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独醉
宋无涯点了点头,这与自己原先的判断基本吻合。他再转身询问一直等候在一旁的包捕快:“包捕头,根据你在现场的观察和推断,我当时是不慎碰落了柜子顶上放着的花瓶,砸在自己头上才昏晕了过去的,是吗?”
“不错。”包捕快不假思索地答道:“司徒姑娘发现你的时候,你背靠柜子坐在地上。我赶到现场后,也在地上和你的衣襟上看到了花瓶的碎片。试想,如果是花瓶直接掉落在地上摔碎的,你的衣襟上怎么会有碎瓷片?这自然只可能是花瓶从柜顶掉落到你头顶将你砸晕,你的衣衫上才可能挂附上碎瓷片。”
说这番话后,包捕快忍不住展露出几分自得的神情,显然是为自己这一番细致的推理感到很满意。
“试问那花瓶多大多重?”
“也就这么大……”包捕快双手比划着,一眼瞥见屋内靠墙的一个木架上放置着一个细颈花瓶,顺手一指,“对,就跟这花瓶差不多大。”
“试问放花瓶的那个柜子有多高?”
“大约七尺高。”
“你看我多高?”
包捕快打量了宋无涯一眼,道:“六尺左右。”
宋无涯快速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七市尺也大略相当于的两米一,六尺就是一米八。
“包捕快,谢谢你了,你说的这些对我很有用!”
宋无涯朝着包捕快展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忽然径奔几步跑到木架子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包捕快刚才指着的那个花瓶抄在手里,双手举过头顶,松开了手。
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那花瓶先是砸在宋无涯的头上,接着掉落在地上,接触地面的时候哗啦一下摔成了碎片。
“各位都得清清楚楚吧?柜顶高七尺,我高六尺,相隔一尺的高度差距。我将这么一个才两三斤重的花瓶举过头顶一尺,让它掉落在头上,它既没能砸昏我,摔在我头顶上时,它也没有碎,而是碰到地上才摔碎的。这说明我根本不是如同包捕头所说的那样背后碰着了柜子,让柜顶上花瓶掉落下来给砸昏在凶案现场的,我衣襟上的碎瓷片只能是他人故意放上去的!本来嘛,一个两斤重花瓶隔着一尺高掉在头顶上,怎么可能砸昏一个成年男子呢?”
宋无涯的这一番话说得很大声,他对自己的这一番推理也很自信,觉得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
然而,宋无涯的这一番现场实验似乎效果不佳,并没有能够让他看到自己期待的众人脸上的那种突然恍然大悟的表情。相反,司徒易、司徒雯以及捕快和仵作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县令司徒易,气得胡子都一根根翘起起来了。
宋无涯隐隐觉出自己这是弄巧成拙,干下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宋无涯,你这自作聪明的蠢货!”包捕快带着嘲讽的笑容冷冷地道,“单是花瓶自然重量不够,掉下来砸不昏你。可是,如果里面装满了水呢,那就够不够重?当时你身上不光有碎瓷片,还有水渍!”
宋无涯一下子懵住,惊得脸都白了,脑子急速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自己当真是既罪大恶极,又衰星高照?以致于杀了人之后自己砸昏了自己?”
“即刻与本官将这个混帐狠狠痛打五十大板!”司徒易暴怒地指着宋无涯大声发令。
侍立的两个官差一拥上前,一把拿住宋无涯就往外拖。
“不要拖外面去,就在这儿打!我看着这混帐小子哭爹喊娘!打完之后,夹棍、竹签之类的刑具都一一给他伺候上!”司徒易的面容既愤怒又痛苦,都几近扭曲得变了形,“这花瓶是本官好不容易搜罗来的北宋官窑瓷器,专门摆在这儿展示宾客的呀!你这杀千刀的混蛋,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要变着法儿坑本官一把!”
第六章 老鼠过街
第六章 老鼠过街
一名官差一脚死死地踏在宋无涯的背上,另一名官差狞笑着将水火棍高高举起,就要狠狠落下。
在这个紧急时刻,宋无涯突然心念一动,想起一事,情急大喊道:“装满水的花瓶摔成碎片,在静夜之中的响动必定清晰可闻,司徒姑娘隔得并不远,为何完全没有察觉?”
司徒易与司徒雯对望一眼后,立刻伸手制止手举水火棍的官差,示意暂停行刑。
“似乎有理。”司徒县令从公案后面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被官差踩压在地上的宋无涯,沉声道,“你接着往下说!”
宋无涯费力地仰着头看向司徒县令,苦笑着道:“大人,能让我起来说话么?我这么趴在地上陈说案情,多有不便。”
司徒易就有点迟疑,虽说宋无涯似乎已经找出了疑点,但他可不想就此放过这个擅自主张摔了自己宝贝古懂的混帐小子。
这时,司徒雯发话了,向自己的叔叔道:“叔父,他就算罪大恶极,也总还算是个读书人,如此辱他,实有不妥,就让他起来说话也不妨,若是再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再加以重惩不迟。”
苍天啊,我这未婚妻还是讲道理的,也念情面的,宋无涯向司徒雯投以感激的一瞥,换来的却是她冷脸以对。
司徒易抬了抬手,示意官差放开宋无涯。宋无涯爬起身来,朗声说道:“多谢大人!”
他转身面向司徒雯,问道:“司徒姑娘,这么说当晚你坐在中堂算账时确实不曾听到东厢房那边传来什么异响?”
司徒雯摇头:“没有。”
宋无涯道:“司徒姑娘,请问命案清理过没有?”
