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酋长到球长 第317章

作者:茅屋秋雨

“我给你们看个好玩的。”

他把浸润出的鞣酸溶液舀出半碗,手一抖加入到那一碗绿水中,顷刻间原本绿色的溶液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游鱼,最终整个一碗水都变成了黑色。

人们对此虽然惊讶,但是被陈健影响的极为功利性,在看不到这东西的好处之前并没有大吃一惊,在夏城吃惊的东西看得多了,要是见到些什么便要惊诧,只怕下巴难保。

他故意揪了揪自己有些泛黄的麻布衣衫,装作擦手的同时,启发性地问道:“你们猜,这东西能做什么?”

几个人盯着黑蓝色的水,一个整天被陈健逼着磨松油墨的人兴奋地喊道:“我知道了!这东西可以做墨,不……不,不是墨,是墨水。不用研磨的墨水。”

一群人恍然大悟,心里却在猜想姬夏这是准备写多少东西?那八篇开蒙文不过几十个字,这一池子能写多少?

陈健却一头差点杵到碗里,有声无力地不情愿地称赞道:“你说的……似乎也没错,这东西的确可以做墨水。”

不是似乎没错,而是真的没错,蓝黑墨水就是这玩意。

第八十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十二)

尴尬地称赞之后,族人的一席话却让陈健心里感触良多:自己认为族人会水到渠成地想到染色,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个人想到了墨水是因为他平日的劳作是研墨,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在经历劳动和审美需求之前,并非如此,这也算是一个警告:该如何引导族人而不是没有劳动根基和需求基础的灌输?

这种蓝黑色是一种水溶性染料,容易褪色,但是成本低廉,用途及大,可以说在陈健前世是底层人最常用的两种染料之一,人工制造二价铁触媒剂也不是什么太过惊人的举动。

可以说没有这种染料,便没有黔首的称呼,黔者,黑也;首者,头也,包着黑色头巾的人即为黔首。

但是需要触媒技术的黑染普及型绝对比不过青出于蓝的靛染简单,为什么不是靛首而是黔首?是人们自发的审美追求?还是秦国统治阶层尚玄的舆论宣传塑造的审美需求?舆论宣传部门如何在识字率低下的情况有效运转?舆论宣传的时候是族人想要什么我去做;还是我做了就是想要族人去接受?

再者关于这种染料的很多特点在陈健前世的古典小说中有很多侧面描写,人们对于鞣酸和绿矾的描述性化学兴致已经了然于胸。

三言二拍开篇第一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三巧儿和婆子夜话的时候,曾问婆子出嫁之前与人做过多次,恁地就能冒充了黄花处子嫁出去?那婆子便说以石榴皮和绿矾煎汤洗洗,下面便收紧了,新婚夜装腔作势地喊喊疼弄些胭脂便糊弄过去了蠢汉。石榴皮一直就是底层鞣酸染黑着色的重要来源。

这个故事说明了实践性和描述性来解释世界不是不可以的,在未经影响的文明自然发展中,这种另类的科学虽然缺乏了定理定义,但却以实用性为目的造成了广为流传的效果,当这种实用性描述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只需要有人临门一脚提出总结归纳的科学方法,便可从描述性科学跃进到理论性科学——但是理论性科学在前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掌握的,并不便于技术的传播,先积累后理论,不失为一条前期便于普及的路。

前世理论定义上的涩,是指:上皮细胞在单宁、明矾等溶液的浸泡下产生的起皱、收缩的复合感觉。故事中很显然那婆子已经知道了起皱、收缩的复合感觉产生的涩滞会让原本润腻的感觉变为涩,众人走多了的路变为荆棘丛生本没有路,自然可以蒙混过去。

再者,那婆子显然知道,这种单宁明矾的混合物是一种水溶性的物质,否则洗过之后黢黑洗不掉颜色,想要装成粉色确实也难。

婆子不需要知道涩的定义,也不需要知道鞣酸亚铁溶于水,只需要知道有用即可便会传播开来,那么技术推广的时候暂不急着讲理论,是否更容易传播和被接受?

