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此时却根本没有多少人能顾及到这些了,城内后续跟进的盾车忙不迭地推了上来,意图堵住破碎的城门,谁都知道这一处时最紧要所带,一旦被击破,那就万事休矣。
但是紧接着又是两发炮弹集中城门,五六具看似坚固的盾车在这种根本无法用人力抵挡的弹丸冲击下,瞬间就破碎解体,顺带还又带走了二三十名士卒的性命,留下如同血串葫芦一般的城门洞。
尤世禄目光森冷,收回千里镜,顺手递给身边亲兵,“命令前军准备,待到北城门周围城墙被击破,便展开接战,半个时辰后,我要看到北城门掌握在我们手里。”
故城前期的接触战打得很不顺手,尤世禄已经被孙承宗两番来函斥责了,主要还是孙绍祖这厮太过奸猾,一直采取小股接战游斗的方式,始终不肯正面对战。
尤世禄这边也有些问题,主要还是火器部队的不足,加上本身此番南下骑军数量更单薄,所以使得他始终觉得束手束脚,让他自己都很不满意。
而孙绍祖的大同军中骑军数量不少,他们与大同步军的配合十分默契,在故城县北面和西面采取稳步游斗的方式,步军与蓟镇军正面对垒,然后立即召唤骑军从侧翼袭扰,使得蓟镇军一方始终难以取得优势胜算,然后以这种方式一直稳步后撤到故城县城。
孙承宗为此怒斥尤世禄为保存实力而延误战机,原本要求其十日之内进抵故城城下,却拖到了二十日,两人在书信中也是交锋不断。
尤世禄也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在故城之战上好生表现一番,只怕日后就会要被孙承宗拿住把柄说是非了,所以懊恼之余也是在大军终于逼近故城县城时准备放手一搏了。
十余尊铜炮被缓缓推动到了距离城门不足三百步的地面,不断有士卒开始吃力的绞动绞盘来抬升起炮口,旁边还有两名专门辅助的士卒再计算着射击角度和距离,以求能够将射击精度实现最佳。
蓟镇应该是最早一批就开始在炮队上进行改革的,除了在铜炮的制作工艺上进行了革新外,蓟镇和辽东镇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个广东和吕宋那边招募到了几名西夷传教士和炮手,一方面教授新式铜炮的使用方式,一方面开始学习新式铜炮的测距、计算。
好在最早的新式算术和复式记账法在冯紫英让段喜贵在商人学徒们中开始学习普及之后就培养出了一大批最基本的学生,所以当辽东镇和蓟镇炮队都意识到这种懂算术和测距计算方式的学生们用处有多大时,自然也就求贤若渴起来了,除了招募了多人外,也开始主动培养起这类士卒来了。
不得不说冯紫英当出要求段喜贵在临清和大同招募了一大批冯氏、段氏的远支子弟进入来学习算术和复式记账法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这一批人通过一年学习,然后进入海通银庄以及相关的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中工作,起到了种子的作用,在海通银庄和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中这种类似于夜校的培训教授方式下,很是培养出了一大批粗通计算和复式记账法的学徒们,这其中也就有一部分被招募进入了军中炮队。
有算术的底子,在经过西夷炮手的教授,新式铜炮甚至还进行了两轮改良,尤其是通过绞盘调整炮口角度来迅速完成炮车在进行中的瞄准问题,也使得原来相当笨重迟缓的炮车效能得到很大提升。
“准备!放!”
