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谷孒
“我什么作风?”
“简单直接呀,穿好运来,好运自然来,一听就知道是卖衣服的,我阿爸说你打广告厉害,全香港人都知道好运来。”周若云歪了歪头说道。
冼耀文牵着周若云的手跨入工地大门,边走边说:“企业名和品牌名不要混为一谈,企业名用不着响亮直接,只要有意义就好。”
“哦,既然叫集团,你肯定有多元化经营的打算,都准备制造什么?”
“电器,也可能是电气,空气的气。”
“在香港做电气?”周若云驻足,诧异道:“香港没有电气的上下游企业,怎么做电气?”
冼耀文竖起食指甩了甩,“告诉你,中国人不是东亚病夫,一定能做电气。”
周若云咯咯一笑,“说电气呢,怎么突然激发你的爱国心了?”
“冷不丁想到。”
周若云松开冼耀文的手,双手背到背后,如秀才般迈起小方步,摇头晃脑道:“东亚病夫这个词其实跟爱国没有多大的关系,病夫这个词,西方人通常用来批评无能政府,奥斯曼帝国、波斯、威廉二世时期的德国,都曾被批评为欧洲病夫。
上海的《字林西报》于上个世纪末刊登过一篇文章,用东方病夫批评官僚腐败、风气恶劣的满清政府。差不多同一时间,《万国公报》上刊登了李佳白的《探本穷源论》,他把满清比喻成病夫,并自诩医师,给满清开了不少药方。
从这个时间开始,东方病夫这个词在文人之间流传。后来以梁启超为首的知识分子改变了西方的‘中国病夫论’的内涵,把病夫这个词从满清转移到每个中国人身上。
再后来,《孽海花》出版,作者曾朴署名东亚病夫,这本书在那时候非常畅销,东亚病夫这个词迅速流传开来。据说,曾朴的身体很差,他用东亚病夫这个笔名大概是因为自嘲。
再后来,平江不肖生在《近代侠义英雄传》中描写一位俄国大力士,从他嘴里又说了东方病夫。
1936年德国柏林奥运会,中国奥运会代表团全军覆没,运动员在回国途经新加坡时,当地的报刊上发表了一幅外国人讽刺中国人的漫画:在奥运五环旗下,一群头蓄长辫、长袍马褂、形容枯瘦的中国人,用担架扛着一个大鸭蛋,题为‘东亚病夫’。
这个故事流传非常广泛,但新加坡的所有报刊都没有刊登过类似的漫画,很显然,这是一个有人故意杜撰出来的故事。”
周若云说到这里驻足,冲冼耀文嬉笑道:“所以呀,东亚病夫这个词是我们自己人杜撰出来的,跟洋人没多大关系,大概也没有几个洋人说过这个词。”
冼耀文淡笑一声,“这次被你卖弄成功了,你触及了我的知识盲区,周老师,你是我一词之师,为了报答你的授业之恩,我要狠狠亲你两口。”
“才不要呢。”周若云冲冼耀文做了个鬼脸,人后退几步,嘴里咯咯笑道:“你来追我呀,追到了我就让你报答。”
话音落下,她转身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冼耀文并没有追,她跺了跺脚,撒娇道:“你不追我,我生气啦。”
“真是小孩脾气。”冼耀文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大喊一声,“不要跑,让我追到有你好看。”
“咯咯咯,等你追到再说。”
一个放水慢慢跑,一个悠着追,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砖块沙堆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笑声仿若银铃,在空气中游荡。
两人闹了一会,来到香港制造集团的临时办公室——一个用竹片和油毛毡搭起来的窝棚。
办公室里人不少,有八九个,或单人或三三两两在摆弄电机、定时器,十分投入,只有一人发现了进入的冼耀文两人。
中国最早生产电风扇的企业是华生电器,此企业由杨济川、叶友才和袁宗耀建立,杨济川主攻技术,叶友才负责管理,袁宗耀是久记木行的跑街出身,主要负责销售。
袁宗耀是销售方面的天才,在他的努力下,华生牌电风扇不仅在全国畅销,且远销南洋。
当然,华生的销售不可能只靠袁宗耀一人,在他的周围肯定有一帮得力的手下在辅助,袁继发,袁宗耀的同宗就是其中之一,之前主要负责华生在新加坡、马来亚和印尼三地的销售。
进入今年,华生三巨头冷不丁或积劳成疾,或颐养天年,华生几乎运营停滞,袁继发在外面业务跑得好好的,猛地往后一瞧,咦,怎么不发货了?
