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谷孒
“已经定好15号发行第一期报纸,那天是黄道吉日,讨个吉利。”
“样刊呢,定下了?”
“定下了。”钟林点头道:“所有刊登的招聘信息都和用人单位打过招呼,不会出现过期的情况。”
“嗯。”冼耀文颔首,“只有招聘信息太过单调,招一两个初级编辑,让他们学习美国杂志《读者文摘》里励志故事的精髓,编立足于香港的励志故事。
在工厂里努力工作五六年,受到老板的肯定升到了主管,升职加薪又收获爱情;在茶餐厅勤勤恳恳洗碗三年,被老板的女儿看上,不但继承了岳父的茶餐厅,还在这基础上开了两家分店。
总之,文章的核心思想是勤劳肯干,不耍滑头,一定能迎来幸福。文章的版面不用太多,每一期半版就好了,正好用来给求职者等车、等待见工时消磨时间。
啊,第一期已经定下就算了,从第二期开始。”
钟林稍稍犹豫后,说道:“编辑放在哪边?”
“你这边,十三幺那边除了印刷和发行,不用牵扯太深。”
“好的。”
“我让你找的人有眉目了吗?”
“只在吊颈岭打听到两个河南人做过档发,但做过的时间不长,当老师傅都不够资格,更别说当厂长。”
冼耀文摆了摆手,“找不到就算了,只能花点钱下单去国外找。你联系一下几大咨询公司,比较一下哪家在法国的业务开展得比较好,我要的人在法国比较容易找到。改天拿份协议给我签,算是我给HK下了一单。”
“收费标准怎么定?”钟林小心翼翼地问道。
冼耀文轻笑道:“抄作业。”
“明白。”
与钟林聊完,冼耀文上楼进了传销公司的办公室。
林醒良见到他,就把他请到收音机边上,“先生,等下会播一个广告,你听了就明白。”
冼耀文闻言,立马就明白好运来有竞争对手了。
凝神倾听,广播里的节目主持人没一会儿就讲完故事,切入了广告环节。
“穿金得利,交好运,金得利衬衣,成功男人的标配。金得利,派好运,金得利衬衣举行优惠大酬宾,买两件送一件,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广告一结束,不等冼耀文发问,林醒良便说道:“广告从昨天开始,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昨天我联系不到先生。”
冼耀文轻轻颔首,“我在天上。哪家?”
林醒良寒着脸说道:“长江布业旗下的长江制衣。”
“周家?”冼耀文抚着下巴,笑道:“真有意思,周懋臣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身上了,不打一声招呼,合作伙伴变竞争对手,没规矩了啊。”
“先生,可能不是周懋臣,7号的报纸上有一篇文章说周懋臣病了,已经在医院住了五六天。”
“报纸。”
林醒良一溜烟的功夫为冼耀文取来报纸。
冼耀文拿过报纸,将文章逐字逐句看了一遍,内容和林醒良说得差不离,但文章没配图,字眼也不够坚定,不像报道,更像是一篇八卦文。
将报纸递回给林醒良,冼耀文撂下一句“一个小时后回来”,人匆匆离开。
半个小时后,黄大仙祠啬色园牌坊边上,齐玮文站到冼耀文身侧。
“两件事,第一件,我想知道周懋臣真病假病,第二件,周懋臣为什么会病,是不是因为周家兄弟争家产。”
“周孝桓出了名的败家子,他会是周孝赟的对手?”
“装傻充愣是老掉牙的戏码,用过的人不在少数,不差周孝桓一个。”
“周家和你有仇?”
“以前没有,从昨天开始有了。”
“要快?”
“越快越好。”
“收买佣人、医生最快,要花点钱。”
“我只要快。”
“有步话机了,我让人给你送一部过去。”
齐玮文说完,转身就走。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冼耀文嚼着雪糕,回到传销公司的办公室,不慌不忙地坐到大班桌的对面,将捎带的一块雪糕递给林醒良。
“阿良,做生意难免会遇到竞争对手,没有金得利,也会有亨得利、金利来,这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只有一台家用缝纫机的夫妻店,没准过些年也会对好运来造成重大威胁,我们不可能说不许他们做衣服,想尽办法挤垮他们。
金得利的广告是有点恶心,摆明了是学我们,我猜金得利不仅广告会学我们,就是其他做法也会大差不差地抄过去用。”
冼耀文啜干净木棒上的雪糕,将木棒扔到烟灰缸里,搓了搓手,接着说道:“金得利这个时候冒出来,算是打中我们七寸了,好运来品牌的知名度刚刚打开,还没有在消费者心目中形成特殊的情愫,很容易被另外一个品牌替代,如果金得利背后站着一位聪明人,金得利的定价应该跟好运来一样。”
林醒良黑着脸说道:“不仅价格一样,门店的模式也差不多,金得利港岛的柜台在先施百货,九龙这边还没有。”
冼耀文颔了颔首,“应该也快了,估计离我们不会太远,在国货公司边上找一找,肯定能找到。一个品牌突兀的降价是大忌,很大的可能品牌会掉价,品牌形象受损,已经买过好运来,并对品牌有一定好感度的顾客,很可能产生逆反心理,从喜欢到憎恶,且无法再次扭转。
买两件送一件,金得利这一招厉害了,开业大酬宾让利销售,消费者能理解,过了时间不再优惠,消费者也能理解,最多是没有优惠不买,不至于恨上金得利,我们可就被动了。”
冼耀文摇了摇头,“这次竞争,我们胜也好败也罢,一定会有损失。阿良,公司有多少现金?”
