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酋长到球长 第426章

作者:茅屋秋雨

这是很好的办法,甚好的口号,极好的第一步。

夏城的奴隶主阶层不算太多,大部分都是陈健为了解体氏族凝聚力故意营造的阶层差距,但是渴望成为奴隶主的人不算少。

这些年他们的生活还算不错,公产福利和严密管控之下完成的水利工程和粪肥等新技术的推广,保证了夏城国人的生活水平。

这种生活水平没有纵向对比,而是横向对比,一些人觉得自己的生活水平放在其余城邑并不算最好,谁会把眼睛盯着那些最底层的穷叟呢,当然是盼着其余城邑那些奴隶主过得日子,不用干活便有吃穿。

而那些如今真正掌控夏城的一部分人,在夏城也拥有很大的力量,他们期待世袭、举荐之类的制度,很讨厌这种众人平等起步的生活。

以缩小既得利益阶层的方式获取夏城核心力量的支持,这是一步好棋,民粹的精髓。

至于说将来,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让所有夏城人均分那些公产,但第一步却不能露出獠牙——正如陈健的判断,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跑回夏城绝不是为了为人民服务的。

基调定下之后,越来越多的城邑集会不断进行,原本和睦的夏城出现了裂痕,氏族这种已经消失的东西重新出现,那些之后加入夏城的一些人开始恐慌。

原本打碎的氏族在这种刻意的挑拨和隔阂之下,重新凝聚在了一起。一里五十户,各个氏族都有,现在却彼此出现了不信任。老夏城人和新夏城人之间的矛盾越发深重,即便木麻为人如此和善,也难以调和。

已经明说了要让新夏城人重当奴隶,于是新夏城人心中难免不安和愤怒,双方之间的怒火很难压制,彼此间的冲突日渐增多,只不过这还只是个口号,并没有付诸实践。

然而氏族、宗族这些东西,仿佛一夜之间复活了。

六月初十……木麻回忆着这一天,很确信这个日子,因为当天是六月的第一个旬休,木麻本想着去草河洗澡,但是女人跟他说让他去把麦子碾成粉,因为这几天城邑有些乱,供销社也关了门没人管,买不到面粉。

木麻记得自己扛着一布袋小麦去了风力磨房那排队,从供销社出售和配给麦粉之后,很少有排这么久队的情况。

他一直记不起来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有人插队还是有人开玩笑还是说有人真的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总之打起来了。

“兄弟们啊,他欺负咱们氏族的人!”

“去死吧!外姓人!”

“砸死他!给他扔到河里去!他们就该当奴隶!”

“放屁!夏城也有我们的血汗,凭什么我们要当奴隶?”

“哎呀!用了铜剑了!杀人啦……”

木麻本想着自己是里司,有教管亲族的职责,多少也算是个官员,这时候总该说几句公允话——以前可没人敢,随意挑拨氏族之间仇恨的打斗,是要鞭刑外加罚钱的。如今整个城邑都乱哄哄的,根本没人管。

等他靠着强壮的身体挤过去的时候,看到一个木姓的族人被一个外姓人一拳打倒在地,顿时忍不住火气,冲过去用膝盖撞在了那个人的命根子上。

接着传来了一阵阵的哨子声,似乎有人早有准备一样,一群人拿着铜剑、长矛之类在以前斗殴中用要杀头的东西出现在了磨房旁边,紧接着有人喊道:“让这群人去当奴隶!别和我们站在一起!”

“让他们趴在土地上!打死他们!他们就该当奴隶!姬夏好心给了你们人的身份,你们却不知道谦让。”

“外姓人都该死!”

木麻也记不清谁先动的手,他也没觉得一件插队的小事值得该死这么严重的评价,但是当时已经有人动手,又被这些人一喊,血气一冲,他的脑子顿时乱了。

反正是当天死了二十多个新夏城人,老夏城人这边死了七八个,然后议事会的人发表了一篇演说,号召真正的夏城人应该拿起武器让他们知道厉害,并且将那二十多个死尸砸了个粉碎。

夏城的新老国人迅速武装了起来,秉持着最后的克制没有互相焚烧房屋……但房子还是被一些人点燃了,事后木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点燃的房屋,顺带烧死了几个小孩,等到烧成焦黑的婴儿从灰堆中扒出来的时候,双方的怒火再也难以遏制。

总之事情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双方在城内大打出手,付出了一百多人死伤的代价后,新夏城人全部被抓,解除了武器。

议事会当即宣布,初当初最早会盟的诸姓之外,其余外姓人全都没收土地财产,分给老夏城人。

一时间老夏城人欢呼雀跃,欢庆着这一场本不该存在的胜利,并将氏族这个被陈健刻意压制了数年的符号回忆到了头脑中。

原本失去权利的氏族首领们一夜之间重获权威,里司制度彻底崩溃,新老夏城人之间的不信任被刻意的放大了,最先动手的几个都被秘密地奖励了,提出烧死婴儿计划的家族被暗中许诺获得一半的盐田。

