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882章

作者:瑞根

  哪怕是成功了,付出的代价也绝不会小,弄不好王成彪这个主将也就要把那条命撂在那里了。

  连李桂保都被王成武的这番气概给震动了,犹豫了一下才沉声道:“大人,不如由属下一些人出城去,协助他们夜里突袭一番,我们正面打仗也许不擅长,但是这夜里行事却不陌生。”

  冯紫英看了一眼李桂保,轻声道:“桂保,你考虑清楚,你不是军中人,这不是你的责任,而且这种夜袭你要明白,稍不留意就是身陷敌营,很难脱身,王成彪是军中人,这是他的责任,但即便这样,我也很犹豫,……”

  李桂保看了一眼冯紫英,再度一抱拳,“大人,您是知晓我性子的,既来之则安之,若是这么被动地等待着乱军杀上门来,我宁肯选择这样主动出击,起码主动权在我,而且我们这帮人在夜里更能发挥特长优势,再不济,我们全身而退的本事也要大一些。”

  王成武颇为感动,狠狠一鞠躬,“多些李大人的支持,不管此事最终如何,李大人心意王某领了。”

  李桂保摆摆手,“王大人,你我同在一条船上,皆为解决当下难局所想,须当同舟共济才是,哪里还分你我?”

  众人目光都重新回到了冯紫英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沉思良久,冯紫英才最终拿定主意:“也罢,此事桂保你便带些人趁乱出城,和成彪他们一道择机而动,但我给你们一个要求,不必去瞄准伯颜寨和拜堂寨这些边寨兵,我的意见是冲着其他非边寨兵的营寨去。”

  一干人都有些讶异,这偷袭不就应该奔着这些战斗力最强的边寨兵去么?

  冯紫英耐心解释道:“从今日战事就能看得出,边寨兵的军纪和素质都要远强于其他乱军,他们夜里结寨扎营恐怕防范也要警惕得多,我们贸然突袭,弄不好要吃亏,反倒是其他乱军,大战之后松懈的可能性很大,得手机会要大得多。另外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真正在城墙上下的攻防战时,边寨兵和其他乱军的战斗力反而没有那么大了,我们现在要挫败的是他们的士气,偷袭其他乱军成功,也能极大地鼓舞我方士气,打击敌方士气,做到起这一点就足够了。”

  冯紫英还有一点没有说,冯佑去了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那边,要想办法游说这两寨人马的反戈一击。

  这两寨的人马已经抵达了县城西端十五里地处,但一直没有和伯颜寨、拜堂寨这一大股子乱军合流。

  正是这两寨人马现在的暧昧态度,让冯紫英看到了希望,也觉察到了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两寨与伯颜寨、拜堂寨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紧密。

  “冯大人,请!”冯佑内心早已经心急如焚了,但是却不得不保持着面上的平静,甚至还淡然一笑,“哟,你们的两位寨主把冯某晾在这里一天,现在终于有时间见冯某了?”

  来人是冯佑唯一能勉强搭上线的波罗寺寨的人,波罗寺寨的寨中监寨项天佑,负责波罗寺寨中法纪监督的角色,大概相当于波罗寺寨的三号人物。

  冯佑其实也不认识此人,但是这位项天佑的一个远房堂兄却是榆林军的一名游击,冯紫英一次偶然机会听这位游击提及过他的以为表弟居然当了逃卒跑到了波罗寺寨里去混日子,所以此番前来打探的时候才知晓了项天佑居然还混到了波罗寺寨的监寨身份。

  “冯大人,还请见谅了,两位寨主之前委实有事,去了东边儿,现在刚从那边回来了。”项天佑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敦实汉子,说话也很客气,甚至还隐约透露出一些含义。

  冯佑也知道此人应该是比较倾向于自己这一方的,但是却做不了主,还得要顾及两寨高层的意思,所以很多话语里都只能含蓄地表达一些意思。

  “哦?去吴堡城下看两军对战了?结果如何?”冯佑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内心却还是有些紧张。

