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汪文言的这个建议正合冯紫英的意图,想了一想,便同意了这个意见,遣人去和邱子雄那边一说。
“那莫德伦这边,你觉得如何?”两路齐发,莫德伦似乎比邱子雄打得更顺手,进展更快,邱子雄还在青涧盘桓时,莫德伦已经横扫绥德,进军安塞了。
“由得他去,他那边本来就更为贫瘠,让突锋营慢慢缀着就行,收罗回来的粮食就地储存转为官府赈济用粮,这一后续的事务才是最重要的,否则若是再被那地方上的虎狼之吏给吞没了,那大人这份险就白担了。”
汪文言更为担心这个,这沿线打破的城池堡寨,收缴了大量粮食,除了部分转为军粮外,其他主要就是要用来安抚赈济地方,若是不能把饥民流民安顿下来,这乱军乱民只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嗯,这一点我也知道,我已经让孙一杰的按察使司派出三名佥事并多名吏员过来,延安府中潘汝桢也要出一些人手,负责来具体经办这类事务,按察使司的人负责监督,我想就在我眼皮子下边,这帮人还不至于太过放肆,我也只能管着眼下这一段时间了。”冯紫英叹息道。
第一百九十章 借人用人,紫英发招
汪文言听得这么一说,心中稍安。
这打破当下各州县的格局,虎口夺食,本身就是一种不能长久的饮鸩止渴举措,只能说拖延这些饥民爆发时间,想尽办法熬到明年夏收。
但现在的情形是肯定做不到,还得要靠冯紫英自己通过朝廷或者借贷方式来运入部分粮食,才能勉强拖到明年,还得要祈求明年老天爷开恩,多降一些雨水,才能让饱受大旱之苦的陕西能缓一口气。
“大人,如果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只要能稳住延安府,那么平凉和庆阳那边人口要少得多,就算是出一些乱子,也还可控,而延安府的关键在于南北,就目前来看,北面情况基本上已经被平定下来了,接下来的就是稳住局面,潘大人还算是比较得力的,有他出头,大人做后盾,葭州、米脂、绥德、安塞、府谷、神木诸县基本上能平息下来,当然粮食得要保证,现在的关键还是南边诸县。”
汪文言的关注点已经放在了南边,“南边走线论理旱情远比北面好,而且条件也更好一些,但这乱情却更为突出凶猛,这里边和地方官府士绅的凶暴贪戾有很大关系,相比之下,怀宁郭和绥平胡家都hi小巫见大巫了,所以还得要看邱子雄的表现,所以我支持邱子雄打下青涧,这样壮大声势之后,可以让其以盟主的身份吸引更多的乱军来投,进而指使这些乱军行事,……”
冯紫英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了半晌,“嗯,我就怕尾大不掉啊,一旦邱子雄在南边儿起势,真要成为你所谓乱军盟主,西安府东边诸州县恐怕也要被他所掌控,甚至可能影响河东那边,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他会不会为了他自己的野心,舍弃在家乡的眷属?”
汪文言迟疑了一阵,最后还是摇摇头:“人都是会变的,真要到了那一步,谁也不敢保证,邱子雄比莫德伦更有杀伐决断的魄力,……”
冯紫英想了一想,“归根结底,还得要看我们自己的力量,若是我手中能有随时将其击溃的实力,他便只能是我手中的棋子,任我所用,可我若是无制他之力,只怕他就未必那么听话了,若是遇上什么变故,那就更不好说了。”
汪文言点头赞同,“所以还得要把突锋营、摧城营以及越山营尽快建成,只要这三营军队在手,就不怕邱子雄心生异志,另外治本之策,还是要让饥民有路可走,否则,依然是杀不胜杀,防不胜防,大人,大同那边的粮食,什么时候可以运过来?”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还得要等一等,另外我也想办法要从河南那边运些粮食过来,否则难以维系。”
冯紫英当然知道自己这一趟陕西之行不会轻松,摆在面前就是数以百万计的灾民饥民怎么熬到明年夏收?
