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破金
“那我这么昏迷了多久了?”
布热阿缓缓坐下,先伸出了一整个巴掌代表数字‘五’,又伸出了另外一只手的两根手指,最后,两只手并到了一块。
我都让他气笑了,骂了一句:“你哑巴啦?”
布热阿这才张嘴说道:“央荣说我嗓门大,让我在病房里尽量别说话,不能吵着你。”
这个臭小子……
我忽然眼眶一热。
“坐,坐那。”
我借着用手搓脸的姿势,在眼眶处抹了一把,也不知道睫毛有没有打湿,会不会让人给看出来。
“佤邦怎么样了?”
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早已经没了之前的重视,但这种担忧却成为了我的习惯。
“哥,佤邦没怎么变,您病了以后,央荣从前线撤了回来,半布拉也从孟波回到了邦康,他们俩加上一个张文禾,如今都在邦康坐镇。”
“白天您醒了以后我们还通电话呢,张文禾说,让您不用担心时局,周围这些势力都让您给阴怕了,您这儿一病,南北掸邦全都陷入了紧张状态,生怕您偷袭他们。”
“对了,还有果敢,厉歌现在带着部队正在收拾果敢的散兵游勇,原本是我带兵攻打县城的时候顺便收拾这些人,可您一病,我就没心思打仗了……”
布热阿说着话低下了头。
我笑骂道:“挺大个老爷们,都顶门立户了,你这是干啥。”
布热阿看着我说了一句:“哥,我就剩你和央荣了。”
“去!”
“去去去去!”
“你这孩子,怎么像是给我守灵来了?”
我这一骂,总算给布热阿骂出来了点精神,他赶紧辩解着说道:“那怪我么?你都不知道自己躺在病床上有多吓人!”
“我们这一群人把嗓子都喊哑了你都听不见,还偏偏会眨眼、能呼吸,就像是个活死人一样。”
“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怕……”
布热阿不会撒谎,也不需要撒谎,已经当了师长、自己顶门立户过日子的他,甚至都没必要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我望着那充满赤诚的双眼,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我父亲也好、霍老三也好、老乔也好,他们都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但唯独没教我表达。
我们所有人都在统一的传统下,继承着羞于表达的人设,好像‘尿叽什么,憋回去’才是正统,好像‘你哭什么玩意儿’才能体现男人味……
但这一刻我想说的是:“谢谢。”
我很诧异。
诧异自己竟然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了,诧异着这样一个我竟然在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布热阿懵了。
抬起头看向了我,眼眶微红的说道:“哥,你说啥?”
我赶紧扭过了头:“我在感谢老天爷,让我有你这么个兄弟。”
我不知道自己又为什么在说出这句话后,于布热阿的询问中害羞,还得东拉西扯。
布热阿慢慢的挪开了视线,说了声:“哥,你今天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了。”他说的是以前那个我,可从来不信老天爷。
是啊。
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那个我从不敬畏鬼神,只在乎人心,更不明白什么叫天理正道,是个明显的既得利益者。
在我眼里,利益大于人命、大于亲情、大于一切,所以我才是王。
可我当放开了这一切,在心里彻底决定了去放开这一切,好像关闭了不停向体内输送毒液的阀门。
我在焚烧了被荼毒到发紫的身躯之后……
原来,我是这么活过来了,或者说,以前我经常能在玻璃倒影中看到的幻象,是这么死了!
第715章 收官
“这怎么能行!”
“这绝对不行!!”
“我不同意!”
“许爷绝对不能离开佤邦!”
果敢,老街。
不,现在用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佤邦,老街。
老街医院的长廊内人满为患,这些人还全都是佤邦麾下各方势力的大佬,但,这些人却没有资格靠近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他们甚至连去病房门口听门缝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站在此处守候着。而我,则在病房里和佤邦最核心的这些人,开起了小会。
我看着眼前的布热阿、央荣、半布拉、哈伊卡、安妮、老烟枪、面瘫、民生等人,恍如隔世,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似乎都能从他们的脸上闪现入我的脑海,我们的相识、勾心斗角、相互理解、团结一心,都那么清晰的在我脑海内展现,这一切,都因为今天早晨,最先赶到的安妮对我说了一句:“爷,上面已经决定要将您撤回去了。”
安妮还跟我说,他们安排了另外一个人来接替我,只要我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离开。
“怎么离开?”
这是我问安妮的话,我的意思是,找一个对佤邦一点都不熟悉的人,怎么可能说接替我就接替我?
安妮摇了摇头,回应道:“上面没说。”
这不还是将难题交给我了么?
可此刻的我,再也不会惧怕难题了,更不会在难题面前瑟瑟发抖后、去和最亲近的人抱怨世道不公,因为我知道,这所有的问题都得依靠你自己解决。
“让所有人来!”
安妮愣了,不理解的问:“这件事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么?”