  他离开的时候冯紫英就和他谈起过,今日的战事肯定会再燃战火,甚至可能会更激烈,但冯紫英有信心能抵挡得住,因为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可战争这种东西本来变数就很多,稍微一些意外就能改变战局结果,所以冯佑不在,一样内心十分担心。

  “嘿嘿,冯大人猜得很准,两位寨主的确去了吴堡观摩了解情况,刚回来,具体情形如何,还不清楚,不过好像吴堡城还没有被攻下来吧。”项天佑隐晦地道:“不过二位寨主回来就愿意见大人,想必也是有些想法了。”

  冯佑心领神会,如果战局不利,那么这两人未必这么急切地就愿意见自己了。

  多半是吴堡攻防战中乱军未能取得想要的结果,甚至可能很不利,才会让这边的人有些意动了。

  对于项天佑透露出的这份意思,可以让自己在面对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时能更有底气。

  冯佑进帐时,帐中的三人正在小声的交谈。

  大兔鹘寨寨主井治中虽然不是逃卒,但实际上却和榆林镇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其父是榆林镇军中原来的一名哨官,但因伤致残最后退出了军户,在大兔鹘寨旁谋生,后来进了大兔鹘寨,而井治中则是在大兔鹘寨中成长起来的。

  因为自己父亲和榆林军中的瓜葛,所以大兔鹘寨中的榆林军逃卒、伤兵很多,他们在大兔鹘寨周围居留下来,慢慢成为大兔鹘寨中一员,一直到大兔鹘寨真正立寨开始出头,这些人也就渐渐凭借着自身的军事素质和能力,成为大兔鹘寨中的基干人员。

  波罗寺寨的情况相仿,寨主邝正操则是实打实的逃卒出身,原来并不叫邝正操,而是后来的改名,原来的名字已经无人知晓了。

  邝正操的年龄要比井治中大得多,实际上波罗寺寨的具体事务已经交给了其子邝天庚,若非这一次南下关系到波罗寺寨的生死存亡,邝正操以六十之龄都不可能再出山了。

  “邝叔,姓冯的身份应该没有问题,天佑虽然没和他见过面,但是也通过其兄知晓,是冯总督的贴身亲卫,一般情形下是很少离开冯总督身边的,更不可能来吴堡这种地方。”说话的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一身儒衫,手中捏着一把折扇,看不出半点草寇或者武人气息,儒雅俊逸,很有些风采。

  眉目枯涩一脸愁苦模样的老者捋了捋山羊胡子,沉吟着道:“若是这般,那肯定就是冯总督替其子安排在身边的了,传言冯总督之子乃是当今阁老前任吏部尚书门生,又高中了二甲进士,进了翰林院,短短几年间居然就能出任陕西巡抚,未免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父亲是总督,儿子是巡抚,这陕西不成了他们冯家一家人说了算?”儒雅男子慨然叹道:“就算是冯总督是带着西北军进中原了,像几位总兵不可能就不买冯总督的面子了吧?若是这位冯巡抚向几位总兵开口求援,你说他们能拒绝么?”

  “这么说来贤侄也不看好?”老者脸色平淡,“那之前贤侄为何这般急切要出兵?”

  “邝叔,我们出兵怎么了?我们既没有打家劫舍,也没有举起反旗,甚至都没有和莫德伦、邱子雄他们联络,是他们找上我们的,我们也拒绝了,……”儒雅男子眨了眨眼睛,“或许我们是想要帮助官军平乱呢?”

  “啊?!”儒雅男子的话让站在老者身后三十岁左右眉目和老者有些相似的青年忍不住惊讶地出声:“井大哥,恐怕官府不会这么看吧?”

  “他们怎么看,要看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否则这个姓冯的也不会这么耐心地等候着见咱们了。”儒雅男子叹了一口气,“从现在看来,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的情况不容乐观,一旦榆林边军出兵,延安府这边,起码中北部这边就没啥悬念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釜底抽薪,探底摸底

  “没那么简单。”老者摇摇头,“固原、甘肃、宁夏三镇是无兵可出,榆林倒是能出兵,但据我掌握的消息,榆林镇内部还是收紧了,听说是边墙外有动静,但不清楚究竟具体是什么原因,照理说卜失兔和素囊之间还算平静,还能有什么意外不成?”

