,那么说明她本该是可以在宫中有所作为的,那自己给她一个机会和资源,看看她能不能和裘世安既互相合作,又互相监督,为自己所用。

  见冯紫英神色变幻不定,鸳鸯也有些吃不准这位爷的心思了,难道大爷还真要去掺和宫内事儿,可他马上就要去陕西了啊。

  冯紫英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无论怎么变化,裘世安想要在宫中维持权势,就会在外边儿寻找奥援,实际上他说戴权恋栈不去,何尝不是说他自己,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谁又愿意放手呢?

  自己同样需要对方,那就尝试着“相忍为国”,不,应该是“相忍为权”吧。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人若有志,精神焕发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朝中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这让冯紫英有些焦躁。

  吴耀青已经提前去了陕西,先要和贺世贤那边联系起来,另外冯紫英主动和宋师襄、薛文周两个书院同学联系上了。

  宋师襄是耀州人,宋家在耀州也是豪门,而耀州正处于陕北通往西安的要道上,北面是金锁关和同官(铜川),南面是富平,漆水和沮水在这里会和,地理位置尤为重要。

  而薛文周就更不用说了,薛家是安定士绅大户,安定则是延安府中北部重镇,正好处于榆林镇与延安府之间的咽喉要地上,如果能得到薛家的支持,自己日后去了陕西,对延安那边的情况就能了如指掌了,不至于被下边的官吏所蒙蔽。

  宋师襄素来和冯紫英、方有度交好,因为冯紫英现在不比寻常,公务繁忙,所以宋师襄和方有度更是来往密切,方有度和冯紫英又是姻亲,所以当冯紫英把自己可能要去陕西的消息一告知给宋师襄后,宋师襄也是立即行动起来,一方面立即给家中去信,要求家里人安排人帮忙收集了解西安、延安情况,一方面也想要寻找机会跟着冯紫英去西安。

  薛文周在获知这个消息也和宋师襄一样,甚至心情更为迫切。

  虽然薛文周与冯紫英的关系不及宋师襄那么密切,但态度却更为积极,因为陕北贼乱早已经波及到整个延安府,安定县也不例外,家中也给薛文周来信,薛文周一直心急如焚,现在骤然得了这个消息,还不大喜过望,对于冯紫英的要求自然是毫不推拒,甚至还主动表示薛家会在延安府那边全力支持冯紫英。

  对宋、薛两人来说,于公,陕西的贼乱已经危机到朝廷在陕西的统治,地方官府的管理受到了极大挑战,作为士人官员自然责无旁贷地支持,与私,宋薛两家在陕西本地都是士绅大户,一旦受到贼乱波及,损害首当其冲,更重要的是冯紫英去陕西,如果宋薛两家能攀上这颗大树,对于宋薛两家日后在陕西的根基稳固人脉扩张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们当然要抓住。

  吴耀青去陕西,除了依靠自身在江湖上的一些人脉外,更重要的还得要山陕商人的鼎力支持,另外也要靠靠宋、薛两家为其牵线搭桥,毕竟之前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汪文言、吴耀青他们都没想到过冯紫英要去陕西,现在骤然要立即收集陕西这边的情报,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冯唐在三边担任总督,而且又有在榆林镇任总兵和宁夏平叛的经历,军队那边无忧,地方上就要靠山陕商人和宋薛这些关系来帮忙打开局面了,当然作为北地青年士子领袖,冯紫英相信自己真的去了陕西,也不至于受到太多刁难,毕竟自己现在是去救火,没人这个时候还会和朝廷过意不去,就算是要触及一些人利益,但他们现在也只能忍受。

  不过再怎么准备,冯紫英也清楚,陕西不比永平和顺天府,这两地就在朝廷眼皮子下边,自己随时可以得到朝中诸公的支持,而陕西天高皇帝远,现在形势有这么恶劣,自己又对陕西情况一无所知,真要去了,只怕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只能是疲于应付紧急情况,要想按照自己意图做点儿什么事情出来,难上加难。

  一句话,去了陕西,就要做好吃苦受罪的准备。

  好在自己年轻,冯紫英也有心理准备,但是这种等待的煎熬却是最难熬的,也幸亏还有筹备婚事能消耗一些时间,不至于让自己无事可做。

  在裘世安走的时候,冯紫英让他安排人带句话给凤藻宫那边儿,裘世安答应了。

  裘世安不认为贾元春现在还有多大价值,不过考虑到冯紫英两房妻室都是贾家表亲,觉得关照一下也说得过去。

  他还没有想到过冯紫英能用贾元春来监视或者刺探自己,现在贾元春还是宫中的小透明,便是周德海这种稍有实力的角色都没把她打上眼,遑论裘世安自己。

  抱琴来的很快,抢在冯紫英准备启程前往天津之前就赶到了府中。

  去天津也是迫不得已,那边儿都来了两回信了,还有一回是林红玉亲自回来带信,走的时候一瘸一拐,吃了个饱。

  不去不行了,否则王熙凤就真的要发飙了。

  一晃又是几个月不见,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也没多少想念记挂那边,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冷血了,好歹王熙凤还替自己生了一个儿子,怎么自己就有些不再在意呢,甚至连一直心想念想的平儿几个月不见,似乎记挂也就没那么深了,这让冯紫英自己都有点儿惭愧。

