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翼
程兵不知道,但总要回去跟老板打个招呼。
走在派出所回到双果树的巷道里,阳光透过旁边建筑的外墙楼梯直射他的眼,他一眯眼,竟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老张,明明天气晴朗,老张却打着伞,卯足了劲,似乎正在追捕什么要犯,看到程兵后,老张眉头舒展,伸手打了个招呼:“你辛苦啦。”
程兵愣了一下,随即也释然地笑了,他回了个礼:“师父。”
两个人错过后,都没回头。
电瓶启动的声音响起,程兵一抬头,看见了一辆三轮电动车,马振坤和廖健分别坐在主副驾驶,廖健从马振坤那儿掏了支烟,而马振坤则从廖健手里接过打火机,两个人身后坐着一个小孩子,似乎是年少时的晓波。
“程队!”
两个人笑着跟程兵打招呼,马振坤还伸手递给程兵一支烟。
程兵笑得开怀,但摆摆手拒绝了。
紧跟着两个人身后跑过来的,是蔡彬和小徐。
蔡彬似乎没再受到病痛的折磨,他身姿矫健,跟程兵击了个掌。
“程队!”
小徐也是朝气蓬勃,刚刚进入三大队时候的样子。
“师父!”
他们陆续和程兵擦肩而过,都如当年一般的年轻,帅气,意气风发……程兵没有回首,泪痕分割了他苍老的脸,他的嘴角却挂着微笑。
巷道上明明只有他一个人,他一开口,却唱出了合唱的气质。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
程兵的双手不受控制,胡乱甩动,他眼前似乎有一支乐队,这让他越甩越有力,声音也越来越铿锵。
“历经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
程兵的动作越来越大,他送水的小红帽被甩掉了,他根本没去捡。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处显身手,为了母亲的微笑,为了大地的丰收!”
程兵越来越疯狂,像是在一家空无一人的舞厅内尽情地舞蹈。
“峥嵘岁月,何惧风流!”
音乐,歌声,阳光,三大队,程兵脸上的微笑,一切都消弭了。
程兵疲惫地来到车水马龙的路口。
奔波的人们行色匆匆,并没谁注意到他。
可程兵突然觉得阳光很好,想在街上多走一会儿。
尾声
空调外机藏在楼体的阴影中。
又是一个酷热难耐的夏夜,窗户开着,热风呼呼灌进来,程兵在窗口伫立,竟然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水汽,在北京这座常年干燥的城市中,这属实不太常见。
程兵看了看窗外固定住的空调外机,冷凝水由水管汇集于一个专门再循环利用的储水系统中,没有一滴漏出来。
“多谢了。”
空调维修工人从窗外翻进来,慧慧适时递上一瓶水。
维修工人显得有些惊讶,下意识推脱不要,慧慧劝了好几次,显出极高的教养。
“哎呀,您就收下吧,大热天多不容易,我可太能体谅您了。”
说完,慧慧直接把水拧开,递到维修工人手边,看着他接过去喝了一大口,慧慧转过身,和程兵会心一笑。
听到维修工人离开的关门声,刘舒从里间走出来,甩了甩烫卷的中长发,略带抱怨地说:“你们父女俩在那儿傻乐什么,过来帮忙啊!说要开培训班的也是你俩,到这时候什么都不管的也是你俩,装潢都是我一个人在忙活!”
程兵和慧慧哈哈大笑。慧慧搂住程兵的腰,就像她从来没长大过,程兵也从未变老,两个人跟在刘舒后面,检查起了这个空间的每个角落。
“你!招生简章写完了吗?”
“还有你!物业打点好关系没有!”
听着刘舒没好气的声音,程兵从未觉得如此安宁幸福过。
新城市,新生活,望着装修一新的培训班场地,程兵刚要开口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
程兵熟练地拿出触屏手机解了锁,看到信息,他表情忽而一变。
“坏了,记错时间了,他们几个马上就要到了!”
“你还能干明白一件事不?”刘舒掐腰骂了两句,抄起车钥匙,拽着程兵和慧慧下了楼,钻进商务车启动,飞速向北京西站驶去。
排排路灯装点着五光十色的夜,环路上车水马龙,但没怎么堵。
程兵坐在副驾驶,手机给刘舒开着导航,他驾轻就熟,提醒着刘舒即将拐弯的岔路口。忽而语音提示音打断了导航播报,程兵接起来,四个脑袋挤在小小的屏幕中。
“师父,到哪儿了!”小徐欢快地喊道,“我们都在车厢连接处,马上就要下车了!”
程兵笑着把屏幕对准刘舒,刘舒目不斜视看着路况,嘴上解释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都怪你们程队,又把时间记错了。”
程兵又把屏幕对准坐在后座刷视频App的慧慧。
“呦,这不是小雨点嘛!”马振坤粗声大嗓的声音传出来,“快给你叔叔们唱几句《少年壮志不言愁》!”
“蔡叔好,廖叔好,徐哥好!”慧慧热情地打了招呼,接着一瘪嘴,嫌弃地说,“马叔,你太油腻了,我不爱跟你说话!”
屏幕那头传来一阵哄笑。
“别挑我啊,我人老了记性确实不好。”程兵挠了挠头,“跟你们嫂子商量完了,接上你们咱下馆子去,今天不醉不归。”
“别啊,我们都看过了,家里厨房够大,买点东西让老马露一手。”屏幕最远端,蔡彬突然说话了,“在家喝,方便,今天不醉不归!”
“对对对,在家喝,减少出行,现在这叫低碳环保!我斥巨资从台平背过来一瓶散白,兵哥肯定想念这一口了吧。”说着,廖健捶了蔡彬一下,“你就别想了。来时候医生没告诉你吗?我可帮你记着呢。只能喝二两。”
蔡彬举了举手中的CT袋子:“二两也得喝。等这次来北京复查完,没事儿的话,咱再大整一顿,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回了台平,媳妇儿都管着,小徐他媳妇儿管得最严,一口酒都不让喝。”
就这么笑着,闹着,商务车稳稳停在北京西站的停车场。
走在这栋仿古建筑下,程兵激动得腿肚子有些转筋,不过,他还是门儿清地找到了出站口,迎面便看见四个熟悉的身影。
“师父!”
“兵哥!”
“程队!”
叫什么的都有,程兵不在乎。
他张开双臂,飞奔过去。
他从来没跑这么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