面对这碗黑乎乎的水,或是因为陈健沉浸在编写课本的构思中,想到了很多,既然这项技术在几年后要推广,配合几千完成了开蒙教育的国人扎根蛮荒,如何推广这是必须要考虑的事,因为这会形成一个规矩影响后来的走向。

在物质积累到足以普及全民义务教育之前,技术传播以术为主体、以道为辅助,先传术,后解道,水到渠成。陈健盯着那碗黑水,警告自己将这个想法写到木简上备忘:在十年计划之后的技术推广之前,一定要给学堂中的那些人上一堂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课,面对尚处刚刚开化的村落城邑,讲技术的时候千万不能上来就讲为什么,而是要先讲技术结果,否则就是发誓要让族人听不懂。

陈健暗暗警告自己,在编写课本的时候,一定要带入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编写后一定要先让这个时代的人听一听,确定能听懂之后才能定下来。万不可阳春白雪,一定要下里巴人。万不可以自己的思维方式为基础,一定要符合时代的思维方式。

许是对着黑蓝色的水站的太久,看起来有些痴傻呆滞,说出墨水的那人更是当自己说错了什么竟让姬夏楞了这么久心中惴惴,好在红鱼轻咳了一声,才让陈健清醒过来,茫然地看了看众人,略微尴尬地笑了笑。

再看了一眼姬柏等二十多个选定的亲卫,说道:“你们将不是咱们族人的人都清理开,围在外面。”

领命而去后,这里只剩下夏城的人,陈健用手拍了拍那碗黑水道:“大河诸部拜光明,以花为美。花色斑斓,青红蓝绿,若是花色单一总会看厌。这就和穿衣一样,大家都穿着麻黄色的衣衫,你们就不想把衣服变变色?”

众人点头道:“那谁不想呢?早在夏城的时候,有人便想着以花瓣萃汁染色以为美,不过花瓣萃色太难,百花盛开之际又是春夏忙碌之时,总没时间。”

说到这,众人才悟过来,指着那碗黑水道:“这可以染布匹衣服!”

“是啊,正是这样。而且这是蓝黑色,耐脏,染了尘土也看不出来,倒省了女人许多河边捶棒槌的力气。”

说完后,陈健叫姬柏过来,又说道:“今天呢,有三件事要说。一个是以后咱们可以染衣服了,不但有黑的,明年还有蓝的和黄的。除了咱们自己穿,还要和其余城邑的人交换,这每年又能收入不少粟米财货,也能让咱们夏城的钱贝变为其余城邑都认的钱贝。”

“第二件呢,就是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城邑,司货那里收入的多,每年发给大家的也就多。这染色的办法被其余城邑的人学去了,那咱们便换不了那么多。这和火药还不一样,火药作坊在夏城,这里将来是要来很多各个城邑的人的。”

“第三件,今后还要建更多的作坊,为了防备别人知道,我选了姬柏等二十个人,名为黑衣卫,专门管辖这些事。木门高墙可以防备住其余城邑的人,却防备不住咱们自己的族人。今天这事这么多人知道,我是刻意的,便以今日开始,五年为限,若是这东西传到了外人那里,姬柏便要查出来是谁露出去的。查出来后,送回夏城,虽然还没有这个规矩法度,但我想族人们一听可以多分不少好东西的事被砸了,纵然不将其绞死也要被流放。”

众人身上一寒,却知道这事可不是瞎说,况且这还涉及到众人筹集的财货六年后的分成收入。

陈健借势道:“以此为例,我做个玉牌,以后姬柏若是带着我的玉牌去搜屋子抓人的时候,不可阻拦,我这么说大家不反对吧?”

一干人都点点头,陈健一把抓住姬柏的肩膀拉过来,说道:“这件事开始,你也要学着些。我说要保守秘密的事,你需要将当时听到的人都用笔和木简记下来,存放好。譬如五年后这件事露出去了,那么查的时候,只需要翻看木简找到染色这一卷一个个追问就是。老祖母记性那样好,氏族时候还要结绳记事呢,更况于咱们了?”

规范是一点点出现的,姬柏自然不会反对,点头称是,按照陈健的指点叫众人在木简上签下姓名,外面留下记号,陈健交予红鱼让其和以往用麻布丝帛记下的种种放在一起。

当日下午,陈健便带人染了去找石头的众人的换洗衣衫和包头巾,以为几日后的粟城会盟做准备,也算是一种舆论审美引导。

染色是一套技术,包括之前的钾碱漂洗去除纤维上的胶质等等,以及如何还原本色漂白等。

因为这的确是陈健前世所熟悉的蓝黑钢笔水,所以问题并不难:中学时候常用的可以擦拭钢笔水痕迹的“魔笔”,便是以面碱和次氯酸钠等氧化剂为主,氧化二价铁或是生成碳酸铁水解由蓝黑变为淡紫粉色,从而涂抹改正写错的字。以此推断用草木灰钾碱漂洗这种蓝黑染色后的衣物也是可行的。