又是一轮猛烈的轰击,十余门铜炮陆续怒吼着,喷吐出巨大的弹丸,沿着犀利的弧线飞射而出,直奔城门而去。
其中两枚弹丸击中了城门楼,一颗命中城门楼的廊柱,一颗则略高,击中了城门楼的檐下,在轰然的巨响声中,城门口再也吃不住劲儿,倒塌了下来,压死压伤了不少士卒,烟尘铺天盖地,整个城门处一片混乱。
尤世禄满意的将目光从千里镜上收回,笑了笑:“很好,这一轮打得不错,不过大同军可不是等闲之辈,没想到孙绍祖这厮平素倒没觉得有什么惊人之处,却把这帮士卒调教得相当剽悍,这般猛攻之下,居然都还没乱阵脚,……”
“大人,这故城可是北线铁三角的关键一环,丢了故城,德州的侧翼就彻底暴露在我们面前,而且运河也很容易就被我们截断了,孙绍祖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肯定也要把他的精锐放在这里,丢了这里,那带兵的回去恐怕也只有献上脑袋了。”
答话的是尤世禄手下心腹悍将李三旺,一口大黄板牙,狮头鼻,络腮胡,看上去样貌甚至狞恶,但是打仗却是一把好手,尤其是冲锋陷阵,白刃搏杀,更是悍勇难敌。
“唔,难怪这帮人舍生忘死的反扑,这等火炮之力其实人力能抵御的,那等盾车对付火铳队是大有用处,但是在火炮队面前,却如同土鸡瓦犬,一击而溃,根本毫无用处。”
说到这里,尤世禄都有些为刚才自己在千里镜中见到的那一幕幕感到触目惊心。
虽说在演练中也实战用过炮队的轰击,但是那毕竟是演习,而且鉴于炮管的寿命,能打上两轮让手底下的士卒们见识见识,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但今日他才算是真正看到了什么叫摧枯拉朽,什么叫无坚不摧。
原来一直觉得火铳队的密集攒射加上阵型的任意角度变换,即便是面对骑兵,只要选择好合适的阵地,一样可以无所畏惧,已经让尤世禄越发感受到这种热兵器的威力,但是在今日真正见识到了炮队的威力,他已经下定决心,此番战事之后,一定要让兄长将另外两队炮队给自己调过来,这对于攻城战来说实在是太有用了。
又是一轮轰响,一边思考一边向前倾身的尤世禄下意识地举起千里镜再度观察,这一轮的炮击明显降低了高度,几乎全数倾泻在了以城门为中心的城墙以线上,不断有崩落的城墙砖石泥土溃裂,进而变得摇摇欲坠,终于,当一枚弹丸击中了城墙中部的一处裂缝上端时,紧挨着城门不到五步的城墙轰然倒塌下来。
“干得漂亮!”尤世禄猛力地一挥手,脸上涌起一抹潮红,兴奋地怒吼道:“此番城破,炮队要居首功,我会替他们向朝廷请功,命令火铳队立即跟进,打开缺口!”
尤世禄背后高处的旗手立即开始挥动手中红、黑、白三色旗,以旗语指示前方的火铳队开始进击,而一直保持着观察的观察手在看到旗语传递来的命令后,以及将命令传达给火铳队带队的统领。
早已经列队在后的火铳队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哨声,一长三短,火铳手们都开始默不作声地持枪稳步前行,阵型比起先前集结是略微放大了一倍,以便于步速可以提高一倍。
而从两侧簇拥而来的长矛手以及部分腹泻掩护的刀盾手也开始向外展开,他们的速度要略快于火铳手,因为他们要替准备发起打击的火铳手提提供两翼的遮护,以便于最大限度发挥火力优势。
尤世禄的火铳队没有斑鸠铳这一类的重型火铳,他几乎全数装备的都是火绳枪为主的轻型火铳,其中有少量的自生火铳作为他的亲兵,或者说作为预备队,数量不到三百人。
但这支亲兵队的装备都是他煞费苦心从冯紫英那里走关系从联合体那里讨来的,至今银子都还没有付清。
火绳枪的价格要比自生火铳便宜很多,但是使用步骤要繁复不少,不过对于大头兵来说,没事儿就成日操练,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总比要练成一个熟练弓箭手不知道简单多少倍了。
伴随着火铳队的抵近到位,整个城墙上和正在缺口处疯狂堵塞的大同军也从缺口处涌出来,他们很清楚如果不在这些火铳队集结成型时打乱他们,那么他们就只能变成活靶子,而这缺口四周都将无人能幸免。
看着上百人从缺口涌出,老练的军官口中的哨声变得短促而激烈,长矛队陡然提速如同一把火钳向中间穿刺合拢,死死顶住了想要发起冲锋的敌军,而好整以暇的火铳队这开始有条不紊地举枪,瞄准,他们瞄准的目标并不是前方的突击阵营,而是城墙上仍然据城而守的弓弩手们。
首先解决这些人,把他们的威胁彻底消除,那这些步兵失去了支持,那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第二章 大喜之日,善后布局
刀盾手的阵型前移并不能减轻火铳手们遭遇来自城墙上敌军弓箭手抛射带来的杀伤,而反倒是采取宽松阵型使得他们采取密集阵型时受到箭矢进攻时损害大幅度缩小。
但杀伤不可避免,这对于新参战的士卒们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尤其是在前期列阵前行阶段,他们必须要面对和承受同伴的伤亡和带来的心理恐惧,虽然在日常训练中,教官和军官们已经用皮鞭棍棒无数次的帮他们纠正这种心理恐惧带来的动作变形和手忙脚乱,但这仍然需要时间和经历经验来克服。
军官们也同样面临考验,他们必须要随时维护阵型不至于因为某一人或者某几人的阵亡或者逃亡而混乱,要在第一时间解决这些问题,这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而他们也清楚只要经历了这一场血腥战事,下一场展示他们的压力就要小得多,经历了这种战事生存下来的士卒都能迅速成长起来,无需现在这样心情紧张,他们会自觉维护阵型带来的优势。
胡成义深吸了一口气,额际的汗珠已经缓慢流淌在颊边,前方的基线即将步入,终于看到了最前列的步伐停在了那条自己预设的基线上,从肺腑中爆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怒吼:“立——定!”