在永平府的时候,他成功地摆平了流民灾民饥民,那是因为数量太少,而且永平府的情况也要比陕西好得多,可垦荒地也要多得多,再加上丰富的煤铁资源与良好的港运条件,山陕商人又全力以赴,打造起了这个庞大的煤铁基地以及后续的各种产业链出来,所以他才有底气来接下接近十万从顺天府迁移过来的流民进行消纳。
即便这样,这些流民的主要去向还是修建驿道,以工代赈来熬过那一年时间。
但现在他要面对的数百万饥民灾民,而且相当数量已经从饥民灾民变成了暴民乱民,对付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永平府那点儿手段就不够用了。
他考虑过以工代赈的问题,陕西是个缺水地区,尤其是陕北,水利设施的建设需要大量劳动力,要说各府州县官员手里也都捏着随时可以推动建设的计划,但是唯一欠缺的就是钱粮物,没有这几样,都是空谈。
另外陕西的驿道建设一样相当落后,对于商业流动也有很大限制,如果要以工代赈,在这方面同样可以实施。
关键就是钱粮物。
冯紫英的想法就是驱使莫德伦和邱子雄两部“乱军”打破现有地方格局,铲除相当部分可能会阻扰影响施政的豪强缙绅,一方面能从中“筹措”到部分粮食、物资,另外也能安插一些投效自己而自己也信得过的干员能吏,把地方事务按照自己的想法意图做起来。
但靠这个还远远不够,“打土豪”的确能获取一些钱粮物资,但一来非长久之计,二来数量也不足以支撑数百万人糊口,所以还需要外援。
在离京之前,冯紫英就和忠顺王、贾芸计议过,恐怕还得要在海通银庄告贷一番,但数量暂时不确定,如何偿还,恐怕只能从开发陕西的煤铁资源以及盐池开发来考虑了。
就这一块,冯紫英也和山陕商人那边通过气,但陕西条件显然远不及靠海的北直那边,首先在交通运输条件上就相差甚远,成本上就要高一大截,只能说是就满足陕西本地的需求来开发,不过陕西本省市场还是有这么大,所以才引起了范曹两家的兴趣。
冯紫英也不是神仙,面对数以百万计的饥民他也变不出粮食来,还是得从各方渠道来弄,才能把这场放在前世明末也许就是李自成一样颠覆王朝的大起义给平息下去。
明末大起义之所以平息不下去,其关键原因就是没有足够的粮食来稳定灾民,没有合理的方略来解决乱军,最终就是不断的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周而复始,最终不可收拾。
以乱军打土豪为主,朝廷三十万两银子、海通银庄必要的借贷、山陕商人的提前支持为辅,另外从天津那边引入土豆、番薯和玉米三类已经经过培育的种粮来,尽快让其在陕北地区生根发芽推广开来,这会成为冯紫英施政的一个重点,也是冯紫英考察地方官员能力与否的一个重要依据。
“镇璞来了?坐。”冯紫英的巡抚衙门用了肤施城里一座寻常大宅,比起吴堡城里的那座大宅格局差不多,不过巡抚衙门的正式招牌打了出来,那意义又不一样,所以居所就选了巡抚衙门旁边的一座宅院。
“大人见招,可是有什么急事?”自打冯紫英进了肤施城,潘汝桢就一改以往不紧不慢的作风,开始忙碌起来。
冯紫英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在稳定延安府中部诸州县的治安状况同时,筛选出一批官员吏员出来,以备他用。
冯紫英专门叮嘱了要品德操行过得去而能力突出的,这个要求在当下,对下边官员们来说可不低。
不过听闻是巡抚大人的交代,没等潘汝桢吱声,已经听闻到消息的各方官吏已经蜂拥而至,潘汝桢府上立即门庭若市,应接不暇。
潘汝桢却知道这不是一个轻松差事,冯紫英交给了自己,那就意味着自己要对这一批选出来的人作保,出了问题,那就要唯你是问。
潘汝桢在延安府也干了好几年了,自己手底下自然也是有一批官员吏员的,明知道冯紫英开出的这个条件既是诱饵,又是陷阱,但是潘汝桢也只能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把自己的这帮人交给他,就意味着和冯紫英高度绑定了,而且是无法解绑的死结。
帮冯紫英做一些事,卢川也许能容忍,毕竟冯紫英是巡抚,就在肤施城眼皮子下边,谁也不敢说不按他意见做事,但如果把手底下的人都交给冯紫英,那就是站队了,而且是没有回头余地的站队。
不过这个诱饵陷阱也让潘汝桢没有选择,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冯紫英往前走了,只有冯紫英在陕西大获成功,他才能出头,否则卢川得势,那自己的结果就是灰溜溜滚到外省那个旮旯里去待几年以待时机都算不错了。
可下边的官员也需要机会,潘汝桢给他们创造了如此机会,他们当然要牢牢抓住,所以潘汝桢现在毫无保留地是跟着冯紫英冲了。
“镇璞,大同过来的粮食已经到了老牛湾那边了,很快就要过河,大概有三万石,后续还会有一些过来,这批粮食主要就是要稳住整个延安府的,现在北边这几个州县的收获估计熬到今冬没太大问题,但是再往后,就难了,还得要从外边来一些粮食才行,所以你要安排分配好,不能有丝毫纰漏,你举荐的人,我都大胆用,如果出问题,唯你是问,但如果此番事情做好了,我不吝向吏部举荐,以示朝廷的嘉奖。”
“粮食来了?”潘汝桢也是精神一振,总算是来了,手中无粮,心里发慌,延安府府库中这点存粮只是杯水车薪,潘汝桢早就丧失了信心,若是没有冯紫英来,他也早就盘算着自己能拖到什么时候,怎么才能避免被乱军裹挟的下场了。
现在么,一切都不一样了,自己这个延安府的知府坐稳了,而且未来可期。
第一百九十一章 布局后手,有条不紊
莫德伦和邱子雄的两路乱军西进南下搅得整个延安府一团糟,但是很快潘汝桢也就看出了端倪,每每乱军得手都会被跟进的官军撵得四处逃窜,丢下大批钱物粮食,尤其是粮食,更是收获颇丰,而地方豪强士绅也被席卷一空。
这几乎就让官府白捡便宜了,潘汝桢也就隐约明白这里边有猫腻了,但若是没猫腻,延安府数十万人怎么过?