没着没落的袁继发从新加坡过来香港看看有没有发挥他才能的机会,巧遇胡孝清在到处搜刮电风扇相关人才,这不,美女和英雄茶楼相会,一拍即合。
通常,一个人在介绍不在现场的另一人时,都会介绍主要特征,比如冼耀文,别人在介绍他时,第一点多半会说半唐番,第二点说双十年华,第三点才会说到身高、样貌。
特征相符,又出现在此时此地,袁继发自然明白,眼前此人正是自己老板。
正欲起身招呼,就看见冼耀文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外面,袁继发会意点了点头,蹑着脚往外走去。
未几,两人在外碰头。
“袁经理,我是冼耀文。”冼耀文向袁继发伸出右手。
两手相握,袁继发说道:“老板,我是袁继发。”
冼耀文左手伸出在袁继发的手背上拍了拍,“听孝清说袁经理眼下在北角蜗居?”
“找房子匆忙,只在熟人家里租了一个房间,打算过渡一段时间再慢慢找寻心仪的房子。”
“香港逼仄,居不易。过些时日,丽池花园会在英皇道起几栋楼,等图纸出来,袁经理可以挑一个单元,权当做我个人给袁经理的见面礼。”
“谢谢老板。”袁继发客气却不激动地说道。
他手握三地电风扇销售渠道与人脉,一个单元他受得起。
再次拍了拍袁继发的手背,冼耀文轻声说道:“有些事孝清不敢轻易做主,给袁经理的条件低了,不管已有的还是新开发的,凡是南洋的销售业绩,袁经理都可以多拿一成起,业绩越好,拿得越多,阶梯式。
具体怎么算,改天去我家,我们喝点,慢慢聊。我是个败家子,大手大脚惯了,不会心疼袁经理拿得多,只发愁袁经理不好意思多拿,袁经理若是一年从我这里拿走七八十万,我会非常开心。”
袁继发喜笑颜开道:“请老板放心,我绝对不会不好意思。”
“这样甚好。”
又拍一次手背,冼耀文收回自己的手,掏出一支雪茄修剪好,继而给袁继发点上火,陪着吸了两口,才给袁继发介绍周若云。
寒暄两句,冼耀文带着袁继发沿着工地慢走,向对方打听起新加坡三地以往的电风扇市场详情。
袁继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不忘捎带吹嘘对三地的熟悉及人脉广博。
对袁继发的吹嘘,冼耀文是认可的,若不是让新加坡的熟人帮忙打听过袁继发的底细,知其所言非虚,他的出手岂会如此之重。
第407章 苏州小姐
冼耀文在香港制造集团并未逗遛太久,昨晚刚刚同胡孝清聊过,暂时也没有新的事情要交代。
再下一地,依然是工地,大角咀的五分厂长城毛织。
厂房还没盖好,区瑞云已经带着女工在临时窝棚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暂时没有制作毛衣的条件,就做工序相对简单的毛线围巾、毛线帽,绝大多数工序都是外发,厂里只做车花、查衫、清洗、熨烫和包装等几道工序。
长城毛织对产品的要求高,需要做到消费者买回去就能穿戴,无异味,不会引起皮肤瘙痒。
嗯,清洗其实是当下毛织厂的正常工序,很少有工厂会省略,只不过长城毛织更为重视。
“叮叮叮~噔噔噔~基督救苍生,叮叮叮~噔噔噔~基督多赐恩,叮叮叮~噔噔噔~大家要感恩,叮叮叮~噔噔噔~基督爱万民。”
嘴里哼着粤语版的圣诞起歌,冼耀文将一顶红白相间的毛线帽戴到周若云头上。
端详一下,说道:“你很像圣诞老奶奶。”
“你才像。”啐一口,周若云摘掉帽子拿在手里端详,“平安夜快到了,现在做圣诞帽来得及发货吗?”