紧接着是哨手凄厉的铜哨声次第响起,庞大的阵营像是一具被鞭子猛抽了一下的巨人,缓缓停步,在这一刻它开始抬头露出锋利的爪牙。
“举枪!”
伴随着细碎而整齐的响声,就像是一台精密无比的大型机器怪兽,从空中俯瞰的话,就能看见,火铳队的士卒们都开始举枪,装药,填弹,压紧,然后伴随着一声:“准备——射击,……”
拉长的声音在空气中颤颤悠悠的跳动,最终终结于那凄厉的哨声,由无数声脆响混合叠加而成的一声持续闷响,整个阵营中一片硝烟弥漫。
密集在城墙上的大同军弓弩手如同在秋风中被一阵暴雨席卷的枯叶,狠狠地抽打了一下,窸窸窣窣地跌落下来,瞬间就在城墙上形成了无数斑驳的空白。
胡成义不太满意地抿了抿嘴,继续一挥手,哨兵继续鼓起脸泡子狂吹铜哨,第二轮瞄准射击接踵而至。
故事重演,只不过有了第一轮的齐射的经验,第二轮的士卒们就要镇定许多了,胡成义眯缝着眼睛观察着,这么近的距离无需千里镜也能清楚地看到原本斑驳的弓弩阵在第二轮火铳射击中再度缺失了无数个小块。
次第滚动的轮射,有如一具精密的发条工具,间歇的时间固定而短促,虽然在阵型上保持着宽松阵型,与在野战中保持的密集阵型不太一样,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射击的效率和结果,甚至因为宽松阵型还能减少弓弩的伤害。
四轮轮射之后,城墙上的弓弩手们已经根本无法再坚持,从某一处的崩溃迅速蔓延到整个城墙上的抵御力量的全线崩溃,看到这一点,胡成义这才松了一口气,身后的旗手已经在他的示意下挥动小旗,两翼的长矛兵和刀盾兵在这个时候便开始迅速形成一个突击冲锋的矛头,向城墙缺口处发起猛冲。
这一战,结果已定。
大同军的战斗力也是不俗,即便是被蓟镇军从城墙突破,但是他们迅即又组织起了反冲锋,希冀重新夺回缺口处,但是早已经防范到这一点的尤世禄并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死死扼住了这一缺口,并趁机将整个北城门都控制在手中。
伴随着主力涌入,大同军最终丧失了夺回故城的能力,被一步一步逼出城,虽然故城县城内的巷战进行得极其血腥,但是在占据兵力优势且来自德州和武城两方面的援军没有及时抵达时,大同军只有接受被撵出故城这一结果。
孙绍祖接到故城失守的消息时并没有太惊慌,他很清楚自己防御的战线不可能将整个东昌府以北都守得固若金汤,手中兵力只有这么多,如果想要面面俱到,那结果就是处处都是漏洞,只会被各个击破,所以他只能有选择性地扼守要地。
像德州,他必须要守,像临清和东昌府他必须要守,甚至连武城在必要的时候他都可以放弃,但他一直怀疑尤世禄是佯攻故城而要攻武城,没想到尤世禄居然给他玩了一出似虚实真,绕开了武城,却把看起来并不重要的故城给拿下了。
拿下了故城还不足以致命,但还是带来了一系列麻烦,恩县和陵县都还在自己手中,尤世禄还不足以威胁到自己的后方,但是这却非长久之计,故城必须要拿回来。
问题是自己手中的兵力有限,从故城方面得到的情报,尤世禄出动的兵力不过一万人,自己如果想要夺回故城,起码要有两到三万人。
孙绍祖盘算了一阵,如果这样的话,临清州和武城都要抽调一部分兵力了,可武城也就罢了,但临清州的兵力他一直不敢动,就是考虑到临清州位置太过重要,不但要兼顾武城,还要随时增援东昌府。
皱起眉头,孙绍祖负手在室内来回踱步。
尤世禄的蓟镇军在德州正面的游斗并没有取得多少优势,孙绍祖甚至有意示弱,想要把对方引入靠近德州方向的区域,以便于来一个瓮中捉鳖,但是尤世禄十分狡诈,宁肯丧失战机也不肯轻易冒险,两度眼见得对方都要坠入彀中,在最后关头都功亏一篑,被对方缩了回去,没能咬住。
武城不能丢,故城能夺回来最好,不能,也要牵制住,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孙绍祖叹了一口气。