  “邝叔的意思是榆林镇也抽不出兵来?”儒雅男子讶然,“那局面就不一样了。”

  “我只是说收紧了,抽调兵力出来比较难,但是贺总兵这个人又是比较念旧情的,冯总督待他不薄,如果其子求援,他都不予支持,不符合他的性格,更何况这位冯巡抚也有管军的权力,对榆林镇一样有干预监督的职责,这种情形下出兵是肯定会出,但是出多少就不好说了。”

  老者说得很慢,也解释了自己话语里的含义。

  儒雅男子微微颔首,“巡抚一般兼挂着兵部侍郎或者佥都御史职衔,但按照惯例他只有协调和监督边军的权力,主要还是统管都司和卫所军,对边镇的统率力度有限,远不及其父的总督身份。”

  “也不一定,巡抚管军主要还是看巡抚本人的本事,当然冯总督之子毕竟太过年轻,边军内部只怕就是口服心不服,贺总兵也不能太违逆内部的意图。”儒雅男子也有自己的看法,“不过再怎么,我觉得榆林镇都会出兵的,也就是出兵多少的问题而已,但是肯定是要出兵,贺总兵的性子不会得罪冯总督。”

  老者也认同儒雅男子的看法,“应该会出兵,但可能也就是一营兵左右,但从银州关出来,也需要时间,而且要调兵也不是一句话说调就调的,肯定赶不上这场战事。”

  “邝叔,赶得上赶不上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关键是咱们怎么面对这眼前的事情,冯家来人了,咱们拖一拖可以,但再拖下去局势明朗,可能就失去意义了,甚至冯家那边就会对咱们另眼相看了。”儒雅男子收起折扇捏在手中,郑重其事地道:“小侄觉得可能是该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老者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天庚,你怎么看?”

  年轻男子迟疑了一下,“父亲还是觉得需要再等一等么?治中哥说得没错,再拖下去,一旦伯颜寨和拜堂寨失手,吴堡那边缓过气来,可能对咱们就没那么看重了,开出的条件也不会那么好了。”

  “还有一种可能呢?”老者悠悠地道:“那就是吴堡城被攻陷,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一举成名,整个延安府都会连成一片,甚至庆阳府,平凉府都会星火燎原,到那时候恐怕贺世贤的榆林兵就未必会南下了。”

  儒雅男子皱起眉头:“如果真的吴堡被攻陷,那位冯巡抚身陷贼手,贺总兵恐怕会更快派兵才对,否则他如何向朝廷交代?”

  “呵呵,贤侄,这位冯巡抚是自陷险地,与榆林镇有何关系?再说了,如果冯巡抚身陷贼手,榆林军逼得紧了,会不会危及冯巡抚性命?当然,如果冯巡抚身死,那又另当别论了,不过我相信莫德伦和邱子雄不会那么愚蠢。”老者不以为然。

  儒雅男子终于忍不住了,看着老者道:“邝叔,您就给小侄撂个实话,您觉得当今朝廷现在的情形,究竟如何,还有没有希望?”

  老者苦笑,“贤侄,你这个话题可太大了,让愚叔也无从回答啊。”

  “邝叔,您就随便一说,这里就咱们仨,出了这门儿,咱们谁都不认。”儒雅男子正色道。

  “唔,单从咱们这陕西乃至三边四镇来看,朝廷这样下去肯定是不长久的,没有哪个朝代能像这样拖下去,如果要看现在朝廷和江南的这种对峙局面,加上湖广那边的叛乱,还有边墙外的女真人和蒙古人,从哪边儿看都觉得够呛,……”

