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对自由和土地的向往带来的动力是巨大的,这些奴隶们知道机会转瞬即逝,一旦错过这次下一次谁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各个氏族的人夜晚休息的时候,奴隶们点起了篝火,用累的酸麻的手和磨破的肩膀将土背走抬走,或是夯实地基。
绝大多数奴隶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两天之后便有四个人累死了,但活下来的人不悲不泣,将生命化为一支爆燃的蜡烛,迸发出最后的火花,在无边的黑暗中照亮自己的未来。
一百步的沟渠,最快的一组只用了四天时间就挖完,而剩下的五组也和他们差不多。
当陈健检查合格后,那五组的奴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用头撞击着结实的地面,恳求陈健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获胜的奴隶则放声大笑,尤其是他们的饭食从奴隶的带壳粟米变成舂好的粟米饭,甚至有了一小块伴着猪油的咸菜后,他们觉得这几天非人的疲惫和手上的血泡都是值得的。
将原本自由的人禁锢起来,再将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用施舍的方式还给他们,总会得来山呼万岁的感恩,奴隶们大约忘记了如果不是陈健,他们还是个快乐的氏族成员。
而陈健在休息的时候找来了议事会的成员,让这些奴隶们跪拜盟誓以示他们有了新的可以称之为人的身份后,五十九名奴隶咬破手指盟誓这一辈子都不会背叛城邑。
陈健也带着他们去看了一片五百亩的土地,告诉他们这片土地上的收获有一半是他们的。
为了鼓励他们开垦土地,陈健又承诺除了这五百亩土地外,可以去外面继续开垦,新开垦的土地也是归城邑公产所有,但他们依然可以拿到一半的收成,并且每多开垦一亩土地,都会得到三个小贝也就是三十斤粮食作为一次性奖励。
陈健一直都计划归化这一批奴隶以补充部族的人口,争取在五年左右城邑人口出现年龄危机的时候,将野民归化为城邑国民,再将这些隶农归化为野民,通过战争捕获奴隶,五年为周期快速扩充轻壮人口。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即便是这种畸形的榜样。在这五十九人获得了土地之后,第二期工程也如期进行,同样的办法同样的手段,这些心存希望的奴隶爆发出四倍于那些毫无希望的奴隶的力量,用效率和速度让夏城所有的人都瞠目结舌。
第七十三章 与天地奋斗,其乐无穷(完)
一直到小麦灌浆期前,夏城都没有迎来太大的雨水,整个水利系统最简单的一环终于在四月份基本完工。
还有几处高低落差较大的地方没有完成,估计全部完工还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两条长长的水渠如同母亲的双手呵护着麦田,两道平行的水渠中间有几道纵向的引水渠,将整片麦田分出一个个井字格。
草河和引水运河相连的地方,也用土筐装满了石块垒出了分水堤,利用草河向南转向的弧度,让清澈的上层水源源不断地流入引水运河。
运河流经洼地,那里成为了一片占地几十亩的水塘,暂时还没有开发,但陈健绝不会让那片水塘浪费掉。
靠近水塘岸边用泥土围出了一片淤泥塘,栽种了大量的藕,放养了不少的鱼。
整个水塘只有一小片淤泥围田,这也是一个样板,夏城不缺鱼,但鱼粪淤泥也是上好的肥料,日后族人会慢慢学会,这些小事不需要强制执行。
四月初三,麦花的清香笼遍了夏城周围的土地,小麦进入到最为关键的灌浆期。
那几处还没有完工的地方被陈健叫停,为期二十多天的大规模无偿义务劳动终于结束。
从公产中拿出了大量的食物,喝了一顿全城的完工酒,劳动中从奴隶变为隶农的一百四十多人也被允许参加。
酒足饭饱之后,这条引水渠有了一个名字,不知道是谁在半醉中叫喊着:“这条水渠就叫夏渠。”
没有人反对,于是这条刚刚出生的水渠有了自己的名字,计划中的夏渠全线一共有十几公里,如今只完成了几分之一,根本不成体系,只有一些雏形。
喝的醉醺醺的人们一同走到了河岸,最强壮的小伙子一起用力将提前塞住的松木浮力阀门推开,汹涌的河水摆脱了数百万年的河道,第一次顺着人双手的指挥,流向了人们要它们去的地方。
夏渠的水流并不湍急,想要全部灌溉完那两万亩土地很费力,作为城邑首领的陈健又多了一项权利:由他决定先灌溉哪里,因为其余人并不能让所有人信服。
陈健还是采用抽签的方式,算了一下水流的流量,每天可以灌溉四千亩的土地,至少要六七天才能轮转一圈。
族人们在放水的时候,首领和议事会的成员再一次来到了可以俯瞰整片平原的山上,远处的人小的如同蚂蚁在广袤的土地上爬动,水池的璘光倒是看的清楚。
随着水面上涨,终于到了蓄水池通向夏渠的缺口,陈健和山顶上所有的人一样,屏住了呼吸。
水能不能顺利流淌,这才是关键,如果不能流淌,那么全城数千人二十几天的劳作就白费了。
虽然陈健用了水平测算的办法来保证水渠能够顺利流水,可计算中肯定会有误差,一旦水流不畅,对族人的心气将会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旁观的娥黾眼睛盯着夏渠中的水首,看着那些原本不受控制的水如同军阵一样,竟然顺利地流向了夏渠的每一处角落。
当水流浸湿了夏渠末尾的一处立起的石人时,山坡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叫声。
“水,流过去了!”