来自南京方面的消息不太好,这大事未成,他们内部却先已经内讧起来,便是汤宾尹都压不住,义忠亲王亲自出面才算勉强没有激化,但是最初那种和谐融洽状态早就荡然无存了。
好在朝廷这边的局面更糟糕,山陕已经乱了起来,而且还起了瘟疫,这是天不助朝廷,山陕乱局只要继续发展,朝廷肯定会难以支撑下去,北直隶和河南一乱,大事去矣,而且孙绍祖还从牛继宗那里知晓,建州女真恐怕也会在近期有所动作,这会让辽东镇和蓟镇都不得不把注意力收回去,尤世禄在德州正面还能和自己耗多久?
想到这里,孙绍祖也终于下了决心。
……
一袭紫袍的冯紫英坐在马上优哉游哉地沿着西直门大街行进,拖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日。
此时黛玉应该是早已经坐在了屋里等候着自己去接亲了。
由于黛玉家中再无长辈,迫于无奈之下,李纨也就只能厚着脸皮充当起黛玉的长辈来了,冯紫英去结亲就是要从她手里接走黛玉,算是完成接礼,然后将黛玉迎回到冯府,算是完成整个迎亲礼。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早上便要出门,需要在女方那边简单用午饭,然后过午之后才将新娘子迎上轿,一路接回家中。
因为此番迎娶,不但要娶黛玉,顺带还有妙玉这个媵,但是正妻的轿子和媵的轿子规格是不一样的。
正妻的轿子是正经八百的四人小轿,而媵的轿则是二人小轿,但是和妾所用的轿在颜色和花纹图案上又有所不同,这等规制连冯紫英都弄不明白,好在府里边早有人准备,倒也无虞闹什么笑话。
冯紫英这一路需要骑马而行,这就让府里的护卫们头疼不已,这一路行来都是敞亮地方,万一刺客选择好了时间位置,那就真的可能喜事变丧事了。
也幸亏冯紫英现在是顺天府丞,可以公权私用,顺天府的三班衙役门几乎全数调动起来,而且冯紫英的迎亲路线也布置了三条,谁都不清楚冯紫英会走哪一条,哪一条都有可能,一直到最后时刻,冯紫英才会选择其中一条,而护卫们才会提前半个时辰去布置,而在此之前三班衙役们把三条线路都按照最严格的方式来进行布防清理。
沿线的制高点都有专门人盯着,事实上沿线路上冯紫英并不担心,毕竟在京师城中要公开行刺,那可能性还是很小的,除非是舍命而来的死士,但冯紫英自认为自己还不至于让对方要不顾一切的来殊死一搏。
反倒是在这种二三层楼的楼房上通过强弩或者重型火铳的埋伏射杀才是最危险的,但这需要提前选择好位置来设伏,而这三条路线的危险所在自然瞒不过这些地头蛇们,所以早早就已经清理布置完毕。
“大人放心,沿线都清理完毕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吴耀青去了陕西,京师城这边就交给了他的副手李桂保,一个少林出身的俗家弟子,在大河南北都颇有名气,也是吴耀青经过精心选拔和考验之后才敲定的人选。
“好,桂保,辛苦你了。”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此番是了,你让你们门里的负责人来一趟吧,我见一见。”
李桂保大喜过望,“谢大人。”
第三章 洞房花烛,夫复何求
对于能为自己忠心办事的人,冯紫英从不吝惜奖赏。
京师是江湖门派立足发展的必争之地,不仅仅是为京师是有着足够丰厚的利益所在,更在于其地位和影响力不是其他地方所能比拟的,所以无论是少林武当还是其他北地门派,甚至包括一些江南门派,也都要插足京师,在京师彰显自身存在,只有在京师都能有一席之地,才能证明这个门派在大周境内的江湖地位,否则你就不能称其为一家全国性的大门派。
少林在京师发展很稳健,但是面临着来自顺天府几家本土门派的强力竞争,所以李桂保也是煞费苦心才进入冯紫英的圈子。
现在冯紫英考虑到自己即将离开顺天府,那么也该给为自己卖命效劳者一份回馈。
少林俗家弟子从三班衙役到自己的护卫,已经在一些州县中都帮着自己收集情报,维护治安,作了不少事儿,倪二也在其中帮忙穿针引线,这等出了大力的,理所当然要给与扶持,否则日后谁还会相信自己,替自己卖命?