但即便如此,这些收缴来的粮食也还不足以让整个延安府的灾民熬过这一年时间,没有外界的助力,乱局还会重新继续,甚至恶化。
但他也听说巡抚大人应该是胸有韬略早有规划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敢来,就得要带着些东西来。
“大人是说从河东过来的粮食?”潘汝桢也有些惊讶,山西的情形也不太好啊,一样遭遇大旱,只是略好于陕北罢了,从大同那边运来,也就意味着这应该是从北直隶那边过来的粮食,这成本就太高了。
“嗯,河南这边很快也会过来一批,但不会给延安府了,西安府以及庆阳、平凉那边恐怕也还需要一些,现在这种情形下都还不好说,我们只能尽力而为,所以弄回来的粮食,无论是从‘乱军’手里夺回来的,还是外敌运进来的,镇璞,你要让下边人安排还,若是有贪污之事出现,我第一个就不能饶你们,明白么?”
冯紫英语气不重,但是潘汝桢却明白这是底线,也是巡抚大人未来从陕西巡抚起步回京的政绩亮点,决不允许任何人伸手来在其中做手脚。
“大人放心,下官知晓轻重,定会派最稳妥清白之人去做这些事情,务求不出半点差错。”潘汝桢躬身领命。
“嗯,你明白其中利害就好,另外就是我也已经让人从北直隶那边送来一批土豆、玉米和番薯的种子,数量还不小,正在路上,而且也会来一批从事这些种植的行家,帮助陕西开始种植这种耐寒耐瘠薄的高产作物。”
冯紫英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官员中虽然也有对农事较为精通的,但总体来说还是相当稀罕的,对于新引入作物就更会持怀疑态度,要强力推进这些作物的种植并迅速产生效果,只能动用官方力量,如果要用引导劝导的方式,那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效果。
“你让各州县中选一批精于农事的吏员和乡间老农,到时候都要来学习一下如何种植,陕北贫瘠缺水,但这三样作为是从海外引入,不择地,耐旱耐贫瘠,山地、沙地、旱地皆可种植,而且产量颇高,虽说味道和我们日常食用的粟米、小麦有些差异,但是多习惯一段时间,就会觉得甚至比粟米更感口。”
“大人,下官也曾经听说过徐大人在顺天府那边培育这类作物,这等年头,能填饱肚皮不饿死人就是天大的喜事,哪里还敢奢望什么味道口感,关键是要能耐旱不择田地,另外就是产量能不能高,这才是关键,那土豆怕就是类似于豆子的味道但是生长在土中?亩产能有多少?”
潘汝桢还是有些见识的,徐光启是朝廷颇有名气的官员,能辞官隐居在天津卫培育这类从西夷引入的作物,肯定是不同凡响,所以他也还是很感兴趣。
特别这陕北的条件就是如此恶劣,如果真有不择土地耐旱的高产作物,那对于自己这个知府来说能推广开来,日后变乱的风险也能减轻许多了。
“土豆的产量还是要看土质,但是最瘠薄的山地,甚至是粟米没法种植的薄地,土豆起码也能产上十石吧。”冯紫英也不清楚现在的农业水平,种上土豆能亩产多少,但是他大略看到过一个未经考证的数据,大概是在清代土豆亩产可达二千五百斤,也就是十六石左右,那么他打个六折可能差不多。
“十石?!”潘汝桢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把手中茶盏给打了,“能有这么高?随便什么地都能这么高产量?”
