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谷孒
“咦?”
舞台上的邓波儿见到被捧上台的花篮,脸上并未露出喜悦的神色,反而有点慌张的往一个方向瞥了一眼,嘴里哼出的词开始不在调上。
带着狐疑被侍应生引到位子,甫一坐下,陈威廉便对他说道:“冼,有好戏看了。”
“怎么说?”
换了一个角度,冼耀文已经能看见刚才邓波儿一瞥的方向坐着给她付房租的富家子,脸色有点难看,显然花篮不是他送的。
“舞台上的歌伶叫邓波儿。”陈威廉抬手往舞台边上的富家子所在的沙发座指了指,“那个人叫周孝桓,邓波儿舅少团的团长,这里的客人大多知道两人有男女关系。”
舅少,小舅子也,舅少团直译一下就是歌伶的小舅子团,把歌伶当成姐姐一样维护。说白了,舅少团类似粉丝会或歌迷会,只不过每个团员都是刷过礼物的榜上大哥,团长更是榜一大哥,当歌伶要与其他歌伶打PK时,团长有义务刷嘉年华给歌伶撑着面子,不然,团长之位就别坐了。
舅少之说法是报纸上的戏称,这个词没有任何贬义的成分,相反,若是能成为某当红歌伶舅少团的一员,绝对能得到旁人艳羡的目光。
“所以,除了周孝桓,别人不可以给邓波儿送花篮?”
“当然不是,花篮的收入有40%属于歌伶,送的越多,歌伶的收入就越高。”陈威廉又往另一个沙发座指了指,“那个人叫陈振安,周冰梅舅少团的团长,周冰梅和邓波儿不对付,周冰梅很讨厌邓波儿这个名字。”
陈威廉在“这个名字”的单词组合上用了重音。
“为什么?”
冼耀文有点不理解,同行相倾正常,怎么连名字都恨上了。
陈威廉诧异道:“你居然不知道邓波儿这个名字?”
“邓波儿是我的房客。”
“哈……”陈威廉轻笑道:“冼,我现在可以确认你之前肯定没有来过丽池花园。”
“为什么这么说?”
陈威廉也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前年在这里举行了第三届香港小姐的选举,那一届的香港小姐叫司马音,但她是用邓波儿的名字参加选举。
当时发生了内定的争议,有落选的佳丽称司马音买票并把选票投入票箱,更有人说司马音是那一届竞选主办人李裁法的‘契女’。”
“契女”二字,陈威廉直接用了粤语发音。
“所以?”
“周冰梅也参加了那一届的选举,评分只比司马音低一点。”陈威廉耸了耸肩。
冼耀文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教父照顾一下义女,可以理解。”
陈威廉用看白痴的眼神瞪了冼耀文一眼,“冼,诡诈的天平为耶和华所憎恶,公平的砝码为他所喜悦,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契女的契字是Fuck的意思。”
“你若从你中间除掉重轭和指责人的指头,并发恶言的事,你心若向饥饿的人发怜悯,使困苦的人得满足,你的光就必在黑暗中发现,你的幽暗必变如正午。”冼耀文画着十字念道:“主啊,请打救这只迷途的羔羊。”
“冼,在夜总会里向主祷告不是什么好主意。”
“上帝是宽……”
不等冼耀文把话说完,周孝桓所在的那一片沙发座有六七个富家子打扮的青年站起,挨着周孝桓最近的一个青年手指陈振安的方向,嘴里粗暴地骂道:“陈振安,你这条干煎石斑居然敢调戏邓波儿,是不是想死?”