  男人一旦忙起来,似乎感情这些东西都要放在一边,更别说自己身边本身就是群花环绕,芳香扑鼻,哪里还有多少精力来顾及远在天津的王熙凤和平儿她们?

  “我想见一见大姑娘,怎么安排?”冯紫英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道。

  冯紫英已经觉察到抱琴恐怕已经成为元春身边须臾不能离身的贴心人物了,甚至还能替元春出谋划策,加上她来往于自己和元春之间,所有隐秘也都瞒不过她,所以也没打算隐瞒什么。

  抱琴吃了一惊之后,却没有质疑什么,而是凝神沉思起来。

  像元春这样的贵妃出宫,和外臣进宫一样,都是有规制的,现在贾家之人尽皆入狱,元春出来的理由都没有,除非贾母和王氏放出来,而冯紫英这种外臣进宫一样很麻烦。

  原来只能是觐见皇帝时可以进宫,而且路径固定,宫门上都是上三亲军军士守卫,沿途则是内侍陪同,想要逗留或者到目的地以外的地方,都不可能,除非你能收买宫中内侍。

  冯紫英本来以为会很困难,但是没想到抱琴却是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大爷要见娘娘?在宫外么,要多长时间?”

  冯紫英愣了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多长时间?抱琴,你是说大姑娘能够出宫?宫中允许?”

  抱琴笑了笑,“以往可能是比较难,但现在不一样了,许皇贵妃现在和梅贵妃争权,苏贵妃也是在其中搅和,勇士营、四卫营和旗手卫的人也无所适从,所以宫禁大弛,现在娘娘只需要向许皇贵妃或者梅贵妃报请,她们二人同意,就可以出宫,当然需要有理由,比如身体欠安需要到寺观中敬香静养,又或者为皇上去寺庙里祈祷,甚至到庙中净身沐浴祈福,住上一二日,好像也是可以的,据奴婢所知,郑贵妃不就用这种方式出去,据说还悄悄回了漷县老家一趟呢。”

  “这么说大姑娘便可以随时出来了?”冯紫英忍不住扬了扬眉。

  皇帝昏迷,宫中无主,就成了这般情形,这左右监国相互攻讦,许君如和梅月溪也就一样在各方面争锋了,这可真的是应了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这等时候不把对方气势压下去,那就可能失去机会了。

  这等太过原始朴素的想法也不为错,对于宫中这些女人们来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那也不是,一是需要合适的理由,二是需要许和梅两位贵妃的批准,上三亲军宫禁门卫才会放行,不过想娘娘现在这种情形,因为和苏妃已经疏远了,所以许和梅二位都不太在意,只要去报请,一般说来都不会为难,甚至还会觉得娘娘是尊重她们。”抱琴淡淡地道。

  合适的理由自然是随便找,连出来过夜都能找一个净身沐浴祈福,或者静心养病理由,这还叫宫禁么?不过这不是冯紫英关心的事儿。

  原来永隆帝宫中妃嫔多达数十人,除了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四位有儿子的,还有四五个生有女儿的,可以以探亲看望女儿为名出宫,其他人就受限了,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这些政策制度都有些放松了。

  “唔,既然如此,那就选一个日子吧。”冯紫英想了想,“等上几日,我要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嗯,初步定下来五月初三吧,哪家寺观是大姑娘最爱去的?”

  “娘娘以前可没有申请出来过,没有熟悉的,……”抱琴摇了摇头。

  冯紫英也有些作难,他对京中寺观可没有太多研究,而且要和贾元春见面,肯定也需要隐秘一些,“这样,你先回去,等到五月初一再出来一趟,到时候我和你说地方。”

  抱琴点点头:“那大爷要见娘娘,可是有什么想法?”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也不瞒对方:“裘世安来找过我,原本我不想掺和其中,但是他说服了我,我改变了主意,所以大姑娘既然在宫中无聊,那做些事情也正好。”

  抱琴眼神顿时晶亮了起来,容光焕发,如同换了一个人,看得冯紫英也叹息,这人一旦有了想法,就这般不一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