“它们坐飞机走。”
“航空运费这么贵,还有赚头?”周若云诧异道。
“国际航空运输协会暂时不允许将发往同一目的地的货物合并,代理商如果找不到足够的货物,飞机即使不满舱也要按时起飞,对代理商来说,飞机剩下的空间能多卖一点就多赚一点,我找的就是这种尾舱,运费不算太贵。”
闻言,周若云愈发诧异,“这种行业内的机密你怎么知道的?”
冼耀文凑到周若云耳边说道:“我有一个做航空货运的情人,是她告诉我……别掐,疼。”
“哼,我让你胡说。”
“好好好,不瞎说。”
冼耀文笑了笑,从周若云身边走开,同区瑞云聊了起来。
“瑞云,你估计到月底还能出多少货?”
区瑞云大致估计了一下,说道:“老板,再出两万套问题不大。”
“两万套不少,凑个整就按这个数出货。”冼耀文从一边的工位上拿起一块织片,反复看了看,指着圣诞树样式的车花说道:“看毛头经过多次复剪,这位女工用的指甲钳不够锋利。
瑞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和其他老板不一样,不会在工具的开支上斤斤计较,要是工具不好用就提出来。”
区瑞云问冼耀文要过织片看了看,说道:“老板,看剪口是外面的厂做的,我们自己的指甲钳是定制的,剪口弧度没这么大。”
“外面的厂也是一样,你要向他们提出要求,我们要做的不是大路货,其他厂能接受的瑕疵,我们不能接受,一分价钱一分货,我们想卖高价,任何细节都要做好。”
区瑞云为难地说道:“老板,别人厂里的内部事务我们插手不好吧。”
冼耀文摆了摆手,“没什么不好的,无论是谁开厂都是为了赚钱,我们只要保证接外发的厂接我们的活比接其他活赚钱,就有资格提出更多要求。
你呀,不要因为食价就不好意思提要求,食价是业内的潜规则,到哪都得出这份钱,食价归食价,要求该提就提。”
“老板,我有数了。”区瑞云底气不足地说道。
见状,冼耀文没有多说什么,在管理岗位待久了,威严和气势自然会养出来,唯唯诺诺、气势不足的区瑞云不会持续太久,只希望将来她能保持初心。
离开长城毛织后,冼耀文带着周若云又去了三分厂金得利、公众四方街工地和友谊商场工地。
一圈巡视下来,时间已过饭点,但两人并未就近医肚饿,周若云神神秘秘地将路指向元朗屏山唐人新村。
唐人新村非原住村落,只是近些年有人到村址所在处开荒,慢慢聚居的人变多,形成了村落,于是就有了唐人新村这个村名,意为华人新的聚居地。
唐人新村的住户不多,且基本是家资颇丰又向往农夫三泉有点田的人家,市区有点买卖,乡下办个农场,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在周若云的指引下,车子停在一个农场的门口。
下了车,入眼一座古朴的院门,延伸出去是一片黄木香花的篱笆,煞是美丽。
黄木香花耐寒不耐热,江浙一带分布比较多,岭南并不见野生,在香港能看见只能说明是主人精心种植,且主人很可能与江苏有渊源。
黄木香花做篱笆,江苏多见,浙江通常会选择木槿做篱笆。
冼耀文对主人身份有所猜测后,便转脸看向做深呼吸的周若云,“你把我带到农场,是打算吃农家饭?”
周若云冲他神秘一笑,“你看过张恨水的《虎贲万岁》吗?”