他问出这番话后,心里并没有太大指望,毕竟案发距离现在时间已久,现场多半是清理过了,证物早就全都灭失了。哪知司徒雯却答道:“没清理过,因为不想让我睹物伤心,管家梁叔在官府勘验后就将那屋子锁了,府里也再没人进去过。”
说这话的时候,司徒雯怀想亡父,顿时眼圈泛红,泪水涔涔而下。
宋无涯却听得心中大喜,向她恳请道:“司徒姑娘,此案既然已有疑点,那么能否让我到命案现场重新勘察一番?”
打了这半天交道之后,宋无涯已经发觉,自己的这位未婚妻虽然对自己成见很深,但并非是完全不讲道理,也比爱以官威压人的县令司徒易好说话得多。因此,自己的请求如果直接向她提出来,比直接向司徒易提出来要更容易达到目的。
果然,司徒雯被宋无涯说动了,向县令司徒易道:“叔父,既然确实出现了疑点,就有劳叔父率领众人押着他前往我家中的命案现场再勘察一番如何?”
司徒县令微一沉吟,说道:“也罢,我到要看看这小子能变出什么花样来。本官就不信了,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败家子,眼力劲儿能胜过本官府里的捕快和仵作?”
随后,司徒县令传令一干人等一同前往位于城东的司徒俭的府邸。
一队人出了县衙后,司徒县令和司徒雯各乘一顶小轿,一前一后行在最前面。包捕头手按腰刀,昂首挺胸地随同数名官差跟在后面,花白头发的梁仵作也快步捧着纸笔跟着。
只有宋无涯这个杀人嫌犯最可怜,由两名官差监押着,拖着沉重的手铐脚链一步一步地穿街过市,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脚镣磨得脚踝一阵疼痛。
由县衙去往位于城东的司徒俭家,需要横穿半个县城,途中经过一个热闹的集市的时候,宋无涯这一副带着脚镣手铐的惹眼的衰样,立刻引来许多百姓夹道围观。
普通百姓深爱仁孝之道的教化,性情淳朴,有着简单强烈的道德观,对于宋无涯这么一个恩将仇报地杀害自己的丈人兼恩人的不仁不孝的杀人犯,当然是没有任何好脸色。虽说此前刑场上雷劈不死的异象使得这桩铁案多了些说头儿,但这种事毕竟是作不得准的,关键还是在于宋无涯平素恶名在外,风评太坏了。
一个菜帮子从围观人群中飞了过来,砸在宋无涯的脸上。一个愤怒的骂声传来:“你这杀千刀的混蛋,连自己的丈人也狠心杀害!亏得司徒老爷待你有如亲生儿子,你也真下得去手!”
紧接着,又是一块石头砸在宋无涯身上,有人怒骂道:“姓宋的,你对得起你爹么?你爹生前可是地方之望,施贫救孤,做了多少善举好事!你这不孝的孽子将你爹给生生气死了不说,居然还杀害了你爹挚交,你的丈人!当真是猪狗不如!”
人群中也有人在议论:“听说县尊大人要重审此案,这是正去司徒老爷家里重新勘察呢,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有人愤愤地接话道:“这还重审什么?勘察什么?全县人哪个不知道这个混帐不是好东西?人就是他杀的,没二话,除了他还能有谁?”
“对呀,对呀!费什么事?这种人渣就该直接一刀剁了,再把尸体扔到城外乱葬岗喂狗!”
“一刀剁了岂不是便宜他了?按律该当凌迟才对,县尊老爷不是已经预定了神刽子手‘割不死’刘老头儿么?我估摸着县尊老爷这次重勘现场是想把这件案子做实,再等到州府里的批文下来,这才好动刀开剐嘛。”
伴随着这些斥骂和议论的是许多的菜邦子和小石块,像雨点一样砸了过来,扔出的这些杂物准头儿不错,全都十分准确落在了宋无涯身上,押着宋无涯的官差也全当没看见,任由百姓发泄怨愤。宋无涯无法辩解,也不敢还嘴,只好一路捂着头脸躲避扔来的杂物,肚子里暗暗把自己这副躯体的前任主人骂了几百遍。
“这该是怎样一个混蛋啊?做人做到全县知名,人人喊打,也当真是难得了!自己就算这次脱了罪,只怕今后也难以在这儿立足下去了。”
穿过闹市后,总算是到了位于城东东泽巷的司徒府第。司徒县令在门前下了轿,吩咐两名官差把守大门,严禁闲杂人等出入,随后带同司徒雯、宋无涯及包捕快、仵作等人一起入府勘察。
宋无涯没有径直去命案发生的房间,而是先四下里扫了一眼这儿的布置和格局。
司徒家的宅院不大,但布局却十分整齐,两排房舍将整个大院隔开成前院和后院。一条长廊沿着院子的中轴线将前后院连接起来,使得房舍布局呈现出类似于“工”字形。前院的东西厢房就是这个“工”字的上面一横的左右两半儿。
命案发生的时候,司徒雯所在的位置就是东西厢房的正中间的中堂,也是这个“工”字最上面一横和中间这一竖的交叉处,与两位死者一齐陈尸的东面一排厢房中最里面一个房间也就相隔二十来步。
司徒雯叫来了家里的老管家梁叔,梁叔五十多岁,自小就跟随着司徒俭做书童,一直服伺了几十年,对司徒家可谓是忠心耿耿。梁叔拿来钥匙,打开了前院东厢房最靠里的房间的门,这就是凶案现场,在凶案发生之前是府里婢女小真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