“薄地我估计七八石肯定是有的,而好地估计能到十二三石,不过这玩意儿和粟米小麦不一样,小麦粟米收获晾晒之后也不过损失二三成,但土豆不能晾晒,所以没那么耐饿,但无论如何这土豆在许多薄地山地上种植都要比粟米小麦强太多,但这一条,就足够了。”冯紫英很肯定地回答。
“若是真有这么高的产量,那无论如何延安府都应该推广种植,特别是还耐寒耐瘠薄,那就更不用说了。”潘汝桢也是有些兴奋,“大人,若是种子送来,不妨现在肤施、甘泉、安塞三县试种,这三县下官有把握能迅速推广执行下去,或许明年就能见到效果。”
肤施、甘泉、安塞三县是潘汝桢控制力最强的三县,就在中部地区,而且论土质也还过得去,若是能见到效果,也能迅速向南北拓展。
“嗯,我看可以,具体你来安排,我只要看到效果。”但对于潘汝桢的态度冯紫英还是很满意的,“把吴堡也加上,夏大人也很希望能在他那里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潘汝桢点头,看来夏之令也是颇合巡抚大人胃口,不过这对潘汝桢来说无关紧要,全府十多个州县,哪个州县现在都艰难,能多解决一个县的问题,对自己也是好事。
来听到两个好消息,潘汝桢的心情也是大好,也顺带问起了冯紫英的行程:“大人,下官听闻布政使司那边也在催促大人尽快南下啊,卢大人可能也有些着急了。”
“哦?”冯紫英笑了起来,“镇璞在西安府也有消息?”
潘汝桢也不隐瞒,“回大人,还是有几个朋友,来信中也提到卢大人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加上西安府东边的州县局势未见好转,大人给他的命令可是要守住蒲州——同州一线,但现在听说蒲城一带乱军攻势很猛,卫军有些抵挡不住,虽然蒲城尚未失守,可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就不好说了。”
这个情况冯紫英其实也知道,他给卢川、孙一杰划的线就是同官——蒲城——同州——华州这一线不能丢,甚至内心也考虑过同州可以丢,但是蒲城绝不能丢。
蒲城一旦丢失,乱军兵锋就直逼耀州——富平一线了,那就直接危及到西安城了,但现在看来西安那边未能做到,这也不能全怪卢川,谢震业这个废物是真废物,这么些年卫所军队真的是被他给搞废了。
潼关卫的军队应该是可以拉出来一打的,但是无论是谢震业还是冯紫英都不敢下这个决定,一旦潼关卫出了乱子,被乱军控制,那陕西出中原的咽喉要道被卡断,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对这样一个结果,冯紫英也很无奈,只能寄希望于卢川和谢震业逼着西安府那边给力一些,另外就是要看邱子雄南下的速度了,但是拿下青涧,距离白水、澄城这一线都还远得很,没有两三个月根本打不到西安府境内,所以这有些奢望了。
“徐良彦此人如何?”冯紫英突然问道。
潘汝桢心中一震,认真思索了一下才缓缓道:“徐良彦是河南陈州人,元熙三十六年进士,出任西安府知府之前做过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副使,然后转任苏州同知,后又升迁四川布政使司右参议,三年前升迁至西安府知府。”
“嗯,陈州人。”冯紫英点头,这他也知道,属于开封府,距离侯氏兄弟和练国事家都不算太远,“此人做事如何?”
“做事的本事还是有的,只是处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眼皮子下,这个知府可不好当。”潘汝桢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徐大人在里边也是左右为难,受了不少夹磨罪,好在徐大人做事精细老到,卢大人和孙大人都还算过得去吧,……”
潘汝桢的这番话和汪文言的了解差不多,徐良彦虽然做不到左右逢源,但勉强做到了两不得罪,不过也就意味着卢川和孙一杰都不太喜欢他,只是西安府知府位置不一般,也不是卢川和孙一杰想动就能随便动的,加之徐良彦做事老到,没出什么纰漏,所以一时间还能稳住。
但如果西安府东部局面继续恶化,虽然这军务上他这个知府其实没多大责任,但卢川若真是要好茬儿,也未必就找不到。
“我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
等到潘汝桢离去,冯紫英才把汪文言招来,把上次徐良彦私人幕僚带来的信件再拿出来看了一遍,“文言,这个徐良彦,你觉得是否可用?”
