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谷孒
“你说了算。”
戏台上已经有人登台,冼耀文不再掰扯,往后一靠,轻声说道:“明天上班前给卡罗琳打个电话,让她过来找我。还有,下午两点我要去荃湾戏院,晚上七点半要打美国长途,安排一下。”
“好的。”
戏台上,角儿嗓子扯开,一曲红楼梦缓缓道来,戏台下,无人说话,聚精会神地盯着戏台上的角儿。
冼耀文抓起一把瓜子,一粒粒把壳剥掉,瓜子仁放在岑佩佩边上的碟子里,专心看戏的岑佩佩并未发觉,经冼耀文提醒,她给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一个剥,一个吃,气氛很是和谐。
不知何时,戏院的一个伙计来到冼耀文身前,告知有电话找他,家里打来的。
跟着去接听,是王霞敏打来的。
“阿敏,什么事?”
“先生,十分钟前接到电话,刘总探长被人伏击,身中一枪,人已经送去医院。”
“谁打来的?”
“对方自称黎民祐,刘先生的姐夫。”
“打给耀东(街),带两个人来戏院碰头。”
咔,挂掉电话,冼耀文心里非常不爽,他好处已经撒出去了,人还没用呢,究竟是哪个浑蛋想让他的投资打水漂。
吐槽一句,回到位子,接着给岑佩佩剥瓜子。
另外一边,戚龙刀接到电话时,他正在天台和手下们研究格斗技巧,毕竟定位是安保,经常会出入不方便携带攻击性武器的场合,熟练掌握身边随处可见的物件当武器是必须掌握的技巧,比如领带、皮带,又比如雨伞、筷子、麻将牌、扑克牌。
还要针对各种场景进行模拟,比如吃火锅的时候,从什么角度切入端起锅底,又是什么角度泼洒热汤,才能不给VIP造成伤害,这都要事先演练,单纯寄希望于临场发挥是对VIP的不重视。
又比如VIP在拉屎或行房时受到攻击,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如何尽可能为VIP保存颜面,这也要事先就有预定方案。
看更是赚不到钱的,想要赚钱还是得给有钱人提供安保服务,大众安全警卫将要推出2万美元年费的三人安保至尊套餐,没有点拿得出手的本事,雇主怎么肯花这个钱。
接了电话,戚龙刀特意点了一个牛高马大、可当护盾,一个个头矮小、身手灵活的安保,匆匆忙忙就赶往金凤屏。
“林黛玉:怕记惆怅事,难禁恨盈腔~紫娟:姑娘,你有病在身,应该要多多保重,切勿胡思乱想啊……”
“老爷,紫娟好不好看?”
冼耀文抬头往戏台上看一眼,“妆这么厚,哪里看得出来,你为什么这么问?”
“老爷,你没听见大家都在议论吗?”
自从紫娟和另一个当背景板的侍女上台,就有不少观众窃窃私语,也有观众大声叫好。
“是个角儿?”
“还不算,但人长得很漂亮,大家都叫她新孟小冬。”
冼耀文嬉笑道:“一个唱京剧,一个唱粤剧,这也能扯上关系?”
“她原来就是唱京剧的,今年刚刚改唱粤剧。”
“哦。”冼耀文的目光再次投向紫娟,细细打量一番,身材能看出来不错,脸真看不出来,“艺名叫什么,不会就叫新孟小冬吧?”
“叶蓁。”
“哦,等下你自己先回去,我要去一趟广华医院,刘福被人开了黑枪。”
“啊,严重吗?”
“应该死不了。”
一个小时过去,一出戏结束,冼耀文把岑佩佩送上她自己的车,这才往广华医院过去。
来到华东医院急诊手术室外的走廊,入眼一团闹哄哄,社团人士、便衣、军装混在一起,有祈福,有叫嚣,一个个恨不得用高音来表达衷心,大概是之前有医护人员提醒过,高音不高,音量被刻意压抑着。
冼耀文见到熟人韩森、咩喳曾、邓耘、阿叶,也看见独站一边的刘荣驹,对韩森几个视而不见,他径直来到刘荣驹身前。
“严重吗?”
“没有生命危险,但阿叔年纪大了,中了一枪,身体会变差。”
“没有性命之忧就好,身体可以慢慢调养。”冼耀文拍了支雪茄给刘荣驹,阴沉着脸问道:“知道是谁做的吗?”
