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今天不上班 第3章

作者:魔性沧月

  没办法,全家就他一个男人,又没有钱顶劳役。

  儿媳妇孤零零带着孩子拼命抢收,奈何还是错过了,一场大雨,大半的谷子都烂了,而赋税一点不能少缴。

  被逼无奈,只能卖了老大战死赐下的五亩地,成了华县张氏豪族的佃农,更甚至连斧头都卖了,全副身家只剩一把柴刀。

  本想着留着这把柴刀,冬日里去深山里挖野根熬过这个冬天。

  可是还没曾想,又遇雪灾,大雪封山,到处是白茫茫一片。

  万般无奈,他跑去城里,求贵人接济,却被无情拒绝。只因大灾之年,借贷者甚多,他一介老朽,都不愿搭理他。

  等姜老头回到家中,房子也塌了,儿媳妇就是这样抱着孩子,缩在冰窟窿中,冻僵而死。

  临死前,将全身的衣物脱下,紧紧包裹孩子,等到了他回来。

  “哇啊啊啊!”姜老头扒尸体的动静,惊醒了怀里的孙子。

  “奴儿乖,别哭……”

  姜老头给孩子取名‘奴儿’,便不指望有出息,活着就行。

  见孙子哭醒,他连忙哄着,同时用柴刀刨坑,要将这对冻毙的母子掩埋。

  “阿翁,饿……”孙子在怀中虚弱地张口,眼睛都没有睁开。

  姜老头又哄:“有吃的,有吃的,等阿翁埋了你娘……埋……埋了她,就带你去进城。”

  “阿翁爬上山劈了好多柴,等进了城就有粮吃了,快到了……快到了……”

  一边哄,一边凿开冰雪,挖了个浅坑,总算将路边母女的尸体草草埋了。

  他不敢耽搁,连忙拖着木柴,继续前进。

  姜老头越走越慢,本就虚弱的他,刨坑浪费了太多力气,不禁后悔自己滥发善心。

  这严寒之下,活人都顾不得了,哪顾得来死人?

  “快到了……快到了……”

  “到了就有粮吃了……”

  姜老头浑浑噩噩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了城墙。

  然而等他靠近,却见城外拥挤着一片片像他一样的流民。

  这些人彼此或不相识,但都蜷缩在一起,沿着城墙蔓延到视线之外。

  他们身上,大多落着雪,一动不动,似乎是死了。

  还有的尽力抖动,一抽一抽地,搓掉身上的冰雪,想尽一切办法取暖。

  姜老头枯槁的脸,越发僵硬,他靠近过去,拍打着一具‘雪人’。

  却发现那人已然冻僵,乃至于和周围的十几人,冻成一块!

  “咋不进城啊?”姜老头张嘴喊着,但声音却干冷得沙哑。

  没有人理会他,这里的活人,只知道抖动、搓雪,似乎这样就可以活下去了。

  “进城啊!”姜老头一边走,一边喊,终于找到紧闭的城门,然而却是无法靠近。

  因为那里堆积着最多的尸体,乃至形成了冰人构成的雪坡。

  看着几乎被‘掩埋’的城门,姜老头心彻底凉了,想哭都哭不出来,想喊也不知道喊什么。

  明明三天前还能进城的,怎么不让进了?

  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对他解释,他也没有人可以询问,等待他的只有饥饿与寒冷。

  姜老头只能沿着城墙,不断地走着,他不甘心,或许其他城门是开的呢?

  然而他无论走多远,都能看到冻毙的百姓,无数的人,混合着冰雪,把这座城围住了。

  姜老头看着第二扇封死的大门,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流民会沿着城墙环绕……他们都是和自己一样,把希望寄托于第二扇城门,甚至第三扇……第四扇……

  还要走吗?姜老头麻木地又走了两步,蓦然发现,那几十斤木柴,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哪了。

  要找回来吗?不必了……都是湿的……湿透了……

  只有干柴才卖得出去,什么进城换粮,都是自己不知道何时开始欺骗自己的……

  他累了,他终于无助地倒下。

  和其他流民一样,蜷缩在一个个雪人旁,抖动、搓雪。

  但比其他人要多出的是……还要捂着怀里干瘦如柴的孙子。

  从很早开始,孙子就睁不开眼了,早在把孙子从儿媳妇怀里拔出来时,就已经意识迷糊,浑身发烫。

  姜老头知道,这孩子挺不过多久了,可他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最终,他只能像儿媳妇一样,僵硬地脱下衣服,想要包裹在孩子身上。

  “阿翁……饿……”孙子被抱出来,寒风一激,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姜老头听到这声阿翁,终于崩溃,捶胸顿足地痛哭:“你把我吃了吧!”

  “啊啊啊啊啊!”

  战争,赋税,加捐,劳役,天灾……饥饿、寒冷、死亡,一步步压垮了他。

  本就饥寒困顿的他,痛哭宣泄后,终于累过了头,头一歪昏睡过去。

  黑暗中,他做了个梦,梦见老大老二平安归来,朝廷共奖励了十亩田。

  老大成亲生了个女儿,老二成亲生了个儿子。

  那孙女叫什么呢?叫雪儿吧,为何叫雪呢?

  姜老头在梦中产生了这样的困惑,陡然间一场大雪就来了,然后他看到了儿媳妇赤果的尸体,忽然抬头对他说:“阿父,奴儿交给你了……”

  冷,好冷!

  姜老头猛然间惊醒,一阵彻骨的冰寒,窝心的冷。

  那是之前未来得及脱下,而敞开的衣襟……以及怀里冻成冰坨的……

  “奴儿!”