将这一套技术整理出来后,也记录下来,三五日后第一批染色的衣服已经就绪。

其余人的的衣服和头巾都是纯蓝黑色的,姬柏等人则是在染料中加入了一些树胶和松墨,又以蜂蜡融化后,在身上画出了夏城的麦穗标志。

蜡画出的麦穗标志在染色的时候可以阻碍染料涂抹到蜡融化的地方,留下的麦穗带着蜡被揉搓后留下的天然条纹,很有层次感和味道,极为神奇,这是向各个城邑亲贵阶层推销的。

众人穿着染色后的新衣,兴奋不已,几日后去外面寻找石头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收获尚算可喜,但并没有陈健想要的结果,好在还有十几人没有回来,还有希望。

等待众人归队期间,陈健挑选出了二百个印染工,并将之前这些人做奴隶时做过什么的记录拿出来,挑选出了身强力壮的四千人作为作坊工,剩下的四五千则被带到了湖对岸的丛林中,以八百人为一队,分为了八个村社农庄,叫他们先放火烧山,准备秋种。

让红鱼从榆城中的族人中挑选出了十六个,让他们先驻扎在那些什么都没有的村社农庄中,以作种田指导。

约定好的日子来临之际,派出去的士兵还有十余人没有回来,陈健也知道这个时代很可能因为一些偶然因素会延误日期,也就不再等,只说让他们回来后自己去粟城就是。

然而不等出发,刚刚忙完村社农庄分配事物的红鱼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码头上,将陈健拉到了一边,面色焦急。

第八十一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十三)

“怎么了?”

陈健很少见红鱼这般模样,红鱼叹口气道:“被派去村社农庄的那些人在议论你呢,他们不高兴。说自己都是众人推选出的贤人或是在学堂学过的,又是会识字数数的,怎么就被扔到那种荒芜的地方去了?他们不想去,想留在榆城,只说要是教他们种地的话,夏城是个人就行,自己为什么要去?”

“而且……而且他们对你让他们在闲暇之余教教那些人识字的事很不满。健,你太急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这样太急了。整个夏城认得二百个字的不算少但也不多,能数到成千上万的也有可也不多。如今夏城正缺人手,你应该再等等,等十年后,会有更多的孩子会认字数数,到时候再分过来,这样才行。就算你等不急十年,五年总可以等吧?你这样会有人反对的。”

“反对?”

“对。大家都想在城邑,都想在夏城,大家学字是为了做官员,不是为了去蛮荒的村落的。不只是这些人,等到榆钱儿让夏城的那些人来了后,议论声会更大。”

“你逼着他们教三年去三年,他们会恨你,会反对你。而这些人都是咱们夏城很有力量的人,如果他们都反对你,你也不好做。十年后就不同啦,学的好的去做官员,学的不好的去教人识字,反对你的人也会少一些啊。”

“现在假使有四百个识字的,你抓来二百个,便有一半的人反对你,而且这四百个人都是城邑中有些名望的。十年后会有四千个识字的,你抓来二百个,不过相当于二十个才有一个反对你的。那是不一样的。”

陈健苦笑道:“我哪里能不知道呢?但是我又想要一群识字的人,至少会数数会切音的人,我能怎么办?如同夏城学堂一样,学堂的师长都是脱产的,公产负责那些孩子的种种需要,我养不起,就算夏城一个兵不养,我也养不起。”

“让这里的孩子每个月缴纳粟米才能学习,你想过这里的、村落的大人会接受吗?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割麦和泥可以去作坊劳作,大人会让他们去学那些东西吗?”

“我等不了十年,十年后夏城就会和其余城邑一样,贫者愈贫富者愈富,夏城已经积累起了足够的财货,谁会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来到一片蛮荒的土地?十年后识数断字的人已经成为夏城的官员,享受着权利和财货,有什么意愿会去村落扎下根?除了姬松那样被国人看做疯子痴傻的人,会有几个?”

“想盖起一座屋子,要么砸破旧的,要么在蛮荒而没有屋子的地方盖起来。夏城才走出蛮荒几年,那些人还没有天生高人一等的想法,但却已经有了高人一等的事实。”

“现在都这样呢,十年后呢?这种想法会和其余城邑一样,他们为了自己掌握的东西传给子女而不是所有人,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想要让更多人识字的我。粟岳曾和我说过,不要让我把这些东西教给普通国人,因为这些东西是他们和他们的子嗣高人一等的原因。”

“先识字的,总不喜欢不识字的人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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