冯紫英现在都能够很理所当然地以这个时代的用人导向来安排这些事务了,顺天府衙的权力不小,同样也就能在很多方面给这些江湖门派以扶持和支持,日后自己肯定要回京师,那么现在扶持一把,今后也一样还会有交道,还会相互帮助支持。
冯紫英能看到李桂保他们这一行人的辛苦,为了防范意外,提前几日就开始对沿线进行小心地秘密清理,同时顺天府衙三班衙门的人也在不动声色地对城中不安定因素进行跟踪核查,尤其是白莲教那帮人的动静更是要了然于心,确保万无一失。
心中能感念下边人的努力,冯紫英也越发有些遗憾要离京赴陕,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要走这一步,在顺天府自己只能止步于顺天府丞,要想进而一步接替顺天府尹是绝无可能的,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不会同意,自己的资历怎么看也都太浅薄了有些,如果能在巡抚陕西任上干得出色,那么日后未必不能杀个回马枪,但是到那个时候,自己还有必要非要回到顺天府了么?
更何况去陕西也是自己日后仕途乃至整个冯家命运的关键一步,山陕会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大后方根据地。
虽然陕西贫瘠苦寒,但这里囊括九大边镇四个,自己老爹已经在这里打下了军事上的根基,自己再从民政上一块来好生经营一番,这一块地方也许就能成为冯家日后的基本盘,比起在蓟辽就要稳固得多,相当于冯家在大同之外的第二个基本盘了。
眼前簇拥而来的人群已经开始迎了上来,冯紫英丢开那些念想,脸上的笑容浮现,早有仆人接过马缰,冯紫英翻身下马,在宅门前的各种繁文缛礼一一走到,冯紫英已经是经历了两番这种过程了,倒也轻车熟路。
一直到内宅,冯紫英看着人比花娇一反以往素淡着装的李纨,心中微微一荡,手却扶住李纨的柔荑和胳膊,捏了捏,“辛苦大嫂子了。”
李纨心中一跳,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四周,倒也无人注意,隔着广袖也看不出什么,似笑非笑地瞥了冯紫英一眼,这个负心郎,现在还有心来撩拨自己,曼声道:“铿哥儿,来得还算早啊,里边两位佳人可都等得着急了。”
“我也想早来,奈何却要守着规矩来啊。”冯紫英含笑道:“嫂子这一身丹红罗衫可真的是漂亮得紧,内秀杏色,春意盎然,……”
李纨骇了一跳,差点儿就要出声,恨恨地睖了冯紫英一眼,压低声音:“铿哥儿,这是何等时候,却还要说这等不知羞的言语,若是被人听了去,你是要让我去死么?”
