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夏城的士兵知道要返回的消息,确定战争已经结束,于是可以问出他们的疑问。
士兵们推选出的人连同所有跟随出征的城邑高层一同找到了陈健,他们早就知道陈健要在这里筑城,谁留下将是他们关心的问题。说服那些城邑亲贵子嗣的理由并不能说服夏城国人。
战略是一回事,可让所有人都因为这种大局观而认同决定并不可能。他是夏城的首领,所以还需要站在夏城的角度上而不是诸部盟首的角度上去说服夏城的国人。
“在这里筑城是为了和东夷的战争,这个你们已经知道了,我要解释的是不同于这些的东西。”
“这里地势平坦,两年三熟绝无问题,而且土质肥沃,正适合大规模的种植。只要咱们在这里站稳脚跟,实行一些有别于其余城邑的政策,会有源源不断地人逃到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在榆城或是夏城,新的政策需要考虑其余城邑的态度,他们的亲贵和首领会坚决反对,咱们会成为众人的敌人,那是没有必要的。可我在东夷的土地上折腾,离他们很远,受到的反对声也会小一些。”
“有这样一个地方,东夷内部的奴隶、掠走的咱们的亲族都有一条可以逃走的路。只要咱们站得稳,用不了三年这里就会逃来万人。哪怕这万人不能作为士兵,可只要他们耕种,如夏城一样缴纳赋税,咱们便又多出了万人的力量。为什么不做呢?”
“逃过来一个人,咱们便壮大一分。”
“再者,咱们将来是要和东夷人贸易交换的,否则咱们的东西卖给谁呢?随着交换的进行,咱们的语言、文字、风俗、对祖先的崇拜等等这些,都会不断被东夷人接受。而且咱们的钱币也能推广到这里,只有他们接受了咱们的钱认同了咱们的钱,钱才能买到东西。”
“你们也知道大河南岸的那个族群,去年遣使来到粟城带来了白布和稻米,我也派人跟随前往交换一些种子,此时应该也快回来了。”
“到时候那种可以织布的白花便在这里种植,榆夏附近只用最少的人口保证粮食,也可以投入更多的人到作坊中,挤夸其余城邑的小作坊。这东西织布比麻更简单织出的布匹也更好,染纺司也可以扩大规模革新工具,至少不用浸泡沤烂撕麻皮,总要省很多人手。”
这些理由都很现实,榆城附近的城邑对于陈健默许各个城邑的奴隶逃亡大野泽附近的事已经相当不满,这一点士兵们都略知一二。
人口就是财富,夏城的士兵因为特殊的功勋制度和城邑绑定在了一起,奴隶对私人来说意义不算太大,但人是可以创造财富的道理他们是清楚的。
一些在大河诸部不方便做的事,在这里可以放心大胆地做。
这座城邑不能和夏城或是榆城的规矩一样,要鼓励人逃亡这里充实人口,初期政策一定不能复杂,要一听即懂而且有诱惑力。
夏城掠夺的那些人以及那些投诚的奴隶依旧用原本的办法管着,他们已经来了,但是对于那些还没有来的就需要引诱。
陈健决定留下一部分牛羊,明年开春后从上游运送一批铁器农具。归夏城直辖的一部分继续以奴隶庄园或是农庄劳作的模式,而那些逃到这里的则鼓励他们开垦土地。
夏城政府可以提供耕牛铁器,逃来的人开垦土地耕种三年之后,土地便可以由开垦的人使用,夏城只要征收赋税即可。
这种模式不能如榆城一样高效运转,也不能把每个人都转化为潜在的力量,但是随着万余大河亲族的依附,陈健觉得争霸天下的基本盘人口已经足够,不再需要把每个人都规划到城邑体系当中了。
这里也算是一个新的体制样板,给各个城邑一个学习的榜样,尽快帮别的城邑完成变革,夏城的作坊体系才能越快地发展卖出更多的东西。
一旦夏城内乱结束,归属于夏城政府的城邑将有三四座,将近四万的人口,教育体系也培育了不少的识字年轻人,便可以尝试一下中央集权官僚制度,让夏城和旧的贵族氏族制度彻底分离。
能够直辖的地方绝不分封,不能直辖的地方用分封去抢地盘,连分封都难的地方以朝贡体系笼络臣服,直辖城邑以流官的方式来管辖,以考试来选拔人才,这是既定的计划。
他要做的就是考虑镇守的人选,在即将到来的国人议事会上提名。要有威望,还要能够实行他让东夷奴隶逃亡的计划,倒还真有几个人选。
夏城必须要在这里留下人手,作为管理层和驻军,但不用太急,只要在明年春天之前抽调几个部门的一部分基干就行。
一万多救回的亲族一定要带走,那些倒戈的奴隶要留下一部分,东夷俘虏也要留下一部分,一共要留下大约八千人。
夏城的士兵要留下五百人作为军事支柱,留下的人选基本都是矿工或是农庄出身的,解救的矿奴可以代替留下的人劳作,不会影响到榆城的基本运转。
这五百士兵这个冬天的任务就是防止东夷奴隶逃走,顺带配发食物保证度过冬天,明天春天选定的镇守和一个完整的管理层架子会来到这里,真正地实现殖民地的管辖。
陈健告诉那些被选出留下的几百人,承诺明年会有人替换他们,但现在不行。夏城的军制也需要变革,需要供养更多的脱产士兵,以及常备义务兵,这样才能保证城邑之间有足够的士兵防御,有足够的士兵正常调动和驻守。