“人跑了,正在查。”刘荣驹一脸寒霜,“等找到,一定要让主使的人好看。”
点上雪茄,吸了一口,冼耀文轻声说道:“你查,低调点好,私人恩怨要低调,一位总华探长被匪徒袭击要高调,等刘总探长到了病房,可以商量一下在官面上做点文章,字花档、赌档、粉档、鸡档趁机扫一扫,给兄弟们谋点过秋的福利。
对了,抽空准备准备,我们的生意就快开始了,过两天我去码头看看。”
冼耀文指了指自己脚上的布鞋,“我弟妹给我做的,穿着很舒坦,码头上让人清扫一下,我可不想把鞋子弄脏了。不早了,我先回去,明天再来看望刘总探长,你自己也注意休息。”
心不在焉中,刘荣驹将冼耀文送出医院,随后,人便站在那里陷入沉思。
坐进车里,冼耀文同样也陷入沉思。
从听到刘福被枪击之时,他就觉得事情有点诡异,总探长官职虽然轻微,但权力不小,英国佬设立这个职位的目的就是为了压制华人中不安分的主,社团、悍匪。
给社团八个胆子,他们也没有勇气对总探长下手,死了一个,另一个幸运儿上台,矛头还是会直指动手的社团,一个总探长被杀,凶手不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就会有第二个总探长被杀,不管是英国佬,还是“总探长”,都不会愿意看到这个局面。
能当上社团龙头之人,不可能是蠢货,其中因果岂能想不明白,即使就算有奇葩,社团背后的大水喉总不会是蠢货,扶持社团,自然是因为生意所需,多想不开才会跟利益过不去,弄死一个总探长,让自己的生意受到大影响。
因此,基本可以排除社团派人枪击刘福的可能,悍匪直接不予考虑,刘福哪用得着亲自办案子,和悍匪结下私人恩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要说社团里的愣头青有可能会私自做这种蠢事,但这种愣头青通常不会有缜密的思维,估计开得了枪,人跑不了,这个可能性只能是50%。
如此推敲,冼耀文不得不往苦肉计的方向想,如果是苦肉计,刚才他说给刘荣驹听的话都会成为现实,从刘福到刘荣驹,再到一众警员都能分到好处,而社团只能认倒霉,甚至互相猜忌到底是哪个扑街动的手。
“只是这么做很伤人品,刘福最近很缺钱?还是有了升职的机会?”
夜深。
刘福转到了病房,喧嚣的人群已经离去,只有刘荣驹坐在病床边,病床被摇起,刘福靠着枕头,嘴里夹着一根烟,脸上不见失血过多的惨白。
“冼耀文真不简单,一下就猜到了。”
“阿叔,你说明天他来看望你会带什么礼物?”
“还能带什么,带钱,就是不知道会有多少。”刘福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这次的缺口应该差不多能补上,我不打算向冼耀文开口了。我就是坐上姚老鬼的位子也坐不了多久,还是把善缘留给你,留给生意。”
“阿叔,冼耀文是做生意的人精。”
“是啊。金行,姚老鬼……改天找冼耀文聊聊开金行的事。”
翌日。
冼耀文吃过早点,给米歇尔挂了一个电话。
等待了好一会,话筒里才传出米歇尔含糊不清的声音,明显是被电话吵醒。
“米歇尔,我。”
“亚当,我知道是你,有事快说,还没到我的起床时间。”
“我想从公司账户上借5万元,10天内还回去。”
听到钱,米歇尔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她质疑道:“亚当,我能看见你的账户余额。”
“所以,你知道我个人账户的余额不足5万元。”
“混蛋,中华制衣的账户。”
“马上就要到给供货商付款的日子。”
“谢谢你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你在新加坡那笔钱没有存到汇丰,让我很难办。”
通过分成的数字,米歇尔能倒推出冼耀文在新加坡的收益。
“米歇尔,不要把事情混为一谈,存款的事我们改天再谈,我现在和友谊院线的董事长在对话。”
米歇尔那边沉默了一会,说道:“亚当,公私分明,我个人借给你,利息……”
“不是投资用途,没有利息,谢谢。”
“混蛋,没有利息早上把我吵醒?你懂不懂规矩,哪有早上问别人要钱的?”
“第一,你是洋婆子,英国没有早上不催账的说法,第二,我现在只是通知你,钱可以下午给我。上帝保佑你。”
“Fuck,下午自己来银行拿。”
“嗯哼,星期天我有半天时间,你可以约我去酒店。”说完话,冼耀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上电话,把下一声“Fuck”堵在话筒里。
他今天没打算去厂里,结束通话,把王霞敏叫进书房,两人通力合作把《好运来·福星》的谱子扒了出来,然后稍稍探讨一下编曲的方案。
一首歌的编曲(伴奏)相当重要,再好的词曲也需要编曲画龙点睛,特别是以广告为目的的歌曲,更需要好的编曲。
冼耀文和王霞敏对编曲都没有太深的认识,只能是菜鸟互啄一通,讨论不出一个所以然,王霞敏负责哼歌,冼耀文踩着调子,跳起各种舞步。
留声机贵,黑胶唱片也不便宜,这个传播渠道可以忽略不计,想要把王霞敏和歌曲推广出去,只能让她去酒家、夜总会登台献唱,同时,也要把歌曲送去广播。
酒家、夜总会,王霞敏只能去少数几个较高档的跑场,想要把歌传播到低档的场子,最好还是给歌曲配上契合的舞步,要有意思且一学就会。
设计舞步,冼耀文可是很用心,就是从他老头子那里听来的砂舞都用了出来。
据老头子说,砂舞是贴面舞的一种,三十几年后会流行于蓉城一带,砂取自砂轮,坊间有一传闻,有一待业许久的女青年经人介绍去砂舞厅做陪舞,每月都能拿大把钞票回家,其母不解,问其何处高就,该女信口胡诌在砂轮厂上班,因砂轮的作用就是摩擦,完全点透了砂舞的精髓,遂砂舞得名砂舞,陪舞之女称为砂女。
叫上苏丽珍,冼耀文带着她以错位、身体不接触的方式给王霞敏展示了砂舞的精髓:站桩、撞机、背砂、解丁。
在面红耳赤中,王霞敏肯定了砂舞的传播性。
因羞涩与暧昧,定下砂舞为舞步之一,冼耀文便打发王霞敏离开,终止了探讨。
王霞敏甫一离开,苏丽珍就坐到冼耀文的大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颈,媚眼如丝道:“先生有没有收了阿敏的打算?”