  老者沉吟着道:“但如果要看京师那边的情况,似乎又不像撑不住了,北直隶那边依然局面很稳定,冯总督带着西北军把宣府军和大同军撵得屁滚尿流,这样看江南是撑不了多久的,湖广的登莱军能撑得住么?我看也悬,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其他意外因素的话,有点儿像是五五开的感觉,可女真人和蒙古人,还有那些白莲教人算不算意外因素呢,……”

  儒雅男子有些沮丧而又不满地撇了撇嘴,“邝叔您这话等于没说,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这等大事,动辄关系到咱们两寨人几千口子的身家性命,愚叔哪里敢轻下断言?”老者摇头,“现在,现在看起来这位冯巡抚别看年轻,倒是一个厉害人物,虎父无犬子,甚至手段比冯总督还要狠辣几分呢,所以只能见一见来人,听听再说呗。”

  冯佑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进来的。

  看见三人相貌,冯佑也就大略猜测出了三人的身份。

  略微一拱手,冯佑便淡然地道:“三位便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当家人了?本人系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奉朝廷之命巡抚陕西冯铿之亲卫冯佑,奉巡抚大人之命来见三位。”

  哪怕是内心很渴望两寨能立即转变态度,加入解围的战局,但冯佑却知道气势必须拿足,否则对方只会更加托大。

  对于冯佑的态度,三人都略感意外,之前不是说此人态度急切想要求见么?

  冷了他一日,怎么这厮还越发气焰嚣张起来了?

  老者微微蹙眉,年轻男子有些不忿,倒是儒雅男子处之泰然,笑了笑:“倒是我们失礼了,冯大人怕是也有官家身份的,我们却是几个草野闲人,却还劳烦冯大人登门,有些对不住了。”

  听得出对方话语里的讥讽之意,冯佑却不理会,目光澄澈清亮,直视对方:“这一位是井寨主?我在榆林镇时倒也听起过令尊的故事,当年在怀远堡时也算是一个人物,……”

  听得冯佑提及自己父亲,儒雅男子井治中也就没法在拿捏态度了,欠身拱了拱手,“哦,没想到冯大人也知道先父,……”

  “听闻过,在怀远堡能身先士卒连斩三名蒙古人受伤不退,……”冯佑点点头,“只可惜令尊英名,却要被儿孙所毁,……”

  井治中脸色一僵,他没想到对方如此不客气,明明是来求援的,却先要给自己来一个下马威,有这样的求救者么?

  强作笑容,井治中压抑住内心的怒意,冷声道:“冯大人,你这是来寻衅折辱我等,还是来另有其事?”

  “我若是说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你们肯定会觉得我是在大言不惭,明明是来求救求援,吴堡城危在旦夕,巡抚大人身陷囹圄在即,却还敢来这般耀武扬威,岂不可笑?”冯佑话语里没有太多语气,“可我还是要说,官就是官,贼就是贼,难道一时不利,就可以上下倒逆不成?若是你等想要从贼,那也等不到现在,若是念念不忘,现在也许就是最好时机,协助这些乱军一举破城,那边迅速能取得整个延安府乱军的领导权了。”

  被冯佑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弄得瞠目结舌,哪怕是那眉目枯涩的老者邝正操也都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这一位就这么刚么?

  就算是今日莫德伦他们没能打下吴堡城,但是这场战事他们在一旁是看得清楚的,城中的局面绝对不容乐观,只要再来一场今日这般的猛攻,吴堡城很难幸免。

  所以他们觉得这姓冯的肯定是来谈条件拉拢己方的,怎么一来却是盛气凌人,一副高高在上要施恩于自己一般?这也未免太不识趣了。

  可这厮都把一切都挑开了,甚至把原来众人的一干小心思也都抖落出来,倒是让井治中和邝正操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井治中没吭声,邝正操就只好自己来了:“冯大人,我等从贼附逆之意是没有的,但是您也知道榆林边墙那边这一路堡寨的情形,若是寻常年景,那也就凑活过了,可连旱三年,便是大河边上都吃不消,何况我等堡寨?寨子里几千号人,总不能活活饿死吧,也就只有出来求食了。”

  “所以你们的打算是攻城克县,打大户,吃士绅,自立为王?”冯佑似笑非笑,“那还等什么,吴堡就不是现成最好的目标么?”