“就像是有人指挥他们一样,姬夏说那一处的地势有些高,那些水果然就没有流到那里!”
“咱们真的可以让水随着咱们所想的这样流动!”
陈健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手伸进衣衫里,用力揪着自己的皮肤让自己吃痛,装出一副淡然的神情,轻笑道:“我说过的,水旱从人不由天。山若挡着,就移山;水若不流,便挖渠。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靠双手做不到的。”
听着这番话,族人们若有所思,娥黾感概莫名地看着灰色的水面,想到一个月前自己站在山顶的时候还在想,或许夏城的人是在做梦,让水随着人想要的方向流动,这可就是改天换地了!
什么是天地?在娥黾以及绝大多数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不过是不可翻越的山、不可触摸的云、不可阻挡的水、难以琢磨的风、不能变幻的四季。
人能胜过天地吗?
一年前娥黾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就像是再问你爹和你谁的年纪大?这样的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
可一年后,这个曾经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在夏城有了不一样的答案。
不可翻越的山中,多出了一条从铜矿到草河码头的简单道路,曾经荒草遍地如今只剩黄沙和顽强的车前草。
不可触摸的云下,多出了几多缥缈舞动的风筝,他们摇曳着身姿晃动着尾巴,或许只要麻线够长,便可以高过云朵。
难以琢磨的风中,两座风车在咿咿呀呀地转动,难以琢磨的风便如被人用绳子拴住的牛,拉动着沉重的石磨,只是因为人想要吃麦粉。
即便不能变幻的四季,也被议事会大厅中那两盆葫芦破灭了神话,冬天的时候族人不知道为什么榆钱儿总会用一团麻布在葫芦的花蕊上擦拭,但在万物沉寂的季节里十几个绿色的小葫芦将雪白的冬天打败,让人想到了夏炎。
曾经这一切在娥黾眼中只是好奇,甚至有些只是好玩,可当今天看到流水蜿蜒而过,听到陈健说出人能胜天这番话时,这些平日注意到却没有上心的一切在这一刻融汇在一起。
人,真的能够胜过天地!
其实不能,这只是狭义的天地,广义的天地间的准则,谁也胜不过,但娥黾不是哲学家,所以不会考虑其中的区别,只是对陈健感到了一些……惧怕,还有更多的尊重。
“如果有一天父亲要和夏城开战……我一定要阻止。”
亲眼见过,所以才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简单的夏渠,震撼的是娥黾的三观,连同那些风筝风车葫芦和道路,让这片土地除了城邑之外,有了更多的人留下的痕迹,所以彰显出双手和头脑的强大力量。
当陈健再一次打开那张丝帛时,娥黾望去的眼神不再是疑问和不信,默默地看着那张图。
图上还有许多的沟渠,如今还没有踪影;图上还有更多的农田,如今还是荒草凄凄。
可他再看这样图的时候,却相信,这一切终究会有的,夏城将会会和这样图一样。
沉默后,他虔诚而又感概地说道:“姬夏,你的手,画出了夏城。”
“不,是夏城所有人的手,画出了夏城。娥黾,如果有一天你被族人推选为首领,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这是你在夏城,学到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永远别忘。”
第七十四章 远方的消息(一)
娥黾自觉自己学到了很多,可陈健告诉他这才是第一课,于是他记在心里,并且很容易理解了这句话。
历史有时候就是一个怪圈,可悲又可怜的怪圈,从未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