“就目前来说,哪怕拿不准,也只能一用了。”汪文言沉吟着道:“西安府的知府,肯定都是吏部挂了号的,不像潘汝桢这样没根脚,大人不妨一用,至于日后,倒也不必太计较。”
冯紫英深以为然,别指望着人人都见了自己纳头就拜,徐良彦肯定是在朝中有背景的,否则卢川不可能拾掇不下来,自己就不必太苛求,当然若是事情做不好,自己也不会客气。
第一百九十二章 用人之道,择其可行
冯紫英终于感觉到了巡抚之所以被视为一个临设职位并非无因了。
因为自己麾下没有一个完整的行政官僚体系架构。
省一级的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都不是自己的直接部属机构。
承宣布政使司对的是除兵部、刑部之外的其余五部,提刑按察使司对的是刑部和都察院,都指挥使司对的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
自己这个巡抚是受内阁委派,名义上是奉皇帝旨意办差,但挂衔则是兵部右侍郎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也就是说,自己的职权范围主要在负责军务和访察官吏,但实质上却又要对内阁负责,要把整个陕西全省的军政事务都要承担起来。
可手底下有没有常设的行政机构和人员,不得不借重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以及都司来执行,这就尴尬了。
三司都在西安,自己却在延安。
而且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卢川是二品官,即便是自己在陕西干得再出色,回去也顶多就是升为三品,距离卢川都还差一级。
当然这只是职衔上,并不重要,巡抚代表皇帝和内阁行使权力,他便是一品,也一样要服从。
但服从只是服从权力和职责,而非服从这个人。
自己这样一个小字辈,无论是卢川还是孙一杰,只怕都很难心服口服。
倒是谢震业应该是心甘情愿地服从自己了,都司这一块事务几乎是令行禁止,这让郑崇俭、孙传庭和陈奇瑜他们仨都很满意。
不过作为巡抚,直接针对府州一级也并非不行,只是就显得没那么名正言顺。
如果府州一级主官十分配合支持,当然好办,但如果不咸不淡,不那么配合,动辄以需要上报三司,那效率一下子就会下降许多。
在延安府不存在任何问题,潘汝桢已经彻头彻尾投向了自己,所以一切事情做得很顺,但在西安府呢,庆阳府呢,平凉府呢?
那就未必了。
不过冯紫英现在也不着急,万事开头难,自己这个头已经算是开得不错的了。
从吴堡到肤施,从潘汝桢到夏之令,还有米脂的许俊阳和葭州的袁万泉,都已经表现出了愿意投向自己一方的趋势。
绥德的知州吴德贵还有些矫情,不过冯紫英相信他坚持不了太久,不过是觉得卢川给了他几分希望罢了。
当他意识到卢川的注意力根本不可能再放在他们这些州县主官身上而要去考虑如何被自己边缘化时,他们就该明白陕西已经变天了,一个属于他冯紫英时代滚滚而来,谁也无法阻挡了。
神木、府谷的知县也来过了。
冯紫英对这两个偏处在陕北东北角的县份不是太关心,因为那里直接处于榆林军的阴影下,即便是乱军也只能在边缘地带小打小闹一下,翻不起多大风浪来,唯一可虞的就是疙瘩瘟的蔓延。
“正好你们两位都来了,沈大人,戚大人,我对你们两县的情况还算满意,也不做太高的要求,只是一条,彻底要把疙瘩瘟给我禁绝了,药方子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相关的药材都不是什么金贵或者难寻的,关键在于要根绝传播途径,彻底根除这一带的鼠患,……,这是当年齐阁老和官尚书组织青檀书院一干人编写,我自己执笔的《防疫备要》,虽然浅薄粗糙了一些,但也算是有些想法,你们二人可以看一看,……”
把神木、府谷两县知县送到门口,冯紫英有郑重其事地弓腰一揖:“此事就拜托二位大人了,从大同过来的粮食,二位大人可以按照我们约定取一部分留下作赈济使用,但记住,需要有度,明年夏收还早,不能仓促用光,那到时候就要抓瞎了。”
沈戚二位知县也都赶紧回礼,信誓旦旦保证一定按照巡抚大人的要求完成任务,这才离去。
冯紫英也对这两人不抱太大希望,一个五十好几,身体不佳,一个是举人出身,三十八才考中举人,现在也初上任不久,不过府谷知县戚素臻对土豆、番薯和玉米种植都还算感兴趣,对此冯紫英才对他高看一眼。
冯紫英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后世的市委书记了,主要是接见干部,谈话,交心,考察,沟通,了解,确定做事目标,做事教方法。
而潘汝桢算什么?市长,主要是负责执行,这么一琢磨,还真的觉得有点儿那么个意思。
二人一走,“市委秘书长”兼“组织部长”汪文言就来了。
作为冯紫英最信任的幕僚,汪文言肩负着各项工作的出谋划策和建议,可谓须臾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