  邝正操老而不死是为贼,坦然道:“不是大人来了么?要给我们指一条明路,我们当然乐见其成,至于说什么自立为王,那是愚夫愚妇方才有此妄念,我等是万万不敢的。”

  冯佑斜睨了三人一眼,“真不敢?”

  “真不敢。”邝正操老老实实地道。

  只说不敢自立为王,但是打大户吃士绅,这却没有否认,饿急眼了,谁不敢杀,谁不敢打?

  “那你们觉得你们这种边寨还能继续维持现在的生计么?”冯佑淡淡地道:“我是说便是过了眼下这一关,日后还能维持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蛊惑人心,言胜三军

  这个问题把三人都问住了。

  是啊,边寨的这种半独立模式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了,以至于让人觉得好像一直这么下去也没什么,但实际上这是建立在榆林镇和延安府北部州县对这一区域的睁只眼闭只眼的状态下,这其实是一种非正常的状态。

  不交赋税,不服劳役,真成了自由自在的乐土,但实际上边寨的主事人都很清楚,一旦榆林镇和延安府双方任何一边改变态度翻脸,这些堡寨都只有沦为韭菜被人收割。

  之所以这么些年来榆林镇也好,延安府也好,都没有动手,一方面原因是前一二十年这些边寨规模都不大,也就是近十年来才慢慢壮大起来。

  另一方面是投鼠忌器,榆林镇那边是觉得边寨中不少都是本镇士卒逃卒及其亲眷,多少有些人脉关系,不愿意动手。

  而延安府那边则担心如果清剿不利,反而会成为祸患,影响治安,危及地方官员的政绩,再加上这些边寨都还是较为谨慎,不太招摇,而且很多时候甚至还愿意配合边镇和地方官府做事,所以大家相安无事。

  不过这种默契现在都被打破了,一来边寨规模日渐扩大,已经让榆林镇有些忌惮了,特别是一些蒙古人悄悄越过边墙逃到这些边寨里成为其中一员,使得边寨武力也在提升,二来此番大旱导致边寨无法生存不得不出山来讨食,甚至跨越州县,这已经犯了大忌,甚至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公然造反,而实际上像伯颜寨、拜堂寨也的确演变成了造反乱军中的一员了。

  但并不是所有的边寨都已经沦为乱军,包括大兔鹘寨、波罗寺寨这些堡寨都还处于一种踌躇的状态下,一方面缺粮的现实困境迫使他们不得不外出讨食,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深知一旦沦为乱军,那么在边地的寨子立即就成为榆林军随时可以打击的目标。

  两难的境地就是现在邝正操和井治中他们的处境,而且一旦沦为乱军,这层皮同样让他们有些难以容忍,从这个角度来说,邝正操和井治中比莫德伦、邱子雄似乎更矜持一些,但实际上却是因为伯颜寨和拜堂寨比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规模更大,更缺粮,更拖不起。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形,这些边寨日后还能像原来那样生存下去么?

  很难,或者说,基本不可能了。

  伯颜寨和拜堂寨以及其他一些小寨子开的这个头就已经彻底毁灭了这些边寨的生存根基了,没有那个官府或者边镇还会容忍眼皮子下边存在着这种随时可能变成乱军的脓疮,只要有机会,必定会立即铲除它们,打早打小,早绝后患。

  见三人面色难看,冯佑也就轻飘飘地说:“所以我说我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并非虚言。”

  “那我们这些边寨的命运该是如何呢?”邝正操脸色阴沉,“我们可以去替官府打仗平乱,儿郎们也可以去牺牲,但是能给我们什么回报?”

  “问得好。”冯佑摩挲着下颌,“你们觉得应该得到什么回报呢?现在陕西的情形,饿死人太正常不过,像边寨里边老弱妇孺动辄上千人,能有几个最终能活下来?”