  姜老头撕心裂肺地叫喊,心里痛哭:奴儿,阿翁能带你活下去,能活下去,阿翁去吃人肉……

  他疯狂地搓揉冻僵的孙子,可是他也快冻僵了,身体几乎无法动弹,形如僵尸。

  但还是拼命地搓揉,拼命地搓揉,但除了让自己活动开来以外,最终只确认了一个事实……奴儿死了。

  最后的亲人,最后的精神支柱没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着了。

  “老天爷啊!你怎么不把我带走啊!”姜老头的泪水在眼皮上形成冰锥。

  像他那样的睡去,理应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可偏偏,他醒来了……在冻僵前的最后一刻。

  “呜呜呜……”姜老头甚至无法做出表情,只是茫然而麻木地呜咽。

  老天爷带走了他所有的亲人,独独留下了他到最后,看着这个白茫茫的天地间。

  忽然,他挣扎着爬了起来。

  “奴儿,咱不能死在外面,阿翁带你回家。”

  姜老头没有沉浸在孤零零一人等死的痛苦中,他再一次说服了自己。

  他在想,老天爷让他醒来,就是要他为亲人收尸的。

  落叶归根,老伴和儿媳妇,还有老大老二的衣冠冢,都是埋在家后面的土坡。他和孙子,也得回去。

  就这样,姜老头一步一步坚定着走着,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也不知走了多久,老天爷要杀人般的寒风逐渐停息了。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野外有婴儿的啼哭声。

第3章 冰天雪地有弃婴

  忽然听到婴儿啼哭,吓得姜老头一个激灵,连忙查看怀里的孙子,然而不是,哭声来自远处。

  兴许是其他人,和他之前类似,在带着孩子在赶路吧?

  但是看着远方白茫茫一片,什么人也没看到,姜老头又想到,会不会是和那冻毙的母子类似的情况,只是孩子还没死?

  想到这,姜老头本能地循声找去。

  也没找多远,就来到了一处冰湖,冰封的湖面上,赫然躺着两个赤果的婴儿!

  “啊?”

  姜老头颤颤巍巍地走过去,见到两个婴儿白白嫩嫩,不过尺许长,仿佛刚出生的样子。

  正好一个男婴,一个女婴。男婴闭着眼,啧吧啧吧嘴,竟然也不哭闹!

  女婴则较为正常,眼睛也睁不开,拼命地哭嚎,自己就是被女孩的哭声吸引而来的。

  “哎呦……”姜老头赶紧凑上去,同时左右张望,并无他人。

  那这俩婴儿哪来的?这严酷寒冬,是谁生下了两个孩子,又将他们丢弃在冰天雪地?

  他先没管那么多,立即将两个孩子抱起,捂进怀中。

  可随后,他就重重地摔倒在地!

  没力气了,姜老头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想把孙子尸体带回家。那样麻木如行尸般的前进,或许还能坚持,可眼下一番折腾,抱着三个孩子,着实抱不动了。

  他就这么卧在冰湖上,喘着气,不知如何是好。

  太可怜了,才出生多久啊?还没睁开眼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要冷死在这冰雪中。

  然而这世道,或许就是这样。姜老头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弃婴了,只不过以前见到的……都是骸骨。

  在他所在的茶山村,几乎每年都有那么一两起婴儿夭折,有的是真的夭折,先天病弱或养不活饿死,但有的……则是被遗弃。

  茶山村的边缘,有一座丈许高的婴儿塔,实际上就是用石块垒起来的塔型堆,专门用来遗弃婴儿。

  有的穷苦人家比较狠心,直接就将生下来患病或养不活的婴儿溺死,很多连眼睛都没睁开过。

  姜老头就曾在村里的河中看到漂浮的弃婴,遇到了,他也只能无奈地喊一声‘谁家的孩子?给娃收收尸吧!’

  而有些父母实在下不了手,就会把女婴或者病婴送到那塔中,从此不再过问,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这样会让那些父母心里好受一些,因为他们会幻想有好心人将被遗弃的婴儿带回家好好抚养长大,然而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姜老头就曾去看过婴儿塔里面,可看过一遍后,就再也不敢去了。

  那场面令他终身难忘,他意识到,所有的婴儿,都是活活被蚊虫鼠蚁啃食而死的。除了啼哭,什么都做不了。

  “别哭,阿翁陪着你们……”姜老头呢喃着。

  人之将死,总是会陷入回忆。

  或许,这就是命吧……自己生命的最后,捡到了两个孩子,虽然很快都要冻死了,可自己至少还能给他们一些温暖。

  “呜哇哇……”女婴拼命地哭着,她紧贴着奴儿的尸体,冻得发紫。

  姜老头见状,一咬牙,将自己亲孙子的尸体推出了胸怀,把两个小婴儿,更紧致地贴在心口。

  他告诫自己,活人比死人重要。

  就这样,他再一次陷入了昏昏沉沉中,但紧接着就感觉到一股暖流。

  “冷……不,是暖……好暖……”姜老头睁开眼,还是侧卧在冰湖上。

  贴着冰面的那一侧,已经冻僵,然而胸口一片,却是暖烘烘的!

  这是怎么回事?

  低头一瞧,女婴早已不哭了,男婴始终睡得香甜,甚至还流出了哈喇子。

  哈喇子?姜老头错愕,如此严寒的天气,他都快冻僵了,眼泪都成了冰锥,这孩子是怎么流出口水而不冻住的?

  “我怀里这么暖和吗?不……是这孩子暖和!”

  姜老头很久没体验到这么温暖的怀抱了,那男婴浑身发烫!正是这股暖意,让他这老朽又撑了过来。

  “这是病了吗?”

  在他看来,这是冷到极致,就要冻死的回光返照啊。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