[干煎石斑,出自潮州话,用以形容被妓女愚弄的嫖客,通常她们会刁难在房中等待“上马”的嫖客,让他们白白在椅上或床上呆等,其辗转反侧的可怜相与入厨煎鱼无异。电影《胭脂扣》中有出现。]
青年的一声骂,瞬时炸锅,在座的客人纷纷看向他们一帮人,脸上多露出期待好戏上演的表情。
在这里消遣的客人什么人都有,华人官员、华人探长、华人富商、社团大佬,也不乏老外,这些人有两个共同点,无一是穷人,无一好相与。
冼耀文见青年的脸色潮红,明显喝了不少酒,再看其站位,不是周孝桓的狗腿子,就是需要拍对方马屁,纵酒过度还能保持清明把矛头指向一人,没有扩大打击面,不消说,聪明人一枚。
陈振安一方也站起一个青年,手指着之前的青年说道:“宋志荣,你这个席唛,有种你过来,看我弄不弄死你。”
[有个词叫温伶,意指妓女意乱情迷,花金钱和心思讨心仪的戏子(伶)欢心。席唛用来形容心甘情愿像席子一样被人压在上面的温伶妓女,后泛指一个人下贱。这些词汇都出自当年石塘咀的妓院,同根同源。]
“你有种你过来啊。”
“……”
两人来回对骂了几句,正主就上场了。
只见陈振安站了起来,拿掉嘴里的香烟,对着周孝桓说道:“桓少,你的器量这么小,我给邓小姐送几个花篮都不行?怎么?怕我抢了桓少你邓波儿舅少团团长的风头?”
周孝桓也站起身说道:“安少肯这么大手笔给波波捧场,我当然欢迎,只是有些事不用我明说,安少自己心里也明白,我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的好。”
陈振安不慌不忙地回道:“桓少,你我都自诩风流人物,何不洒脱一点,学一学苏东坡,做一个大方之人。”
“嚯!”
吃瓜群众冼耀文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陈振安说话真他娘有水平,苏东坡出了名的薄情寡义,写一套做一套,写最深情诗词,做随意赠人姬妾之事,哪怕已是身怀六甲,也是说送就送。
野史有记载,梁师成、孙觌都曾自称是苏东坡送人姬妾所出,搞不好就是苏东坡的种。
陈振安话里的意思很明显,邓波儿只是周孝桓养的金丝雀,何必这么小气。
周孝桓盯着陈振安的脸看了几秒钟,蓦然笑道:“那我替波波谢谢安少捧场,一起坐下来喝一杯?”
陈振安没有回话,直接迈步往周孝桓走去,他的后面七八个青年也跟了上去。
见事情发展成这样,冼耀文收回目光转脸问陈威廉,“威廉,你知不知道周孝桓和陈振安家里经营什么生意?”
“周孝桓是长江布业的少东家,他父亲是周懋臣。陈振安的父亲已经挂了,他继承了家里的龙溪兄弟织造厂,主要生产龙珠牌的服饰。陈家原来和周家关系不错,陈家是周家最大的客户。”
“有意思,真有意思。”冼耀文耐人寻味地笑了笑,“威廉,我说你是香港通一点都没错啊,香港的事情有你不知道的吗?”
陈威廉回了一句同样耐人寻味的话,“每一位商人都是陈威廉律师楼的潜在客户。”
“仅仅是客户还不够,只有战略合作伙伴才最可靠,也能带来最大的利益。”冼耀文把自己的目光柔和地放在陈威廉的双眸里,“威廉,我是一个非常乐于分享的人,忘记那天的事,我们可以试着成为伙伴。”
“伙伴吗?”陈威廉沉思了一会,说道:“冼,还是先说你今天找我的目的。”
“我需要一份香港纺织业所有企业的名单,如果可以,最好是所有行业的企业名单。我说了,我想和你成为伙伴,所以,我给你的报酬除了现金,还会有长期的分红,甚至是股份,一切都可以谈。”
陈威廉再次长考后说道:“两份名单需要花费的精力和成本一样,我可以帮你拿到。”
“谢谢。”
冼耀文伸出右手。
陈威廉同样伸出右手,“不用客气,我也需要伙伴。”
第44章 谁是谁的棋子
伙伴,一个非常棒的词汇。
冼耀文和陈威廉两人的关系有了不错的开端。
在白色的雪茄烟雾和红色的酒液交缠之间,两人聊起了香港的社会趣闻,这一聊,冼耀文就显得有点露怯,相比他短时间从报纸、观察经过推测整理出来的信息链,融入其中的陈威廉更能点出个中三昧。
从香港的几个老牌家族发展史,说到近两年的香港商业格局之变化,说到占据人口5%左右的上海移民对香港经济和消费模式的促进和改变,说到工业界的势力主要分为三股:较早来香港发展的老广帮,近些年过来的新广帮,以及这两年过来的上海江浙帮。