“这还瞒得住?”我看了安妮一眼说道:“和所有人实话实说就是最好的方法!”
当然,我的‘实话’是带引号的。
于是,安妮习惯性的听从了我的吩咐,将已经赶到老街的和没出发的各方大佬都叫来了这里,那些比较远的,还动用了直升机去接,这才有了所有人齐聚一堂的这一幕,就是,地点稍微晦气点。
医院病房里,当我再次看见了眼前的这些人,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知道,他们所有人都拿我当主心骨;我也知道,这些人都指望着我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我故意问了一句:“想我了吗?”
半布拉是最先笑的,很不好意思的再笑:“爷,我想您了。”
他当然想我,在半布拉眼里,我就是一个工作狂,几乎睁开眼睛就去邦康市政府工作,一直到精疲力尽了才走,有时候,干脆就睡在办公室。有我在,他们开个小差、将问题留到明天处理都不叫事……
可这老小子从没想过,我那是让人天天追命追出来的勤奋,曾经在勐能时,只要少看一眼都会死的环境,愣给我养出了这么一个临渊履薄的性格。
我不敢停啊!
我又看向了哈伊卡,这小子低下了头。
他肯定不想我,我不在起码没人骂他了,他还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佤族头人。
不过这件事也有意思,自打他跟着我,好像把自己越混越矮了,还矮的心服口服……说实话,看见哈伊卡的时候,我有点想笑。
民生主动站出来说道:“爷,我想您了。”
他是得想我,他所盼望的世界眼看着就要成为现实了,他所期盼的,正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央荣还是那么沉默的望着我,什么话都没说。
可我却明白,这屋子里所有人,都未必赶得上他一个人真。
“我也想你们了。”
我沉吟了一声,拉着长音看向了窗外。
“但,咱们得分开一段日子了。”
我给了安妮一个眼神,安妮站出来说道:“从东边过来的医生说,许爷的精神状态,已经不适合继续从事强压工作了,否则,整个人都会压垮,就像前段日子一样。”
“大夫还说,这是许爷在长期紧绷下,突然松弛了脑子里的那根弦所造成的……意思就是许爷不光需要系统的治疗,还需要更完备的医疗器械进行精神检测,而这些,我们佤邦、乃至整个缅甸都做不到,只能去东边。”
嗡!
安妮这句话说出,整件病房彻底乱成了一团,屋子里就没有一个人同意我离开的。
“安静~”
“都他妈闭嘴!”
他们吵的我连说话都听不见自己声音时,被我一句叫骂全都给骂老实了。
“我去东边治个病,你们叨叨什么?”
“盼我不死啊!”
半布拉见没人说话,率先开口说道:“爷,我们没这个意思,只是眼下果敢刚刚入手、东掸邦还没有被完全控制住,佤邦看着是繁荣昌盛了,但处处都是问题,您这时候怎么能去东边呢……要不咱们和东边将治病的仪器借过来呢?”
布热阿立马点头道:“这个主意好!”
“你们是谁爹啊?”
“还真以为,我在佤邦说话好使,去了东边也一样好使呢?”
“人不借你,你能怎么着?这不是主动把脸伸过去,还放在一个根本级别不对等的医院院长手里,让人家抽么?”
没人再出声了,他们好像都已经养尊处优习惯了,以为这佤邦就是整个天下。
我见没人再开口,这才舒缓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为了不让南北掸邦、克钦邦、缅军有所怀疑,我找了一个替身。”
这句话说出口,屋子里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可能这个替身不太像,但是,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他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
“央荣!”
央荣站了出来:“哥。”
我指着面前这些人说道:“这帮人,一个个都长着八百个心眼子,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他们的生杀予夺,你掌控。”
“无论是谁,在没有我的命令之下,敢胡来,杀!”
呜~
一股风顺着病房的窗口刮入,我能从眼前的表情中看见自己的冰冷。
原来我还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还具备震慑所有人的能力。
只是,这些,却怎么也无法再对我造成任何吸引了。
就像是将一个酷爱甜食的胖子塞进了糖果屋,拿枪逼着他不停的吃糖,他肯定会因为生理反应而产生排斥一样。
我够了,够够的了。
“让他进来。”
我对安妮说完这句话之后,安妮拿出了手机,那个至今我还没见过的人,被一通电话召唤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
当、当当。
他还敲门……
良好的个人素养,和安妮说了那声‘进’之后,他所表现出的拘谨,让屋子里所有人都开始不满意了……
“爷!”
“这不像啊……”
“闭嘴,关门。”
等房门被关上,屋子里的人又炸了。
“爷,这可跟您一点也不一样啊……”
“这哪有咱爷半点气度啊,我瞧着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小子恐怕连血都没怎么见过吧?”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全是真的。
我好像看见了那个刚从家里走向社会的自己,见着谁都想点头哈腰,生怕因为自己的不礼貌而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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