  这一句话问得更为诛心。

  谁都不清楚这一场连年大旱会到什么时候才结束,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今年难过,夏收已经几近绝收,秋收恐怕也一样艰难,现在陕北这边无数蜂起的乱民乱军,不就是感觉到了无法熬到明年,才会早一步来寻求活下去的途径么?

  “冯大人,您想说什么?”邝正操脸色更难看。

  “我想说的是,既然是寨子里的主事者,那就要扛起替寨子里一干人求活的责任,更要有那份魄力决心,若是一味瞻前顾后,犹豫不决,那只会害了所有人。”冯佑淡淡地道。

  邝正操没有再做声,但井治中却是咬牙:“那你们要我们做什么?日后巡抚大人如何对待我们?”

  “你们也清楚现在的情形,巡抚大人初来乍到,这个烂摊子说实话,朝廷都拿着束手无策,而且现在朝廷正在打仗,山东,湖广,江南,战火未灭,西北这边从来就不是朝廷重心所在,所以托付给了大人全权处置,朝廷自然也不可能给大人太多的物资支持,全靠大人自行在陕西这边筹措,……”

  冯佑这番话倒是实话,但听在邝正操和井治中等人心中却是有些发凉,如此一来,还会要有多少人会因为熬不过今冬而饿死?

  “可以说,当下的局面越是早些平定下来,便能有更多的人活下来,越是这般延宕拖累,那便会有更多的人看不到明年的夏收。”冯佑话语一收,“所以巡抚大人才会接纳王成武他们,而姚永忠痴迷不悟,只能断然处置,你们这些边寨也一样,……”

  见井治中和邝正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冯佑继续道:“莫德伦和邱子雄在义合驿城大会各方乱军时巡抚大人便难以给他机会,你们没有参加,大人便高看你们一眼,同样还有鱼儿河寨的人,我来这里之前,便已经和鱼儿河寨的人说好,……”

  井治中和邝正操心中都是骇然,难怪这个家伙有恃无恐。

  鱼儿河寨虽然在规模上比自己二寨小许多,但是他们的首领于长河却是和莫德伦、邱子雄他们视如寇仇的,断不可能投入那边,而且鱼儿河寨在那些小寨子中的威信也不弱,若是于长河出面,的确能够分化瓦解莫德伦和邱子雄的号召力。

  帐中一阵无言的沉寂,许久,邝正操采用有些苍老沙哑的声音问道:“那巡抚大人需要我们怎么做?”

  邝正操不再问日后怎么对待处置他们,他清楚,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太多的谈判条件,问了,人家回答了,要反悔毁诺,自己一样毫无制约能力,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把对方交待的事情做好,来证明己方的用处,对方才会给出更好的条件。

  “简单,和鱼儿河寨做一样的事情。”冯佑平静地道:“你们清楚这等边寨军此番之后不会被允许存在,那么他们的去处会是哪里?要想获得认可,那么就要证明自己,鱼儿河寨的人会证明自己,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也可以证明自己,甚至之后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也可以证明自己,当然他们付出的代价也许会很大,但只要有价值,……”

  冯佑不带感情的话语让邝正操和井治中都心中幽凉,而邝天庚更是不敢置信。

  连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也都可以证明自己,什么意思?

  见邝正操和井治中似乎都有所悟,冯佑这才悠悠补了一句:“对于巡抚大人来说,吴堡不算什么,甚至延安府的局面也不算什么,整个陕西,包括庆阳、平凉、延安乃至西安府的大局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不会拘泥于一城一地或者一时的意气点滴,他只希望最后在他手底下的人是能做事,能做成事的。”

  如果说,冯佑的话让邝正操和井治中二人彻夜难眠的话,那第三日一大早传来的消息就真正促使他们立即要做出决定了,官军在吴堡城下发起了夜袭火攻,一举击溃两股义军结寨,义军死伤超过一千人,导致义军内部也是乱成一团。

  这也使得原本在第三日发起的进攻被再度打断,莫德伦等人不得不重新调整部署,以求平衡局面,力求在第四日一举攻陷吴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