“呵呵,那倒是我失言了。”冯紫英正色一揖,“此番辛苦大嫂子了,日后定有回报。”
听得冯紫英似乎又有点儿一语双关的味道,李纨双颊滚烫,脸色娇红,美眸流波,“铿哥儿,你好自为之吧,这林丫头和妙玉,再加上岫烟嫁过去,你现在就有了三房妻室,两房媵,还有四妾,还没算晴雯、司棋、香菱、金钏儿这些,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莫要再像以往那样不管不顾,……”
李纨的话让冯紫英也忍不住咂嘴,“大嫂子,您这话是在告诫我呢,还是提醒我啊,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误美人,奈何我都走到这一步了,奈何?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啊。”
李纨被冯紫英的无赖话语逗得更是心境动摇,只能恨恨地一跺脚甩袖,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恼怒,气哼哼地道:“我一片好心倒成了驴肝肺了,……”
这时候紫鹃和雪雁也迎了出来,冯紫英便不再和李纨调笑,跟随着李纨、紫鹃和雪雁进了院子门。
走完了仪式,简单用了午饭,便是迎二位新人上轿,此时的规矩是冯紫英还不能和黛玉、妙玉见面的,由李纨将二女送到轿子边上入了轿,然后冯紫英乘马前面引路,一直将二女迎入冯府。
天气正好,冯紫英也一路返回,两顶轿子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路疾步跟随,虽然冯紫英也竭力保持低调,但是仍然有不少人知晓小冯修撰娶妻,这比起最早两次冯紫英娶妻可要热闹许多,毕竟三房兼祧在京师城中也是少有的了,尤其是还是冯紫英这种名人。
人家都是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作为人生大喜,尤其是那些刚中进士就被榜下捉婿,紧接着就是新婚大喜的,更是都要耀武扬威地在京师城中走马游街炫耀一番,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却都是寻常故事了,他没有必要去通过这种方式来招人眼目。
回到府中时已经是人声鼎沸了,客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到来。
这个时代的成亲并非像后世那样都还要来在酒楼里吃一台,更多的都是登门送礼之后,说几句话恭贺一番就离去了,只有至亲或者关系特别要好的亲朋故旧才会留下来帮忙招呼接待客人,一直忙到晚间,然后再在府上简单对付一顿,把新郎新娘送进洞房。
冯紫英成亲,也算是最后一次娶妻,像在京中的方有度、许其勋肯定是要来的,还有像韩奇、卫若兰这些昔日玩伴,都充当起了帮忙的,原本贺逢圣、吴甡和范景文都是要留下来帮忙,但是反而是因为上下级原因,只能上门道贺之后充当起客人来了,反而无法像方有度、许其勋这样放得开。
像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这些长辈也基本上是派人送礼上门,自己没有到场,这也都是常例。
即便是这样,冯府的大门内外也都是簇拥满了看热闹的人,都希望见证这位已经官居四品的小冯修撰大婚的喜事,要知道在大周,还从未有过四品官员还要成亲的故事。
喧嚣的酒席终于拉开了序幕,冯紫英也有些尽兴而为的冲动,前两次婚事他都显得很理性克制,不过这一次他很清楚也就是人生最后一次,而且成亲之后,也需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离京了。
留下来的客人并不算多,就是五六桌人,多是自己在书院的同学,在翰林院、永平府以及顺天府的同僚,还有就是冯家在京中的亲朋故旧,很多似乎觉得并没有那么熟悉,平素往来也并不算多,但是当这种婚姻大事的时候,这些人却无一例外都要到了,这就是人脉积累下来的影响力。
这酒一旦放开,就有些难以控制了,即便是这个时代的酒烈度远不及后世,但是当量达到一定程度,而且你有心放松的情形下,那很快冯紫英就陷入了一种飘飘欲仙的状态。
但即使是在这种状态下,冯紫英也一样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比如他还知道叮嘱鸳鸯和平儿去安排人把岫烟用轿子接回来,作为妾是不具备成亲的这种礼节的,但是能在这个时候将岫烟接进门,也算是对岫烟的一种礼遇了,换了别家,也许就是明日再来悄无声息地接进来就算了事了。
冯紫英几乎是被搀扶进洞房的。
他还是第一次喝得如此酩酊大醉,尤其是还是在洞房夜,这无疑是有些失策的。
但是他却想要谋一醉,起码要有几分醉意,只有这种醉意才能让自己心情放松到极致,可以再无复有清醒时候种种顾虑和羁绊。
人生能得几回醉,尤其是在这迎娶黛玉的时候,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已经到了人生境界的巅峰,宝钗在怀,黛玉入手,夫复何求?
踏进洞房那一刻,冯紫英觉得整个时空似乎都慢了下来,自己也一下子恢复了清明,虽然身体还有些飘忽发软,但是思维却是格外清晰,眼前这一幕似乎已经发生过,沈宜修,宝钗,现在又轮到了黛玉。
盖头低垂,红烛汩汩,喜庆的光影在房中摇曳,唯有那苗条沉静的倩影坐在床前,显得那样安然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