又说到了社团势力的划分,按照地域来说,主要分为潮州系、东莞系、本土系三股,其中潮州系的势力是最大的,而在潮州系当中,又以海丰势力为主,字头有好几个,码头搬运工作大半被其掌控。
近两年,以有军统背景的向前为代表的陆丰势力又冒了出来,骨干多是受过训练的军统人员,发展的速度很快,新义安已经成了一块硬邦邦的招牌。
另外,非潮汕籍贯的客家人势力和潮州系走的很近,也可以算作是潮州系。
相比潮州系,东莞系只能想当年,百来年前,东莞系和潮州系在码头势均力敌,进入本世纪就不行了,四分五裂,总人数不少,但已无实力强劲的字头。
本土系就是和字头,每隔几年就会有个新“和”字头的实力发展迅猛,在一干和字头中脱颖而出,然后过些年又沉寂下去,前些年温贵领导下的和安乐(汽水房)招摇过一阵,现在也不太行了,已经在走下坡路。
在三大系之外,葛肇煌有军统毛人凤、土木系陈诚双重扶持,大概还从哪里领了一笔秘密经费,去年年末立旗“14K”。
14K到处设立堂口和其他社团抢地盘,当下香港发生的十次火拼至少有六七次是由14K引起。
陈威廉还重点提起一个女人齐玮文,14K内堂的堂主,大概是出身军统的锄奸团,一只手组建十二金钗,除了排名第一的大姐大陈燕是齐玮文的得意门生,其他的十一人皆是本土系坐馆的情妇。
另一只手组建杀手党,玩的就是擒贼先擒王,14K要抢占哪块地盘之前,杀手党会先出动暗杀掌管地盘的坐馆头目,一点都不讲洪门规矩。
说完社团,陈威廉又给冼耀文科普警界的知识。
从总探长姚木、李就胜,到势头很猛的九龙区探长刘福,还有一些将来可能会冒头的沙展,他都很清楚,不过并未提及冼耀文最熟悉的那几个名字,想必那些人还在底层挣扎,并没有混出头。
陈威廉着重提起一个名字,李洛夫,这人名声不显,却在政治部任职,且级别是督察。
督察虽是香港警队架构中的最低官职,以军队中的职位进行横向比较,等同于少尉,但职位虽低,却是名副其实的官。
姚木,香港总探长,港岛所有探员、探目、高级探目、探长都归他管理,在港岛发生的案子几乎都由他总负责,权利相当之大,但总探长这个职务的全称是“刑事侦缉甲级高级警长”。
警长根本不算官,姚木见到李洛夫要敬礼喊一声“Sir”。
李洛夫这个督察很可能是华人当中蝎子拉屎独一份,何况还是在政治部这个虽在警队架构中,却主要干情报工作的部门任职。
严格来说,他才称得上是英国佬眼中的自己人。
经陈威廉间接的指点,冼耀文对自己的警队经略方针愈发地清晰。
陈威廉一说就是个把小时,把商社警三块香港社会重要的组成部分都说了个遍,且并未敝帚自珍,让冼耀文收获良多,但他同时也感觉到一点怪异,自己仿佛被陈威廉当成棋子在扶持培养。
这种感觉一闪而逝,他没有太过纠结,毕竟谁又不是谁的棋子。
陈威廉今天说的已经够多,在一次碰杯后,冼耀文把话题拉回到夜总会的正轨上。来夜总会嘛,总不能真是来学习的,就是不捧歌伶,也得搂个舞女蹦恰恰,只不过在他提议叫舞女之际,陈威廉给他这只雏普及起了里头的说道。
按陈威廉的说法,丽池花园师承上海百乐门,部分规则被移植过来,比如舞女叫龙头,舞客叫拖车,舞客想邀请心仪的舞女跳舞,要先开香槟,四十五元一瓶,舞女扣佣两成。
有的拖车为讨好龙头,会想办法塞钱给对方,他们预先将小费包在花手帕中,起舞之际,有意无意塞给对方。
以上是传承,其次还有创新。
丽池花园实行买钟制,舞客看中某舞女,需要买断一段时间请她坐台、聊天或跳舞;舞女身体每一部位都有明码实价,舞客即使想毛手毛脚,也要评估自己钱包的厚度;舞客想把某舞女带出去宵夜、逛街,则要先买出街钟。
陈威廉说完,冼耀文心说这买卖做得真他娘精细,就是细归细,但只停留在表皮,不够深入。
再一个,搞得这么精细,如同猪肉佬卖猪肉,让他兴致缺缺,不过为了跟陈威廉一起完成四大铁的其中两项,他还是放下抗拒心理,叫过侍应生开了两瓶香槟。
叫了香槟,陈威廉轻车熟路地带着他穿过沙发座区域,又绕过舞池,来到舞台的后方,入眼就是三长排的佳丽。
他还来不及打量每张佳丽的脸庞,一个舞女已主动站起贴到陈威廉身上,嘴里娇滴滴说道:“威廉,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昨天没陪你食宵夜,是不是生我气了?”