“没看过,我只看过《金粉世家》,看完就怀疑张恨水是照着我写的金燕西。”
“你是金燕西,那我是冷清秋?”周若云娇笑道。
“不,你是金府的那个丫头。”
“讨厌。”周若云啐了一口,又问道:“你到底有没有看过?”
“的确没有。”冼耀文摇头道:“但在报纸上看过关于这本书的故事。”
“那你一定听过一书定情的故事咯?”
闻言,冼耀文朝院门瞟了一眼,又看一眼黄木香花,问道:“这里是苏州小姐的住所?”
当年常德会战,余程万率第五十七师喋血孤城,打出了虎贲之威名,第五十七师作战实乃英勇。不过余程万领的是死守常德的命令,喊的是“誓与常德共存亡”的口号,最终却是带着硕果仅存的二百残兵突围,这显然是违抗了命令。
当时正值开罗会议期间,常德会战的消息落到老罗(罗斯福)的耳朵里,大概是老蒋为了争取美援,在老罗面前吹了牛,余程万不给力让他把牛皮吹破了,战后差点崩了余程万。
个中内情,冼耀文不是太清楚,只听说抗战末期余程万找张恨水定制了命题作文《虎贲万岁》,到底是为了祭奠手下还是为己正名不详。
《虎贲万岁》借着抗战胜利的东风,倒是蛮畅销,一位苏州小姐吴冰看过书后,对大英雄余程万心生爱意,这是位敢爱的主,居然主动托人说媒,恰逢余太太过世不久,苏州小姐成了新任余太太。
这是报纸上的说法,冼耀文是不信的,就他所知,余程万的原配夫人邝琼华一直活得好好的。他之所以知道也是巧合,邝琼华的小女与冼玉珍是同校同学,一个住深水埗,一个住尖沙咀,都是司机载着过同一片海、上同一间学校,两小日渐熟识。
辞旧迎新之说可见扯淡,也不奇怪,十个美丽的爱情故事一一深挖,不说九个半,至少有八个半的真实内核是男盗女娼。
“嗯。”周若云点点头,“余吴冰夫人就住在这里。”
“你跟她认识?”
“不认识,只是见过一面。”
“哦,这里对外营业?”
“余将军有个弟弟叫余兆炳,跟着余将军从军,一直在伙房负责烹调军队伙食,练了一手好厨艺,他在农场后面开了一家饭庄,我们在农场选食材,然后拿到饭庄去做。”
“这种方式还挺新鲜。”冼耀文淡笑道。
周若云拉了拉冼耀文的手,“走啦,我肚子好饿。”
两人进入院门,顿时豁然开朗,迎面是一个小湖,湖边矗立着假山,一股苏州园林风。
周若云指了指假山,说道:“这个假山是照着拙政园里的假山做的,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小家子气。”
“你去过苏州?”
“四年前去过,那里的园林好漂亮,每一个我都喜欢。”
“都喜欢可不行,你要是喜欢耦园、退思园,我还有能力在香港给你复刻一个出来,要是拙政园,我怕力有不逮。”
周若云双眼一亮,抓着冼耀文的手说道:“你要给我造园林?”
“香港之东,有一海角名曰云角,云角之上,有一游乐场名曰云园,云园之南,有一园林名曰若园。
若园建于公元1951年,占地约5万呎。大门南向,上竖刻‘若园’两个大字,进内为一池塘,围以石栏,间以望柱。池正中垒有假山石,凿空玲珑,整个池塘宛如一大盆景,池中满栽荷花,借此比喻女主人出淤泥而不染。
池中游弋金银鲤鱼,与荷花相映成趣;园东首植有名木、翠竹,间以假山、石笋之类,一条黑白卵石小径通往深处。西面为花圃,四季花卉不断,尤以兰菊为著。
另有琴房、茶室、凉亭、何仙姑家庙等建筑,最高处为云台,三层,位于园之北端,窗户四蔽,倚栏纵眺,一园之景尽绘眼前,是中秋赏月最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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