“没有。”
冼耀文有点懊悔把砂舞拿出来,刚刚的氛围太暧昧了。
“先生没有这个心思,那就注意保持距离,阿敏还是姑娘。”
“我有数。”冼耀文颔了颔首,在苏丽珍越来越妖的腰上拍了拍,“下去,今天星期六。”
“不嘛。”苏丽珍扭了扭身子,噘嘴道:“先生昨天这么晚回来,身上还带着香味,要补我几个钟头。”
冼耀文嗤笑一声,“我不能在外面逢场做戏?”
“先生要是找其他女人,我就不会说了,明明是她的味道。哼,今天占几个钟头,明天就敢占全天。”
“你倒是挺会见微知著。”冼耀文拍了拍苏丽珍的脸蛋,“昨天陪佩佩去看了一场戏,今晚我也陪你出去玩,看电影还是去夜总会跳舞?”
“嗯……”苏丽珍嘟起嘴想了一会,“先吃烛光晚餐,再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去夜总会跳舞。”
“不要太贪心,晚餐可以,电影和跳舞只能选一样,还有,昨天是佩佩请客。”
苏丽珍坐直身体,挺了挺胸脯,“晚上都由我来付钱。”
冼耀文轻笑一声,“傍晚我回来接你,等下你去找一下国龙,告诉他警察可能马上要扫场子,让他注意点。”
“哦。”
苏丽珍听出冼耀文让她离开的意思,应一声,在他脸颊上香了一口,起身走出书房。
十点多,卡罗琳来了,穿了一身此时罕见的低胸吊带连衣裙,两根细带子挂在肩膀上,露出全部的肩膀和胸往上的大片肌肤,裙子很宽松,一眼能看到胳肢窝,腋毛肯定是没有的,早在十六世纪,欧洲女人就追求“无毛”了,吉列推出的爆款两面剃须刀(麦勒蒂低胸装),一开始的营销对象直接锁定女性。
冼耀文毫不避讳地把卡罗琳打量个遍,等双眼吃够福利,他板起脸说道:“卡罗琳,我只提醒一次,以后你的工作时间至少有一半不是在办公室度过,最好穿方便在户外行走的装束。”
卡罗琳原地转了个圈,故意给冼耀文看到背后露出的一大块,随后不以为然地说道:“Boss,我的裙子不能上街吗?”
“OK。”冼耀文摊了摊手,“只要你不介意走光,或曾经有过被强奸的幻想,我没有意见。过来,谈工作。”
卡罗琳咬了咬嘴唇,走到书桌边,俯身看向冼耀文摊在桌上的地图。
冼耀文指了指地图上圈出来的一大一小两个红圈,“这是两块紧挨着的地皮,大的这块3.2万呎,产权在港府手里,小的这块3700呎,产权在一个叫柳婉卿的上海婆手里,她前年买下地皮的价格是12港币/呎,我能接受的最高价格是20港币,听清楚,20港币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你最好在16港币内搞定,而且速度要快。”
说到工作,卡罗琳脸上爬满了认真,“Boss,16港币的价格不实际,从前年年尾开始,北角的地皮价格一直在往上涨,20港币/呎才是这块地皮该有的市场价。”
“不错,我喜欢你。”冼耀文满意地点点头,“你没说错,这块地皮的市场价是20港币/呎,但是我不喜欢这个市场价,只要你用16港币或更低的价格拿下它,你将获得最少3700港币的奖金。
只要你遵守不毁坏公司名誉的大前提,你可以使用任何方法去实现这个任务,你英国人的身份其实非常有用。”
“比如?”卡罗琳问道。
冼耀文摊了摊手,“别问我,运用你自己的智慧。”
“雇佣四十大象这样的组织也可以?”
[四十大象是伦敦全员女性的黑帮,活跃时间1870年代—1960年代。]
冼耀文轻笑道:“虽然我不介意在生意中用一些比较肮脏的手段,但绝对不会把它当成第一选择,你可以敲开柳婉卿女士的大门,告诉她友谊商场的计划,邀请她以地皮入股,如果你能说动她投资一笔现金就更好了。”
冼耀文捏了捏卡罗琳的脸颊,“你可以在心里看轻华人,这是你的自由,但我请你把傲慢收好,千万不要表现出来。在我眼里,伊丽莎白二世比你长得漂亮,因为她的头像有很大的可能出现在英镑上,而你的绝无可能。
金钱至上,这是我的态度,也是友谊院线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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