“六千多。”
“不够,去银行取三万,订几桌鱼翅席好好招待报社的人,吃好喝好,一人518的大红包。如果没猜错,报纸上做文章会是金得利策略中的一环。”
冼耀文目光一凛,“我不介意报纸上有夸金得利的报道,但不想看到关于好运来的负面新闻,告诉那些握笔杆的,该吃就吃,该拿就拿,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如来佛祖,逢年过节我们都会有孝敬。”
“先生,要不要威胁一下?”
“威胁只会落人口实,非智者所为,还是说个旧闻吧,我记得七月中旬的《工商日报》上有篇文章,说一个佣人因为东家克扣了几元钱,砍了东家七八刀,还好没砍中要害。把报纸找出来看一遍,适当夸张,都是舞文弄墨的行家,能听懂。”
冼耀文在桌面敲击几下,“这件事今天就办,只要报纸上没消息,无论事态怎么发展,影响都不会太大。”
“先生,周家实力雄厚,人面又广,如果肯下血本,我们未必能阻止报社刊登消息。”
冼耀文淡淡一笑,“下血本就是一心置我于死地,那就不是商业竞争,而是生死大仇,事情反而简单了,周家做初一,就不能怪我冼某人做十五。
如果金得利是周懋臣在主事,老派思想,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把事情做绝。周懋臣是老狐狸,不可能不摸我的底细,他清楚废了好运来也打不死我,会顾忌我的反扑。
如果是周孝赟或周孝桓在主事,我不介意把他们其中一位视为满清阿哥,就当一回包衣奴才,立一次从龙之功。”
见冼耀文底气十足,林醒良的心情也安定下来,他笑着说道:“周家的小子哪有资格和先生相提并论。”
冼耀文摆了摆手,“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金得利不会是好运来唯一的竞争对手,也不可能是最强的竞争对手,这次既是渡劫,也是练兵,不入火坑,焉能凤凰涅槃,放下包袱,干它。”
“干它。”
十二点整点,冼耀文离开传销公司,在路边打了个电话,上了一艘九龙仓附近的疍家食船。
停泊岸边稍等片刻,等来了刘荣驹。
泛舟出海,几道疍家海鲜上桌,用海马泡制的疍家酒入杯。
冼耀文举杯,“十三幺,作价五百万,要不要?”
“那份咸湿报是冼生的?”刘荣驹诧异道。
冼耀文嗤笑道:“不用装不知道,我不信刘生你猜不到。”
刘荣驹举杯微笑回应,“我的确猜到了,《十三幺》和《福报》日进斗金,冼生怎么舍得卖掉?”
“我之所以创建十三幺,是为了给好运来打广告,现在它的使命完成了,而我又爱惜羽毛,不想让人知道我和十三幺有关系,卖掉是最好的选择。
短则四五年,长则五六年就能回本的好生意,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刘生,由你来接手,回本的时间还能缩短四五成吧?”
“最多三成。”
“那也不差了,要吗?”
“要,先给三百万,剩下两百万半年付清。”
“东福和拿不出五百万?”