陈威廉给了冼耀文一个无奈的眼神,又指了指粘在身上的棉花糖,“我先去舞池,你随意。”
“干,老色胚,还会说洋泾浜普通话,敢情在上海滩混过。”
冼耀文心里吐槽,目光就近一扫,扫中一个长得还能入眼的,便来到舞女身前,一躬身,往前伸出右手。
舞女见状,轻笑一声,把自己的右手放进她的手心里。
轻轻用力,冼耀文把舞女拉进自己怀里,胸贴着肝,嘴贴着胸口,一个红艳艳的口红印烫到他的西装领口上。
冼耀文低头,用热辣辣的眼神盯着舞女的脸,“敢问小姐芳名?”
舞女被他盯得脸颊发烫,轻轻扭脸回避灼热,嘴里娇滴滴地说道:“我叫曼丽,先生怎么称呼呀?”
“大名不能告诉你,不过可以告诉你我的乳名。”冼耀文邪笑一声。
“啊?”曼丽恍惚了一下,随后恢复职业性的娇滴滴,“先生你好奇怪,大名不能说,乳名却能说?”
“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我怕你会叫错我的名字,只好告诉你。”冼耀文凑到曼丽耳边,轻声说道:“我吃奶的时候,她们都叫我死鬼。”
曼丽握起自己的小拳拳在冼耀文胸口捶了一下,“你好坏!”
冼耀文捏住曼丽的拳头,一脸坏笑,“别人都说我是好人,只有你说我坏,我要不对你使坏,不就让你犯诽谤罪了,不行,陷你于不义的事情我不能干。不如我们双宿双飞,一起犯通奸罪?”
第45章 不按常理出牌
曼丽狡黠一笑,“通奸罪罪名好大,我不太敢,不如先生摘一朵玫瑰给我勇气。”
“好啊。”
冼耀文回以笑容,带着曼丽来到舞池,踩着《玫瑰玫瑰我爱你》的节拍,跳起了福克斯。
福克斯又叫狐步舞,舞蹈动作以转圈圈为主,不断地转圈间,冼耀文交汇了陈威廉,也交汇了邓波儿和陈振安,前者摆着一张臭脸,后者志得意满。
这两人不知道仅仅是跳支舞,还是周孝桓为利舍美。不管如何,现在的富二代真没一个是简单的,利害得失之间的章程抓得很稳。
冼耀文想到自己这一路认识的人,周裕彤、罗鹰世、洪英东、陈日新,都可以被归入创二代的行列,一个个做事老道,没有脑子不够使的,他忽然有点可怜自己。
要面对的都是人精,他的创业之路咋就这么难呢。
一曲跳罢,冼耀文带着曼丽回到沙发座,早一步回来的陈威廉递给他一杯香槟,“看样子杜月笙不会太早过来,艾琳饿了,我打算带她去宵夜,你怎么样,要等着一睹杜月笙的风采吗?”
冼耀文接过香槟,轻笑一声,“如果是在二十年前的上海,我非常有兴趣一睹杜先生的风采,现在?香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他的威风大概还不如‘香港杜月笙’了吧。”
“冼,要去厕所吗?”陈威廉忽然问道。
“OK,一起去。”
去厕所的路上,陈威廉和冼耀文联袂而走,到了前后无人处,就对冼耀文轻声说道:“李裁法表面上经营夜总会,其实在暗地里做新型毒品吗啡,冼,李裁法不是你,不懂与人分享的道理,警察从他的毒品生意里分不到利益。”
“所以,李裁法很快会遇到罪案克星?”
“不会太快,事关青帮就不是单纯的犯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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