这些问题都要在预定明年初的国人议事会上解决,如何把几座城邑变为一个国家,如何用新的制度适应新的时代,这是整个夏城都要面对的问题。
第五十五章 疯狗
携众返回榆城的路是漫长的,即便盟约签订,陈健仍旧不敢大意。
用了三五天的时间将人运送到了大河南岸,那边城邑稀少,荒原遍地,又有大河阻拦。即便东夷诸部违反盟约袭击,也很难集结足够的力量,更无法突破夏城的水军袭扰。
三千多士兵,一万营救回的亲族,加上一些归附的奴隶,近两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沿河朝着西边前进,牛羊跟随在队伍中间,船只沿河跟随往来进行补给。
很多老弱和伤者都留在了新华城,即便如此每天前进的距离也有限,千里的路程怎么也要走一个月的时间。
此时已是九月中旬,留在新华城的人继续修筑着房屋,碗和她的孩子也都留在了新的华城。
她继续着自己煮饭的劳作,现在她终于知道铁锅里要放多少水不再会把粟米煮的那样僵硬。
这个冬天要实行配给制度,但在她看来这些不太明白的制度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饭仍旧是想吃多少吃多少,配给的粟米足够吃饱那么制度又有什么区别呢?对曾经的奴隶而言,吃饱就是一件很难的满足,也是最简单的快乐。
在大军返回榆城之前,那个被她咬伤了手背的男人给了她一枚铜币,其余那些斥责过她为什么不反抗还要感激主人的那些人留下了两双很大但是已经有些残破的羊毛毡靴子,被她仔细地收好,改小后很舒服地穿了起来。
配给的粟米源于她要给很多人做饭,在做饭之外还可以干一些别的,比如用竹皮编织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可以换铜币,而铜币可以买东西。
现在可以买的东西很少,但她听那些离开的熟识了几个月的人说过,在榆城铜币可以买任何东西,等到春天这里也会一样。
所以她很小心地收起了别人赠送的那个铜币,顺带着用姬夏首领走前鼓励人编织的竹篦子来换取铜币,似乎又要建立新的作坊。
碗不知道作坊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神奇的东西,不过她想将来如果有机会再见到那些带她到这里的人可以买些酒肉请他们一起吃,如果再多或许可以买几双羊毛毡的靴子还给那些人。
简单的梦想支撑着她的手指不惧怕那些锋利的竹篾,也让她很满足,逐渐学会了用祖先天地去祝祷而不再是感激苍穹。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逐渐敢和人说话,开始和那些留下的夏城人交谈。
并且在十月份的时候,碗第一次学会了笑。
那一天一个夏城人无意中说到那些离开的人大约已经回到了榆城,碗想到的就是那些救她来到这里的人终于回到了他们很期盼的家。
两个月前她真的不明白家到底是什么,也不明白那些杀人从不手软的硬汉子为什么会在吃饭的时候谈论着劳作的事,在她看来劳作是很辛苦的,为什么还会有人喜欢。
如今她大约明白了,劳作其实并不辛苦,辛苦的是你作为奴隶为别人劳作。
想到那些人期盼的事情如今已经成真,很自然地自己也笑了起来,虽然离得很远,可是羊毛毡靴子穿在脚上铜币揣在怀中,竟似穿梭了千里的距离真切地感受到了。
“愿祖先庇护你们每个人。愿羽箭避开你们的身体,愿疾病逃离你们的躯壳。”
傻笑中,默默祝祷着,不在以苍穹的名义。
……
碗在傻笑的时候,那些人的确已经来到了大河诸部的土地,但却还没有到达榆城,而是在靠近榆城的时候顺路转向了粟城。
一路的风餐露宿,算得上是一幕出东夷记。
陈健叫人用文字记录下了这次的出东夷记。只不过指导他们的不是神的指引,而是内心渴盼回去的信念。
简单的文字记录下的没有太多的传说色彩,东夷人既没有梦到什么预兆也没有杀死所有的男人只留下女人,带领亲族离开的东夷的那个人也没有被东夷首领的女儿捡到,遇到大河阻拦的时候更没有大河裂开波涛露出坦途。
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路途的艰难而有不满来彰显带领他们离开东夷的那个人的目光深远,行军异常地顺利,互相帮持扶助不离不弃。
陈健不让也不准有任何的神话色彩来证明自己的权利得源天授,执笔记录的人很忠实地记下了离开东夷的原由。
如实地写下了大河南岸的东夷城邑闭门不敢出不是因为天象有变兵不敢出,而是夏城的使者先行过去警告阻拦者必攻之;度过大河的时候也不是破开波涛,而是营舟造船以木为筏。
人阻则杀人,地阻则辟地,天阻则开天,仅此而已,何需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