“我自己买。”
冼耀文吹了声口哨,“大富豪啊。”
“冼生不要嘲笑我,我哪敢跟你比钱多。”刘荣驹轻笑道。
“要是有钱,我就不会这么早把十三幺卖掉,等半年再卖,不但能多拿几个月分红,价格也能往上抬一抬,哪里都要花钱,等不及啊。”
冼耀文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有些事我要说明一下,十三幺的主编黄祖强拿两成份子,到八月份截止,他的份子我给,另外还会给他一笔补偿,九月到十二月,你负责给,必须给,这是我当初承诺过的。
明年你还用不用他,份子还给不给,那就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了,我不掺和。
十三幺旗下还有一份《骡马报》和即将发行的《纺织报》,这两份报纸本身赚不到钱,我别有目的,我要带走,不算在十三幺的资产内。
另外,还有一份《求职报》,属于我的另一个公司,只是借着十三幺的渠道印刷和发行,我希望能继续借,你不愿意借也没事,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另找渠道。”
“没了?”刘荣驹问道。
“没了。”
“我都答应。”
冼耀文举杯说道:“谢谢。”
“应该是我谢冼生你,卖给我一份好产业。”刘荣驹红光满面地举杯,“饮胜。”
“饮胜。”
互换位置,冼耀文不会以五百万的价格买十三幺,远期风险和名誉损失会让他却步。但刘荣驹买过去绝对是赚的,已经是社团龙头,再担一份咸湿报的老板之名,无所谓的事,而且以社团思维来运营十三幺,成本可以压低不少,也能有更劲爆且廉价的内容,销量很有机会再创新高,三年甚至两年回本都有可能。
刘荣驹也是食脑人士,个中关窍岂能心里没谱,用自己的钱买,而不用东福和公账,他的心思已是一目了然。
正因如此,效率超音速,三点还差一刻,冼耀文已经拿到310万,多出来的10万是未来十年的房租,刘荣驹不打算对十三幺大动,地址都不准备搬。
就是已经在预料中的一点让冼耀文略微不爽,310万全他妈是现金,干净的只占六成,其余四成皱巴巴只能算是小问题,大多数都是脏不拉几,但凡钞票上有可能出现的污渍,一样没跑。
挑出最脏的五十万,分三十万和二十万两摞放进包里,其余的扔家里,四点多一刻,冼耀文坐进山今楼的包间,一枝笔在本子上画着魔方的分解图。
真该死,前几天他居然没第一时间想到魔方。
其他人他不清楚,反正他第一次接触魔方并没有着迷拼色,而是想了解内部驱动轴的构造,上手第一个魔方就给拆了,后来,各种阶、各种面体的魔方都拆过。
说到底,他的每一根骨头都是反骨,遇到的每一个规则,都要探寻一下规则背后的本质,谁也别想让他盲从。
唰唰唰,下笔如有神,三阶、一阶、二阶、高阶;正四面体、正六面体、正八面体、正十二面体、菱形十二面体、十四面体、二十面体、球形体、柱形体、星形体;两轴类、四轴类、六轴类、八轴类、十二轴类、多轴类与混合轴类,各种各样的魔方结构在纸上出现。
未来二十年,谁也别想绕过专利,“Rubik's Cube”不会再出现,世间只有“Adam's Cube”,魔方就让它继续存在,他想不到比魔方更传神的词汇。
一边画图,他一边反思,为什么当初思来想去决定从服装业开始切入商业,而不是玩具业,相比较,玩具比服装更容易形成规模,资金积累的速度也更快。
或许是潜意识里认准服装业的上下游产业辐射能力更强,能绑架更多的人形成利益共同体,正所谓挟民自保,一个关乎数千数万人就业,影响四五倍人口生计的制衣工厂,应该多获得一点便利,挡住一些无形的麻烦。
谁敢胡来,他敢破产,让女工放下针线,立地成左派,谁胡来,斗谁的地主。
说到斗地主,不知道工会接不接定点罢工的单子,他觉得工会很有必要在自己的斗争史上加上“长江布业九月罢工革命”这一段,也应该涌现出“狮子山五壮士”。
算了,罢工是双刃剑,靠罢工起家的政权,对罢工可是严防死守,既伤人也伤己呐,不到万不得已还是慎用。
话又说回来,廉价劳动力才是香港在国际大市场的第一竞争力,中华制衣发高工资,已经让他成为拖慢香港经济发展的罪人,还是悬崖勒马,少作恶吧。
“周家,有一手呀,时机把握得真好,不管是谁在主事,只希望你脑子清醒点,打商战就打商战,不要将斗争扩大化,打商战,老子输了高看你一眼,以后视你为师,扩大化,胜之不武啊。”
面对商业竞争,冼耀文并不惊慌,反而是兴奋,香港这个小水塘不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去了国际上也只有被人踩的份,他盼望能打一场干干净净、规规矩矩的商战,好让他适应这个时代的斗争。
思绪如电时,包间的门被叩响。
“进来。”
门推开,戚龙刀从外面走进来。
“先生。”
冼耀文放下笔,看向戚龙刀,“烧饼,泰国之行顺利吗?”
“一切顺利,我带回来不少泰拳高手。”
“那就好,先磨合着,过段时间再用他们。现在遇到一点事,需要你制定一个方案,从马鞍山的矿上偷炸药,然后炸死周懋臣全家,既要隐秘,又要有人背黑锅。周家不是普通人家,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要给港英政府一个交代,要给法律一个交代。”
“找几个亡命徒,伪装成抢劫杀人?”戚龙刀问道。
“不太好,还是夺妻之仇,能扣在周懋臣头上最好,不行就扣在周孝桓头上,他的头大,一扣一个准。勇士的炸弹最好绑在身上引爆,现场洒满他的血泪控诉传单。”
“先生,这样的人不好找。”
冼耀文淡淡地说道:“顾家的好男人、好丈夫,病入膏肓的,保他家人有瓦遮头、餐餐有肉,一世小康。”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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