至少在六月份,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的夏城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群每天听着氏族才是真正亲人、氏族才能真正对你好、咱们要做人上人让他们当奴隶的口号的狂热分子。

而在这狂热之中,议事会的亲贵们果断地泼下了一瓢冷水,一瓢让众人冷汗直流的冷水。

“一旦姬夏返回,氏族争斗是什么样的罪责呢?凡是动手的,恐怕都要受到责罚啊,而且还死了这么多人,恐怕城墙上要挂上好些人的尸体。多么可怕。”

第七十四章 最赚钱莫过铸钱

很多人对于将来姬夏回到夏城后可能的惩罚颤颤发抖,可随后又有一个声音蛊惑着他们,将他们所有的理智都打乱。

“姬夏说,城邑就是国人,他是大家推选出来的。如今这样,难道不是大家共同的意愿吗?就像规矩一样,难道不都是大家商量出都同意的吗?大家商量,从氏族时代就是最大的规矩,我们是在遵守最大的规矩啊。”

“况且是那些人先动手的,难道咱们氏族就要受他们的欺辱吗?”

到底是谁先动的手,没人知道。但有一点,之前是议事会的那些人先造势说要将新夏城人的土地财产人身没收的,很有一点既然不肯乖乖当奴隶自然不要怪我们把你们抓起来的意思。

这种话的煽动需要相应的配合,当那些新夏城人的土地耕牛之类的东西成为老夏城人的财产后,这些话便有了说服力,让他们不断寻找理由来证明自己行为的正确。

这种混乱放在两个月前是不可想象的,自有司寇处理纷争,宗族氏族是没有任何权利的。

敢挑拨氏族矛盾以对抗司寇所代表的城邑规矩,是要处以重刑的,在流放过几个人后那些试图恢复氏族议政的人们老实了很久。

夏城比别的城邑走的更快,所以权利也就更为集中,国家代替了原始的氏族来将万余人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基于真实的新的团体,但一旦权利真空就会出现极端的混乱。

有那么一瞬间,木麻甚至幻想过姬夏最好真的不再回来,但仅仅就是那么一瞬间,在他看来姬夏回来、接受大家的意见总是好的,大家还是信服一个真正的首领的。

氏族、城邑、大河诸部……哪些是想象的共同体?哪些是真实存在的?

这些问题有时候也有人会想起,但很快就会被那种病态的、畸形的狂欢所摧毁思考后的空虚与不安。

如果一切不变,夏城依旧会运转,只是负责规矩执行的那些人换了些人而已,夏城仍在,正如百年之后这些人都死了后夏城依旧是夏城。

可是如果一切必变,一切和陈健为首领的时候一样,那么改变是为了什么呢?那么议事会众密谋者权利的合理性又在哪里呢?

于是最简单的办法出现了。

将已经有了些丰腴膏脂的夏城分掉,本来没有矛盾却要制造出矛盾,以彰显政权交替的合法性——姬夏政府是全体夏城的,但议事会政权是属于老夏城人的——这是有别于之前的城邑政府的,以此来确定新的统治阶层核心。

简单粗暴地将严密地城邑分成两半,挑唆一半去欺凌另一半,这可以持续数年的时间。等到原本挑唆获利的一半再发展扩大的时候,再将原本“正确的、真正的老夏城人”再分成两半,又能维系很久的狂欢。

在没有能力将整个城邑的饼扩大的前提下,把分饼的人减少,强行用氏族掩盖他们所追求的利益是最简单的办法,并为自己的行为赋予了一种极强的正义性和合理性。

当氏族逐渐扩大、甚至于真的一个氏族的后代统治了整个世界后,血缘、族群已经不能区分谁该死谁不该死的时候,便可以用异端、异教、异国、异省、甜咸、高矮等等等等可能想到的办法来决定谁该死谁不该死,以此来让充满野心的人以优雅的姿态品尝着盛宴。

一切问题的根源不过是经济利益,披上各种好看的皮之后变了些味道,再用想让人接受的道德来评判对错。

因此在这种病态畸形的狂欢逐渐接近尾声、大量的新国人沦为没有土地耕牛的半奴隶之后,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以往是有城邑首领和下属官员分则分配,有规矩保证分配的公平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为了得到想要得到的公平,总要找个人依靠,于是氏族出现了。

这是有血缘维系的至少不是想象的、看起来最符合也是在混乱中唯一能够保证单独一个弱小的人的利益的东西。

可夏城之前的基础不是氏族。

于是木麻记忆中的六月份是极为混乱的。

先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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